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開幾個月后的第一次見面,母女倆就弄得不歡而散,容悅怏怏離去,蕭夫人一臉冷沉。/去看看/
“太太,您這又是何苦呢?”李嬤嬤忍不住勸:“姑娘不在家時,您天天想,天天盼,好不容易盼回來了,您又沒個好臉色。”
“我……”看女兒委委屈屈地被丫環帶走,蕭夫人心里也不好受,可她不能無原則地縱容,這孩子,離家幾個月,身邊沒人管束,心越來越大,性子越來越野,居然打起了做海盜的主意!她再不攔著,以后怎么得了?
李嬤嬤原是蕭夫人的陪嫁丫環,也是容悅的乳娘之一,容悅出門后,房里無事,她便回到蕭夫人身邊當差。母女兩代的情份在里頭,也算說得著話的體面下人了。
見蕭夫人露出懊惱之色,李嬤嬤趁機給自己奶大的姑娘說情:“世子爺不在了,您又當爹又當媽,奴婢知道您心里的苦,生怕姑娘行差踏錯,讓那起小人背地里嚼舌根……”這樣幾句下來,主仆倆都紅了眼眶,李嬤嬤掏出手絹,擦著眼角道:“雖然如此,您有什么話,可以跟姑娘好好說啊,做什么要板起臉吼。”
蕭夫人不干了,回頭瞪著老丫環:“你哪只耳朵聽見我吼了?”
老丫環畢竟是老丫環,不甘示弱地回瞪:“奴婢兩只耳朵都聽見您吼了!不是奴婢不守規矩偷聽,實在是您嗓門太大了。如今姑娘已不是小孩子了,您多少也要給她留點體面,無緣無故地,突然嚷著要帶她去洹城,她會樂意才怪!上回去南陵,那氣還沒受夠啊。”
蕭夫人兀自強辯。氣勢卻減了大半:“老宅……是因為她外公外婆不在,猴子稱了大王。”
“太太,請恕奴婢僭越。自世子爺過世,眼看著都三年有余了,老侯爺和老夫人。也就遣人問過幾遭,從未說接你們娘倆過去。”
蕭夫人隱在燈影里的臉孔似乎更蒼白了些。因為,按時下風俗,娘家不派人迎候,出嫁女是不能擅自返家的。
沉默良久,方低聲言道:“他們自己也是客居在外,諸多不便。”
“是,客居在外。他們有他們的難處,可也算是在洹城安家了吧?您一月幾次地打發人去探望,又送東西又送銀錢,連陪嫁的田產鋪子都還回去不少,就算本來拮據的,現在也該活絡了,不至于招待不起……”
蕭夫人再也說不出任何回護之辭,大丫環銀枝急得連撞李嬤嬤的手肘,怪她多嘴多舌,盡揀不該說的說。戳夫人的心窩子,李嬤嬤卻梗著脖子,一副“忠臣不懼死諫”的架勢。
若非人微言輕,她早就想點醒太太了:夫死女幼。娘家敗落,換了任何女人都會死死捂住自己的錢袋子,那可是她們娘倆后半輩子的倚仗。太太倒好!蕭三爺都舍得把老侯爺趕出家門,自己霸占府邸產業,已出嫁的妹妹反替他盡孝。最氣人的是,老侯爺還不稀罕,嫌世子女婿死了,丟下守寡的女兒沒個子嗣傍身,終究只是個累贅。
蕭夫人心里何嘗不清楚,可為人子女,怎能眼睜睜地看著父母受苦,自己窩在一旁享受?這些年,她已把原來的陪嫁還了一半回去,就為了讓父母在外面過得好點。李嬤嬤的丈夫恰是被派去送禮的人,所以這些事,她都沒瞞著李嬤嬤。
其實,她今天也是臨時起意,想借著這個由頭,打破雙方的僵局。也許,父母雖不曾主動邀請,真去了,還是會歡喜的。畢竟,老夫人僅生了她一女,就像她僅生了悅兒一樣,哪有不疼惜的?只不過老侯爺被自己的兒子驅逐,遷怒于所有的兒女,認為他們都是不忠不孝的東西,老夫人一生惟老侯爺的命是從,不敢違拗而已。
蕭夫人這樣安慰著自己的時候,心里未嘗沒有忐忑,經李嬤嬤一通說,益發猶豫起來。
回頭見李嬤嬤愣頭愣腦杵在那兒,皺眉道:“你怎么還沒走?去看看姑娘啊,看她睡下了沒有。”
李嬤嬤總算有了笑模樣,高興地應著:“是,是,奴婢這就去。”
蕭夫人仍不放心,絮絮叨叨地交代:“要是姑娘心情不好的話,你就跟她說,她才回來,該多多休息,明兒再燉點補品,暫時……”
“暫時就不去洹城了是吧?”李嬤嬤接過話頭,“本來就該這樣,哪有姑娘前腳進門,太太后腳就趕她出去的道理。”
蕭夫人怒了:“什么話到你嘴里就變得這么難聽,我是想帶她出門散心!”
“是,散心,散心也要等姑娘歇好了嘛。”李嬤嬤小聲嘀咕。
蕭夫人氣得手一揚:“快滾!”
“奴婢就知道太太最疼姑娘了!”李嬤嬤一面說,一面笑嘻嘻地“滾”了。
李嬤嬤走后,蕭夫人坐立難安,那丫頭從小身子弱,他們夫妻倆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何曾舍得說一句重話?誰知今日如此毛躁,也不知那丫頭受不受得了……
好在李嬤嬤不用兩刻就回來復命,蕭夫人忙問:“可是睡著了?”
李嬤嬤點點頭:“是啊,姑娘是真累了。”
其實是她向姑娘保證,太太不過隨口說說,老侯爺根本沒有接過她們,哪能隨便上門?只要她第二天起來勸一勸,準能讓太太打消念頭,姑娘這才安心地睡了。
二更時分,逸居山莊一派寧謐,與此相隔不過兩三里的天心鎮上,有家客棧仍亮著燈。
一條黑影出現在窗外,低低稟道:“爺,不出您所料,果然有人從后山潛入。”
“哦,他們準備干嘛?”
“看樣子,是要燒山。”
屋里的人只停頓了片刻,就果斷下令:“你們不要插手,讓他們燒!”
“啊……”窗外的人顯然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答案,發出一聲驚嘆后,忍不住提醒:“爺,那莊子不大,總共只有幾十畝水田,且房舍靠近后山,周圍樹木極多,萬一風助火勢,只怕連房舍也難免。”
“孤知道啊,就是要它難免。”
窗外的人這下連驚嘆聲都發不出了,心里無盡的惶恐,王爺這是何意?難道竟要燒死王妃么?平時看著那般寵愛……
他不敢質疑,更不敢胡亂揣測,正要施禮退下,屋里的人又發話了:“把火勢往隔壁的莊子引,再把這塊腰牌丟在現場,記住,隔壁莊子的人,一個活口都不能留。”
“那……王妃的莊子呢?”
“這就不是你該操心的了。”
“是,屬下告退。”
黑影從窗前甫一消失,屋門就打開了,云翼迎上去喚了一聲:“爺。”
“你去備馬,要快!”
“這么晚了,您還要出門?”
“孤王的話從不說第二遍!”
“是。”云翼并不知道窗口的對話內容,卻也不敢遲疑,立刻奔去馬廄。
這天深夜,當逸居山莊的后山升起濃煙的時候,一隊騎手從天心鎮飛速趕了過去,加入到救火的人群中。
“悅兒,你沒事吧?”
當著所有人的面,穆遠一把抱住那個站在前方指揮救火的人,不由分說地把她往后拉。
容悅尷尬地回答:“我沒事,幸虧發現得早,沒有人員傷亡……你怎么來了?”
“我追著你來的,天黑前就到了天心鎮,原準備明天正式上門拜見岳母,沒料到今晚會發生這樣的事。”
穆遠只管箍著她,深更半夜,自己的女人家里失火,他玩命般地趕過來,然后發現她毫發無傷地從火場里逃出來,他表現得再激動些,也是人之常情吧。
受了驚嚇的蕭夫人被女兒打發到單門獨戶的藥廬暫歇,遠遠地看見沖進來一隊人馬,又看見打頭的男子沖上去抱住她女兒,她再遲鈍,也知道是誰來了。
那一霎,心里的感受是復雜的,對穆遠,她原本只有畏和怨,現在,卻多了些別的什么。一個人下意識的動作最能表達出真實的心意,不管穆遠的手段如何,對女兒是真的在乎。
容悅幾番掙脫不開,只得軟語相求:“你別這樣,大家都看著的。”
穆遠笑著松開,緊接著提出:“帶我去看看你娘,她肯定嚇壞了。”
容悅硬著頭皮帶他過去,穆遠行了個極正式的子婿之禮,然后開口道:“母親,莊子燒成這樣,這偏屋又忒小,根本沒辦法住人,不如,您跟悅兒暫時住到客棧里去吧,剛好我都包下了,里面并沒有閑雜人等。”
蕭夫人見火勢已得到控制,她們母女倆留在此處也沒什么作用,帶著一幫婦孺,反而礙手礙腳,便點了點頭。
除了客棧,她們也實在沒有別的去處了。
從兩莊接界的路口走過的時候,隔壁鄭家的莊子里,傳出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除了客棧,她們也實在沒有別的去處了。
從兩莊接界的路口走過的時候,隔壁鄭家的莊子里,傳出了撕心裂肺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