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番外(二)
這樣的夜晚,朱睿也沒有睡著,他坐在臨窗的榻上,對著窗外耿耿星河,心里翻騰著父親今天的話。
這是朱宣一直在想,是今天才對著兒子們說的:“福慧明年一定要成親,等我和你們母親都不在,就讓她出去單過。”
朱睿想想父親的這句話,心里就不舒服。老來膝下有人伴的光景,不管是聽著還是看著都是趁心的。想想父親辛苦,弟兄幾個都長大成人;想想母親辛苦,幾個孫子們都長大成人,說不帶孫子也是這幾年,前面的沒有長大,后面的接著出生,父親心疼母親這是向來就有,也不用到此時才覺得奇怪。
此時未睡的朱睿是不打算睡,只想在這里歪一歪。耳邊傳來腳步聲響,雪慧強撐著睡意走過來:“來歇著吧,”走到榻前來的雪慧,是有幾分發福,身子并沒有走樣,只是見豐潤的多。
對著妻子溫柔的笑臉兒,朱睿溫和地看著,雪慧還是一個美人兒,給自己生了四個兒子,不過這不代表著朱睿會對她完全放心。父親說以后不在家里住,應該就是擔心嫂嫂們不好。
“你去吧,我坐一會兒,”朱睿依然是溫聲道,雪慧就這乖乖地答應一聲自己去睡。再纏下去,朱睿就不會再是溫聲和氣,而要變成冷臉子脾氣。
把雪慧打發走,朱睿依然想自己的心事。他的思緒飛地很遠,一下子飛到小時候,那個時候,自己還是世子朱睿。
“世子爺,你慢著些兒,”身后朱小根尖著嗓門的聲音,或是奶媽溫柔的聲音,是朱睿從小就聽慣的。襁褓之中就是世子,小的時候自己每當認為父親不疼自己的時候,朱小根就會這樣勸解。
如今想一想,這是幸事,說明父親從小就看重我,當然從小他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會出息,這說明父親一直是盼著我出生,我出生了,家里皆大歡喜,這是后面親戚們人人都這么說。
記憶中小時候的父親,就沒有和氣過幾次。對著母親是和顏悅色的時候,轉過臉來看到自己,就要板起臉來,往那里一坐,聲音都是嚴厲的:“要用功才行。”
為什么不這么對朱毅?世子朱睿那個時候總是這么想。心里才會想心思,小心思里最多的就是對父親的埋怨。那時候最喜歡母親,母親最疼朱睿,就是原本沒笑容,看到自己也笑的很好看,摟在懷里就要親幾下,親到自己格格笑為止。
書上寫著描寫女人舉止溫柔,體態安詳,什么時候都是美人兒,朱睿堅信,這寫書的人是比著自己母親寫的。母親最好,懷里最香軟,而且隨時可以去。
這心思一直到毅將軍會說“偏心”才開始動搖。第一次聽到毅將軍說偏心,朱睿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偏心?當然是偏心,從來不抱我,不過也沒有抱過朱毅;從來對我板著臉,見到朱毅也沒有客氣多少。
不過朱毅是一臉笑嘻嘻,他不怕父親的冷臉。這個不怕在朱毅隨著父親去過軍中以后就更明顯。
聽到朱毅回來說軍中和父親同榻而眠,夜里要撒尿蹬他一腳讓他起來。朱睿羨慕的要流口水,自己就是去軍中,也是有世子規格的大帳,僅次于父親。回想到這里,倚在迎枕上的朱睿微微一笑,朱毅在軍中的帳篷和自己的差太多,可是那個時候只是羨慕朱毅,可以和父親在一起睡。
但是朱毅說偏心,最過份的時候,一天要說幾次。他對著父親時時說,回來和哥哥住在一起睡在一起,晚上就哀哀地問大哥:“為什么這么偏心?”
“為什么出去多帶上你;為什么你可以坐在父親馬上,我就不能;為什么功課過了,你還要背兵書;為什么你要學這么多,為什么你的衣服,你的金冠,你的……”朱毅一下子就有這么多的為什么。
朱睿聽過弟弟說偏心,心里就平衡許多。后來才漸漸地明白,父親在兄弟只對我一個人這樣嚴格。
含笑的朱睿再回想著父親不見的那幾個月,覺得自己的主心骨一下子就無影無蹤。以前還有得意,以前還覺得自己挺美,我也不壞,都說我名聲不減父親當年,都說虎父無犬子。可是在三個月后,自己也覺得父親不會再回來的時候,朱睿覺得自己徹底想趴下來,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身后隱然的一根強大支柱,就是自己的父母親。
父親永遠筆直的身影,幾時想起來幾時覺得安慰,在自己遇到難關沒有主意的時候,想起來父親就會覺得這事情總有辦法;母親雖然柔弱,總是感覺她倚在父親懷中,在父親失蹤的那幾個月,母親來到軍中,背著人掉眼淚,早上起來卻還是叮囑兒子:“你父親和胖倌兒還在,你要好好當一個王爺,等你父親回來也好見他。”
在這種時候,朱睿才覺得母親柔弱的身子里面其實是剛強毅然,她每日出營門相望,對著營門外癡癡的看上半天,朱睿回想起那一幕,面上就有滿把淚。
舉手把淚水拭去,再看星河明爍已是凌晨。朱睿覺得自己很幸福,父親還在身邊。只是他認為兒子不孝。如果不是認為兒子不孝,怎么會有百年之后讓另過的意思。外面有房子,閑時住一住也就罷了,父親百年之后還有哥哥們,朱睿再糾正一下,父親身子骨正好,活到一百歲不成問題。
往房中看一看,父親要么就是說媳婦。家里四個媳婦,四弟妹出身低,從來也不敢說什么,父母親說什么她都說好,自己說什么她也說好;三弟妹依然是個孩子,因為有錢從小又紈绔,她心思也不多,有時候和膝下七、八歲的長子也拌幾句嘴,她和福慧算是日日相伴在父母親膝下,年年自己為福慧和晴姐兒準備嫁妝,從她的嫁妝里挑來挑去。
朱睿想到這里也要笑,康寧對長兄二兄從來尊重。因為從小就受到這兩位兄長的洗腦,兩位兄長為著端慧從來是客氣相待,空閑下來也肯陪康寧玩,淘氣的時候也是和氣地糾正一下,比閔將軍一開始的躲避,后來就巴掌管著;比胖倌兒從來不讓,康寧對兩位長兄是有尊重,這是自小就養成的。
再想想二弟妹,二弟能管住她,朱睿對于家里弟妹就是這樣的看法,弟弟們能管住,不要我這個當長兄的管到弟弟房里就行,有什么不好,把弟弟們喊來說說就行。這是傳自于父親根深蒂固的想法。朱宣對于媳婦們不好,把兒子喊來罵一頓,自己管去。所以朱睿對于顧冰晶,當然是不會說不好,二弟能管住,沖著二弟也不能就不好,這人丟起來,大家一起丟。
最后就是自己的妻子雪慧,雪慧生了四個兒子,生下來第二個兒子的時候是揚眉吐氣,天天精神頭兒好的很,嗓門兒都高一些;到生下來第三個兒子,雪慧開始發福,朱睿覺得豐盈一些摟著更舒服,不過雪慧自己很計較,從那個時候開始疑神疑鬼,旁敲側擊后次次被朱睿罵,然后朱睿睡書房,雪慧就此又經歷過人生的一個重要階段,時時擔心自己老了,就此更安生。
第四個兒子出生以后,王妃雪慧徹底大徹大悟,出嫁從夫,以后從子,她光鮮亮麗地做她的王妃,人人羨慕她這就行了。再有閑時間,家里閑人多,母親那里坐一會兒,和三弟妹福慧說一會兒話,這日子過得也算是逍遙。
兒子們的事情樣樣是朱睿說了算,從進學到訂親事,賢哥兒是訂了親事下來,朱睿怕長子也出自己少年時候的事情,在賢哥兒八歲的時候就給他訂下親事。親事當然是祖父母當家,當媳婦的沒有說話地方。看花看水的人樣樣得過,想著拿權爭權的人就要難熬。
朱睿細細地想著雪慧近年來的言行舉止,父親百年以后不放心福慧留在家里,首推的當然是雪慧這個大嫂才是。其實朱宣是全部都想到,媳婦們怕兒子不能怎么樣,孫子們以后成親,孫媳婦目前來看就有九個,九個人里面有兩個不行,福慧就要聽話。
朱宣并不是單指雪慧,身為長子的朱睿首先要想到自己。長嫂如果如母,下面的弟妹們再不好也沒什么。弟妹們再好,長嫂不好,福慧在家里呆著當然是不好。
天邊泛出來蒙蒙亮,朱睿用手撫一下想得滾燙的額頭,雪慧這里還要同她再說說才行。站起來走出來的朱睿,在廊下松泛一下身子。院子里早起來的丫頭們在灑掃,聽著王爺嚴厲地道:“賢哥兒呢,哥兒們都哪里去了,什么鐘點了,還只是睡著。”
賢哥兒極快地就出來到父親面前來請安,垂手垂眼不敢抬頭。看看后面三個弟弟還沒有出來,賢哥兒趕快為弟弟們找一個理由:“正在穿衣服呢,一會兒就來了。”然后看看天色再小心地回父親:“這天,也亮得比昨兒早了。”
朱睿冷哼一聲,板著臉兒在廊下候著丫頭們打水來凈面。他也是個沒有抱過兒子的人。再就對著賢哥兒這樣幫著弟弟們遮蓋,朱睿覺得這伎倆一般,小時候我同毅將軍干過多少次。看看他們是不是有新招數才是。
四個兒子都到齊,和父親一起往外面去。路上遇到毅將軍,兄弟兩個人微微一笑打過招呼,一起往父親那里去,父親日日在等著。
毅將軍也是一夜沒有睡,也是想了一宿的心事。他不睡顧冰晶也得陪著,毅將軍想到半夜把顧冰晶又說了兩句:“總是你不好,父親才怪兒子不孝。”把顧冰晶弄了一個莫明其妙,因為睡意上來,人有些蒙蒙的,也就問出來:“父親怎么說不孝來著?”
“說百年之后,讓福慧出去單過。”毅將軍倒是對著妻子把實話說出來。顧冰晶聽過也是一樣的想法,自己反思再反思,她常年在京里,兩年回一次封地,就不孝也是有限。年節下該孝敬的東西都是管事媽媽們提著,是不會錯。顧冰晶心里只疑慮大嫂,是大嫂說了什么,大嫂有時也提點我,我也去提點她才是。
兩位長嫂和長兄一樣,不會往康寧和胖妞兒身上想,康寧天真爛漫一如十六歲,四弟房中的話都讓胖倌兒說完了,顧冰晶為大嫂擔心,她又做了什么,有四個兒子,老來有靠,長子又是世子,她是王妃,她難道還不知足?
往母親房中去過,顧冰晶就約著大嫂往園子里逛去。朱睿一夜歪在榻上,雪慧也想著問問家里又怎么了。二弟不高興時就沖著二弟妹發脾氣,可是為著什么的原因還肯說出來;朱睿有什么事情在心里,他就不回房中來,推一聲有事,在書房里睡幾天,弄的雪慧抓不到頭腦。
行過木香架,在假山上的小亭子上坐下來,有人走近也可以看到。顧冰晶才把父親的話說給雪慧聽。雪慧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朱睿想了一夜,雪慧有些尷尬,對著二弟妹她實在尷尬。父親要說不孝,首指的當然是當家的長媳。
“二弟妹你看,這話兒可是怎么說才好。”雪慧尷尬的不行,我對父母親從來是盡心盡力,心里擰在一起,雪慧只有落淚:“我可不敢怎么樣。”
顧冰晶趕快勸解:“我知道的,當然要告訴大嫂。大嫂不必多想,父親或許是說哥兒們以后也未必。”說到這里,雪慧和顧冰晶心頭都浮現起來以后。自己兩個人是服服帖帖不敢說什么,以后有了媳婦,一個房里有四個,一個房里有三個,這七個媳婦也會服服帖帖,背后什么心思都沒有。
這兩個妯娌都打了一個寒噤,不敢相信自己是這么好命的人。哪一家子三四個媳婦不鬧別扭。南平王府里沒有鬧,是因為長媳是故交,妙姐兒只要能想到,先把話對著陶秀珠擺清楚,把親家說通了,有什么事情讓親家自己教導自己女兒去。這婆婆依然是一個好婆婆。
顧大人自己就是一個偏心眼兒,朱宣抓住他一條不放,也把這個親家弄順,沒有人在媳婦身邊出歪主意。顧夫人一個人獨木難支,她也有怨言,只是沒有一個人聽她的。
康寧跟著父親身邊玩的不亦樂乎,胖妞兒是跟著胖倌兒來去軍中。顧冰晶和雪慧想到這里,覺得這幾個妯娌也算是難以尋到。顧冰晶嘆一口氣:“防哥兒訂過親事,我房里還有兩個哥兒沒有訂親事呢。”顧冰晶想想要有一個跟自己母親一樣的親家,象是日子也不好過。雪慧就更是苦笑。
京城名媛姚雪慧主意見識向來比顧冰晶要高,她一會兒就想出來主意:“哥兒們成過親,住在家里,看著我們妯娌們和睦,她們就不好也要跟著好才是。”這是一個好主意,用大家庭的和睦來包容一些不應該有的心思。
顧冰晶也覺得高,對大嫂道:“我和大嫂要天天好才是,以后媳婦們看到,只有跟著學。”越說越覺得有道理,其實鬧生分的家里,有時候也是一個跟著一個在學,大兒子媳婦不公平,小兒子媳婦不相讓,這就要鬧起來。
園子里夏風涼爽,兩個妯娌手握在了一起,父母親西去,就離開,這不是掃媳婦們的顏面。公公再當家,這兩位長媳這一次是不打算讓他如意。
早飯后,朱宣帶著妙姐兒,再加上兩個女兒、康寧胖妞兒和晴姐兒,胖倌兒跟去護駕帶蹭東西,這一行人換上便衣出門逛去。書房里三個兒子,朱睿朱毅朱閔,三個人在會幾位小將軍。朱睿同兩個弟弟說過,大家都同意說一說,這就趁著父親不在,和這幾位小將軍說一說。
老王爺尚武,王爺尚武,小將軍們為著美麗的福慧郡主而來,也為著王爺面前好露臉兒而來,也為著老王爺要是高興,可以同他切磋幾招,為著哪一頭都劃算。
今天聽說王爺請,小將軍們心里是高興的。走進這幽深書房院中,小鄭將軍著意地穩穩身子,他是第一個請進來的人。隨著小廝們走進來,看到王爺弟兄三個都在,小鄭將軍先是驚愕然后心里是驚喜,這象是要同我談郡主的親事。
天天盼著定下來,一旦要定下來,小鄭將軍反而有些不舍,同別的幾位求聘者天天往這里來,大家有些拳腳上惜惺惺地心思……
“坐。”朱睿淡淡一個字,打斷小鄭將軍心里的亂想法。小鄭將軍端正坐下來,這才看到老王爺不在。談郡主的親事,應該是身為父親的老王爺來說才是。既來之則安之,小鄭將軍屏氣凝神,聽著王爺準備對我說什么。
朱睿緩緩開了口:“鄭將軍是家里的幼子?”小鄭將軍應聲站起來回話:“是末將在家里最小,家里有兩個兄長支應門戶,俱已成親。兄嫂都及孝順,父母親也同意末將招贅到王府里來。末將能開百石弓,上馬……”
“你坐,沒有讓你說這些。”朱睿這樣說著,再對著毅將軍面上的笑容看一看,不管什么時候,朱毅要笑就笑。
小鄭將軍重新坐下來,這些話都是想好的,背后不知道念過多少次,順嘴就能出來。此時王爺不讓說,小鄭將軍在心里嘀咕一下,那找我來要說什么?難道是說我不行。書房中安靜一下,小鄭將軍的心提得高高的。
“喊你來,就是問你幾件事情。”朱睿慢慢說出來,小鄭將軍條件反射地站起來:“王爺請說。”毅將軍又笑一下,看著大哥擺擺手:“坐。”
朱睿要問這幾位小將軍幾個問題。第一個:“郡主長伴家人,娶夫不是嫁夫,這一點兒上,你是明白的吧?不少字”
“末將明白。”小鄭將軍回答過。再聽第二個問題:“郡主之夫,入我們朱家族譜,以后生下來孩子也是入朱家族譜。逢年過節,姑奶奶歸寧的日子,才是走婆家的日子。公婆病養,郡主也當回去侍疾,別的時候都是留在王府里。”
小鄭將軍認真仔細地聽著,聽過以后答應道:“末將明白。”還有第三條,朱睿輕描淡寫的道:“我父親是一生征戰,一生威名。郡主自幼兒習武以承家風,所以要選一個文武雙全的,為著父母親喜歡。
而且這個人要不時的去往軍中掙一些軍功回來,為著我父親高興;我們兄弟不在家的時候要孝敬父母照顧郡主,為著我母親高興;要疼愛郡主,時時哄她高興,為著我們兄弟幾個高興,”說到這里,朱睿對著小鄭將軍看了一眼,道:“你明白嗎?”。
小鄭將軍初聽過是驚了一下,再細想想跟沒說一樣。不是真功夫早就不讓上門,戰場上沒有軍功以后在家里還是出門,整個兒是見不得人;招贅上門,岳父母就是父母,當然要孝敬父母,照顧郡主呵護于她更是應當。再說想欺負郡主的人,小鄭將軍對著書房中坐著的三個兄弟看一看,我一個人也打不過你們三呀。而且還有一位力大的朱恒將軍呢。
一開始聽就覺得沉重的小鄭將軍一會兒就把心思轉過來,沒有一點兒心眼的人在這里也呆不到今天,小鄭將軍鄭重地站起來對著王爺兄弟三個人道:“末將對郡主是一見愛慕于心,愿意照顧她一生一世。末將還有一句話,請王爺和兩位將軍準許末將進言。”
毅將軍這就沒有笑,兄弟三個聽著小鄭將軍的話:“如果末將得娶郡主,”朱閔哼了一聲,小鄭將軍有些尷尬地改過來:“得嫁郡主,末將一年之中也要往軍中去半年,免得為人所笑。”
“你沒有聽明白嗎?我剛才對你說過,為著我父親高興,才去軍中;別的時候只是在家里孝敬父母親,陪著郡主就行。”朱睿不耐煩地話再說一遍。
小鄭將軍默然,這哪里是招贅女婿,就是給郡主找一個跟班兒,白天陪著她,晚上哄著她,以后生下來孩子是姓朱。小鄭將軍要考慮一下了。
考慮當然是允許的,只是朱睿不讓他在這里考慮,對小鄭將軍道:“你回去好好想。”手里面端起來茶盞做送客狀,小鄭將軍站起來先不走,而是低頭沉思一下,斬釘截鐵地道:“末將明白,末將愿意”
“朱小根,”朱睿喊了朱小根進來:“送小鄭將軍出去。”走出房門來,小鄭將軍自嘲地笑一下,我就是愿意,王爺這里還要挑撿呢。擦身而過行來的是跟著小廝的小呂將軍。小呂將軍謹慎地往小鄭將軍臉上看一看,看他全無表情,這才象是放下心來。
再走幾步,看到石子甬道上行來一行人,大管家朱福親自陪著進來。為首的一個人輕裘緩帶,一副貴公子的派頭,腰帶上一塊玉佩,遠看著就覺得玉色似流動一樣。他昂首邁步,好似在自己家里一樣左顧右盼,對朱福道:“象是又收拾了,那一處原是種著菊花,這就蓋了一個小軒。”
小鄭將軍“嗡”地一下子腦袋就暈了,這個人是誰看著年紀不算大的一個青年,也或許他保養的好。只是那派頭,那一身的衣飾……小鄭將軍自己就是世家出身,也沒有他那么個派頭。
聽著他一口京腔,小鄭將軍不得不關注他一下,越看越覺得象是自己的情敵,這個年紀大上許多,猛一看象是二十出頭,再看他的沉穩勁兒,象是近三十歲。這樣的一個人,小鄭將軍開始提心吊膽,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
朱福是滿面笑容,客氣地不行:“菊花在小軒后面,郡主說蓋個小軒好看菊花,去年就蓋起來。”貴公子面上笑容加深:“福慧又長高好些了吧,封封信里問我要糖葫蘆吃,又要京里的好點心,我先出的京不得給她帶,讓她姐姐帶了來給她。”
然后再問朱福:“岳父母帶著她們出去,今兒晚上還回來不?”陪在一旁的朱福回話道:“一定是回來的。老王爺和老王妃都要等著姑爺到,安樂侯夫人說要陪著姑奶奶出去逛才行,又說不知道姑爺幾時到,這才出去的。”
齊文昊微微一笑:“康寧淘氣不減當年,哥哥來了,她也不等著。”這一行人往書房里去見王爺朱睿。樹后的小鄭將軍虛驚一場,虛驚過后,憂愁又上來。這是老王爺的愛婿武昌侯,看看他的那個氣派,不愧是長公主的兒子。做他連襟,讓人有不勝壓力之感。
朱睿的問話都沒有讓小鄭將軍覺得多擔心,看到齊文昊以后,小鄭將軍就一直怏怏不樂。這怏怏不樂一直持續到家里。丫頭們看著回到房中就唉聲嘆氣的小鄭將軍,擔心他是生病,悄悄地去回過鄭將軍和鄭夫人。
“兒呀,你是怎么了?”鄭夫人伸出手來摸一摸兒子的額頭,并沒有病,對著沒精打彩的兒子,鄭將軍猜了一下:“你落選了?”鄭將軍是高興的,生個兒子養大送給人,鄭將軍是不愿意。
小鄭將軍再唉上一聲,對父親道:“沒有。”鄭將軍再猜:“郡主對別人禮遇了?”小鄭將軍更要嘆氣:“也沒有。”和郡主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就不多,有時候說笑話是說給老王爺聽,郡主是站在一旁。
想一想郡主,再想一想今天見到的武昌侯,小鄭將軍覺得一點兒信心也沒有,看著齊文昊有如龍鳳,把自己看的好似禿尾巴鳥兒,渾身還沒有一根羽毛。
第二天再唉聲嘆氣地去往王府里去,在王府門前下了馬,才重打精神進來。演武場人是不少,朱宣帶著四個兒子九個孫子,最小的僖哥兒也有四歲,也跟在這里蹦跳。
妙姐兒、福慧郡主、康寧郡主、端慧郡主等人都在這里。小鄭將軍又看到那光彩奪目的“愛婿”武昌侯,更是挺起胸膛來裝精神,一面支著耳朵眼角往這邊看,看著武昌侯在王爺面前是什么樣子。
“岳父身體康健,我在京里時時聽到,父親閑時總是掛念,問岳父幾時再進京去,住上幾時這才好呢。”齊文昊看著岳父依然如松,這就轉呈上父親的話,再轉呈母親的話:“母親想岳母,說岳母再不進京,她就來了。”
說好的是三個人。朱宣先說一聲“好,”就被康寧脫口的一聲“好”給打斷,最后斯斯文文說好的是晴姐兒。隨著母親過來的晴姐兒不好意思地對舅舅道:“我想外祖母呢。”
坐在一旁鋪著錦墊石凳上的妙姐兒,也是這樣想:“高陽來最好,”看看朱宣再道:“再讓秀珠也來,我們三個住一間房,表哥你呀,愛住哪里住哪里。”
齊文昊剛要笑,康寧手里握著一個白蠟桿兒對著哥哥道:“哥哥看我也行。”對著朱閔就是一下子,閔將軍一伸手奪過來,再在康寧腿上輕敲一下:“你安生著些。”妙姐兒微微一笑,這話象是表哥的家傳,個個兒子對媳婦都會這么說。
“你別舞弄這些,看得我都為你擔心。”齊文昊這樣說過,小鄭將軍心里一股子無名怨氣就直沖九霄,有再也不回來之勢。這位“愛婿”不會功夫小鄭將軍偷眼看看老王爺,還是一臉的和氣,再看老王妃,對著女婿笑容滿面。可是小鄭將軍心里這就有了底,覺得自己有了一分底氣。
最應該看的還是福慧郡主,天天來王府,其時是給這家子人看,郡主不是天天得見。此時的福慧郡手里一根長槍,正和姐姐一起戰的是長兄朱睿。小鄭將軍想想昨天王爺說的話,別說兄弟三個人以后他們的妹夫是打不過,就是這位小郡主,看著就厲害。以后成了親,指不定誰打誰呢。
小鄭將軍眼前出現一個受氣包,要孝敬岳父母,要疼愛妻子,要尊重兄嫂,這親事唉……在心里唉完了,小鄭將軍還是想要。他收起心神來,不再亂想。這親事么,當然是不后退。此時后退只是讓人笑話沒本事。
齊文昊的到來無端引起福慧郡主求聘者的一些心思,也很快就消下去。現任的武昌侯出現在這里,也是來幫著挑妹夫。下午坐在康寧房中,齊文昊和岳父舅兄們都是一個心思:“家世好能拿得出去,功夫上是岳父和大舅兄滿意,人生的不錯福慧喜歡,有這幾條就行。”至于別的,完全是不需要。
朱閔剛說一聲:“是,”康寧郡主從房中走出來,身后是幾個丫頭手里捧著一些盒子出來。朱閔對齊文昊道:“康寧又在顯擺嫁妝呢。”康寧郡主讓丫頭們把盒子放下來,不理會朱閔的話,對哥哥道:“我給晴姐兒和福慧準備的,難得哥哥來了,請哥哥幫著我看一看。”
“什么是顯擺嫁妝,”齊文昊接了朱閔的話,走過來看一看盒子里的東西,對著康寧夸獎道:“不錯,康寧也長大了。”
康寧郡主不樂意地道:“我三個孩子呢,怎么能不大。”讓丫頭們一一地整理好:“按剛才我說的,分別收著。可別放錯了,給福慧的是放到右邊的箱子里,給晴姐兒的是放到左邊的箱子里。”
這個無事忙又找件事情忙了一會兒,朱閔和齊文昊看著笑一回,朱閔有意逗康寧:“你還是停幾天再放,免得再拿出來收回去。”
漲紅了臉的康寧急急反駁道:“沒有的事情,我為什么還要拿回去。”當著哥哥的面,康寧郡主急頭漲臉的再回一句:“我哥哥還在這里呢。”
裝著吃驚的齊文昊道:“什么話不能對著我說,哥哥來只有給你撐腰的,不會拆你的臺。”康寧郡主跺跺腳道:“不許聽也不許說。”看到朱閔那一臉的笑容,康寧郡主惱怒地道:“這是人家小的時候做的事情。”
放聲大笑的朱閔道:“是是,那時候你小著呢,你小小的年紀就知道給福慧和晴姐兒準備嫁妝,應該夸夸你;只是你那時候小,和福慧拌了嘴,或是和女兒拌了嘴,自己嘟囔著回來,就把準備的嫁妝收回去一件,這可是有的?”
齊文昊忍住沒有笑,一臉正色地道:“至少康寧有準備的心。”康寧郡主站起來,對著哥哥和朱閔狠狠地瞪上兩眼:“我小呢,我還小,這有什么。后來玩的好了,我不是又放進去。”
忍著的齊文昊終于笑出來:“可不是,又放進去了,一樣兒也沒有少給。”齊文昊對妹妹道:“你呀,找對了婆家。”再看看朱閔,這是齊文昊第一次對妹夫是非常的認可:“也找對了丈夫。”
二十多歲的康寧還是個孩子,和小姑子拌嘴,把預備給她的東西收回來一件也倒罷了,和女兒也這樣,齊文昊覺得這個笑話回去說給父母親聽,父母親也會大樂也是。換了別人家里,換一個丈夫,康寧這個性子,只是吃虧上當的一個人。
坐不住的康寧郡主站起來:“我到房里去看哥哥給我帶的東西。”朱閔先攔一下:“無事忙人,你只看看就行,不要急著東一件西一件的就分,你別著急,以后有你分的時候。”
無事忙人康寧郡主走到房中來,房中擺著十幾件子大小盒子,這是哥哥新帶來的,宮里的新式樣珠花兒,好玩的小玩意兒。被朱閔說了一句的康寧郡主看也沒有看,一個人嘟著嘴坐到鏡前不服氣。笑話人家小,取笑人家小,就會欺負我。
哥哥說,這一個親家應該是康寧的。康寧郡主對著鏡中自己的面容,心思也回到以前幼小時。康寧最得寵,向來最得寵。可是那一天哥哥從外面回來,拿著一封信給父母親看過,全家都笑逐顏開,母親對康寧說:“新嫂嫂要到京里來。”
看著母親讓準備吃的準備東西給新嫂嫂,康寧郡主就不開心;然后是父親教導:“康寧,你要懂事,你要聽話,不要頑劣,讓人笑你。”這些話不知道說過多少遍,此時再說,康寧不喜歡。
哥哥更過份,桌上新的一個玩意兒,康寧要,也不給,而且放的緊緊的。滿面春風的哥哥說:“這是給你端慧姐姐的,你要東西,給你一個別的吧。”康寧郡主受到這樣的冷遇,就沒有打算客氣地對待端慧郡主。
然后遇到了胖倌兒,在宮里威風八面的康寧郡主從此吃癟下去,可是胖倌兒多好玩,胖腦袋圓身子,而且胖倌兒從來不會讓著自己。不象安寧公主,對著自己就是一臉的笑:“康寧妹妹,咱們是最好的。”背地里,康寧郡主不止一次聽安寧公主說自己:“討人嫌。”
胖倌兒很好玩,胖倌兒要是高興,會讓自己揪揪他的胖臉蛋子,捏起來真舒服。回想著的康寧郡主微微一笑,要是更好玩的是閔將軍。宮里的幾位公主為他爭風,先后遭到太后訓斥,皇后訓斥,只怕閔將軍還不知道。
那個時候,飛揚跋扈慣的康寧郡主要壓過別人,當然是天天去王府里,和胖倌兒玩,和閔將軍玩。不過閔將軍討人嫌,總是躲著我。
房外是哥哥和閔將軍的笑語,康寧郡主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倚在椅子上,繼續在回想中。康寧天天要去,閔將軍不理我,還有胖倌兒,兩個大哥哥朱睿和朱毅,如果有空閑兒,也會陪著康寧玩。康寧問他們:“到鐘點兒不回去行不行,就在這里吃就在這里睡。”兩個大哥哥從來和氣說道理:“心里要先想著父母親才行。”
沒有想到一語中的,后來多次康寧自己回想,都覺得是自己小時候這話說多了。家里只有哥哥,他要為母親出去辦事,再就陪端慧姐姐。而且自端慧姐姐回京后,哥哥陪康寧越來越少。康寧郡主就往南平王府去搶端慧姐姐的哥哥去,讓他們陪康寧玩,這樣就扯平。
南平王府四個哥哥,除了閔將軍不好玩,別的都好玩。等到康寧郡主聽過端慧姐姐說的話,會說曹子建才高多少斗的時候,發現閔將軍也好玩,會畫畫兒,會說笑話,會出燈謎。夏夜里放河燈,他坐在水邊,白衣臨水吹起一曲洞簫,以祭這遠去的河燈,那風姿讓小小的康寧也震驚了一下,好似畫中人。
后來說訂親事,太后不喜歡,對著康寧都說過:“我們康寧生的好,要許一個好的人才行。”康寧郡主當時就心眼兒里悠悠想著,水中燦爛河燈,水邊一個人影,再沒有人比閔將軍生的好,毅將軍哥哥說他生的更好,這話康寧才不信,這話康寧也不說,讓顧姑娘說去吧。
可是閔將軍還是不喜歡自己,康寧雖然小,卻可以覺出來。不過不怕,還有胖倌兒,又多了一個胖妞兒,跟著他們出去狂吃一頓,回去得意對著父母炫耀:“今天康寧吃了好多,比家里哪一個人都多。”把父母親一起嚇到,灌了一碗苦藥下去。不過康寧還是不怕,父母親說不行的事情一般都是好玩的事情。康寧喜歡胖妞兒,她的胖臉蛋子不讓捏,不過看著有如泥娃娃一般可愛。
親事訂下來,康寧很喜歡,不過不能見閔將軍就不好。康寧一直想問問閔將軍,你是不是不喜歡我?總算見到了,也問出來,閔將軍很生氣,比弄臟他的書和畫還要生氣:“誰對你胡說八道。”
聽說康寧偷聽父母親說的,閔將軍笑的和藹可親,也從沒有這樣和氣過:“你聽錯了。”當時那語氣,小小的康寧郡主也覺得自己一定聽錯了,自己回去想一想,自己應該沒聽錯。再見到閔將軍,康寧就覺得自己聽錯了。最后康寧弄明白一件事情,跟著閔將軍在一起,他說的是對的,離開他太遠,康寧是對的。
南平王府的四個哥哥,朱睿和朱毅都有親事,那時候說訂親事,康寧心想,真是可惜,我喜歡的大哥哥都有親事;胖倌兒說不好的時候,康寧切實地松一口氣,這就不用選,選來選去真麻煩。最后只有閔將軍,象是他不再躲著自己。康寧又松了一口氣。
訂親以后的日子,樂陶陶中挨巴掌,想到這里,康寧對著鏡中的自己皺皺鼻子。那時候的閔將軍好兇,打人也很痛。康寧也不服輸,沒事兒就把他弄到宮里關幾天。太上皇很喜歡,拿出來古書古畫,讓閔將軍幫著看真偽。康寧還是不喜歡,為什么康寧人見人愛,皇上看到康寧都會樂,只有閔將軍要打人。
人見人愛的康寧是在太后去世以后,明白自己不是人見人愛,是太后人見人愛才是。再到宮中去,太上皇依然是疼康寧,皇上看到康寧還是笑。皇后就不似以前,以前是攬著康寧在懷里,拿點心吃,拿首飾插戴,現在則冷淡地笑容坐在那里,女官們提醒著康寧郡主要行禮。
規規矩矩對皇后行過全禮以后,康寧郡主回家去問母親長公主:“以前我從不行禮,只有過年過節的時候才行禮。”母親抱著自己當時的表情,嚇的康寧再也不敢問了。長公主是心酸的不行,母后一去世,這就受人欺負。
閔將軍就是這個時候漸漸地變得可愛起來。不解的康寧第二天去問閔將軍,閔將軍很是溫柔地道:“以后進宮里按著規矩來,沒有人陪著你,你就少去。”再去看太上皇,朱閔就多陪著去。
世態炎涼就出現在太后去世以后,康寧郡主就是那個時候才發現,朱閔對自己很好。以前的躲著自己的人不是閔將軍,那是別人。康寧郡主成熟一些,也就是在鄭太后去世。
自此康寧郡主很是擔心太上皇去世,有一次悄悄地對太上皇道:“您要是不在,又有不少人要討厭康寧。”太上皇當時也落下淚來,和康寧約定,這話對誰都不說。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康寧郡主對著太上皇說過這句話。
等到太上皇去世以后,皇后突然變成客氣人,再看到康寧同以前一樣,不再讓她行禮,給她好吃的宮點,也給她首飾,康寧郡主則是依足了規矩,再不會象以前一樣,覺得人人喜歡自己。
公公婆婆離京,晴姐兒才幾個月大。公婆和閔將軍都執意讓自己跟著離京,父母親也同意。康寧郡主也不再似以前一樣懵懂。她留在京里,看到的不順眼人太多,康寧郡主對著皇后會忍一些,對著別人遇到面,人家給她一句話,她就要還一句以上的話。康寧郡主也覺得這樣不對,只是自己忍不下這口氣,話在嘴邊就只是往外面蹦。
這就一同離京,母親把太后所賜給自己的東西,都讓自己帶了來。又接回家去交待一番妯娌們之間要和氣。妯娌們為什么不和氣,大都是為著爭東西。康寧郡主就很是大方,這還有什么不和氣的。不過給什么東西要問過閔將軍,閔將軍說成了親是康寧的也是他的,他不攔著康寧用錢,但是給妯娌們的東西,必須要閔將軍同意才能給。
外面傳來齊文昊的一句話:“康寧,哥哥回房去歇一會兒,你睡了嗎?”。思緒被打斷的康寧郡主懶洋洋出來:“沒呢。”和朱閔一起把哥哥送出去,再進來的時候,康寧郡主看著這夏日的午后,對朱閔道:“咱們放河燈吧,你還在水邊吹曲子好嗎?”。
“為什么你放河燈,要使喚我吹曲子。”朱閔隨口反問一句。康寧郡主紅了臉,吃吃了半天,才說出來道:“我小時候看到你,覺得你生的好。”然后加一句:“比一切人都好。”
第六百七十章,番外(二)啦啦文學.
第六百七十章,番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