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田地，前頭的路就有點不大像路了，入目都是半尺來高的野草，只一處的草被人踩平了，彎彎的順進前頭的林子里。只是這季節的雨水足，陽光也好，草長得很快，路上的草又有了復蘇的跡象，一叢一叢地冒出地頭。

斧頭不愧他斧頭的名號，拿著他的招牌大斧走在前面，時不時揮兩下，就把本來的路清理出來。

曉雨堅持要自己走，大郎拉著她跟在斧頭后面，讓她壓著斧頭剛走過的地方走，生怕讓顆小石頭絆著她。

大柱老爹則走在最后頭，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家兒子閨女，跟母雞護小雞似的，估計一有個風吹草動就能直接撲上去護住。

進了山，大伙就明顯感覺到和外頭的差別。雖說太陽已經升起好一會了，但山里樹高林深的，只漏下一兩點的亮光，斑斑駁駁地照在地上，身上，斧頭叔寬厚的后背也是一道陰一道陽的，再配上沙沙的腳步聲，叫人心里頭有點兒惴惴地發慌。

陸曉雨緊緊抓著大哥的手，小心地邁著步子，早晨的水汽很重，只走了一小段路，她的鞋子裙擺都濕了，黏在身上有點兒難受，不過這會也顧不得這么多，只亦步亦趨地走著，甚至連眼睛都不敢往邊上瞄一眼。

現在大家走著的這條小路在山間，一邊是高出一截的山坡，裸露的石頭和泥土上長著各種的樹木雜草，有時不留神還會被那種鋸齒狀的草割破皮膚，火辣辣地疼。但比起另一邊，這點皮外傷就算不得什么了，那是很深的山溝，下面也長著草啊樹啊的，甚至他們還看到一只野兔子在底下舔著毛，可這高度要是掉下去——

陸曉雨不敢再往下想了。

大郎也知道她在怕什么，不由分說地就把她背了起來，順著斧頭叔慢下來的步子走在這條只有丈來寬的路上。陸曉雨所有的膽氣和堅持都被這條危險小路嚇沒了，乖乖趴在大郎背上，腦袋側向里面，一眼也不敢往另一邊看，看得身后的老爹除了好笑再沒別的想法。

好在這條路并不是很長，走了一會，就拐到一處開闊的地方。四下打量一下，才發現這里頗有點中轉站的味道。雖然一邊還是低谷，另一邊也還是高出的山坡，前面有個山口通向深山，再回頭看看來時的路，就像是一只梭子，兩端細長，中間圓鼓鼓的，讓人能好好在這歇口氣。

不過，當她看到山坡那一邊絢爛的紫色時，懨懨的人立馬跟打豬血了似的，要是有人細心看，一定能看到那雙亮閃閃的眼睛里冒著綠幽幽的光。

yes！這一趟沒白來！

這一片山慈菇長勢極好，跟她腦海里想象得一樣好，不，比想得還要好！山坡中間少見的有塊很大的灰白色巖石，山慈菇就像是簇擁著王一般，在綠樹遮陰的華蓋下，圍著巖石散開，在泥土里生根，只一片長披針形的葉子下俯垂著玫瑰紫的花，花瓣的背萼片尖尖的，到了唇瓣處卻散成流蘇狀，恰如美人慢慢綻開的如花笑靨，美得驚艷。

站在地下，抬頭欣賞了好一會花海美景，陸曉雨才回過神來，從竹背簍里拿出準備好的小鏟子，想也不想就往上爬。

看她站在那賞花，三個大男人也沒去喊人，只坐在地上休息，斧頭還低聲地跟大柱說著待會要不要進山谷里頭去什么的，大柱正要回答，眼神一瞟，正好看到她的莽撞行為，趕緊喊道：“快下來！快點！”

斧頭和大郎被他這一嗓子也回過頭去，看到二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上爬也嚇出了一身的汗，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又不是家里，爬屋頂上掀瓦片也沒啥要緊的，這要是樹底下草叢里鉆出點什么東西來……

被這么突然一聲吼，陸曉雨差點沒從上頭掉下來，一扭頭，看到三人都是又驚又怒的，心里就知道自己做錯事了，剛想從善如流地下來，衣領一緊，就這么被老爹拎了下來。

陸大柱的臉色很難看：“山里也能瞎來的，這要是書里草里頭藏著蛇咋辦？就算沒有蛇，你碰到有毒的東西咋辦，你還要不要你的手了？”

陸曉雨自知理虧，癟著嘴乖乖地低著頭受教。

看到她一臉愧疚知錯的模樣，陸大柱也不好再罵，只丟給她一個爆栗算懲罰：“唉，你要花，叫爹給你摘不就好了，自己瞎摻和個什么勁。”說著，就挽了袖子準備干活。

看他工具也不帶就打算用手去摘，陸曉雨也給嚇了一跳，趕緊開口道：“爹，別用手用鏟子啊！”這一摘，可是種也種不了，用也用不上了。山慈菇入藥的部分主要是假莖部，這要真只摘了那朵花來，那不是白來這一遭了嘛。

“這有啥不一樣的？”陸大柱搖了搖頭，大手一伸，“你站那里別動，鏟子給我。”

陸曉雨趕緊把鏟子遞了過去，又有些不放心地補充道：“我要整株的，根很細的，別鏟斷了，還有還有，你根上沾點泥啊，都抖落掉了這花不就要死啦？”

陸大柱聞言調整動作，畢竟是種田的一把手，這些活也算是異曲同工，干起來毫不費力。不一會就弄好了一把，陸曉雨趕緊去拿，可個子太小夠不著，就又準備往上爬兩步，剛提起裙子就被大郎一把拉了回來。

“別亂來！”丟了句警告給她，大郎拿著昨晚削好的竹竿在地上戳來戳去的，確定泥土牢靠不松動后，又把幾株很不起眼的小草扒拉到一邊，這才慢慢地踩上去。

陸曉雨眨巴了兩下眼睛，心里認真地把這些細節記下，尤其是那幾株草，更是用探照燈似的眼神來回掃了好幾遍。她雖然也進山采過藥，但那都是一個采藥隊一起進的，又有向導專家在，只需要跟著大家就行，這些細節還真是沒注意過。

有了老爹和大哥的幫助，采集山慈菇的工作做得既流暢又迅速，不一會就采了大半下來，剩下的一小部分長的位置比較危險，下面的泥土又有點松動，大柱也就放棄下來了。

陸曉雨也沒說什么，即使老爹要去采，她也會阻止的。她的導師曾經教過她，凡事都要留一線余地，采集也是如此。特別是這種野生的優質藥材，生長出來很不容易，不能采盡了害這處斷根絕跡。這個觀點，她一向是深以為然，世上正是有太多涸澤而漁的人，才會導致很多東西絕跡，造成不可逆轉的結局，就像當年的藏羚羊。

將采集到的山慈菇一株一株排整齊了慢慢放進竹背簍里，放好了一層，又拿出陸姐兒幫她準備好的四角上纏了粗棉繩的麻布，將布展開繃緊了綁在背簍上做成隔層，再小心地放一批排整齊的，一層一層的放了大半個竹簍。

小心地抱著竹簍，再看一眼那一小簇開得明艷的山慈菇，陸曉雨忍不住彎了彎唇：希望來年的來年，這里又是一片紫海，一片讓來往的獵戶都駐足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