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廢子不用(二)
歐陽逃婚也罷,歐陽老王爺生氣也罷,這是人家的私事。慕延玨很清楚,即使自己是太子,此來恭賀是代替父皇,可是內外親疏有別,有些話,有些事,他是只能觀,不能參與的。
勸慰歐陽老王爺兩句,喝了兩口茶,便要告辭。
歐陽老王爺連連拱手:“老臣自知罪孽深重,一定會進宮親自向皇上請罪,還請太子代老臣多美言幾句。那個逆子,老臣一定會親自將他綁了,交與太子殿下發落。”
虎毒不食子,這會他說的再狠戾,只怕也是心疼的。
慕延玨道:“令公子年輕氣盛,只怕一時任性罷了,等他回來,老王爺好言相勸,不怕他不回心轉意。梅大人那邊,本王可以帶話過去,只要親事能圓滿辦了,不拘是哪一天。就怕歐陽聽信別人的讒言,不只是逃婚,那可就不好辦了。”
歐陽老王爺眸子一沉,想也不想的道:“太子所言甚是,老臣一定會多加管教。好在絕兒雖然遍地狗肉朋友,可都是市井小民,難成大氣候,老臣沒少罵他不思進取。就是他娘留下的一些人,也都去了七七八八,早就成了空殼子,不然,老臣也不敢讓他頂這個虛名……”
太子雖然地位越漸穩固,可是幾位皇子之中仍不乏有凡心不死者,如今各方勢力蠢蠢欲動,都在使出渾身解數,各顯神通。
歐陽老王爺原本想置身事外,只怕是不能,可是能不牽連兒子,就不牽連,是以太子一表示猜疑,歐陽老王爺立刻替兒子澄清。他雖然沒有如太子所愿娶了梅大小姐,但是絕不會偏向偏幫。
慕延玨了然的一笑,又說了兩句客套話,攜了宮玉瑩的手出了王府。
慕延玨命人送宮玉瑩回去,囑咐小心。宮玉瑩知道他有事,便得體的行了禮先上了車。待她走遠,慕延玨才上馬,帶著一幫侍衛進了皇宮。
皇上龍體不適,卻還是抱恙出來見慕延玨。聽他說完歐陽府里的事,半晌沒說話。
慕延玨不敢打擾,道:“父皇還是好生歇息……”
慕云容淡然的笑了笑,抬眼看向自己的兒子,道:“朕聽說柳太傅的女兒做了你身邊的美人?”
無緣無故的,為什么問起這件事來?慕延玨心下一凜,還是正正式式的道:“回父皇,確有此事。”
慕云容又笑笑,道:“承歿終生未娶,也算得上癡情,老來得女,也是萬幸。”卻再無別話。
慕延玨心下一動。皇上的意思,竟是要自己保全星移?
還是說,父皇也壓根不相信柳承歿會謀反?
慕云容雖是老了,又一直多病,朝堂之事也大都放權交給了慕延玨,可卻并不糊涂。兄弟相爭,為了皇權,這是他最不想看到,卻又不可避免的事情。
他是老了,可是也不能坐視不管,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大鬧天宮,這幫孩子們是越發的沉不住氣了。
那他就看看,誰能輕松贏到最后。
慕延玨立刻道:“兒臣亦能體諒。但是公私分明,兒臣不會循私。一切都等找到柳太傅再做定論。”
慕云容閉了閉眼,撂開這個話題,問慕延玨:“邊關戰事緊張,承歿又下落不明,三軍不可一日無帥,你有什么打算?”
慕延玨略一沉吟,道:“兒臣想,親自去邊關督戰。”
慕云容不置可否,就那微瞇著眼睛,盯著遠處,也不說話,更不叫慕延玨走。慕延玨也只是沉靜的站著,直到腿都發麻了,他也沒動分毫。
慕云容揮手,道:“你自己思慮著辦,朕信你。”
慕延玨一身冷汗,聽這話沒有半分驚喜,反倒更覺得背上負擔加重,謝恩后跪拜磕頭,退行兩步到了宮殿門口。
就在這一刻,若有似無的,像是嘆息,又像是呢喃的聲音從慕云容處傳來:“廢子,不用。”
慕延玨都出了宮門了,還覺得這四個字如同就在耳邊,如雷鳴一樣,轟隆隆作響。這是父皇的態度,是一國之君的態度,雖然冷酷,卻很現實。
哪個朝臣無用,便是廢子。同理,哪個皇子沒用,也是廢子。
一旦廢了,就永世沒有翻身的機會。
侍衛牽了馬,慕延玨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卻居然沒能上去。一向溫順的馬暴躁的打了個響鼻,很是不耐的踢踏著,硬生生的躲過了慕延玨。
慕延玨眸子一暗,手上用力,將馬牽了回來,冷眼看身旁的侍衛:“怎么回事?”
那侍衛嚇了一跳,伸手過來捋著馬的毛發,四下檢查。見這馬煩躁不安的樣子,可渾身又沒有一點傷,也不禁狐疑:“這馬一向都有專門的公公打理,知道是太子的坐騎……”
誰敢私下動手腳?
慕延玨卻只是哼了一聲,道:“檢查馬蹄。”
正是因為人人都知道這馬是他的,才正好可以下手。
侍衛彎身去檢查馬蹄,忽然失聲道:“太子殿下,馬蹄上有針。”伸手躡出來,足足有三寸之長,一共四枚。
慕延玨卻不動聲色,吩咐道:“無需聲張,去把那小公公抓起來,拷問他是誰下的毒手?”
侍衛應著,自去照辦,慕延玨放了馬,有侍衛另牽過一匹馬來。
慕延玨回府沒多久,就有人報說是歐陽老王爺前來負荊請罪。
行動倒還真快。
慕延玨親自迎出去,歐陽老王爺就站在門口,說什么也不肯進,道:“太子殿下,臣已經去向皇上請過罪了,如今來跟太子求一件事。”
“老王爺,你是本國之忠臣,本王對您要恭敬三分的,何來求字?有話您只管說。”
歐陽一拱手,道:“老臣聽聞柳承歿將軍在北疆失利,如今下落不明,特來向太子請纓,由老臣出征。”
慕延玨一口回絕:“這可不行,王爺年事已高,理當安享晚年,怎么能讓你去邊關?敢是欺我朝無人么?”
歐陽老王爺堅持,道:“如果太子不答應,老臣就一頭撞死在這。”
他早有準備,一雙眼灼灼的盯著慕延玨,就等他說是或否。
歐陽老王爺與慕延玨隔著兩人遠的距離,原本是對太子的恭敬,可這會倒成全了他。離他不遠,就是門口的石獅子。
若是真的一頭撞上去,慕延玨根本沒把握能攔下他。
慕延玨苦笑,道:“歐陽老王爺,您這又是何苦?”
歐陽老王爺道:“請太子體諒,也算是給老臣一個遮羞的地方吧。況且國家有難,匹夫有責,老臣是在邊關打仗慣了的,總這么閑著,這把老骨頭都要廢了。如果這次能死在戰場上,倒是老臣的好去處……”
歐陽老王爺愿意用自己保全兒子,這樣做不失為一著妙棋。
慕延玨便道:“也好,老王爺先行,隨后本王親自押送糧草即刻起程。”
歐陽老王爺磕頭謝恩,言語之間略有猶豫,終是勸道:“太子殿下,容老臣斗膽說句不該說的話,如今皇上龍體微恙,全仗太子坐鎮……如果太子親自帶兵離京,只怕這朝堂之上會起亂子……如果太子還是不放心,可以選派親信隨老臣一起去北疆。”
太子如果出京,雖說有皇上鎮著,可也難免不出什么紕漏。
各皇子都有野心,看似風平浪靜,不過是在等待時機。如今,只怕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時機了。
歐陽老王爺想的到,自然太子也該想的到,可這是他臣子應盡的本份,想到什么,自然要提醒。
慕延玨笑笑,道:“老王爺一心為國,本王知曉,不過如今父皇身體康健,朝中有他主持大局呢,幾位皇子雖說年少的年少,閑散的閑散,但都是父皇的好兒子,有他們相互幫扶,我想朝中不會出事的。再者,本王也想趁年輕時建一番偉業,也不枉白來這一趟,你說呢?”
歐陽老王爺默然,半晌道:“既是太子心意已決,老臣無話可說,只希望太子萬事小心。”
慕延玨安撫歐陽老王爺:“不妨事,倒是老王爺你,如今年紀不比從前,此次出征,才要多保重才是。”
歐陽老王爺哈哈一笑,豪氣頓生:“太子不必掛念,本王自信人雖老,寶刀未老,管教那北敵聞風喪膽。”
夜很深了,慕延玨還不曾休息。他擱下筆,坐直了身體,揉了揉眉心。
不覺得疲憊,就是覺得孤寂。
似乎從記事起,他就總是一個人在書房看書、寫字,復習當天學到的功課,預備第二天夫子要教的內容。
他是長子,太子之位卻并非順理成章得來。母妃早逝,即使曾經得過父皇的盛寵,可是隔了那么多年,僅有的情分也早就被世事、時間、父皇身邊的如花美眷都給沖淡了。
他只有做到最優秀,做的最努力,做到最好,才有可能讓父皇把眼光落到他身上。不只是慈愛的,而是因為他有用。
廢子不用。如果不是他能擔得起國事,父皇怎么會讓他當太子?就算是當了太子,也不過是平衡幾位皇子之間的勢力,并且隨時都有可能廢了他另立太子。
是以他從不敢掉以輕心。
即使現在,他羽翼漸豐,還是一個人,孤寂的坐在書房,聽著門外的天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