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信任(三)
在那晶亮而又暗含擔憂的目光地注視下,吳王心緒復雜。....見慣后宮的蠅營狗茍,所以他從小就認定,將來與妻子相處一定要做到坦誠相待。可是此刻他卻做不到,他很清楚,如果將那比戲文更復雜的身世說與蘭芮聽,她肯定難以接受,不知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后果實在難以預料。
他的目光落在了蘭芮的腹部上,伸手貼了上去,從福建回來到現在,他能清晰感覺到蘭芮的腹部一天比一天大,一個生命正漸漸長大的奇妙讓他覺得激動、興奮。他目光上移,熟悉的臉龐越發圓潤,使得英氣的眉眼中平添了些許的柔美,這份柔美,總能在不知不覺間撫平他心里的躁動。
一瞬間,他心里就有了決斷。
“你啊,就是個操心的命,什么事都瞞不過你。”他笑容里寵溺滿滿,“事倒是有事,卻不是岳父岳母有事,而是福建有異動,可能牽涉宮中,岳父岳母窺得一二,這幾日正為這事奔忙,收集實證。玉桂不知其中緣故,心存擔心,卻又不敢驚擾你,無奈下才說與我知曉。我也與你一樣,以為岳父岳母有事,這才請岳父過府吃酒。后來的事,你也知道了。”
這樣的大事,的確能讓吳王和魯先生連飯都顧不上吃,蘭芮忍不住驚問:“福建又起異動?還與宮中有關?”
見蘭芮已是信了,吳王暗松了口氣,點頭說道:“上次在福建,我被人偷襲,偷襲之人以火油燒船,明顯想置我于死地。那時我就懷疑不是倭寇所為——如今看來。似乎是有人想對我下殺手了!”這件事并非他杜撰,所以說著,唇角就露出冷冽之色。
蘭芮想起她與吳王在海中生死一線的情境,手足冰涼,再看吳王,只見他已經笑起來。慢慢心定。
“王爺。這事您打算如何處置?”
“你死我活!”吳王目光沉靜,“為了母妃和你,我也不能坐以待斃!”
蘭芮伸出手,緊握著貼在自己腹部的手。吳王和娘親之所以不想告訴她。就是怕她擔心,那她此時追問不休,不僅不能幫到他們。反而還會讓他們分出心思來擔心她。
這時門外響起景園壓低的聲音,“王爺,賀大管事回來了。”
不等吳王開口。蘭芮已經說道:“快去吧。”
吳王輕吻了下她的額頭,起身走了出去。
這一夜,賀達山和周鼎都沒有帶回駱厚德的任何消息。
隔日還是沒有消息。
第三日同樣沒有消息。
吳王漸漸沉不住氣,第四日一早,他便出門往商賈平民聚集的東城去。
他就不信了,駱厚德還能上天入地不成!
“王爺,安陸侯求見。”景園小跑著追上吳王。小聲說道。
越過熙攘喧囂的人群,吳王看見胡愈站在一丈之外。見他看過去,胡愈恭謹地朝這邊拱了拱手。
吳王冷冷一笑,收回目光,惱怒地吩咐景園:“去跟他說,本王不見。”此時他身上所穿的是粗葛布衣裳,所站的位置是牙人聚集的茶肆門前,以胡愈的聰明,一眼就能看出他打算進去,若轉身退走,反而會引得胡愈浮想聯翩,去猜測他為何避忌,所以,他說著話,腳已經踏進了茶肆的門檻。
有生人進來,就意味著有生意來,茶肆的牙人迅速圍攏上來。吳王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他朝同樣是布衣草民裝束的賀達山點點頭,徑直走到角落里一張方桌前坐下。
賀達山笑嘻嘻上前與牙人周旋,明為想買房置地,實則是打聽近日有哪些人從他們手中買下或者賃了房子。
景園匆匆進來,不看賀達山這邊一眼,快步走到吳王身邊,壓低聲音說:“王爺,找到駱厚德了——”
他聲音才落,吳王已經站起身往外走,“在哪兒?”
“在外面一輛馬車里。”景園小步跟上,見吳王聽了他的話陡然止步,忙小聲解釋,“車是安陸侯府的。”
胡愈?吳王想起了那張恭謹的臉,皺了皺眉,快步出了茶肆。
這邊賀達山瞧見,朝圍攏的牙人拱手說道:“各位真是對不住,去勝景樓的幼弟來此找尋,想是在那邊已經找到了合適的屋舍與田地。”打著哈哈繞開眾人,也快步跟了出去。
勝景樓是離此不遠的另一處牙人聚集地,眾人聞聽,心知生意落了空,各自惋惜著退了開去,三兩人依舊聚在一起閑談。
出了茶肆,景園小跑著走在前面,引吳王繞開人群,七彎八拐地進了一條偏僻的小胡同。一乘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轎孤零零的停在小胡同中間,小轎旁立著一名身著粗布衣裳的少年。
看見吳王,粗布衣裳的少年跪了下去,“小人疙瘩見過……”
吳王擺了擺手,疙瘩乖覺地閉了口,起身將轎簾撩開,一個被五花大綁著、口中塞著爛布的男子出現在幾人眼前。吳王與賀達山見過蘭英蓮所畫的人像,一眼就認出此人就是他們遍尋不見的駱厚德。
“胡愈呢?”吳王左右看了看,問道。
“還有公務要辦,侯爺去金吾前衛的衙門了。”疙瘩垂首看著自己的腳尖,“人已送到,那小的就告退了。”
“回去跟你家主子說,這份情本王領了。”吳王凝眉說道,“景園,賞!”
疙瘩謝了賞,捏著錦袋小跑著出了胡同。
等他走遠,吳王打了個呼哨,胡同外迅速走進兩名侍衛,“將小轎抬到上谷胡同去。”兩名侍衛應諾,抬起青布小轎健步如飛,轉瞬就出了小胡同。吳王又看向賀達山,“你也去上谷胡同,問明他這幾日的行蹤,特別是落在胡愈手中的那一段,然后就地了絕。”
“小的遵命。”賀達山也匆匆追了出去。
片刻的功夫。胡同中又歸于寧靜。
胡愈到底知道多少?吳王略站了站,快馬加鞭的趕往槐樹胡同。
就在吳王出胡同的同時,疙瘩在不遠處與胡愈回話,詳細敘說方才面見吳王的情形。疙瘩跟著胡愈一步步走到今日,耳濡目染,對王公權貴間有了了解。成長為獨當一面的管事。再不是那個任人玩樂的小隨從。待說完,他不免擔心,望著胡愈說道:“侯爺,西南暖水池子之事。逼得吳王走投無路,不得已之下迎娶了吳王妃,吳王心中恐怕對侯爺……”頓了下。他又才說道,“對侯爺恨之入骨。侯爺這樣竭力對吳王爺相助,他心里未必就肯承您的情。而且。吳王爺竭力尋找駱厚德,甚至不惜喬裝出行,恐怕駱厚德身上藏有驚天的秘密,侯爺貿然將駱厚德獻上,吳王爺恐怕會對侯爺心存疑忌。”
迎著疙瘩擔憂的目光,胡愈笑笑,“放心。我如今襲了爵,是堂堂的安陸侯。又是吏部記錄在冊的正六品武官,不再是安陸侯那個默默無聞的庶子,也不再是平叛大軍中一文不名的管隊,吳王即便對我懷恨在心,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刻也不會拿我怎么樣。”漸漸的,他的目光變得深邃。疙瘩所說的,他何嘗不知?可是隨著賢妃晉封為皇貴妃,圣心所傾已經明朗,他不得不做出選擇,所以,今日他才會走這一步險棋。
“話雖如此……”疙瘩的擔憂并未因此減少。
胡愈打斷他,“備馬,回府。”
蘭英蓮一路將吳王迎進前廳,屏退左右后,她親自去將門掩上,“王爺前來,可是駱厚德有了消息?”見吳王頷首,她輕吁了口氣,再度抬頭,卻見吳王神色并未松懈,反而越發肅穆,不由心中一凜,急忙問,“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駱厚德是安陸侯送回來的。”吳王沉聲說道。
“啊?”蘭英蓮很是意外,低呼一聲后,她凝眉不語。胡愈,又是胡愈!
吳王沒有開口,只靜靜地看著蘭英蓮。除了一瞬間地驚訝外,蘭英蓮并未多問,很顯然,她知道其中的關鍵,所以他在等著她開口。
短暫的沉默后,蘭英蓮徐徐說道:“王爺來此,想必是想問,胡愈為何摻入其中來。”
沒有否認,吳王輕輕地點了點頭,“岳母還請直言。”
嘆息一聲,蘭英蓮將胡愈曾拿蘭芮的身世要挾老太太之事說了出來,只是,她擔心吳王心里不悅,從而誤會蘭芮,猶豫再三之后,還是沒有說出胡愈當初是想求娶蘭芮,只說胡愈不惜得罪蘭家,是想得到一個去軍中歷練的機會。
等她說完,吳王皺眉問:“如此說來,上次在忠州時,岳母讓本王放他走,也是受他脅迫?”
“脅迫倒不是。芮兒的身世文姨娘也清楚,文姨娘便是胡愈的生母,上次去威武胡同說合的就是她。我是擔心如果那日在忠州不放胡愈走,文姨娘驚惶傷心之下,恐怕會做出瘋狂的舉動來,這才說服王爺放他入京。原是想衛王爺疑心重,必定不會輕饒他。誰知他倒真有幾分本事,才兩個月的功夫,不但讓衛王爺去了心中疑竇,還趁機升了金吾前衛的百戶……想要動他,恐怕還得費些心思。”蘭英蓮想了想,又道,“不過從這幾次他的行事來看,顯然是在向王爺示好,一時半會兒肯定不會有所動作,王爺不如先給他些甜頭,先穩住他,等這事過去再做打算。”
這些吳王也想到了,他點了點頭。
該問的已經問明,他沒有久待,囑咐幾句后立刻起身告辭。
回到王府,賀達山已經等在了外院書房。
“招了沒有?”吳王一邊坐下一邊問。
“駱厚德就是一軟腳蝦,小的命人拿出刑具,他立刻嚇得什么都說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落入了胡愈手中,更沒見過胡愈,還當英蓮將軍試穿他的計謀,將他抓了起來。”賀達山回道,“不過胡愈如此撇清,完全是多此一舉,欲蓋彌彰。他不知內情,去抓駱厚德做什么?”
吳王露出哂笑,“他不過是想借此事表明自己懂得分寸罷了。既然他一心投誠,又有幾分聰明,倒是值得一用。”
賀達山聞言吃驚地抬頭,“王爺,此人唯利是圖,今日可以為利背棄衛王爺,他日……”
吳王打斷他,“駱厚德可有同黨?”
“已經有消息傳來,一路入關,駱厚德都是孤身一人,有如喪家之犬般疲于奔命,由此看來,他并沒有同黨。”
沒有同黨,胡愈那邊可以暫時穩住,這件事可以說暫時壓下去了。
思及此,吳王臉上的肅穆之色微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