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的黑板做得很快,虎子就抱著它們興沖沖地跑來交工了。除了二丫要的兩個,他還多做了一個,遞過去的時候臉色有點緊張,還好她只是奇怪地看了自己一眼,就低下頭看木活了。
扁長的匣子中間有個夾板,松木的質地比較輕便,拿在手里掂了下,一點都不重,就算裝滿了泥應該也不怎么沉。二丫滿意地笑了起來。
在她看貨的時候,虎子站在一旁一眼都不看自己加班加點辛苦趕制的成果,眼睛滿屋子轉著,只有偷偷瞄向她時,瞳孔總會不自覺地縮一下,后背也跟著僵一下,然后飛快地移開眼,生怕驚動了什么似的。
看到她的笑,這才松了口氣:“你看這還成不?”
“很好啦,謝謝。”二丫笑瞇瞇地應了一句,指著第三個問他,“你那個怎么使,練字還是讀書用的?”
虎子有點兒迷糊,赧然地撓了撓頭:“那個,你說呢?”
二丫想了想,替他出主意道:“我看要不先認字吧,一步一步慢慢來,我們先用濕泥刻字,你回去都認熟了然后換沙子,怎么樣?”
“我……聽你的。”虎子的聲音很輕,跟蚊子叫似的,二丫沒聽清,剛要問,就看到他抱著三個匣子往屋外跑,“那個……我去裝泥。”
二丫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也跟了出去。
一個匣子裝了細細的沙礫,把夾板合上,當做黑板練字用;另外兩個都放了濕泥,拿到風口里晾干了一些,折了樹枝在上面抄書當模板。
二丫的毛筆字本就寫得歪歪扭扭的,這回用樹枝,更是跟畫畫似的,對著書里的一筆一劃地描,一上午的功夫,就光顧著描兩塊板子泥了。
不過辛苦勞動的結果很不錯,饒是淡然如二郎,拿到時也是一臉的歡喜,更不用說愛笑愛說的虎子了,捧著板子泥跟寶貝似的,一路嘿嘿傻笑地出了門回的自個兒家。
忙乎了半天,二丫累得不想動彈,躺在床上挺尸歇息。還沒多久,就聽到院子里有了動靜,水聲嘩嘩的,夾雜著阿娘和大姐的交談聲。
豎起耳朵想要偷聽,可水聲時響時輕的,害她只聽到斷斷續續的幾個音:“清明……揉點餅兒……墳……你二姑……”
什么?錢沒了,白面也沒了,還要做餅送給那女人過節?
二丫氣得用力砸了下床面,“砰”的聲音還沒落下,她就捧著右手蜷著身子吃痛叫了起來。
大概是屋里的響動太大,許氏在屋外喊起話來:“二丫,你在屋里干啥子啊?”
“沒……沒什么。”
聽她這么說,許氏反而不放心了,放下手里的活,一邊在衣服上揩手一邊往屋子里走:“干啥呢,大白天悶屋里頭……你咋了,是不是哪不舒服,腦門上怎么冒汗哪?”
“真沒事。”二丫從床上爬了起來,砸疼的手在背后蹭了蹭,“阿娘,你們在洗什么呀?”
“哦,洗青(艾草的別稱,家鄉土話里這么叫的)啊,過兩天就清明了,娘給你們做點青餅。”許氏猶豫了一下,伸手摸著她的腦袋又道,“二丫最乖,等過節了,娘給你做白面饅頭。”
看到她眼里帶著的歉疚無奈心疼,二丫的心口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張口辯解道:“我不是想吃什么饅頭,我是想……”
想要你們都吃好穿好過好日子。
不知怎的,到口的話咽了回來,她穿好鞋子下了床,“娘,我也去幫忙。”
這孩子,心里饞得厲害,嘴上還不承認。看著小小的背影,許氏笑著搖了搖頭,可突然又不知怎的,神色黯淡了下來,抬頭看了會天花板,才慢慢地深吸了兩口氣走出屋子。
新采來的艾草碧綠水嫩,二丫跟姐兒坐在一起仔細地洗去上面沾的濕泥,洗了兩遍后,姐兒起來進廚房找來搗臼和大瓷碗。
等她把東西都清洗了一遍,那邊二丫也把艾草都瀝干了水分。姐妹倆一個往石臼里加料,一個拿石杵搗碎了成汁,把碎末連汁都倒到碗里。
許氏從屋子出來就進了廚房,從一個小壇子里摸出一點磨好的糯米粉來,拿勺子舀了一點,擱水揉面,又把處理好的艾草倒在一起用力地揉在一起。
許是糯米粉太少艾草太多的緣故,揉好的面團綠色很深,質感也有點粗糙,二丫捏了一小團在手心,雖說不算礙手,但絕對跟柔滑無緣。
以后我家做青餅,我要擱好多好多糯米粉,做淡綠色的吃。
一邊把面團搓圓了成青團,一邊心里暗暗想道。
陸姐兒手腳麻利地把青色面團捏了一塊下來手心攤平了,掌心相對用力壓著,偏頭看到二丫手里的半圓形,不由愣道:“你做什么哪?又不是湯圓,揉這么圓干嘛?”
“啊?青團不是圓的啊?”二丫回過神,看看她的動作,再看看自己手里的,一臉地驚訝:不做圓的,難道還做方的不成?
“二丫,別理你姐,你喜歡圓的就做圓的,都一樣,沒事。”許氏把手里壓好的擱砧板上,用菜刀切出個菱形的,埋怨地瞪了陸姐兒一眼:你妹妹都會幫忙打下手了,你還說她?
陸姐兒抿了抿嘴,也不管許氏的眼色,帶著笑柔聲對二丫道:“二丫,清明可不吃湯圓,你想想,什么餅是圓鼓鼓的呀?你看娘做的那個,扁扁方方的,蒸熟了還能夾菜吃,可要變成圓的,這么燙的青餅怎么夾進去菜?”
原來青團是方的呀。
二丫恍然地點了點頭,把揉圓的擱手心兩邊用力一壓,頓時變成了扁圓形,邊邊角角拉長了,擱砧板上拿菜刀刀背砰砰拍了幾下,也學著許氏的切法,切出個菱形來。
剛得意地沖陸姐兒擠了擠眼,伸手去拿成品,手上剛一用力,就提溜起一個角來,中間的大部隊被拍得跟砧板黏在了一起,使勁一拉——
沒形了。
看到那張笑臉轉瞬從晴朗無云轉成陰有雨,母女倆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許笑,我這是例外,例外。”二丫被兩人笑得更郁悶了,伸手把青餅都抓了起來,狠狠地重新揉在一起。
“你換點新的吧,手里的擱盆里揉開了再用。”許氏怕她手里的揉爛了不好成形,趕緊提醒道。
陸姐兒更是干脆,從她手里取下揉得軟塌塌的那一團,換了新的給她,又把舊的和新的揉在一起揉開了,才捏了一團到自己手心做第二個:“你看我怎么弄的,這餅不難,做過一個就會了。”
二丫點點頭,跟著她的動作均勻用力,把青團揉勻了,攤開,一邊往下壓,一邊用掌心邊上的大小魚際半旋轉得揉搓,讓青餅的表面盡量的光滑一些。她的手小,揉開了就擱砧板上小心地往四周攤開,用了兩下力就檢查是不是又粘到了砧板上。
等把形狀大致揉成了方形,再拿菜刀蹭蹭四刀,把切下的邊角料丟回盆里,細長扁平的菱形青餅搞定了。
一回生兩回熟,母女三個不一會就把一盆子的料全做好的,一個個放進蒸籠,許氏去灶后燒火,姐妹倆則守在灶臺旁等。
蒸籠下水咕嚕嚕地沸騰著往外冒著白氣,二丫聞著越來越濃的清新味兒,不住地吞著唾沫,繞著灶臺打轉轉:“熟了吧?這么香,肯定熟了,大姐,我們打開蓋子看看吧?”
“別轉了,小心把頭給轉暈了。”陸姐兒好笑地看她走來走去的,“還要一會兒哪,等不住就別干等著了,蒸熟了我頭一個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