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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已是多事之秋,可是一個重磅消息,不可避免地在這渾水中又激起一道駭浪。
陛下不在蘇州,跑了!
堂堂天子,巡游倒還能理解,可是微服巡游卻是古今未見,須知天子巡狩四方,古已有之,所帶的侍衛、尾隨的官員,還有各種禁宮的器具都會準備妥帖。朝廷有奏疏,先傳至門下省,再派快馬至行鑾,如此一來,雖然皇帝巡游四方,卻也不至荒廢了國政。
如今陛下突然在蘇州失蹤,雖然不一定有什么閃失,可是一下子拋開國政,讓整個汴京六神無主起來。
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失蹤的總共是三人,除了官家,還有晉王和沈傲,只看這陣容,所有人都知道這下說不定要出大事了,不管是晉王和沈傲,這二人是汴京城中最會來事的主兒,什么事被這一對家伙摻和進去,沒事變有事,小事是要變大事的。
短暫的沉默之后,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地落到了門下省和中書省,蔡太師和衛郡公會拿什么主意,會采取什么行動?
只是……那些試圖興風作浪、唯恐天下不亂的人不由暗暗失望,不管是蔡京還是石英,都選擇了沉默,甚至于這兩只老狐貍,一下子變得密切無間起來,遞到門下省的奏疏,蔡京做了批示,立即叫人送去中書省審核,遇到了大事,更是親自請石英來一道商議,似乎三省風平浪靜,一點山雨欲來的先兆都不曾有。
太師這是怎么了?按道理,這應當是他反擊的一次絕好機會,好事者等待了許久,也不見有任何動作出來,不由暗暗失望,覺得眼下的時局如蒙上一層陰影,無論如何都看不透。
就在這出奇的沉默之中,宮里頭卻亂作了一團,臣子們可以有自己算盤,可以冷靜從容的各司其職。可是宮里的女人卻不能等,最是憂心忡忡的自是太后,太后三番四次地叫人去打探消息,對蘇州那邊更是留上了心,在景泰宮里,她心神不寧,連葉子牌都打得沒了精神,幾次想鎮定下來,叫來幾個宮娥嬪妃陪著打牌,可是打到一半,又將牌兒推到了桌上。
她只有兩個兒子,兩個兒子都不知所蹤,到了這個份上,她縱想擺出母儀天下的氣度,卻仍不免失態。
一大早,太后醒來問的第一件事就是官家有了消息嗎?
陪著太后的貼身太監叫敬德,這老太監低眉順眼地答道:“蘇州那邊倒是有了消息,可是官家暫時還未有著落。”
太后的臉色頓時蒼白如紙,坐在榻上看似闔目養神,其實心里早亂了,久久才是問道:“蘇州那邊傳來的是什么消息?”
敬德道:“說是已經派了禁軍四處去尋,請宮里頭放心,不出幾日,一定能得出消息來。”
太后嗔怒道:“放心?這叫哀家怎樣放心?官家貴為天子,竟也這樣胡鬧!哼,哀家叫他出去為他的皇弟祈福,他倒好,只顧著游山玩水不說,還作出這樣的事。還有那晉王……”說到晉王,太后也是一臉寒霜:“他平時在汴京胡鬧也就罷了,哀家體恤他,知道他的性子自小便是這樣,他畢竟是做臣子的,難道也跟官家去胡鬧?你等著瞧吧,那些言官肯定又有話說了,不知道的人,還道是哀家教子無方,不過晉王妃那邊想必也是急了,叫個人去撫慰撫慰吧,她若是擔心,就叫她進宮來,女人之間總是能說上點話,相互尋些安慰也好。”
太后沉吟了半晌,說到沈傲時也不客氣:“沈傲也不是好東西,哀家算是瞧出來了,他和官家是狼狽為jiān,這些污七八糟的事都是他去借官家的膽兒,官家去借他的主意,這叫兩只臭蟲在一起,臭味相投!”
敬德在旁聽了,那繃著的神經不由松下來,心里忍不住竊笑,天下也只有這位太后能說出這句話來,臭味相投……
太后瞪著忍俊不禁的敬德道:“你還愣著做什么?快去找人,楊戩那邊哀家是不指望了,指不定那楊戩和官家也是一伙的,傳哀家的懿旨給江炳,花石綱不是裁撤了嗎?哀家這個弟弟反正也閑著,讓他去找!哼,還是自家的兄弟可靠些。”
敬德期期艾艾地道:“太后,今日清早太皇太后那邊叫了王黼入宮。”
“王黼?王黼入宮做什么?他一個少宰,入宮像什么話?哼,真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了,這太皇太后當的,教人笑話。”
敬德繃著臉低聲道:“據說是王黼入宮,請太皇太后的懿旨,要治沈傲的罪,太皇太后那邊倒也沒有說什么,應當是點了頭,就等懿旨出來了。”
太后想了想,道:“也好,這沈傲是該教訓教訓,這件事他也有份,當然不能輕饒了他,不管官家是不是他慫恿的,太皇太后不發懿旨,哀家也要發。”
敬德是楊戩的人,早前就得了楊戩的書信囑咐,要他留意宮中變故,此時聽到太后這般說,臉色驟變,連忙道:“太后不可啊,那太皇太后的懿旨里,降罪沈傲倒也罷了,怕就怕她痛斥陛下出巡。”
太后頓時默然,道:“這么說,哀家還要保著這沈傲了?”
“保自然不必保,不過沈傲待太后自是沒得說的,平時的供奉從未停過,莫說是逢年過節,便是在平日,偶爾也會來問安的,沈傲可是太后的人啊!”
太后頜首點頭:“你這句話倒是沒有說錯,這家伙還是知禮的。”接著便陷入猶豫,沈傲和她的關系只是其次,真正讓太后擔心的是太皇太后的懿旨,若只是單純的降罪沈傲,太后也覺得是該給那小子一點教訓,怕就怕那懿旨連帶著官家南巡的事也一并寫進去,若是這懿旨發出,豈不是說官家出巡是錯的?
問題的關鍵在于官家出巡,因為官家出巡是太后的懿旨,若是痛斥出巡,豈不是當著天下人的面來打她這太后的臉兒?
太后冷笑道:“看來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亂了,那個王黼也不是個好東西,哼,哀家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宮里的事,也是他一個外臣說得上話的嗎?他去尋太皇太后,又是什么居心?有什么事為什么不先知會哀家一句?”
敬德在旁道:“這王黼多半以為宮里頭太皇太后才是正主呢。”
這一句挑撥離間,著實厲害,太后本就心神不寧,這個時候臉色更是可怕,陰沉沉地道:“好,好得很,這樣的人,哀家還能留嗎?官家還能用?這個人你給哀家留意著,到時候再收拾他。”她頓了頓,便道:“太皇太后那邊也時刻叫人盯著,她宮里頭不是有個叫王順兒的和你是同鄉嗎?叫他去打聽消息,有什么風吹草動,哀家要第一個知道。這懿旨,哀家也要發,要搶在他們的前頭發。”
像是覺得還不解恨似的,太后突然冷冷地站起來,道:“按著我說的擬旨,就說陛下私巡,哀家憂心如焚……至于沈傲,也在懿旨中斥責,他身為人臣,是該受罰,就罰俸一年吧,這叫避重就輕,先堵住宮里頭那人的口。至于這最后,是對王黼說的,就說天家之事,也是外臣能夠議論的?叫他們管住自己的嘴,再胡說,哀家讓他們好看。”
莊嚴肅穆的正德門,數十名魁梧高大的禁軍一字排開,沿著墻根執戈佇立,迎著黃昏的光線,整個宮城折射出昏黃,紅色的宮門門洞大開,王黼從門洞里出來,他穿著紫衣,腰間系著欲帶,穿著一對鹿皮金邊靴子,弓著身子出來,直到穿過門洞,才終于透了口氣,遠處他的馬夫已經趕著車久侯多時,走到馬車邊去,他只是淡然道:“去蔡府。”便鉆入車簾,闔目不動。
見了一趟太皇太后,王黼心里總算有了幾分底氣。原本他是想先去見太后的,可是太后宮里的那太監敬德卻將他拒之門外,說是太后身子骨不爽朗,一下子回絕了。不得已,王黼想到了宮里的另一個正主兒,便又去覲見了太皇太后,好在太皇太后那邊聽了他的話,便勃然大怒,說陛下是沈傲教壞的,懿旨的事也已經敲定了,立即嚴旨捉拿沈傲,廢為庶人、永不敘用。
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王黼拉開車簾,看到沿街的景物在昏黃的光線中慢慢的后退,心中不知是興奮還是忐忑,只覺得今日作出這些事不知是對是錯。不過他此刻靠在軟枕上,不由愜意地拍了拍腿兒,生出了幾許得意。
如今陛下暫時不見蹤影,那么就是懿旨最大,太皇太后頒了懿旨出來,這場戲就有得瞧了。永不敘用四個字是板上釘釘的,這個懲處足以將沈傲置于死地,或者將他排斥出朝廷。
因為就算陛下和沈傲回到汴京,沈傲仍然得到陛下的信任。可是身為天子,又豈能更改太皇太后的懿旨?這豈不是說太皇太后錯了,又或者是證明陛下與太皇太后之間生了嫌隙?
王黼這一步最得意之處就在于趁著權利真空的這一剎那,將生米煮成熟飯,只要懿旨公布天下,那么沈傲就再無翻案可能,莫說他沈傲無可奈何,就陛下再如何寵幸那姓沈的,也不可能為了一個近臣與太皇太后唱反調。
“永不敘用,哼哼,這一次看你沈傲如何翻身!”王黼拉下窗簾,車廂中陷入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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