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最美的白發婆婆
門外的爭執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放大到好像就在耳邊一樣。星移坐不安穩,起身拉門而出。
院門口,梅玫帶著兩個侍女,與歐陽相對而立,臉上的傷痛欲絕的哀惋:“……歐陽,我們已經是夫妻,從前種種,都可以不計較,可是現在,我沒法忍受。你怎么能這樣對我?你叫我情何以堪?多少恥辱我都已忍受,難道你還要讓我終其一生都活在你的變心之中?讓我終生都飽受你的女人帶給我的痛苦之中?”
又處在這樣尷尬的位置,星移簡直啼笑皆非。她的步子反倒遲疑了。這是他們夫妻自己的事,她一個外人,這會只要是站在這,不論說什么都錯。
而且,看樣子梅玫雖然能找到這,知道歐陽在這藏著女人,卻并不知道這女人是她。
她只要走出去一步,用自己這張殘缺的臉給梅玫看,就會把所有的流言、猜忌止于無形。
可是,她為什么要這樣做?用這樣自苦的方式,將自己穿在最長的荊棘之上,用自己的痛苦換取所謂的天下太平?
原本就不關她事。
水里沒她,火里沒她,她干嗎要強行去摻和?
從是非圈中跳出去,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那么重要。別人的傷和痛,終究是別人的,隔著一層血肉,再到她的眼前、耳畔,便如同消減了十之八九。最后一成,也不過剩下了對別人隱私的八卦。
偏偏星移是對別人的隱私最沒興趣的人。
轉身回屋,只當自己是隱形人。
如果梅玫不招惹她,她便不該去破壞她和歐陽之間的這種相處模式。沒有對錯,那是他和她之間的因果。
如果歐陽攔不住,梅玫和她正面相對,那又另當別論。不過,她也不懼。
歐陽給了梅玫一個耳光,輕淡的聲音如水如冰,道:“梅玫,請你自重。如今你已經不是梅家恃寵而驕的梅大小姐,這里是我歐陽的地盤,你要想過的舒服一點,就得學著乖巧一些。你是怎么嫁進來的,不會不知情,歐陽家肯給你一個歐陽少夫人的名義,也不過是對你爹的一點補償,和你自己都沒什么關系。別拿著這個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名聲到處揮霍,否則你會后悔一輩子,那比讓你痛苦一輩子的滋味還難受。”
梅玫怔住了,從沒受過這樣的侮辱,短暫的失神后,立即尖叫著哭出來:“歐陽,你居然打我?你,你算什么東……”
西字不曾出口,歐陽又是一個迅捷的耳光,淡淡的笑道:“我平生從不打女人,梅玫,是你讓我破例了。我此生有三恨,你一天之內讓我全體驗到了。現在,立刻就滾,否則,我不敢保證你能不能從這里平安的退出去。”
梅玫委頓在地,伏地大哭,再不顧及自己的風度和容貌,恨的以拳捶地,發狠道:“歐陽,你居然這么對我,你這個無情無意的人,我會讓你好看。”
這會的發狠,已經是強弩之末,歐陽并不當回事。
女人的本事就這么幾招,一哭二鬧三上吊,這種威脅,毫無威力可言。他揮手叫人將梅玫給請了出去。
歐陽站在星移的院門外,看著星移緊閉的房門,站了良久。
她不會聽不見,可是,究竟她會怎么想呢?
有風輕輕的掠過耳邊,他聽不見星移的動靜,也看不到星移此刻的表情,微微的悵惘頓現,他有一種異樣鮮明的預感:他和星移,再一次注定錯過。
他其實真的想給她一個溫暖的棲息之地,不去計較她愛與不愛,只要能讓她像剛才那樣,在驚訝中感動,在感動中短暫的迷失,在迷失中柔軟,像一個真正的女孩子。
她得到的愛太少,她又不主動追求,因為便化身冷硬堅強的鎧甲,一次又一次的自傷。
才邁出那么一小步……近到他才觸摸到她的脈搏和呼息。那么美麗而短暫,像夜色中璀璨的煙花,絢麗卻不堪一擊。
歐陽安頓好一切,三天后告訴星移:“明天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星移神態恢復如初,與歐陽并不見多疏遠,臉上還帶了一點欣喜:“真的?好啊。”
她還以為歐陽不過是個托辭,還不得拖上個十天半月的。沒想到這么快,看來歐陽是真的要去北疆,并沒騙她。
這樣,她便負疚感少些。她不想歐陽為了她,特地千里迢迢護送她。
她知道,自己做出這樣的決定,在世人眼里有多任性和沖動。
她不是嘩眾取寵,也不是沽名釣譽,不過是想順應自己的心而已。
如果反對的聲音越強,她只會越反感。可是歐陽居然如此寬容的應了,讓星移發自內心的欣喜。
第二天一大早,歐陽便候在了星移的院外。一襲白衣,風度翩翩的佳公子一個,氣定神閑的等在那,俊逸的臉上不見一絲一毫的不耐。
門一直關著,歐陽也不叫人催。
院子里有個白頭發的老嫗,束著頭巾在掃院子。只看得見側影,是個清秀的婆婆,有一縷秀發從頭巾邊沿滑出,全是白的。
掃帚沙沙的,掠過地面,將落葉都卷在一起,跳躍著往前,聚攏在一起,如同水流河海,越聚越多。
歐陽看著那白發老嫗,竟然像是在看一場最美不過的舞姿,又像是在聽一曲最動人心魄的樂曲,如癡如迷,如沉如醉。
白發老嫗掃了多長時間,他便站著看了多長時間。
時空如水,漫漫而來,離的這么近,卻又似隔著鏡花水月,清晰而又迷蒙,讓他看得見,只是看得見。
那白發老嫗掃完院子,停在那,轉身,臉上綻出一抹笑,朝著歐陽道:“歐陽,來了怎么不進去坐?”
歐陽呆怔的看著倚著掃帚而立的星移,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這樣的星移,分外的美,不因為容貌,不因為時光,而是與自然渾然融為一體的美。
她那樣的眉眼,溫潤如水。她那樣的笑,溫暖如春,她那樣的眼神,溫情如風,一時間讓歐陽又驚又嘆,半晌才道:“呀,我正奇怪,何時我的府里多出來一位白發婆婆,這怕是我此生見過的最美的婆婆了……不想竟然是你。”
最美么?
星移失笑,道:“人老了就是老了,回歸自然,塵歸塵,土歸土,哪里就稱得上是美了?”美是屬于青春,是屬于年少時光的。
而年紀么,除了讓人沉淀些東西外,不會再有深刻的美麗了。
歐陽走上前,拿掉星移的巾子,執起她的一縷白發,質感真實,竟然是貨真價實的白發。歐陽奇道:“星移,你怎么,是白發?”
短短的時間,她是從哪找來的?
星移抽掉秀發,重新挽起來,收拾利落整齊,道:“我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有七情六欲,就勢必要受到生活的困擾,有白發有什么稀奇的?”
歐陽感覺著白發從自己指尖溜走,悵惘的道:“白發,白發,我以為老去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可是看著你這樣的美,這樣的坦然,竟然覺得,能夠與心愛的人一起執手攜老,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星移笑起來,道:“孺子可教。歐陽,你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未為晚矣。你還有機會遇見你心愛的人,和她執手攜老。或者,珍惜眼前人,也是人生最幸運的事。”
歐陽臉上的光閃了閃,道:“我你就別操心了,倒是你,有一根兩根白發尚說得過去,這滿頭銀發,是如何做的假?”
星移半真半假的道:“你難道沒聽說過一夜白頭的事么?”
歐陽怔住,半晌搖頭道:“我不信,我以為,你是最磊落,最灑脫的女子,許多男子的胸襟、見識都未必如你。有什么樣的仇和恨,有什么樣的苦和痛,有什么樣的遺憾能讓你一夜白頭?”
星移低頭,道:“那也未必,我說我,我也是人,還是這世間最普通不過的女子。好了,我現在這個樣子,連你都說是貨真價實的白發婆婆,此去北疆,定然是安然無隅的了,我們走吧。”
歐陽點頭,等星移從屋里背了個小包袱出來,問道:“只這些東西么?”
星移道:“當然,旅行不是居家,吃穿住用哪里能那么精致?不過是滿足最基本的需要罷了,我何必負重太多?難道你還要把所有的東西都搬著不成?”
歐陽呵笑,道:“你還真是說對了,若是以前,我定然是把隨身物品都裝車帶走。我雖不怕吃苦,卻最喜歡吃穿住行都舒舒服服的。人干嗎要跟自己過不去呢?可是現在,呵,我也覺得你說的挺有道理。人生短暫,負重本就太多,卻仍然有太多的東西放不下。放不下又如何,貪戀嗔癡,苦的還是自己,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最后還是兩手空空。”
星移點頭稱是,道:“你是千帆過盡的歷練,自然頗有一番感悟,我么,不過是天性懶散,不喜歡操心罷了,若是有人肯替我樣樣都代勞的精巧,我樂得白白享受。”
歐陽呵呵一笑,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