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巴結(下)庶庶一家親
汪太太已經五十多了,她深知自己同世蕓是說不到一處,特地將自己的兒媳婦帶上,想著她們年紀相仿能說得到一處兒。至于胡幫主夫人是個極為英氣的女子,想必是不習慣穿裙子,一進門的時候還差點因為踩了裙角摔倒。而且她也不耐煩同人說話,只坐在一旁安靜的吃茶。
汪太太的二兒媳婦卻是時不時的找話說,說了一陣子,世蕓到也看出了一些苗頭。這汪太太是來奉承自己的,只要自己一接口,無論什么,汪家的那位二奶奶都要先恭維一番,而且聽自己說話的時候面上帶著恭敬肅然,好像在聆聽圣諭一般。
世蕓笑了笑:“我能有什么大見識,字也不識得幾個,哪里就有什么見識。到是二奶奶,出自朱子家鄉(朱子即朱熹。朱熹祖籍在明清時期的徽州),那里人杰地靈,文苑英華,我原來還不相信,今日見了二奶奶才曉得什么叫出口成章。”
汪二奶奶面上一僵,只有賠笑的份兒。她覺得世蕓在諷刺她話語太多。
汪太太原先頗喜歡這個能說會道的兒媳婦,平日家里頭擺宴席也多虧了她料理,親戚也都喜歡她,她這些日子冷瞧知州太太是個話不多的人,特地帶了她過來,只希望二媳婦能找到話題同知州太太說上話,拉近兩邊的關系。哪里曉得這位知州太太還真是油鹽不進。
汪太太原本就是出身徽州大戶,她娘家父兄都是從事典商,來往的也不乏官宦女眷,那些太太小姐們對她都是有禮;夫家汪家更是高門,汪家世代在揚州從事鹽業,汪老爺的哥哥還是揚州鹽商的八大總商之一,來往更是達官顯貴。要說起來那些個夫人小姐們不比這位知州太太的品級高,那壽寧侯家的大奶奶同她說話還客客氣氣的呢,這知州太太居然冷落她。
汪太太肚子里頓時燃起小股的火。她是商人之女,當然曉得這官商之間的關系,就算當初她是壽寧侯的座上賓,也不如現在這位知州太太大。更何況,新任知州大人是個怕老婆的主兒,若是想家里的生意順些,還是要請這位知州太太多多相助。
汪太太身后立著的一個少婦輕聲道:“夫人怕不知道,我們那個地方,雖說十室九賈,但是世人打小是要讀書的。向以讀書為榮。”
世蕓點點頭,卻是笑問道:“既然學風如此純濃,為何還是十室九賈?”
少婦笑了笑:“我們新安(徽州古稱)人多地狹,若要靠農事是活不下去的,為生計多半是要出去從商的。世人打小先讀書,若是讀書有成便繼續讀下去,如是長到十六七歲,這就要出外做生意的。”
“原來是這樣。”世蕓隨即問道,“這位是……”
汪太太笑道:“這是我家大兒媳婦。她娘家的弟弟才二十出頭便中了進士,如今放在外頭做知縣。”她見世蕓對大兒媳婦到頗為入眼,便將大媳婦推了出去。
世蕓笑著讓人端了凳子請汪大奶奶坐了:“我是說大奶奶瞧上去一般,只是汪夫人只心疼小兒媳,到讓我誤會了。可見這天下的父母都是偏心的,喜歡小兒子的。”
汪太太見世蕓居然說了這么多的話,精神更來的,笑著道:“小兒子到不怎么見得喜歡,到是我們那有個風俗,家里人都是喜歡次子的。”她已然打聽清楚章延闿在家排行老二,這么說無非是要討知州太太高興。
“這是怎么說的?”
汪太太只把臉轉向了大兒媳婦:“你同夫人說。”
汪大奶奶低著頭,只苦道,婆婆怎么會將這個事丟給自己,若是自己說了不滿意怎么辦?她揣度著汪太太的意思無非是要同這位知州太太多說說話,拉近關系,在加上這兩日她聽到的那些個謠言,心里立馬又了主意。這才抬起頭,面上帶著一絲的苦澀:“我們徽商婦苦。家里的男子到了十六七歲便要背井離鄉到他地從商謀生,只是,路途艱難,險惡莫測,能活著回來也只是十之四五。我們徽人又有個臭脾氣,在外面一定要有出息了才回來。這一去少則數年,多則幾十年。許多人回來了也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紀。這孩子便是婦人唯一的掛念,只要還有孩子便是再苦再難也都能承受。這宗祧一事便是重中之重。大家都想著兒子越多越好。第一個是安心,第二個是定心。所以這第二個兒子就看得格外的重要。”
“十六七歲出去,五十才還,這其中都不回來么?”
“回來的是少之又少。”
世蕓聽著汪大講述心中頗為震動。十六七歲出門從商做賈,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才回來,這一走就是三、四十年。那些婦人是怎么熬過著的日子的。
“夫人若是去了我們徽州便曉得了。我們那里牌坊最多,貞節牌坊更多。很多人一守就是一輩子。”汪大奶奶說著,眼睛一紅落下了淚兒,“我們婦人在家里替他們操持著,孝敬父母,撫育子女。可是多年的等待,等到最后,卻是等來他們在他鄉另娶。”
“天下居然有這樣的事?停妻再娶?要是我知道,非宰了他不可。”胡太太拍案而起,一雙虎目瞪得大大,一雙拳頭早已握起,憤怒的盯著汪大奶奶。
“家中已然有妻室,怎能另娶?”
汪大奶奶凄然的笑了笑:“這么多年不回家,在外頭自然是要另娶的。世人都以為那外頭的是正室,哪里曉得內里的情形。”汪大奶奶說著說著便嗚嗚的哭了起來。
“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起來?”如果是因為感懷商婦的苦難,像方才紅眼落淚還能說的過去,怎么這會子嚶嚶的哭了起來。
汪太太已經明了大兒媳婦的意圖了。這一日她才真正的認識了大兒媳。大兒媳婦家里也不是做生意的,什么都不是,來做她的大媳婦,顯然是不夠的。娶她進門,不過是汪家老太爺一意孤行。只是今日,她卻是明白了,為什么身為八大總商的老太爺會定了她做長孫媳婦。
“這孩子自己便吃了這樣的苦。”汪太太摸了眼淚,“這孩子的父親早年出去從商,她母親跟前只有她跟她弟弟兩個人。她弟弟長到十二歲,她母親便帶著他們出去尋找父親,找了好幾年,后來才找著,她父親卻是沒了。哪里想到,她父親在外地另娶了,還生了孩子,那所有的家業都由那個兒子繼承了,沒他們一點的事。當地人都曉得他父親是明媒正娶了那繼室的,也沒聽過他老家還有什么妻室孩子的。你說這到哪里說理去?”
汪大奶奶觸動了心事,哭得更厲害,上氣不接下氣,一聲聲的哽咽述說著自己多年的不幸,連將母親的苦難都一并哭了出來。
世蕓拍著桌子:“天下居然有這樣沒有王法的事。”
汪大奶奶凄然道:“我母親生生的氣病了,我們那時候又沒有錢,也不能為她延醫請藥,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母親客死他鄉。”
世蕓深深的嘆著氣,這故事比那陳世美的故事還要令人心酸。秦香蓮至少還有包拯為她主持公道,但是徽商婦又有誰為她伸冤呢?
“俗話說,好男不靠家底厚。等你們有出息了,讓那個繼室后悔去。”
汪大奶奶聽了這話微微露出一抹笑容:“夫人這話說的極是。那時候弟弟便發誓回去要做大事,一定要蓋過那人,讓那人跪在母親的母親賠罪。我同弟弟一路乞討回去,只是……多虧遇上了老太爺,老太爺收留了我們姐弟,還供我弟弟讀書。只說,從商做賈掙再多的錢也不能讓他屈服,若是要讓他屈服,只有好好讀書,做官兒。士農工商,這一條如何都改不了。”
世蕓點點頭。
“我弟弟也極有出息,他讀書格外認真,苦讀了十多年,他終于謀了一官半職。他得官職后,便到那遷了父親同母親的棺槨回鄉。那人曉得了,要見他,弟弟只說他并不曉得父親在外另娶。將他們原來說的話又再次還了回去,到底為母親出了口氣。”
世蕓對這位汪大奶奶頗有些相知,章延闿不也是這樣么,雖然不是同樣的身世,但是都為了給母親,為自己掙面子,讓曾經瞧不起他們的人低下他們那高傲的透露,豁出命的努力著。
“正是這話。為人子女若是連這一點事情都不記得,那還叫什么孝道。”
話題打開了,這幾人說話到隨便了些。
汪太太走前卻是邀請了世蕓十六賞月:“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還要請知州太太到我家逛逛。”
世蕓欣然答應下。
汪太太帶著人出去,過了那連廊的地方,正遇到胖婆子過來,倩兒一見本家太太忙蹲了禮,對著汪太太道:“這位是在京城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大娘,大娘這是我本家太太。”
汪太太見是章夫人跟前伺候的人,還是從京城來的,已然有了計較,含笑同胖婆子說了幾句話便告辭而去。
胖婆子這里還沒到世蕓那里,就有汪家的丫頭匆匆而來,找到了倩兒同胖婆子,遞了個匣子過去:“太太說,見到大娘心里著實高興,還請大娘替她在太夫人面前請安。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胖婆子笑著接了,只是覺得那沒什么份量,也就頗不為然。待回到屋子里,開了那匣子,胖婆子不由的倒吸一口氣。這已經是很厚重的了,兩只沉重的赤金鐲子,上面還鑲著紅寶石,另外還有兩顆圓潤的珍珠,這樣大的珍珠就是章太太為姑娘們置辦的嫁妝也不過如此,這就送給了她?
看來二爺在這里好處不少,天天青菜豆腐不過是掩人耳目,裝窮而已。她回去一定稟告太太。
不,在告訴太太前,她可要好生的賺上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