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時,魯先生送了蘭芮一本《孫子兵法》。書是舊的,藍色的封面已經破了好幾處,可魯先生給她時的鄭重,讓她覺的,這本書對與魯先生來說,肯定是極為珍貴之物。
她不想要,推脫了幾次,可魯先生執意要送,不得已,她只好收了起來。
回到清風館,她將書交給玉桂,讓她收入箱中。
跟隨蘭芮去望月齋的是霜降和夏至,玉桂不知這本書的來歷,覺的奇怪,順手就翻了一下。
“咦,三小姐,這書里面怎會有一團血跡?”
蘭芮聞言去看,扉頁上有一團拳頭大小的黑紅,仔細辨認下,依稀能看出是早已干涸的鮮血。玉桂又翻了兩頁,依舊有血跡,只是一頁比一頁少,到第四頁上頭才完全不見,想來后面幾頁的血跡是從扉頁上浸透過去的。
魯先生曾經在大同呆過,這本書許是跟隨他經歷過生死,所以才會覺的珍貴吧。
蘭芮思及此,擔心辜負了魯先生的一番心意,讓玉桂騰出一個裝首飾的雕花楠木盒子,仔細的裝好,這才將盒子收進箱中。
“三妹妹!”
蘭芮其實早就聽見了腳步聲,不過她以為是霜降幾個,便沒留意,聽得這一聲喚,愣了一下,轉身去看。
蘭淵依門而立。雖隔著幾步遠,可蘭芮依舊聞見了淡淡的酒味。
玉桂見狀,迅速的將黑漆箱子鎖好,悄悄的退出去,出門時,順手掩了房門。
短暫的錯愕之后,蘭芮輕笑了起來:“大哥可真是稀客。雖在一座院子里住著,可要見大哥一面,比登天還難。”
蘭淵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走到圓桌旁坐下。
蘭芮想起于惠宜,臉上的笑意變成了促狹,“大哥,你可知祖母昨日為何去護國寺?”
蘭淵聞言抬頭,目不轉視的盯著蘭芮的臉,就在蘭芮以為自己臉上有臟東西時,他才緩緩的開口:“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想著蘭淵身上那股淡淡的酒氣,再聽他這樣說,自然而然的,蘭芮就在心中猜測他根本不贊同這門親事。雖然她喜歡于惠宜,但是蘭淵不贊同,她也不會去勸,她一向認為,強扭的瓜不會甜。
“大哥既然不喜歡惠宜姐姐,那便與祖母說說,祖母通情達理,想來她也會尊重大哥的想法的……”
蘭淵聽著,只覺心煩意亂,直視著她,目露嘲諷:“三妹妹就那么希望我成親?”
這話說的,很有幾分莫名其妙,蘭芮微微怔愣,很快又笑了起來:“大哥這話說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我這做妹妹的,自然是盼著新嫂子進門。”
“是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蘭淵騰地一下起身,不顧瞠目結舌的蘭芮,徑直往門外的方向走,待走到門邊,又止了步,“我來,是跟三妹妹辭別的。想來三妹妹也聽人說了,我預備去大同……行禮已經收拾妥當,明日就啟程。”
“辭別?!”不自覺間,蘭芮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她知道蘭淵要去北疆戍邊,可見老太太在這當口議親,便猜想他要等到成親之后才會走。所以,他突然提出明日就走,她才會如此吃驚。
聽出她話里的驚訝和緊張之意,蘭淵面色和緩了些,回身解釋起來:“自去年春天起,蒙古大旱,好幾處草場因干旱產不出草料,草料不足,就餓死了大批的牛羊,牛羊乃韃子的生存之本……如此情形下,韃子勢必會搶掠邊境上的村落,我這時去大同,是最好不過……”
蘭淵說的含糊,蘭芮還是聽清了其中的意思,“亂世出英雄”,蘭淵趁亂去北疆,憑借其真才實學,軍功唾手可得。
可是,凡事都有例外,亂中出錯也是有的……
看著她眉頭輕顰,蘭淵心中的郁郁突然一掃而盡,他展顏一笑:“三妹妹大可放心,我初入軍中,職位低微,戰事真有什么不利,上頭也還有總兵那樣的高個子頂著……”
蘭芮聽著,心中一松,想起前次托錢貴家的做好五件羊羔皮斗篷,便與蘭淵道:“大哥行事,我哪有不放心的?既然大哥主意已定,我也不便多說......聽說北疆寒苦,我特意讓人做了幾件斗篷,都是羊羔皮的,不值錢,卻極為保暖,大哥帶著,或許有用得著的時候。”說著話走過去開門喚玉桂。
近在咫尺,甚至能隱約聞見黑絲間淡淡的幽香。
蘭淵在心底嘆了一口氣,退后一步。
玉桂很快進來,手中還端著一套甜白瓷的茶具,“奴婢方才讓人兌了一壺蜂蜜水。”
蜂蜜水解酒,蘭芮曾聽說過,含笑沖玉桂點了點頭,算是贊揚她的細心,又接過她手中的茶具,然后吩咐她開箱取出斗篷送到望月齋去。
蘭淵靜靜的看著蘭芮指揮玉桂翻箱倒柜,嘴角輕輕的往上翹了一下,斗篷早就做好,想來她也不是沒心……
看著玉桂打好包袱然后出門去,蘭芮這才轉身放下茶碗,倒了一碗蜂蜜水送到蘭淵跟前:“大哥喝一點吧。”
“我沒醉。”蘭淵語帶揶揄,在蘭芮錯愕中卻接過茶碗一飲而盡。
蘭芮在旁含笑看著:“我也沒說大哥醉了。”
蘭淵將茶碗放下,靜默一瞬,緩緩的將嘴角的笑容斂去,“我明日一早便要啟程,三妹妹無需特地來相送……三妹妹也知道,我最見不得人十里相送的。”
言罷,頭也不回的出門去。
腳步聲漸行漸遠,蘭芮聽著,卻覺的空落落的。
不知怎的,她總覺的蘭淵心中存了事情。
玉桂回來,蘭芮問明白她將斗篷交到了楊桃手中,便打發她出去。
玉桂卻立著沒動:“三小姐,方才我回來時路過二門處,看見杜醫正來了……”
蘭芮頓時抬頭,“這么晚了,是不是娘親那里有事?”
玉桂搖頭:“不是,杜醫正與秦媽媽一道,上了去勁松居的夾道。”
“老太太身子一向挺好的,怎么說病就病了?”蘭芮沉思片刻,“你去勁松居問問怎么回事。”
玉桂很快回來:“說是老太太的頭疼病犯了,這才特地請杜醫正來看一看。”
蘭芮聽了,立刻吩咐玉桂服侍她更衣。老太太生病,她于情于理都應該去探病。
她到時,除了文夫人,該到的都已經到齊,俱坐在穿堂里等候杜醫正問診的結果。她與眾人廝見過,也挑了角落里一張椅子坐下。
不一會,秦媽媽到穿堂,說老太太并無大礙,只要好好休養即可,讓眾人先行回去。
趙夫人頭一個拉著秦媽媽,一臉憂色的道:“好端端的,怎么說病就病了?也是,老太太掌管著一家人的生計,這也是累的……”
秦媽媽不耐聽趙夫人絮絮叨叨,三兩句就將她打發了。
蘭芮隨眾人出門,卻見蘭蕓落在最后,不時的回頭看正房的方向,便拉了她的手,笑著安慰:“六妹妹不用過于擔心,杜醫正醫術高明,既然他都說無事,那老太太肯定沒事。”
蘭蕓搖了搖頭,“祖母并未生病,她是氣的……我方才來給祖母送自己新做的玫瑰糕,恰巧聽見祖母對著大哥發脾氣……”
發脾氣……
蘭芮心下詫異,不過很快想明白,肯定是因為蘭淵要去北疆之事……
蘭蕓鼓著一雙泛著水光的大眼睛看了蘭芮幾次,最后才鼓足勇氣開口:“三姐姐,你與大哥感情最好,能不能勸一勸大哥……”見蘭芮看她,她不安的笑了笑,“倒是我逾越了。不過祖母畢竟年紀大了,又是家中長輩,我就想,大哥順著她一點,總沒有錯的。”
蘭芮笑笑:“六妹妹的話很是在理。”
只是,他主意已定,她勸,他又怎么聽的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