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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溫情(十五)
自從與妙姐兒為了兒女的事情生分的高陽公主,終于是踏進妙姐兒房里,一進來先看到榻上蹺著腳的妙姐兒,高陽公主和陶秀珠就嘻嘻哈哈笑個不停:“五月端午過了,你這包的是什么粽子。”
妙姐兒微嘟起嘴抱怨道:“我都摔了兩天,你們到現在才來看我,”再看高陽公主,紅色的宮裝更襯得她膚如白雪,和陶秀珠中間還見過幾面,只有高陽公主今天才見到。
推著高陽公主坐下來的陶秀珠笑瞇瞇地道:“你們可以告訴我了吧,為什么你們鬧生分,我約高陽來看妙姐兒,高陽總說在有事;約了妙姐兒去看高陽,妙姐兒又要管家,嘖嘖嘖,”陶秀珠道:“哪里跑出來這兩個天天有要事的人。”
被打趣的妙姐兒和高陽公主均是難為情的看看對方,高陽公主剛說一句:“你的腳疼嗎?”就被陶秀珠用手里的團扇從中間一隔,只是追問:“要告訴我才行,不然不許你們說話。”
再見到高陽,開心的妙姐兒不想再提為兒女生分的事情,方氏弟妹往房里進姨娘,申氏弟妹也跟在里面象湊趣,這里畢竟是古代,疼女兒的心只能是在自己心里。
“我說打仗的故事給你們聽吧,上次沒有說完的那一段,”用這個話題岔開了陶秀珠的追問,妙姐兒開始繪聲繪色地重新說自己在軍中的見聞:“那雪下起來就沒個完,而且真的是鵝毛一樣的大雪,平時咱們說的鵝毛大雪幾曾見過,只有草原上下起來才是的,下一夜雪到早上,站崗的兵身上都是一層白雪,頭天晚上我在地上丟了一個東西,第二天再也找不到了,早就被雪埋起來了。”
陶秀珠和高陽公主都是聽得入迷:“這樣大雪,你一定是坐在車上,”妙姐兒當然是搖著頭笑,就是坐車也不告訴你們。然后再比劃軍中的大饅頭:“這么大一個,沒功夫切得小,可是好吃,我一頓的時候能吃一個呢,回來再也吃不下去了。要不是又有了,表哥說還要帶我去軍中呢。”
陶秀珠也是覺得可惜:“你生了四個還不足夠嗎?我為你想著,好不容易孩子大了,你可以輕松了,不想你又有了,又要幾年好忙活。”這話引來高陽公主和妙姐兒的笑話:“你不是盼著兒子,不是也想生?”
“我,我才不給他生,生一個兒子我天天帶在身邊,還要怎么樣。”陶秀珠眉開眼笑地提起女兒來:“我們雪慧大了,可以在家里幫著我看著弟弟呢,我這才得以出來多坐一會兒。”
就是高陽公主也道:“是你自己太放在心上,家里丫頭老媽子一堆,非要自己帶著不行。”陶秀珠現在是不為這個難過了:“你們有兒子的人,不知道沒有兒子的苦,再說說你們為什么生分吧,別再提我不喜歡聽的。”
話題繞了一圈又繞回到第一個問題上,而且陶秀珠這一次雷打不動,不轉心思。高陽公主眨眨眼睛笑:“聽我說前朝太妃的事情吧?”
“停,你別繞開才是。”陶秀珠全然不上當:“宮闈秘聞沒有你們兩個人的秘聞好聽,”然后要翻臉:“不說我就走了,既然不知心,賴在這里也沒有意思。”
高陽公主和妙姐兒沒有辦法,互相無奈地看一眼,只能選擇告訴陶秀珠。聽得眼睛瞪多大的陶秀珠立即坐直身子,一雙黑杏子一樣的眼睛只有高陽公主和妙姐兒臉上轉來轉去:“真的有這種事情?成親前房里沒有姨娘,這個好,我同意,文昊房里不許有姨娘。”
“那是我兒子,”高陽公主趕快把自己的兒子搶回來,對著妙姐兒為難:“讓我怎么對母妃說呢,前天進宮去,母妃還讓我看幾個小丫頭,說比文昊大兩歲,到時候好給文昊……”
這一會兒沒有說話的妙姐兒更是無奈,低低說一聲:“貴妾。”高陽公主趕快分辨:“你要相信我,我會對端慧好,我……”高陽公主也不知道如何說下去才好。
只有陶秀珠的心思被這想法勾起來,一個人坐著思忖,嘴里自言自語:“這樣的主意只有你們家才能出得來,要是成親后打發姨娘,就是主母嫉妒,你們這從根上就斷了,”然后神秘兮兮地陶秀珠往房外看一眼丫頭們都在外面,這才壓低聲音問妙姐兒:“說王爺在戰場上受傷了,可是有的事情?”
不過只病了兩天沒有會外客的妙姐兒聽過就愣了:“這話是怎么說?”高陽公主也是面帶微笑,看著陶秀珠提示妙姐兒:“說他回京里這幾個月,一下子不出去亂游蕩,我聽說夫人們約他,也不出來,然后……”陶秀珠停了一下,才道:“說王爺受傷了不是,可是你又有孕了不是。”
這提示再清楚也不過,妙姐兒這才弄明白為什么自己有了身子,兩位弟妹和家里的親戚女眷們都是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她們都以為表哥在戰場上受了傷,這才打發姨娘,不出去風流。
板起臉的妙姐兒道:“真是胡說八道,”難怪沒有人對我夸,表哥一心一意,人人以為是表哥另有別情。妙姐兒很是郁悶一下,怎么就能想成表哥受傷?想來想去,是表哥這個人以前太過放蕩,現在想改好一些,都沒有人相信。
重新嘟起嘴的南平王妃很是不高興,幸好我有孕了,不然的話這個名聲真是難以洗清。京里真是一個是非之地,總不能為了正名讓表哥再去嫖一回吧。
妙姐兒不高興,高陽公主和陶秀珠竊笑著把這個話題引開,陶秀珠開始想入非非:“我要是回去對雪慧父親說,你們兩家的孩子都沒有姨娘,再對他說一次王爺打發姨娘的事情,你覺得他會怎么回答?”
“一定說你又在亂想,”高陽公主想想姚大人,只能是這樣說話才對。然后再對妙姐兒說起來朱宣打發姨娘的事情。
聽完以后妙姐兒只是發愣,自己覺得是一件小事情,外面居然有這么多的傳言出來,一派是說沈王妃嫉妒,到了沒有逃得過去這個名聲去,雖然是朱宣一力承擔,還是要有人說妙姐兒善妒;
一派就是說王爺受傷了,妙姐兒不能不苦笑一下,就沒有一個人會認為表哥自己心思改變了,可憐的表哥想改邪歸正都沒有人相信,可見在這方面的信任度實在是太差,幾乎是沒有人相信。
眼前兩張笑臉,高陽公主和陶秀珠都是打趣的語氣來說這件事情,可以看得出來,她們都不相信,陶秀珠先猜上一猜:“你們在軍中可能重新有情,所以王爺一時興起,對你許下來一心一意,回京里來又不好說話不算話,所以打發不要的姨娘,和那些妖精們,都是老妖精了,斷上個三個月半年,讓你心里舒服一下。”
妙姐兒不能不為這一句“王爺一時興起”而咬咬牙,只是用絲帕裝著擦拭嘴角,偷偷地咬咬小銀牙。
高陽公主又是另外一種勸解:“去了舊的,還來新的呢,聽人說王爺把自己的一個舊相好送給樓御史……”
下面再說什么,妙姐兒愣是沒有聽進去,只是直盯盯地看著高陽公主和陶秀珠道:“你們是來探病人的嗎?我是病人呀。”
這才轉為兩張笑臉的兩個人笑容滿面:“你說你說,你說好了,”妙姐兒咬著牙問一聲:“讓我說什么?”我說表哥一心一意你們也不信,要是說表哥是騙我的,估計可以解開一大票觀眾的疑惑,而且心里會一起有石頭落地的聲音,然后再說一句:“就知道是做做樣子的。”然后這一票觀眾滿意散去,同時心里標榜自己,看我猜的多對。
高陽公主和陶秀珠異口同聲:“再說說打仗的事情吧,說打仗不會惹你不高興。”再重新說在軍中的事情,從草原上的綠草說到草原上的紅花,如草原上的夏天說到草原上的冬天,然后妙姐兒吹呀吹,吹漏了。
最先發現的是陶秀珠:“咦,你騎在馬上跟著急馳好些天,你幾時變得這樣厲害,我和高陽為了等你回來好去騎馬,約好了騎兩天去,騎不到半天,我回家去睡了一天半,你是坐車的吧?”最后下一個結論:“反正你不是騎馬。”
妙姐兒也是櫻花一樣嬌嫩,陶秀珠不相信妙姐兒能象粗野的士兵一樣能連騎好幾天快馬。高陽公主更是有實例:“武昌侯說他剛開始學騎馬的時候,也是熬過來的,你能吃得下這個苦,你肯定是坐在馬車里,好似諸葛亮。”
“我,”妙姐兒被說得張口結舌,想象自己坐在輪椅里,右手一把羽扇,好似諸葛亮;左手最后再來把大刀,好似關云長,妙姐兒掩口剛笑了一聲,高陽公主和陶秀珠異口同聲地道:“看,你笑了,就知道你說的是假的。”
妙姐兒俏皮地反問道:“軍中哪有馬車?”高陽公主和陶秀珠只是小小的為難一下,公主先道:“押糧草難道不用馬車,軍中輜重也是用馬車送的,不過,”高陽公主也笑道:“可不是咱們平時坐的馬車,想想你可憐的,去軍中就坐在鄉下人的那種板車上,有匹馬拉著,你倒比騎馬要強。”
剛氣呼呼的妙姐兒聽著陶秀珠又開始拍手笑:“我想起來了,前幾天我過城門,就看到有一排米店里運糧食的車,有馬拉著的就叫馬車,原來那也是馬車。”陶秀珠一串笑聲飛灑出來,更是讓妙姐兒氣鼓鼓。
把自己吹得在軍中好象一員將軍的妙姐兒努力再開動小腦袋想一想,重新道:“一開始騎快馬,當然是要受罪,我已經過去了,當然跟著表哥在軍中急馳幾天也沒有問題。”
這句話又被高陽公主和陶秀珠抓住話縫:“就說說你第一次快馬奔馳的時候,軍中急行軍當然不會為你停下來,你是怎么跟上的?”然后兩個人一起伸了伸舌頭,:“看看,我們猜對了吧,你是坐在馬車上急行軍,你只說說你是坐在糧草車上,還是坐在輜重車上就行了,別的倒不用再說。”
再聽下去,還是妙姐兒英明神武的一員將軍。難得吹一回牛的妙姐兒經不住翻來覆去地問,總算是吹漏了。懊惱不已的妙姐兒嘟囔道:“我真的是跟著急行軍過,而且也不是坐在馬車上。”當然那是后來的事情。前面的話沒有圓好,把后面的英明神武也能帶累了。
高陽公主和陶秀珠一人坐在妙姐兒一邊,用手里的團扇敲她:“你這個說假話的丫頭,虧著我們聽說你上戰場,一夜一夜地掛念你,回來居然還說假話騙我們,其實你不說,也知道你要吃不少苦,”
陶秀珠搖頭晃腦地笑:“不然的話,你怎么能把那大饅頭說得那么好,說得我都想吃了,真的讓我去了,也要把我狠餓一回我才肯吃,實告訴我吧,你是餓到第幾頓上覺得吃著是香的?”高陽公主呵呵的笑聲中,妙姐兒來脾氣了:“再也不跟你們說了,你們都不相信我。”
來探病的人把本來心情不錯的病人弄生氣了,本著病人最大的原則,高陽公主和陶秀珠再一通好哄,才把這病人的心情給哄好了,妙姐兒道:“再也不跟你們說這個了。”眼看著今天話題越來越少,又來一條不能說的。
這個時候房外有人回話:“公主府上有人來了。”高陽公主猶在笑吟吟地道:“找到這里來了,讓她進來吧。”
等到進來一看,卻是鄭貴妃身邊的宮女,進來就回話道:“請公主速速進宮去,”妙姐兒及時問了一句:“怎么了?”
那宮女猶豫一下,高陽公主臉上也是驚疑不定,卻是也想早知道,房中只有妙姐兒和陶秀珠,高陽公主也道:“是什么事情?”
這才問出來一句話:“象是皇后娘娘……”話說到一半,高陽公主就趕快站起來告辭,對著妙姐兒和陶秀珠點點頭,一句話也沒有丟下來就跟著宮女去了。
陶秀珠和妙姐兒隔著竹簾尚可以看到高陽急匆匆的身影,兩個人這才交換一個眼色,重新伴在一起說話解悶。
匆匆忙忙進宮的高陽公主是被鄭貴妃的宮女直接帶到皇后宮中,走進皇后宮中就聽到一陣號啕聲:“母后,母后,您睜開眼睛看看兒臣吧。”是六皇子的痛哭聲。
這宮室里人是不少,卻只有六皇子的哭聲震天。嬪妃們以鄭貴妃娘娘為首都候在這里,另一面站著的是皇子們,公主們是站在嬪妃那邊,都是不說話候著長長黃幔里,正在為皇后把脈的太醫出來。
“六殿下,不要吵到娘娘才是。”衛夫人強忍悲痛勸著六皇子。皇后今天暈厥過去三次,每一次悠悠醒轉后,只是用自己枯瘦的手緊緊抓著六皇子的手,眼睛里看著六皇子,嗓子眼里格格因為痰堵上了,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蹲在皇后床旁緊緊抓著母親手的六皇子只是緊緊看著太醫,似乎他說出話來就能定皇后的生死一樣。看著幾位太醫把過脈,六皇子先追問道:“母后怎么樣了?”
皇帝從外面走進來,因為怕驚到皇后,事先不讓人通稟,殿內自從皇后病中就一直鋪得是錦墊,可以減小走路的聲音,進來的皇帝先看到的就是六皇子只是問太醫:“怎么樣才能好?”
看著這個逆子,皇帝心里只是冷冷的。看到眾人這才看到自己,一起跪下來行禮,皇帝先走去看皇后,也是流下淚來。曾經一張美麗的容貌現在枯瘦如柴,睜著眼睛看著皇帝有祈求,再吃力的把臉轉到一邊去看看六皇子。
“你放心,總是朕的兒子。”皇帝明白皇后沒有說出來的話,握住皇后冰涼的手,柔聲安慰道:“你只管安心養病,別的不要想才是。”
皇后眼睛里只是看著六皇子,眼角沁出淚珠來。一個下午,皇帝就守在皇后床榻前,手里是皇后不再細嫩的手,回想著舊事當年。
登基的不容易,登基后的勤政艱難,身邊的這個人也要走了嗎?皇帝突然覺得萬念俱灰,自己嬪妃眾多,皇后稱不上古今賢后,也算是能有容納,以前沒有時間這樣握著手坐一會兒,等到來握的時候,這個人面容槁瘦,已經是離駕鶴不遠。
再看看一旁候著的六皇子面有淚痕,時時淚下,皇帝也覺得心傷,中宮所出的皇子當然是另眼看待,逼死公主,勾結晉王,勾結梁王,勾結官員……一想起來就恨恨的皇帝更是惱怒地再看一眼六皇子,覺得手里握著的手一動,皇帝這才在心底里長嘆一聲,把自己惱怒的心情收回來,再凝視著睡得極不安穩的皇后,時時象是有囈語的樣子,只是聽不清楚。
一直到半夜時分,嬪妃們只在這里簡單用些飯都沒有走,聽到黃幔里一聲悲痛之極的哭聲:“母后,你怎么拋下兒臣而去。”然后里面是一片哭聲,是皇后身邊服侍的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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嬪妃們在這樣的時候,仍然是有條不紊的往里面去,鄭貴妃回過頭來狀似無意地對五皇子看一眼,母子兩個人只是看了這一眼,鄭貴妃攜著皇長女高陽公主這才流著眼淚進到里面去。宮里宮外開始哭聲一片,到天明的時候,下裝飾換白幔,宮女太監們的衣服都換上了喪服,一夜沒有怎么合眼的皇帝看著這琉璃瓦下轉換成一片白茫茫顏色,心里只覺得象是什么東西跟了自己幾十年,這就去了。
此時心里還在深恨的只有六皇子,疼愛自己的母后不再睜開眼睛,六皇子只覺得眼前不時的發黑,被人扶著去歇息,不放心的衛夫人隨之而來,果然是看到六皇子在房里暴跳如雷,有如困獸:“滾,都給我滾,我要母后,我只要母后來。”
被六皇子拿起來手邊的東西砸得四處躲避的從人一看到衛夫人進來,就趕快投以救援的目光。
“殿下,”衛夫人也是熱淚滾滾,一身素衣的衛夫人含淚道:“娘娘剛剛仙去,殿下不能這么任性。”
六皇子定定地看著衛夫人,猛然間發出象野獸一樣的痛呼聲:“我要母后,我要母后。”看著衛夫人近前來安慰,六皇子牢牢擰著衛夫人的衣袖:“母后不在了,父皇會怎么對付我,你是南平王的岳母,夫人,請幫幫我。”
“殿下不要擔心,”衛夫人看著有如孩子一樣的六皇子,道:“殿下只要守禮守法,父子之情是可以挽回的。”
六皇子臉上露出猙獰來:“夫人,這是深宮,這是皇宮,這里哪里會有父子之情……”衛夫人打斷六皇子的話:“殿下不要胡說”現在是衛夫人緊緊拉著六皇子的衣服:“娘娘以前病中,有一天晚上,把殿下托付給臣妾,娘娘只要六皇子你安生的過日子,她就安心。”
“殿下我不會看著你胡鬧的。”衛夫人毅然地對著六皇子狀若瘋狂的面龐道:“請殿下歇息一會兒,換換衣服,還要去為娘娘守靈呢。”
陪伴六皇子多時的衛夫人看著六皇子吃了點東西,再讓他換了衣服,自打了一個小宮燈陪著六皇子往皇后靈前去,白茫茫的白幔在六皇子看起來,只是喃喃道一句:“看著真干凈。”
身后樹叢中一聲有如長嘆的聲音傳過來:“是嗎?這里哪里干凈,我怎么就看不到。”六皇子和衛夫人一起轉身,聽著宮女們對著黑乎乎的樹叢喝斥:“誰”
樹叢搖晃一陣后,走出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來,面容上的皺紋看起來俱都是愁紋,卻是漁陽公主的生母王美人。
這樣一聲嘆息,又突然走出來,所有人都覺得背上發冷,只有王美人自己不覺得,對著換上素裝的高深宮殿幽幽地道:“干凈嗎?這里哪里干凈,待我回去拿個掃帚,再來掃掃才是。”然后蹣跚著走開,若似泣訴的聲音還慢慢傳來:“又死了一個了,漁陽有伴了。”
六皇子這才象是醒過神來,原地跳起來多高咆哮道:“你們還愣著干什么,去抓她去,關起來,都是她們咒的。”
只能重新再哄著的衛夫人好不容易才把六皇子又哄好,帶著往皇后靈前繼續去,皇后剛剛大喪,六皇子就要孤苦無依,多少大事沒有計議,還有心情和王美人計較,衛夫人也有幾分傷心難過。
天剛剛蒙蒙亮,妙姐兒房里就已經是燈火通明,瑞雪和豐年等房里的大丫頭更是忙得不停,打點著王爺的衣服,中午下處的茶水點心。
朱宣從房里走出來,看著忙碌的妙姐兒道:“腳好了也坐著吧,吩咐丫頭們收拾你看著就是了。保養你的身子最要緊,就是少帶兩件衣服也凍不了表哥。”
在榻上坐下來的朱宣,身下坐的是百嬰嬉戲的錦墊,已經不是開著窗子用紗窗的天氣了,外面秋風起兮,皇后的靈柩在宮中停夠時間,今天就要運往皇陵中安葬。
接過丫頭們送上來的紅棗茶,朱宣突然說了一句:“不想你這一跤,摔的倒是時候。”從皇后國喪開始,妙姐兒就報了傷病,那個時候是真的病了,人有孕偏生腳又扭了,正好是就勢在家里養病,朱宣指的就是這樣一件事情。
從腳好以后,也是一直報的有恙,得已在家中打點一切。老侯爺太夫人有封誥的人,朱明朱輝有官職在身的人,今天都要隨著一起去皇陵,是以妙姐兒一早起來就忙著為朱宣和太夫人等人打點在下處的茶水鋪蓋衣服等東西,好候著早早兒交出去。
“告訴小廝們,這夾衣服晚上冷了,記得打發王爺穿上,王爺不催就不拿出來,可別原樣兒拿去又原樣兒送回來了,”妙姐兒最后看看都收拾清楚,才一一再交待送出去的丫頭們:“太夫人老侯爺世子那里也是一樣,”
朱宣臉上有了笑容:“你這個孩子只是操心得緊,冷了我自己也會要的,你交出去就行了。”這才回過身來嗔怪朱宣的妙姐兒道:“看表哥說的,在宮里為皇后守靈住一天,怎么包出去的衣服,怎么送進來,問表哥只知道說不冷,表哥是好身子骨兒,這秋風起來的時候也要適時添補衣服才是。”
“好好好,”朱宣微笑道:“你再說幾句,我又要出去晚了。還不快讓人傳飯來,早早地吃兩口兒進宮去。”候著早飯送來的時候,朱宣也交待妙姐兒:“這一去倒要七、八天,家里只有你和兩位弟妹在,你自己好生著,弟妹們要是沖撞你,也別跟她們生氣,等表哥回來再說。”
豐年帶著小丫頭們把早上的幾樣細粥和幾樣粥菜送進來,妙姐兒立于榻旁,端過一碗放在朱宣面前,道:“表哥只想著自己吧,二弟妹我還教訓她呢,倒是表哥你,”妙姐兒歪著頭笑一笑道:“才要小心人才是。”
丫頭們都在面前,妙姐兒又打趣自己,朱宣舉起手里的筷子在妙姐兒鼻子前面虛點一點,這才道:“就你有這么多話出來,又要胡說八道了。”妙姐兒說要小心人,是指隨著一起去皇陵的夫人們,朱宣以前認識的夫人們有幾位是有誥封,也是應當去的。
吃飯向來是快的朱宣吃完飯,看看時辰還早,坐著只是和還在慢悠悠吃飯的妙姐兒說話:“表哥七、八天不在,妙姐兒在家里打算做什么?”秋風一起,妙姐兒就是薄錦襖穿在身上,有身子又剛剛開了胃口能吃東西,一天幾餐吃下來,小臉是有紅有白的妙姐兒讓這一身水紅鵝黃繡花衣服顯得是更是粉妝玉琢,讓朱宣想起來妙姐兒剛接來的那一年冬天,這孩子倒象是一點兒也沒有變。
應該是生個女孩子吧,朱宣自己想著淡淡一笑,又想起來女兒說的有了妹妹會不會不疼端慧,朱宣接下來一句道:“只和端慧在家里做伴就是了。”
自從有了身子,妙姐兒的早餐也是豐盛的,端上來的樣樣都是妙姐兒愛吃的,手里拿著菱粉糕的妙姐兒道:“姚夫人也不去,她家里事情多,把她也報了有恙,我們兩個病人正好在一起做伴。”高陽是一定要去,姚大人也要去,陶秀珠的父母親也要去,為了方便家里有人打理,就把陶秀珠騰出來了。
“表哥聽了更不放心了,”朱宣一聽就笑了:“你們兩個人在一起,說打仗也好,說騎馬也好,不是說你又吹牛了,就是你要說她不怎么會騎馬,可以預見到表哥回來,妙姐兒又要鬧生分。”妙姐兒自己不好意思一下,朱宣說出來這樣的話,要怪只能怪妙姐兒自己,牛皮吹漏了以后沒處撒氣去,只能在朱宣懷里滾兩下,抱怨高陽公主和陶秀珠:“她們沒有親眼看到,還要怪我說得不對。”
訕訕地笑一下的妙姐兒嘿嘿兩聲,外面這才有人回話:“朱壽外面請王爺,說時辰到了,太夫人也從房里出來了。”朱宣這才站起來,妙姐兒送出房外,給朱宣披上披風,才又偏著臉兒俏皮地笑一笑:“表哥,嗯?在那里要老實一點兒哦。”
送皇后靈柩,當然朱宣不會做出來在國喪嬉戲的行為,可是夫人們都在,妙姐兒設想一下,皇陵從來風景好,秋高氣爽的季節,夫人們眉目傳情總還是可以做到的。
“壞丫頭,”朱宣在妙姐兒頭發上撫一下,聽著院子里樹葉在秋風中作響道:“進去吧,這天說冷就要冷下來。”妙姐兒固執不肯:“我要在這里看著表哥出去呢,”然后又要調皮一下:“表哥不用再刻意地往外面呆兩天去。”
說什么表哥天天在家,就要被妙姐兒欺負。是女人的妙姐兒心里想,就算是天天相對是審美疲勞,也要天天在家才行,是朱宣自己悶了才是,眼珠子轉了幾下的妙姐兒輕笑著,這一次去皇陵上呆幾天,夫妻算不算是小別?
剛想到這里,朱宣伏下身子在妙姐兒臉上親一下,低聲道:“等表哥回來,小別要勝新婚吧?”同妻子調笑了這樣一句,朱宣才重新拉好披風,大步走下臺階去。
又起一陣秋風,刮得滿院子的菊花都在風中瑟瑟,妙姐兒這才進到房里去,坐在榻上盤算著,七天回來還是八天回來。盤算了一會兒,院子里天光大亮,外面有腳步聲傳來,卻是管家媽媽們來聽吩咐。
沈王妃先是扭傷腳,然后是有孕,一直就在自己房里理家的時候多,朱宣已經笑話過一次:“何必再去偏廳上,就在房里不省事,冬天天冷,也免得從走廊上走一回,雖然說是比在院子里走好些,天冷不出門不是更好。”
想到朱宣說的這句話,妙姐兒淺淺一笑,象是有了孩子,和表哥又變得融洽起來,只是在房里理家,人覺得懶待一些,在偏廳上坐著,就有氣氛的多。
這幾天里當然先交待的是出門在外的人,各項飲食都要及時送去,這樣忙上一會兒,閔小王爺和小郡主才醒過來,老侯爺太夫人也是天天出門,兩個雙胞胎重新在父母房里陪著母親。先走出來的端慧郡主走過來先貼著母親要東西:“外祖父今兒幾時來,說給我買新的玩意兒。弟弟要小舅舅陪著去爬樹。”
閔小王爺笑嘻嘻看著母親:“妹妹真笨,對她悄悄說什么,總是要對母親說。”妙姐兒一只手臂里摟著一個,看著一雙花朵兒一樣的兒女故意不高興了:“原來是不能對母親說呢。”
“端慧你看,你又把母親弄生氣了。父親在家又要教訓你。”閔小王爺就勢把責任往妹妹身上一推,對著妹妹做一個鬼臉,這才道:“我餓了,端慧陪著母親說話吧,我來先吃飯。”
管著女兒鋪子的沈成安一直到近中午的時候才過來,無官無職的這位王爺岳父在王府里,當然是人人笑臉相迎:“沈老爺來了。”
進了妙姐兒院子,媽媽們則是另外的一句話了:“小郡主想著您呢,一個上午問了幾次,這才出去園子里玩去了。”
滿面笑呵呵的沈居安心情愉快地進到妙姐兒房里,卻看到女兒臉上有不高興的樣子,象是正在教訓人。
看到父親進來,妙姐兒才讓跪在地上的丫頭進來:“再有亂說的,讓我聽到就攆出去。”然后站起身來接父親,臉上重新有笑容問好:“母夫人一定也去皇陵了,父親帶著四弟在這里用飯才是。”
沈居安正是有事過來的,當下坐下來道:“我和你四弟是要中午在你這里吃飯的,經南去找小王爺了,我有話和你說,讓他一會兒再來看你吧。”
這樣鄭重其事的說出話來,妙姐兒對著送茶進來的瑞雪道:“我和父親要說話,你去廚房里交待一下,中午做兩個父親喜歡的菜送來。世子不在,毅將軍中午也是來用飯,再做兩個毅將軍愛吃的。”
瑞雪會意出去,交待丫頭們:“王妃和親家老爺在說話,你們外面侍候著。”這才出門往廚房走去。
沈居安要說的話是想了不是一朝一夕,抬起頭來先對妙姐兒道:“這話我想著這些年,怕你擔心也極少對你說,現在是一個說的時候了,也只有你才能勸動衛夫人。”
這樣的一句引子讓人聽著,下面的話就極長了。沈居安神思象是回想一樣,面帶著微笑對妙姐兒開了口:“當初為著衛夫人要在京里,她說皇后對她很看重,對她很好,丟不下皇后隨我回鄉。
你又隔個一兩年就回京里來,我還管著你的生意,也就一直在京里住著。我也老了,想著回京去看看,再去你母親墳前看看,我這些年心里也沒有把她拋下來,清明或是逢年過節,也都為她上一炷香。都說人老了葉落歸根,你再回封地上去,我也想帶著衛夫人回去。”
不動聲色的妙姐兒靜靜地聽著沈居安繼續說下去:“以前看著衛夫人在宮里勞累,我還只是有這樣的想法,現在我是必要帶她離開京里了。”沈居安說出來妙姐兒早就知道的事情:“自從皇后去后,夫人每每從宮中回來,就夜里傷心落淚,為六皇子擔心不已,這京里現在是個是非圈子,雖然有你在,夫人是沒有什么事情,我只是不放心六皇子罷了。”
“可曾聽母親說過什么?”妙姐兒聽到這里才問父親一句,沈居安的想法當然不是空穴來風,事實上妙姐兒這些年里,也時有擔心朱宣或是兒子的想法,再細想一下擔憂這才自己解開,這就是表哥或是兒子要過的日子。
房間里聽著茶碗的細碎碰撞聲響,沈居安搖頭道:“她哪里肯對我說這個,只是說怕我擔心,又要說我多心,越是不對我說,我越是擔心。”沈居安想想衛夫人只要是在家里的時候,就是面帶悲凄,中夜總是落淚,夜半醒來的沈居安總是能看到假裝睡著的衛夫人面上的淚痕。
“皇后喪禮一過,我就要帶著你母親走。”沈居安難得有一次當家的氣概,對妙姐兒道:“她不走也不行,你京里的鋪子使喚人本來就多,我這些年手里存了不少錢,回家去也是得過,再幫著你照看一下封地上的鋪子,使用少些也行。”
妙姐兒凝神聽完,心里在細思忖,聽著沈居安說到這里,忙道:“父親何必同女兒見外,這都是不打緊的話,父親說回家去,我是贊同,只是母夫人未必就肯這樣走,她背地里對我說過受皇后恩重,要看看六皇子好生著母夫人才能安心。”
“我是沒有主意的人,”沈居安對自己也有自知之明,看著妙姐兒的沈居安自己都覺得女兒隨她母親,不象自己唯唯諾諾。難得拿一次大主意的沈居安這一次鐵了心:“皇后去后,原先追隨皇后的人當天就有兩個撞死在皇后靈前,是為了什么,你我父女也不必細想。實在不行,把衛夫人灌醉了或是弄昏睡了,讓她在馬車里出了京再告訴她。”
第一次沈居安是這樣有魅力的想法,妙姐兒在心里想一下,外面的事情只有需要自己知道的時候,朱宣才會主動說,自己這一陣子家事忙,又有身子不能過于操勞,宮闈的事情只是想了一下沒有細想過。
聽沈居安這樣斬釘截鐵的說話,妙姐兒不能不猜想一下,外面局勢竟然很是緊張?重新顰眉對沈居安道:“母夫人性格剛毅,如果皇后臨終前把六皇子有托付,父親這樣做反而不好。不如這樣,等表哥皇陵回來,先探問一下表哥的意思,再請過母夫人來,一同對她說就是。”然后才輕輕一笑安慰沈居安:“父親請放心,咱們三個人還能說不過一個人嗎?”
沈居安聽到這樣的勸解當然是愁懷解開不少,對妙姐兒笑著道:“前幾年我是不敢提回家的事情,我怕你衛夫人不愿意同家里人在一起過。現在看看,她都肯為我再納姨娘,我說不必,她說自己年紀大了,侍奉有不周到的地方,一定要買兩個丫頭來,我想著,既然房里愿意有姨娘,也必定愿意在家里過日子才是。”
妙姐兒微微一笑,這倒是兩回事情,自己親手調理的兩個丫頭,和家里那三位姨娘可是兩回事情。看著沈居安一下子又高興了,妙姐兒才慢慢分析給沈居安聽:“六皇子縱有不好,也與母夫人不相干。
端慧與高陽公主訂了親事,是鄭貴妃娘娘的外孫媳婦。父親不用過于擔心,我們倒是弄明白以后再決定怎么說才是好。”
被妙姐兒這樣一說,沈居安更是重新高興起來,道:“說的很是。”外面這個時候傳來端慧的聲音:“外祖父在母親房里嗎?”
然后進了來直奔沈居安先行了禮:“外祖父給我的東西可帶了來?”妙姐兒又要嗔怪女兒了:“進來就要東西,又沒規矩了。”
沈居安從袖子里取出給端慧的東西來,阻止妙姐兒嗔怪端慧:“我今年看著,小郡主一下子大懂事了,你還要說不好。”
“可不是大懂事。”妙姐兒只是笑,看著端慧伸出雙手接過好玩的東西來,走到母親面前,先呈給母親看:“外祖父給端慧的。”眼睛就看在母親臉上,生怕她說不許玩。
伸出手來給端慧理一理頭上歪了些許的一根金簪子,妙姐兒對父親道:“表哥見到沒規矩就要教訓,就是母親也說,孩子們比去年要懂事的多。”這才對端慧道:“拿著玩吧。”
沈居安想想朱宣板著臉的樣子,不由得又笑上一聲,我這個女婿好似老虎。
父女房里用了午飯,因為家里只有妙姐兒和二位弟妹,沈居安一直呆到晚飯后才離開王府,沈居安是騎著自己平時做為腳力的一頭騾子,沈經南騎著另外一頭。天黑以后冷風不斷,沈居安給沈經南把衣領拉好,就這樣父子兩個人還是縮著脖子在風里回家去。
倒不是冷才縮著脖子,不過是見到風就下意識地要縮著。皇后國喪期間,不許宴游不許嬉戲不許歌舞,街上一下子就冷清許多,平時這一條街上說大鼓書的也有,戲子彈唱也有,現在就只有風中來往匆匆的行人。
剛從王府里和外孫們熱鬧過出來的沈居安,這樣蕭瑟的情景又勾起來他心里對衛夫人的擔憂。有一些話沈居安還沒有對妙姐兒說,衛夫人夜里流淚,裝著睡著的沈居安聽到身邊的衛夫人輕聲壓抑地抽泣著,偶然就有一句自語出來:“我將來地下怎么有顏面見娘娘,”
或者就是睡夢中也會說一句:“六皇子殿下……”把沈居安嚇個半死,想來想去,離開京里是最好的辦法,遠離京都,衛夫人還能做什么,就是六皇子殿下也不會再用一個沒有用處的女人吧。
路邊幾句低語聲從風中傳過來:“張三,昨天夜里去哪里了?”一身布衣的張三看不到臉,但是回話在風中聽得低而清楚:“這夜里還有哪里能玩,不過是昨天我們幾個聚一聚,自己隨便唱了兩句練練嗓子罷了,以后還指著這嗓子吃飯呢。”
國喪三年不能說是三年以后才讓藝人們有飯吃吧。沈居安聽到這幾句話,心里又難受一下,皇后娘娘西去,這京里熱鬧地方因為這喪事也變得一掃繁華。
一陣士兵小跑著過來,在說話的兩個人身前停下來,上前就抓人,兩個人一起喊冤:“差爺們,小人沒有犯法。”
“你們兩個是賣唱的戲子,國喪期間不許嬉戲不許宴游不許歌舞,這晚上不回家在這里交頭接耳,是要去哪一家私自賣唱去。”當兵的抓人也是理由充足。
沈居安只能心里嘆一聲,慢慢趕著騾子,聽著身后兩個人好不容易才脫身來,從騾子后面一溜小跑兒走了。沈居安還在看時,走在前面的沈經南停住騾子回身來道:“父親在看什么?想是在姐姐家里多吃了酒累了?下次父親吃了酒回來,姐姐要用馬車送咱們,咱們就坐馬車吧。”
“你說的也是,”沈居安這才趕著騾子走快些趕上來,和妙姐兒說過話后提起來的一團高興又沒有了,對沈經南道:“咱們快些兒回去吧,這風越來越大。”
父子兩個人回到家里,跟去的一個趕腳的家人向著騾子上面抱下沈經南來,院子門大開,兩個新買的丫頭迎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