大夫人生辰一過，也就要過年了。

賀家上上下下都很忙碌，江琳自然也是很忙，先是景春堂的繡活成倍增加，新年走家串戶互贈禮物都要用到，還有新年與春節的衣服每人也定制了幾套，都需要時常關心下進度，以免出什么紕漏。二來，田莊的事要她做主，一年收入多少，支出多少，都必須好好對賬，確認無誤后之后才能上呈給大夫人。

更不用說，還有她名下自己的產業要看管呢。

而前段時間廣明翠中毒，至今還躺在床上沒有醒轉，所以內宅有些事宜就由她跟張瑞芳分擔了。

年前人手又要小心安排，反正是忙得團團轉，很少有歇息的時候。

香凝幾個心疼她，專門吩咐小廚房每日煮些補充精力的湯，時不時得喝上一碗，倒也確實有用。

“查得怎么樣了？”江琳歪坐在鋪著黑狐皮的軟榻上，香雪在后面捏肩，很是舒服，這幾天來，謠言淡了，她卻有種不安的感覺，越是接近過年，這種感覺就越強烈。驚恐摻雜在喜悅里，才是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吧？她害怕的就是這個。

香凝側坐在小杌子上，小聲道，“陳家娘子查到的，說王姨娘以前很得國公爺的寵愛，長得也很漂亮，但讓人夸贊的不是這個，聽說王姨娘為人溫和，對下人極好，對大夫人也是謙恭有禮，所以她死了，很多下人都難過著呢。”

原來是個甚得人心的女子，江琳雙手捧著茶盅沉思，這樣一個女人，恐怕賀瑛不喜歡都難，容貌出眾，性格又好，確實難得。若是賀敏中有一個這樣的姨娘，她大概也會擔憂吧？

她想著忽然眉心略皺，以前還恨不得賀敏中天天往姨娘那邊跑呢，如今竟然也會擔心了么？

這種感覺有些不太好，誰能保證賀敏中以后會不會還找個女人進來做妾氏呢，又如何保證那個人就不是一個完美的女人？一旦把希望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這大概都是不對的。

“那娘如何對王姨娘的呢？”她往后靠了靠，把茶盅放在膝頭。

香凝露出些疑惑，“大夫人為人寬厚，對國公爺的三個妾氏都很好，從未聽說有打罵過任何一個人，也似乎沒什么矛盾。”這實在太仁慈了，不過就這幾個月在賀家的所見所聞，似乎也并不假，但一個巴掌拍不響，國公爺的妾氏也確實低調，個個都低眉順目的，讓人想生氣還生不起來呢。

很和諧江琳笑了笑，就怕有些怨氣憋在肚子里，能把人憋出毛病，尤其是除了死掉的王姨娘外的另外兩個姨娘。

也不看看他們的親生兒子是何品性，現在過得又是什么樣的日子

難道這就是大夫人所謂的仁慈？

她不這么認為，越跟大夫人相處得久，就越清楚她是個什么樣的人，絕不是表面看起來的溫和，也絕不是有多寬容，她只不過是個普通人，有著很多的缺點，比如護短。這也造就了她不是一個成功的母親，至于妻子的角色，江琳覺得她還算勝任，至少大方向從不含糊，也不是盲目聽從賀瑛，這是她的優點。

“姨娘們之間關系也很好？”江琳又問。

“這個倒不太清楚。”香凝搖搖頭，“幾個姨娘很少露面，偶爾爭風吃醋肯定是有的。”

倒也是，方姨娘她第一次見是在賀敏陽的院子里，而呂姨娘她都沒見過，因為她每回在大夫人那處請安離開后她們才來，所以碰不到面。

“夫人查姨娘們干什么？”香雪好奇的問，“不是在說王姨娘鬼魂的事情么，難道還能與她們有關不成？”

“誰說不可能。”香凝語氣沉重，“這兒什么事都能發生呢，前不久錦月不還死在咱們院子里么”

香雪打了個寒顫，她也是見到錦月的死狀的，渾身往外冒涼氣，忍不住怪責，“好好的提她干什么，自己咎由自取，還想拉夫人墊背，真是可惡”她說著又道，“你們說王姨娘的鬼魂為什么非要去拉賀心啊？那天有那么多人，怎么賀心走過去的時候偏欄桿就斷了呢？”

“你還真信鬼魂啊？”香凝取笑她，“有鬼魂的話，錦月說不定現在就在咱們邊上呢。”

香雪尖叫一聲，上來掐她，“叫你胡說，叫你胡說，是不是想我晚上睡不著覺啊？”

香凝咯咯直笑。

看她們兩人打鬧，江琳微微笑起來，賀心這個問題她其實也想過，但欄桿斷掉很難人為控制，所以她猜想那該是意外。因為大夫人生辰，肯定是有很多貴客的，總免不了有人會來此處游玩，所以那是隨機選人，只要達成目的就行。

至于目的，當然就是王姨娘鬼魂拉人的謠言了。

“夫人，五少爺來了。”紅豆通傳。

很難得，他該兩個月沒來過了吧？江琳挪到堂屋，見賀敏謙站在門口，后面跟著馮寶意。

“大嫂。”賀敏謙有些不情愿的喊了一句。

“進來啊，站外面干什么？”江琳笑道，“小寶，你也進來。”

賀敏謙只好進了屋，手指時不時得磨蹭鼻尖。

看他身子直挺挺的，江琳有些好笑，“坐啊，怎么傻站呢？我這兒是有鬼還是有虱子咬你鼻子啊？”

馮寶意沒忍住，撲哧笑了，“稟少夫人，我家主子是著急呢。”

賀敏謙臉紅了，怒道，“我不問了”

“別啊，來都來了，你不問？”馮寶意拉住他，“咱們可打賭了，若是我撒謊，你可以騎我大馬呢”

賀敏謙嘴角抿了抿，那馮寶意古靈精怪的，賭什么都是他贏，這回說什么也得扳回來，他才不信大嫂能有這個能耐他想著開口問道，“工部新造的水車是大嫂你想出來的？肯定是大哥幫你的吧？你倒是說說看，那是怎么做的”若真的不是她的功勞，肯定說不清楚。

語氣十分不屑，江琳決定打擊一下他，遂命香凝攤紙磨墨，下筆如飛，很快就畫好了一輛水車的構造。

賀敏謙看得目瞪口呆，半響結巴道，“你，你早就默背好了的”

“這是支撐點，叫大立柱，是專門固定水車的，以前咱們水車是用人力拉動的，人的力氣比起牛馬來實在太小，運水量也少得很，但是這個水車可以用畜力，你看看，方便的很吧？”她又拿起另一張紙，在上面畫了完全不同的水車，“這個現在估計還做不出來，我只是想想而已，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是可以成的，你看看，是靠風的力量來運水，厲害吧？”

馮寶意拍手大贊，“夫人好聰明”他也是從姐姐青玉那里知道夫人畫水車的事，聽說還有不少別的新奇玩意兒呢，都被夫人畫成草圖了，以后要開家店鋪。

賀敏謙不知道該怎么說話了，要他承認大嫂厲害他做不到，可事實卻明明白白擺在眼前，這個女人畫畫時的自信從全身散發出來，她指著講述的時候眉飛色舞，仿佛看到了以后的大好將來，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力量。

“輸了吧？”馮寶意眨眨眼睛，“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少爺可別忘記答應我的事。”

賀敏謙又怒又氣，平常覺得馮寶意隨心而為，甚合心意，如今聽來卻是刺耳，便一巴掌扇過來，罵道，“爺面前也敢稱我啊我的，你不過是個奴才”

馮寶意的臉上立刻顯出了五道紅印，可見下手時的用力。

青玉見著了疼在心里，可主子面前哪敢放肆，只得紅了眼，有些懊悔當初的欣喜，自己也是個當奴才的，怎的就沒有想到這一層悲慘呢真以為個個主子都跟自家夫人一樣么

江琳見賀敏謙拔腳要走，猛地拉住他，“你做錯事還想走？沒那么容易”

“大嫂，我不過打個自己的奴才，用得著你來管？”賀敏謙怒氣沖沖，狠狠瞪著她。

江琳卻敏銳的發現，他不敢看馮寶意。

“你無緣無故打人，還有道理了？”江琳把他拉到馮寶意面前，指著他臉上的手掌印，“你自己看看，下手那么重你還真忍心啊小寶跟你打賭是強迫你了？他用鞭子抽著你逼著你賭的是不是？為人根本在于信之一字，好歹你也讀了多年的書，沒想到竟是個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動則就拿別人出氣的廢物”

她說的尖酸刻薄，賀敏謙全身都抖起來。

“小寶是我的人，雖然是給你做小廝，但我只要不愿意，隨時都能要回來。”江琳擲地有聲，“既然你喜歡欺凌他，我看他也不合適跟你作伴了，青玉，這就領著小寶回去吧。”

賀敏謙愕然，愣愣的看著青玉走過去。

馮寶意這時候卻擦了擦嘴角的血，沖著江琳鞠了一躬，“謝謝夫人替小的說話，只不過這回確實是小的的錯，不該在爺面前放肆，爺打的對，小的無話可說。但……賭還是得繼續，不然小的看不起爺”

“你”賀敏謙說不出話來，其實他早就后悔了，自從馮寶意一來，他從未想過會有那么契合的朋友，他既有趣又主意多，也不像別的奴才對主子阿諛奉承，就像個真正的朋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