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禽相悅

第二百六十八章 別拿惡霸當圣父

文第二百六十八章別拿惡霸當圣父

穆遠在惠元縣公開現身,不惜以親王之尊接見當地商戶,向他們宣讀昭帝的賑災特旨,獲得了商戶的好感和信任。短短三天,就湊集到善款及物資合計百余萬銀。

其中捐款最多的趙家,得到了一個蓋有官府印戳的國子監入學名額。其后的幾位,凡捐款十萬以上的,都得到了一個特批的入考資格。同時縣學門前立功德碑,鐫刻上所有捐款人的姓名。

消息一出,整個商界沸騰了,商戶們簡直迫不及待地等著這位皇子欽差到本地募捐。對他們來說,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若非朝廷急需災款,又怎么會對下九流的商戶大開方便之門?

商戶的雀躍讓容悅欣慰之余,亦感疑惑:“王爺出京之前,父皇已在朝堂頒旨,而后及時下發公文邸報,這種專為災區頒發的公函,為何災區反而遲遲未能送達?”

問出這句話的瞬間,容悅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果如其所料,穆遠冷哼一聲,不屑道:“這還用問,自然又是我那位二哥的手筆。”

容悅搖頭嘆息:“明明看著是個聰明人啊,身邊智囊也不少,最近怎么盡出昏招?”

他只知道耍手段為難穆遠,卻不想想,阻撓賑災是個什么罪名?災款不到位,災民沒安置好,一旦引起民變的話,后果不堪設想。到時穆遠固然有罪,專扯后腿的穆睿又逃得了?

皇子之間爭鋒,背后搞點小動作,實屬人之常情,昭帝自己也是這樣過來的。可若置家國于不顧,圉于個人的小恩小怨,借賑災之事打擊異己,這樣的心胸氣量,怎當得起一國儲君?

所以,穆遠真不怕穆睿給他使絆子。就怕穆睿不使,或反過來助他。偏狹狠毒的太子不足為懼,深明大義的太子才是強勁對手。

公文遲遲未至,利好消息成了攪得人心不安的流言。這都沒什么,只要穆遠當眾拿出蓋有御印的圣旨,就一切迎刃而解了。

穆睿的昏招,除沿途時不時冒出的殺手有點煩人,余下的,如阻擾公文下達之類,其實很好破解。但不知為什么。容悅總隱隱覺得不安,穆睿不該如此簡單。可穆遠忙成那樣,她也不好說些危言聳聽的話去影響他的情緒。

接下來的云陽縣和壽豐縣,因有惠元的例子在先,募集災款比較順利。

當穆遠一行抵達泱郡的府治宜寧時,款項及物資已合計四百萬銀,遠遠超出了容悅的預計。云陽和壽豐可是重災區,她本以為。這兩個地方募不到什么的。

穆遠告訴她:“這兩縣是有名的‘魚米之鄉’,富紳眾多,大水淹去的多是農田農舍。你看哪個富豪宅邸建在低洼處?”

回想一路所見,容悅心有惻然。無論天災還是,從來吃苦受難的,都是底層百姓。

耳中聽得穆遠又道:“你以為四百萬很多?光重修堤壩,就是個無底洞,起碼得千萬之數,僅靠災區這點善款根本不夠。”

容悅驚問:“你要重修?”

穆遠點點頭:“像往年那樣補漏,補了還是漏,年年補,年年漏。頂什么用?純粹白填銀子,水稍微大一點就沖塌了。要根治麗春江兩岸的水患,就要砸大錢,下大力氣,掏出淤泥,疏通水道。徹底重修堤壩,加寬、加高、加固。”

容悅半晌方道:“只怕耗費過巨,父皇未必首肯。”

略想一想就知道,如此巨大的工程,所需人力物力財力都是天文數字。

穆遠對此倒不擔心:“只要湊得齊銀子,父皇何樂而不為?年年被水災煩擾,尋常的小災年也罷了,似這種淹去良田數萬頃,留下災民幾十萬的大災年,弄得不好會動搖國本。父皇做一世國君,若能根治麗春江水患,必將彪炳史冊,流芳百世。”

容悅脧他一眼,明知身邊潛著昭帝的眼線,還故意說這種煽情的話,臉皮可真厚。若能根治麗春江水患,昭帝固然“彪炳史冊”,最大的功臣卻是穆遠自己!他會因此得到百姓感戴、忠臣擁戴,一路使黑手想要除掉功臣弟弟的太子,則會名聲掃地、失盡人心。

心里吐槽,口中卻道:“若非父皇限期出行,妾本打算勸王爺在云都多留幾日,先在那邊征集一些糧款,再下來賑災,底氣也足些。”

時間催得那樣急,穆遠等于空手出京,她著實捏著一把汗。

現成給穆睿上眼藥的機會,穆遠自不會放過:“太子不會給我那個富余時間的,他的理由也充分,災區形勢復雜,災民嗷嗷待哺,地方官就快壓不住了,朝廷必須趕緊下派一位重量級特使下去安撫民心。你是沒上朝,所以沒見到那陣勢,當時太子一系的大臣在朝堂上慷慨陳詞,似乎我再晚一天出京,就是不顧百姓死活的祿蠹,是任由災情惡化的千古罪人。”

直到兩人睡下,容悅仍在糾結這個問題,低聲問:“父皇讓你下來賑災,國庫一文銀子沒撥,又不給你時間在云都湊款,就這樣清潔溜溜地趕你下來,他就不擔心你把事情搞砸了?”她還有句話悶在肚里沒說,“他就不怕你收不了場,最后被地方官為難,甚至被災民圍攻?”

穆遠的理解是:“這是父皇給我的考驗。”

昭帝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父親。賑災形勢嚴峻,各地官府上報的存糧已經維系不了幾日,惠元縣算受災較輕、糧食儲備較多的,也只能再維持半月,幾個重災區,在穆遠趕到的時候,已經“彈盡糧絕”。

災民都是普通百姓,以老實純樸居多,只要每天能領到一碗粥,不致于活活餓死,就不會亂來。

只有連粥都沒有,實在活不下去了,才會鋌而走險。

穆遠敢攬下這攤子,事先自會把一切可能出現的情況都估計到,把一切準備工作都做好。早在書寫賑災條陳的時候,就拿出自己的私財,讓王府派駐各地的管事在當地收購賑災物資。一接到任命,就下令各地管事開始向災區運糧。

朝中許多臣僚,尤其是太子一系的官員們,對這位素以驕奢狂恣出名的皇子,原是存著看笑話的心態。畢竟,形勢擺在那兒,就算湊到了銀子,那玩意又不能吃不能喝,災區及附近地區肯定糧價飛漲,拿著銀子也買不來多少糧食。外地糧價便宜,可架不住遠啊,現拿錢去買,哪里來得及?沒曾想,穆遠人剛到,糧食便一車車、一船船運來了,且比本地糧價便宜三成。

那些囤著糧食,喜滋滋等待官府捧著白花花的銀子前來購糧的商戶們傻眼了,他們捐錢捐物,給家里的孩子換來讀書考學資格,可還指望著從糧食買賣上賺回呢。現在王爺從外地調來的糧食明顯比他們的便宜,他們還賣個屁呀!

有識時務的跟著降價;也有部分頑固不化的,咬緊牙關不松口,任由自家糧店門可羅雀,甚至打出“盤存”的招牌,想耗到外地糧商賣完了,百姓要吃糧,到時還得買他們的——有王爺撐腰,他們對跨界搶生意的外地糧商敢怒不敢言,只能暗地里咒詛他們的糧車掉輪子,糧船路遇頂頭風,來時被災民搶糧,去時被綠林好漢搶錢。

一晃數日過去,外地運糧車船一隊走了,一隊又來,源源不竭。

這下連老頑固也坐不住了,要知道,即使降到跟外地糧商齊平,糧價仍是往日的三、四倍。

幾番價格比斗下來,糧價漸漸降到了原來的兩倍。

穆遠賺得盤滿缽滿,那些所謂的“外地糧商”,全是他的手下,糧食收購價最多也就是平時的一倍,來路更遠些的,甚至平價收購。

容悅算是服了:“你是來賑災的,還是來賣糧的?”

穆遠說得理直氣壯:“是賑災的,也是賣糧的,這樣不是很好嗎?爺賺到了銀子,百姓得到了實惠,沒有我從中周旋,糧價怎么降得下來?最后只會便宜了奸商。”

他從來不是爛好人,賑災既是職責,在自身得益的前提下,不妨造福百姓。但也僅只如此了,叫他拿著自己的銀子買糧給別人吃,那是不可能的,貼錢賺吆喝的白癡行徑他照樣不屑,最多少賺點,同時圍觀奸商吃癟當余興。

容悅親他一口:“爺足智多謀,妾身萬分佩服。”

“爺不要你佩服,只要你愛慕。”穆遠一面調笑,一面脫衣:“爺出京時明明衣冠楚楚,儀仗赫赫,只有在悅兒身上,爺才會清潔溜溜。”

于是河蟹爬過,累到口吐白沫才沉沉睡下,再睜眼時,天已大亮。

機靈的地方官又迎來了神清氣爽的王爺,他們最近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原來的苦差變成了美差。錢多糧足,賑災等于“施恩于民”,等于“政績”,等于更高的官帽,大家都躲一張張“憂國憂民的父母官”臉譜背后暗樂。

因為獎勵當場兌現,募集到的善款越來越多,除購買糧食物資外,還存了數百萬兩。穆遠趁機宣布“以工代賑”政策,只等大水退去,就招集百姓重修堤壩,重建家園。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一切都向良性發展。

也算老天開恩,從穆遠離開云都到現在,近一個月過去,除略有幾日陰雨,其余全是大晴天。

穆遠因此被稱為“有大氣運”之人。古人對這點極為講究,僅憑這份氣運,就讓太子黨無聲無息地倒戈了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