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之途
周文濤
第一集實驗牢籠
第二集機夔戰士
第三集樹妖基地
第四集牒荼危機
第五集人形武器
第六集半妖城市
第七集沼南之星
第八集身世之謎
第九集古之遺跡
第十集暗流涌動
第十一集超導機夔
這是我寫給你的第一封信,也可能是最后一封。
原諒我用人類的文字--妖怪族優雅而準確的文字一向是林泉派的特權,我們這些少壯派的粗人是沒有資格接觸的--你要成年后經過刻苦的學習才能讀懂這些信,我希望這一天盡快到來。
妖怪族世世代代在禾州大陸上已經生活了幾千萬年,早在古猿還沒有進化成人類的洪荒時期,我們一度是這塊土地真正的主人,但是人類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這個新興的種族貪婪、自私、短視、像顆毒瘤,毀滅了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把森林河流變成了廢墟和地獄。
他們是不能被饒恕的,他們不配在這個世界上繼續生存下去!
在妖王麒麟獸和少壯派首領白虎精的召集下,天下所有的妖怪都聯合起來,向人類發起了一場戰爭。雙方在大沼原展開了三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死傷無數。
為了取得最后的勝利,人類法師的精神領袖--龍虎山天師道掌門張瑞午,竟然以鮮血和生命為代價,立下了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把所有法力高強的大妖怪封印在黃泉下,整整一千年,妖怪族與人類之間沒有再發生戰爭。
但這個世界不是為人類設計的,造物主對所有的生靈都一視同仁,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逆天而行,困在黃泉下的妖怪遲早會逃脫出來,并且時間拖得越久災難就越大。
一千年后,我們終于掙脫了強加在身上的羈梏,沖破一切阻礙,重新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為了奪回失去已久、千瘡百孔的家園,我們再次向人類發動了戰爭。
這一次麒麟獸選擇了天原國的沼南城,那是禾州大陸龍穴所在的地方,只要占領了這座城市,麒麟獸就能以五斗鮮血為祭品,施法召喚出沉睡了億萬年的龍神,一舉毀滅天地間所有的人類。
現在,我正在沼南城外的森林里給你寫信,戰爭馬上就要開始了,如果能活下來的話,我會繼續給你寫信的。
親愛的兒子,我愛你!
飛鼠署下自己的名字,把信疊好貼身收藏。
子夜時分,妖怪族向沼南城發動了第一波攻擊。
天空彤云密布,沒有月亮,也沒有半點星辰,燈火通明的沼南城像一顆珍珠,鑲嵌在漆黑的夜幕中。
隨著一片驚心動魄的嗥叫,無數妖怪從森林里沖出來,飛鼠、開明獸、狼牙、蠻牛、述蕩、驕蟲、樹鳥、天吳、相柳等遠古妖獸一馬當先,率領少壯派的精英,潮水一般涌向人類居住的城市。
迎接他們的,是震耳欲聾的炮聲。
駐守在沼南城的集團軍炮兵師,集中所有火力,持續轟炸了三十分鐘。地動山搖,無數黑煙沖天而起,沼南城以北的大片森林頃刻間被夷為平地。
緊接著,上百輛新型主戰坦克迅速把戰線向前推進了一百米,步兵師從三個方向發動圍攻,子彈像雨點一樣傾瀉在妖怪身上,把他們無一例外打成了馬蜂窩。
單方面的屠殺,進行了整整一個鐘頭,妖怪族死傷慘重,除去那些法力高強的遠古妖獸,絕大多數妖怪都倒在了這片熾熱的土地上。他們到死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就這樣,妖怪族跟人類千年后的第一次接觸戰,以全線潰敗告終,僥幸逃脫性命的族人在硝煙中四散逃竄,尋找著容身之地。
我很傷心,我們遭到有史以來最沉重的打擊,少壯派的精英幾乎全軍覆沒。我的兩顆頭被子彈打爛了,身上也多出十幾個窟窿,疼得要命,不過比起那些死去的同伴,我已經幸運多了。
我們不得不接受事實,經過一千年的和進步,人類已經不再是唾手可得的食物,他們團結、堅強、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在這些武器面前,我們脆弱得像嬰兒。
妖怪族引以為傲的東西已經落伍了,科技戰勝了爪牙和妖術,我們落后了整整一千年!
親愛的兒子,很抱歉,我不能再寫下去了,為了逃避人類的追擊,我們將不得不轉移到遙遠的鳳凰山區,躲進潮濕寒冷的地洞里。
我們像受驚的土撥鼠一樣,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生怕噩運會突然降臨。
不過我們會回來的,我堅信這一點!
鳳凰山大峽谷位于沼南城以北三百公里的群山中,那里地形復雜,到處都是溶洞和森林,有利于妖怪族隱藏行蹤。
在一個隱秘的巖洞里,妖怪族的首腦像人類一樣,鄭重其事地召開了一次擴大會議。
在這次有必要加載史冊的會議中,少壯派的妖獸飛鼠,開始展露頭角,他的一番話引起了麒麟獸和白虎精的重視。
“戰爭爆發以前,我曾在沼南城待過很長的一段時間,整天泡在圖書館里,研究人類的歷史,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他們在過去一千年里的和進步,遠遠超過以往幾萬年的總和。
“火器時代開始后,我們熟悉的冷兵器就完全退出了歷史舞臺,取而代之的是槍炮炸彈之類殺傷力極強的熱兵器,從那時起,人類的戰斗力就全面超越了我們。
“這次接觸戰向我們敲響了警鐘,妖怪族已經落后了整整一千年1
飛鼠拿出一把繳獲的沖鋒槍,展示給群妖看。
“這就是他們使用的武器,3型速射沖鋒槍,根據我在圖書館查到的資料,這種武器能實施點射及連發射擊,有效射程六百米,集中火力可射擊八百米以內集結的目標,彈頭在一千五百米仍有殺傷力。”
點射、連發、射程、火力,這些專業術語對活了幾千年的妖獸來說,無異于天書,云里霧里聽了半天,他們只留下了一個粗淺的印象,人類的熱武器能在很遠的地方殺死敵人,不用念咒和畫符,只要扣動手指,“砰”,比一切法術和法寶都來得厲害!
飛鼠放下槍,努力抑制住激動的心情,說:“人類已經走在了我們的前面,他們比我們更強大,更先進!
“是時候了,我們妖怪族也需要學習和進化,我想,我們可以奪取人類的武器,組建一支現代化的妖怪部隊,在沼南城跟他們展開常規戰和游擊戰--
“我們也要有槍炮,也要有坦克和飛機,更要有導彈和衛星!我們要比人類更加強大1
麒麟獸體內的熱血漸漸沸騰起來,妖怪的智能和身軀,再加上人類的武器,那該是多么強大的力量呀!
原諒我隔了這么長時間才給你寫第三封信,最近實在是太忙了,就像有鞭子抽在背上,我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在麒麟獸的大力倡導下,妖怪族逐漸扭轉了陳舊的思維,停止盲目的進攻,開始學習人類的科技和文化。
要拋棄舊觀念、接受新事物,盡管很艱難,但即使是最低級的樹妖藤精也在努力,我們每一個妖怪,不論是林泉派、少壯派、水妖族還是樹妖族,都清楚地知道,如果不能進步,那么等待我們的命運就是被淘汰!
妖怪族的字典上是沒有“弱者”和“憐憫”這兩個詞的。
麒麟獸的秘密武器是“讀心術”,這門古老的妖術在人類和妖怪的頭腦間,架起了一座橋梁,我們貪婪地吸收著人類花費了整整一千年才獲得的知識和技術。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俘虜了一名人類軍官,麒麟獸從他的腦子里獲取了大量的軍事知識:槍械的保養和使用,戰士的常規訓練,戰略和戰術,后勤保障的實現……
我們運用這些知識對現有的妖怪部隊,進行了全面改造,建立起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化軍隊。
我們的戰士潛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神出鬼沒,以戰養戰,他們是槍法精準的狙擊手,是直接面對死亡的斗士,是擅長游擊戰的幽靈……
親愛的兒子,我很想念你,希望你在遠方一切平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妖怪族能夠擁有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
驚人的一幕出現了,在鳳凰山大峽谷的地洞中,昏暗的燭光搖曳不定,無數妖怪端坐在巖石上,綠油油的眼睛盯著手中的書本,像海綿吸水一樣,貪婪地學習人類的語言和文字。
他們嘴里念念有詞,粗壯的手指在翻動書頁時,顯得那么笨拙而滑稽,但人類如果有機會看到,一定會被眼前的景象驚呆!
妖怪族上上下下都堅信,他們是比人類更優秀的種族,他們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并且,他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來證明這一點!
隨著時間的推移,妖怪族在政治和軍事上有了長足的進步,成為一股足以跟人類相抗衡的力量。
兩個種族之間的戰爭,逐漸演變成局部地區的常規戰、拉鋸戰、游擊戰,戰火波及整個大沼原以南的廣袤土地。
人類苦心經營數千年的物質文明毀于一旦,然后,在鋼筋和混凝土的廢墟里,他們再次著手重建自己的家園……
已經很久沒有給你寫信了,我很想念你!這里雖然是盛夏,但我的心情卻像寒冬一樣冰冷。
大約半年前,我們攻克了沼南城,每一個妖怪都認為這是史無前例的偉大勝利,人類的末日指日可待,戰爭終于要結束了--但我們錯了。
人類撤離沼南城的時候,在土壤里埋下了大量放射性物質,先頭部隊接觸到輻射,全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異。
我親眼目睹,他們的形貌變得猙獰可怖,性情殘暴,喪失一切理智,瘋狂地攻擊著隨后趕來的大部隊。
我們察覺到異變的發生,立刻停止進入沼南城,退回茂密的森林里,在經過長時間的觀察后,我們放棄了召喚龍神的計劃,把變異的同伴遺棄在這座人類的城市里,拒絕再接納他們。
輻射無處不在,他們的身體變得連自己都無法辨認,憤怒、痛恨、絕望的情緒四處蔓延。但是每一個變異的妖怪都頑強地活了下來,并且變得比以往更強大。
他們以沼南城為根據地,不分敵我、瘋狂地掠奪著周圍的城鎮,把人類和妖怪變成他們的奴隸、食物和發泄憤怒的對象。
更為可怕的是,他們像病毒一樣拼命地交媾繁殖,大量混血兒和亂倫的后代在沼南城呱呱墜地,他們繼承了父母血脈中最優秀的部分,以驚人的速度成長為殘忍的戰士。
日復一日,這個新興的種族越來越顯現出驚人的破壞力,他們被統稱為半妖人,他們是人類和妖怪族共同的惡夢。
親愛的兒子,很具有諷刺意味,我們--我是指妖怪族和人類--共同締造了一個兇殘的敵人,也許將來的某一天,我們會意外地發現,半妖人正是這個世界的掘墓人!
隨著第三股勢力的出現,人類和妖怪間的戰爭暫時告一段落。
飛鼠最先意識到半妖人的可怕之處,他試圖說服麒麟獸跟人類聯手,把這個潛在的威脅扼殺掉,但是麒麟獸斷然拒絕了他的提議,他堅持認為,只有人類才是妖怪族最強大的敵人,半妖人不過是疥癬之疾,沒必要放在心上。
麒麟獸命令飛鼠放棄沼南城,率領大軍穿過大沼原,北上進攻人類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中心--沼北城。
麒麟獸代表了守舊的林泉派,飛鼠代表了渴求變革的新生力量,雙方在關鍵的問題上終于發生了沖突,固執己見,互不退讓。
讓麒麟獸始料未及的是,飛鼠的羽翼已豐,他在妖怪族軍隊中擁有極高的威信,輕易就獲得了少壯派、水妖族和樹妖族的,并發動了一場不流血的政變,成為新一代的妖王。
在飛鼠的巧妙斡旋下,妖怪族和人類不約而同對沼南城采取了攻勢,但是半妖人的強大卻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他們像人類一樣的狡猾,像妖怪一樣的強壯,擁有先進的武器,同時對大部分法術免疫。
半妖人以地下巢穴為基地,先后挫敗了對手十幾次大規模的進攻,牢牢地固守在沼南城,不斷壯大,終于成為了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沼南城是半妖人的城市,是充滿了生命力的地獄都市!
跟半妖人的戰爭已經結束了,沒有勝利的一方,我們全都是失敗者。
半妖人是值得尊敬的對手,為了生存和,他們不惜流血犧牲,像釘子一樣堅守在禾州大陸上。
我相信,在未來的幾十年里,沼南城會成為一個傳說,一種禁忌。
我現在在鳳凰山大峽谷里給你寫信,火燒云布滿天邊,林海呼嘯,周圍的一切都沉浸在黃昏的霞光里,像被上了一層虛無的金粉。
難得這么安詳和寧靜,我突然想起了一個老朋友說過的話:“一個沒有英雄的種族是幸福的1
魯克出生在一只巨大的鐵籠子里,跟他一起出生的還有七個兄弟姐妹,不過他們并沒有太多的相似之處,無論相貌、習性還是智能,仿佛分屬于截然不同的生物種族。
半妖人遺傳的多樣性和不可確定性,在他們身上獲得體現。
他的母親和父親都是從野外捕獲的半妖人,當時軍隊動用了兩個連的兵力,付出了十幾條性命的代價,才把他們制服。
他們被秘密轉移到專門研究半妖人的西昆研究所,在戒備森嚴的牢籠里存活了十年之久,產下八個后代,是非常難得的奇跡。
一般來說,半妖人的性情暴躁,無法忍受失去自由的折磨。當他們發現自己被囚禁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就會不吃、不喝、不睡,瘋狂地尋找出路,直到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氣為止。
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一個半妖人俘虜存活超過七十二小時,這也是人類對半妖人所知甚少的原因之一。
魯克的父母親顯然是異類。
據西昆研究所的遺傳學博士黃文淵解釋說,這可能是由于他們繼承到更多人類的基因,性情比較溫和的緣故。
不過這對于人類來說的確是一個好消息,他們終于找到了試驗用的小白鼠,二十四小時都暴露在攝影機的鏡頭下,生長、交媾、死亡,一切都為了人類能夠了解半妖人,發現他們的弱點,進而消滅對方。
遺憾的是,魯克的母親在產下八個幼兒后平靜地終止了呼吸,尸體解剖顯示她死于突發性的心力衰竭,就像一根彈簧拉伸到極限,突然繃斷了。
他的父親嚎啕大哭了幾聲,一頭撞在鐵籠上,頭蓋骨碎成了幾片,腦漿迸流,從此脫離了苦海。他的反應證明半妖人并非是沒有感情的野蠻動物。
魯克幾乎繼承了父母體內所有人類的基因,他形貌像一個健康的男嬰,哇哇大哭著尋求母親溫暖的懷抱。
不過,等待他的命運非常殘酷,他和他的七個兄弟姐妹被關在一只冰冷的鐵籠子里,遠離賜予他們生命的親人。
負責喂養他們的乳母,是一頭處在哺乳期的母狼狗。
要使母狼狗接納這些半妖人,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是一樁艱難的任務。
不過負責研究半妖人的許勝男和黃文淵博士,想出了一個好辦法,他們把這些剛出生的半妖人幼兒徹底洗干凈,然后將母狼狗的尿涂在他們身上,放回它的身邊。
母狼狗嗅到熟悉的氣味,于是毫不猶豫地把他們一一舔干凈,當成是自己的孩子悉心喂養。
狼狗奶營養豐富,這八個嗷嗷待哺的孤兒在乳母的照料下茁壯成長。許勝男如實記錄著他們的成長軌跡。
隨著時間推移,她漸漸注意到魯克與眾不同之處,他外貌長得像人類還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表現出一種跟他的七個兄弟姐妹完全不同的氣質。
出于責任感,許勝男向研究所的所長魏毅會報了這個情況,后者楞了一下,強忍著笑意說:“你是說那個叫魯克的半妖人還不滿六個月,就表現出一種非比尋常的‘氣質’?”
許勝男不喜歡他說話的腔調,但她還是耐著性子對這個外行解釋說:“是的,其它七個半妖人與處在嬰幼兒期的野獸,沒什么兩樣,吃飽了就睡,睡足了再吃,偶爾相互嬉鬧,發泄一下充沛的精力。
“但是魯克不跟他們混在一起,他吃得很少,睡眠也很短,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思考。他臉上總是流露出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態,像一個……哲學家。
“你知道,這種神態出現在一張幼稚的臉上,讓人覺得有點毛骨悚然1
魏毅察覺到她的不滿,寬容地笑笑說:“哲學家,這很有意思。嗯……你的看法是什么?”
許勝男說:“那七個半妖人在生長,身體發育得很快,就目前而言,跟所有已知的哺乳動物沒什么區別。至于魯克……他很可能是變異的半妖人,我認為應該密切觀察他,二十四小時監控他的行為。”
魏毅說:“許博士,你是生物學的專家,我是一個大老粗,提不出什么具體的意見。我只想提醒你,這些半妖人是軍方進行武器試驗的對象,你可以動用一切經費研究他們,但只要軍方提出需求,你就必須無條件地服從。
“西昆研究所不是孤兒院,不是養老院!我個人的意見,你應該集中精力研究半妖人的繁殖,我們迫切需要的是更多的試驗樣本。”
許勝男感到失望,不過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魏毅在擔任所長以前是集團軍常勝團的團長,因為負傷才轉業到地方的,他把軍人的作風帶進了西昆研究所。許勝男只好默默地告辭,西昆研究所不是做學問與研究的地方,這里只是軍隊轄下的一個附屬機構。
轉眼四個月過去了,這些半妖人在某個寒冷的清晨突然斷奶了。
斷奶的過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魯克最年長的一個哥哥在吸奶的時候,突然狂性大發,一口把母狼狗的乳頭咬了下來,疼得它嗷嗷大叫,然后其余的半妖人猛撲上去,用尖利的牙齒和爪子把乳母撕成碎片,狼吞虎咽地將它吃進肚子里去。
半妖人的本能終于覺醒了,那頭可憐的母狼狗到死都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魯克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的兄弟姐妹們嘗到了血肉的滋味,一個個變得興奮異常,他們歡呼著,跳躍著,不時向魯克虎視眈眈,似乎在鄙視這個膽小瘦弱的兄弟,又似乎在威脅他,下一個就是你!
不過魯克并沒有害怕,他有足夠的實力能輕易制服他們。
位于鐵籠四角的錄像機,忠實地把一切記錄下來,許勝男和黃文淵反復看了十幾遍,第一遍感到吃驚和震撼,第二遍是鄙夷,接下來就只剩下麻木了。
他們冷靜地分析著半妖人的舉動,得出的結論是,這個種族冷酷無情,弱肉強食,如果繼續讓他們生活在一起,也許某天會自相殘殺。
許勝男決定把他們分開飼養。她向鐵籠里噴灑了大量麻醉劑,很快所有的半妖人都暈了過去。
黃文淵身穿防護服和頭罩,全副武裝鉆進籠子里,把他們抱出來,一一放到新建成的觀察室里。
觀察室一共十間,由高強度的防彈玻璃制成,每兩間緊挨在一起,呈梅花形分布,中間是全封閉的控制室,透過隱蔽的針孔攝影機,可以記錄半妖人的一舉一動。
所有的房屋都建在一所巨大的混凝土倉庫里,一半埋在地下,跟外界完全隔絕。觀察室里高度仿真真實的自然,由計算機控制光照濕度,還有草地、樹木、土丘和池塘,跟鐵籠子相比,這里更能夠觀察到生物的本性。
在晴朗的日子里,倉庫的屋頂會沿著軌道滑向兩邊,露出湛藍的天空。
每到這時,魯克就會挑個舒適的地方坐下來,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久久地凝視天際,觀察白云變幻莫測的形狀。
他敏銳地察覺到人工照明和自然光的區別,后者讓他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蠢蠢欲動。
魯克并不知道許勝男對他的重視,事實也證明許勝男的判斷是正確的。
自從魯克移入觀察室后,便以某種特殊的方式成熟起來。
他吃得比以前更少--分配給他的食物大多被他埋在土壤里當肥料;也幾乎不睡覺,但身體卻一天比一天拔高,像一根細竹竿,臉上的稚氣也以驚人的速度消退著。
不過兩、三個月工夫,魯克就脫胎換骨,外貌跟十七、八歲處在青春期的男子沒什么兩樣。
許勝男驚奇地觀察著這一切,魯克就像完全換了個人,生長發育的速度遠遠超過他的兄弟姐妹,他身上沒有濃密的毛發,又高又瘦,肋骨根根突出,從來不碰生肉,即使是蔬菜也只嘗上一點,誰都不知道維持他生命所需的能量,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黃文淵開玩笑說:“也許他像植物一樣進行光合作用,自給自足,根本不用吃東西1
許勝男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有道理,不過光合作用需要葉綠素,他皮膚的顏色很正常呀……”
黃文淵吃驚地望著她:“我是開玩笑的,你當真了?”
發生在魯克身上不可思議的怪事實在太多了,許勝男決定把其它七個半妖人的觀察記錄工作交給黃文淵,自己集中所有的精力研究魯克。
她覺得魯克赤身露體的樣子有些不成體統,于是透過一根狹長的管道,向觀察室里投入一套衣褲,打著手勢示意他穿在身上。
魯克居然領會了她的意思,笨手笨腳地拾起衣物往身上套。
一開始他把腳伸進了衣袖里,后來又把褲管套到了頭上,就像馬戲團的大猩猩在演滑稽戲。
就在許勝男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他突然抬起頭仔細觀察她的衣著,想了想,然后有條不紊地穿上了衣服和褲子,并且靈巧地扣上了扣子。
許勝男感到震驚,半妖人是有智能的,超過同年齡的人類。
至少魯克是這樣的。
許勝男對魯克的興趣越來越大了,她腦子里突然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她要教他說話識字,跟他交流,了解半妖人究竟是怎樣一個種族,他們腦子里在想些什么。
不過她并沒有把這個決定向魏毅報告,她覺得他不可能意識到其中的意義。
她要改變人類對半妖人根深蒂固的看法。
許勝男博士今年三十五歲,單身一人住在研究所的宿舍里。
她長得并不難看,讀大學時也有幾個男同學對她表示過好感,但許勝男堅持先立業后成家,她不想成為男人的附庸、失去自我的賢妻良母,就像她的母親一樣。
結果畢業以后,大家各奔前程,許勝男繼續深造,讀碩士,讀博士,進而參與軍方的機密研究,然而高處不勝寒,隨著年齡的增大,學歷的增高,她的個人問題就這樣擱置下來。
許勝男有時候想,女人一過二十五歲就開始走下坡路,也許當時她不該那么清高和固執,若趁年輕找個過得去的男人嫁了,操弄家務,撫養孩子,說不定這樣的生活也會挺幸福。
不過這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心底是拒絕平庸的,婚姻和家庭對她來說是可有可無的調味品,而不是必需品。
她對眼下的生活感到麻木,她需要一個目標,一種動力,一種挑戰,而魯克的出現正好滿足了她的要求。
許勝男向所里借了一輛軍用吉普車,開車前往三百里外的西昆市。
她在擁擠的松江米線店吃了一碗過橋米線當午飯,然后直奔市中心的兩江書店。
她挑了一大堆圖文并茂的幼兒啟蒙讀物,還有整套小學、初中、高中的課本,捆成三大包,花了好些錢。
書店的工作人員一邊幫她抱到后車箱里,一邊好奇地問:“你是學校的老師嗎?”
許勝男微笑著搖搖頭說:“不,這是我為一個小朋友準備的,我想自己培養他上大學。”
許勝男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興奮,一個半妖人的小朋友,多么令人期待的實驗呀!
許勝男沒有在西昆市繼續逗留,這個繁華的都市不是屬于她這種人的。
她直接驅車回到了西昆研究所,費勁地抱著一捆書挪蹭進控制室。
這時黃文淵還沒有下班,正在做最后的工作,他看見許勝男狼狽的樣子,連忙丟下手里的記錄跑來幫忙。
許勝男靠在墻上,喘著粗氣說:“謝謝,后車箱里還有兩捆,我搬不動了,麻煩你幫個忙吧1
黃文淵幫她把剩下的兩捆書搬進控制室,堆在檔案櫥的角落里,說:“真重!我們應該申請幾個研究生來幫忙了。
“咦,怎么都是些教科書,你想教那些半妖人識字嗎?”
“猜對了1許勝男顯得很興奮。
“不過不是所有的半妖人,只有魯克。如果他能學會人類的語言和文字,那我們就能跟他交流,了解更多關于半妖人的情況了。”
黃文淵吃驚地說:“真是瘋狂!這種想法只有你才想得出來1
許勝男說:“很有創意吧?我迫不及待想進行這個試驗1
黃文淵嘀咕了幾句,問:“要不要向魏所長報告一聲?”
許勝男扁扁嘴說:“他這個大外行,根本不會了解我們工作的意義,跟他說了也是白說1
“好吧,就照你的意思辦。”
黃文淵收拾起桌上的記錄,整整齊齊堆進檔案櫥里,“我先下班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許勝男“嗯”了一聲,拆開一捆書仔細翻看著,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黃文淵聳聳肩先走了,心想:“看來她要在控制室熬夜加班了。真是個瘋狂的女人,難怪到現在都嫁不出去1
許勝男把所有的幼兒啟蒙讀物粗略翻了一遍,按年齡層和復雜程度分成幾堆,挑出其中最簡單的一本,把內頁撕下來,用膠帶貼在觀察室防彈玻璃的外面,然后把人工照明調到白晝,開啟全部二十架攝影機,全方位記錄魯克的反應。
她感到有些饑餓,于是從冰箱里找出全麥面包和脫脂牛奶,才啃了幾口,突然注意到監視器上的影像--魯克沒有一點睡意,正盯那些圖片和文字學習。
一切就如同她預料的那樣,魯克是一個聰明絕頂的半妖人,他對語言和文字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切感。
整個漫長的夜晚,魯克都聚精會神地觀察那些粗糙的圖片,天空、大地、河流、森林、戈壁、綠洲,他的眼眶里充滿了淚水,身體微微顫抖著,他內心深處的記憶開始復蘇,就像種子發芽、花苞綻放一樣。
不過許勝男并沒有注意到他的失態,她把時間留給魯克一人,自己悄悄地走到隔壁,倒些熱水洗臉,又溫了溫腳,一頭栽倒在床上。
奔波了一整天,她覺得很累,疲勞一直滲進骨髓里,她原本只想養養神的,誰知合上眼就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許勝男迫不及待地跑到控制室里,她發現魯克沒有絲毫倦意,還在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些圖片,更令人驚異的是,他竟然伸出一根手指,在防彈玻璃上描繪著圖片下的漢字!
許勝男顧不上吃早飯,立刻跑到觀察室前,隨手撕下一張畫著草地的圖片,一邊用手指著,一邊努力用標準的普通話大聲說:“草,草,草--”
她的聲音穿過細小的透氣孔,傳到了魯克的耳朵里。
在重復了十幾遍以后,魯克仿佛領會了她的意思,他回頭看看地上的綠草,又看看隔了一層防彈玻璃的圖片,艱難地說:“操--”
許勝男興奮地跳了起來,她根本沒有在意魯克的發音。她立刻換了一張圖片,指著上面說:“樹,樹--”
這次魯克學得很快,他回過頭指指觀察室里的幾棵香樟樹,跟著念:“輸--”
魯克完全沒有漢語四聲調的概念,發音聽來很別扭。許勝男糾正了他幾次,但是沒什么效果。
許勝男突然笑了起來:“我這不是揠苗助長嘛!走路還不會,就想要他跑,真是胡涂了1
她于是不再糾正他的讀音,對照著圖片,把觀察室里看得到的東西一樣樣教給他。
魯克非常聰明,只要許勝男教過一遍,他就再也不會忘記,這一點讓她非常吃驚,同時也隱約有些不安。
如果所有的半妖人都像魯克一樣,那么這個地球上還有人類生存的空間嗎?優勝劣汰,適者生存,有一天,我們會不會被淘汰掉?
許勝男停止了她的試驗,皺起眉頭沉思著,幾乎忘記了時間。
突然一陣突兀的掌聲在身后響起,一個渾厚的聲音大笑著說:“真精采!這是半妖人研究的一大發現,你應該就這個問題寫篇論文,肯定會讓那些所謂的專家學者跌破眼鏡的1
許勝男嚇了一跳,急忙回過頭一看,原來是黃文淵。她勉強笑了笑,朝他打招呼:“早啊1
黃文淵提起手里的塑料袋,說:“還沒吃早飯吧,就猜到你是個工作狂!喏,我買了豆漿和包子,快趁熱吃吧。”
許勝男“嗯”了一聲,很感激他的好意,不過她不善于表達,只是默默地接在手里,什么都沒說。
二人回到控制室里,黃文淵看她若有所思嚼著包子,饒有興致地問:“你打算怎么教魯克?”
許勝男理了理思路,說:“看圖識字,先從觀察室里有的東西開始,比如說樹啊,草啊什么的,慢慢再過渡到他沒見過的東西。最好有機會帶他到外面去走一走,他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實在太少了。”
黃文淵說:“魏所長不會批準的,你不用去碰釘子了。”
許勝男說:“我知道,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你那邊怎么樣?”
黃文淵說:“很正常,跟普通的肉食性哺乳動物沒什么兩樣,他們都沒有魯克的天賦。對了,半妖人發育得非常快,我看再過半年就發育成熟了,可以進行交配試驗。”
“你應該向魏毅報告這個好消息,他都快等不及了。你知道他上次是怎么跟我說的嗎?”
許勝男學著魏毅的語氣,把他之前對她說的話表演了一遍。
黃文淵不覺笑了起來,說:“他是軍人出身,比較切合實際,很多觀點跟我們不一樣。”
他們又閑聊了幾句,開始各自的研究工作。許勝男把貼在防彈玻璃上的圖片又換了一批,等魯克熟悉后,再一個字一個詞地教他。
到了下午的時候,她有些疲憊不堪了,隨手拿起一張圖片說:“雨--”
魯克想了想,回頭看看池塘,又往上看看天花板,重復道:“淤--”
許勝男楞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回過神來。
他竟然知道雨是從天上落下來的水!
可是他從出生到現在一直待在研究所里,從來沒見過真正的雨呀!
她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難道……難道這個半妖人擁有一些前世的記憶?
魯克呆呆地望著許勝男,不知道她為什么不教自己說話識字了。
他很喜歡人類的語言,一點一橫一撇一捺組成的方塊字,竟可以表達如此豐富的含意。
他迫切地希望學習,希望更多地了解眼前的這個人類。
黃文淵腋下夾著一本備忘錄,走進了研究所所長魏毅的辦公室,望著那張光可鑒人的書桌和櫸木書櫥,他艷羨地想:“什么時候能夠坐到這個位置上呢?”
魏毅朝他做了個請坐的手勢,開門見山地說:“這次叫你來,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半妖人研究的進展,特別是在繁殖后代方面--軍方可能在短期內要進行大規模的武器試驗,需要我們全力配合。”
黃文淵坐在真皮沙發上,半個身子向前傾。
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軍方在西昆研究所投入了大量的資金,他說:“我們在半妖人的遺傳方面已經有了一些進展,非常驚人,跟原先設想的完全不一樣。”
這幾句話勾起了魏毅的興趣,他“哦”了一聲:“你詳細說說看。”
黃文淵用盡可能通俗的語言解釋說:“就已經掌握的資料來看,半妖人從出生到成熟只要不到一年的時間,而且雄性和雌性之間的交媾沒有任何限制,整個種族還處在群交和雜交階段--
“他們沒有優生的概念,父母跟子女、兄弟跟姐妹偶爾也會進行交配--這導致了他們變異的速度非常快,遠遠超過了任何一種動物。
“半妖人的幼兒遺傳到父母雙方的基因,這些基因經過劇烈的重組和突變,潛伏在他們體內。當他們長到四個月左右,某一種基因就突然蘇醒,占據主導地位,決定他們屬于哪一種類型的半妖人。”
“比如說大衛,他是那八個半妖人中最年長的一個,就表現出狼妖的顯著特征,但他的父母都不是狼妖。換句話說,對于大衛來說,蘇醒的是狼妖的基因,而他的父母的狼妖基因則是潛伏的,蘇醒的是另外一些基因。”
魏毅打斷他說:“你的意思是說,半妖人的幼兒有可能朝任意一個方向,他可能是一頭狼妖,或者是一頭牛精,或者是任何一種已知的妖怪?”
“是的,已知甚至是未知的妖怪,只要他體內遺傳到了相應的基因。”黃文淵肯定地說。
“這就是半妖人遺傳的多樣性和不可確定性。”
魏毅沉思了片刻,問:“大衛是一頭狼妖,那么其它的半妖人呢?”
黃文淵把備忘錄打開,攤在他的面前,指著一張張半妖人的照片介紹說:“凱薩琳是一條蛇精,懷特是熊妖,杰夫是蜈蚣精,莉莎是蜘蛛精,史帝文和蘿拉還無法確定,可能是遠古時代就存在的妖獸,需要作進一步的觀察。”
“那個天才魯克呢?”
魏毅翻到最后一頁,注視著他的照片,他跟其它半妖人完全不同,簡直就是一個少年老成的人類男子,“難道說他身上蘇醒的是人類的基因?”
黃文淵猶豫了一下,說:“恐怕是這樣的。他非常聰明,對這個世界有很多與生俱來的認識,我認為他是一個變異的半妖人,即使在沼南城,也找不出一個像他一樣特殊的半妖人了。”
“別提那個城市1
魏毅焦躁地叫了一聲,那場殘酷而激烈的遭遇戰又浮現在他眼前,戰友一個個倒在血泊中,腦漿,心臟,肚腸,血肉模糊,野獸的嗥叫,利爪和尖牙……他脅下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
黃文淵歉意地說:“對不起,讓你想起傷心事了。”
魏毅深深吸了幾口氣,努力控制住情緒,岔開話題問:“許博士在研究些什么?”
黃文淵說:“她在教魯克說話識字,已經有相當的進展,最近魯克已能分辨陰陽上去四聲,會說一些簡單的句子。
“她說,如果魯克能夠學會人類的語言和文字,那我們就能跟他交流,了解更多關于半妖人的情況了。”
魏毅嘀咕說:“真是個瘋狂的想法1
黃文淵說:“我也是這樣想的。不過我覺得她的試驗很有創意……”
魏毅敏感地瞥了他一眼:“說下去1
黃文淵說:“也許我們能夠培養一個半妖人的間諜,打入他們的內部,了解他們的弱點,進而消滅他們1
魏毅背靠在皮椅上,閉上了眼睛思考了一會兒,說:“你的想法也很瘋狂,不過值得一試。
“好吧,就讓許博士繼續她的試驗吧,如果有什么進展,你要及時向我報告。她好象……有點不滿的情緒,你知道,我是個大老粗,跟女同事有些合不來。”
黃文淵寬容地笑笑說:“許勝男的脾氣的確有點怪僻,不過她在生物學方面是國內最出色的人才了。”
魏毅揉著眉心說:“我知道,她人還是挺不錯的。對了,她到現在還是獨身嗎?”
黃文淵說:“她把心神都放在研究上,沒空閑考慮其它問題。特別是魯克出生以后,她都有點廢寢忘食了,再說……像她這樣的知識分子,一般的男人還真看不上眼。”
魏毅干笑了幾聲,又回到了正題上:“你看什么時候能進行半妖人的交配試驗和武器試驗?”
黃文淵說:“正要向您報告這件事。大衛和凱薩琳最年長,如果需要的話,隨時可以進行交配試驗。
“不過從以往的經驗來看,在人工的環境里半妖人受孕的機率很小,可能他們會本能地中止妊娠,我建議使用新研發的型激素試試。”
魏毅點點頭:“很好,你盡快著手進行交配試驗,我們需要更多的半妖人。”
黃文淵又說:“如果軍方要進行武器試驗的話,我建議使用懷特和杰夫,熊精的身體比較強壯,蜈蚣精再生能力強,應該經得起反復的試驗。
“不過我覺得……這話不知道該不該講,軍方應該向我們透露一點武器的性能和威力,這樣我們才能和他們做更佳的配合。”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這不是我可以決定的。”魏毅用食指和中指先后敲擊著桌面,若有所思。
“軍方這次要試驗的是最新開發的絕密武器,我也不清楚詳細的情況,不過你的意思我會考慮向上面反應的。嗯,另外關于半妖人的研究,你還有什么要求?經費方面有問題嗎?”
黃文淵想了想說:“如果可能的話,是不是再聘兩名遺傳學或者生物學方面的專家?”
魏毅嘆了口氣說:“西昆研究所是軍方的研究基地,就像一所監獄,誰愿意進來!你知道,這幾年遺傳學和生物學方面的人才很搶手,我們的吸引力不如民間企業1
黃文淵說:“若實在不行找幾個研究生也行,一旦開始交配試驗,我和許勝男兩個人就忙不過來了。”
魏毅說:“知道了,我來想辦法。你先忙去吧,備忘錄留在這里,我還想再看看。”
黃文淵起身告辭。
魏毅發了一陣呆,重新把備忘錄打開,從頭至尾瀏覽了一遍。
雖然有很多術語和符號看不懂,但他還是感覺到這本備忘錄的分量。這是半妖人研究最尖端的成果,無論在學術還是軍事上,意義都非同尋常。
魏毅注意到許勝男在最后一頁加的評注:“魯克很可能繼承了前世的一些記憶,但不是全部,這足以使他成為一名與眾不同的半妖人。
“目前還不能判定他的前世究竟是哪一種類型的半妖人,我將繼續觀察。如果能發現其中的奧秘,并且應用到人類的身上,那將改變歷史的走向1
魏毅一邊思考著,一邊從書櫥里拿出一只搪瓷茶缸,倒了三分之一的茶葉,泡上熱水,舒服地咂了一口。
這是他在部隊里養成的習慣,茶葉不必好,但必須多,這樣泡出來才濃,才過癮。
許勝男的評注引發了他一些新的想法,魏毅決定讓她繼續研究,魯克身上有著太多不可思議的奧秘,也許只有這個倔強的女性才能發掘出來。
在這方面,黃文淵是不能替代她的,很可能連許勝男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在那個半妖人的身上,不自覺地傾注了母性。
半妖人的交配試驗在深夜進行。
魏毅非常重視,他特地從西昆大學借調了兩個生物學的在讀博士生,孫耀祖和金礪,臨時擔任黃文淵的助手,另外,還通知了集團軍軍長方振華。
方振華和參謀長沈劍,親自趕到西昆研究所,這讓魏毅有些受寵若驚,但同時他也擔上了一份心事,萬一試驗搞砸了,軍長面前可不好交代。
方振華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觀察半妖人。
大衛是一只半人半狼的怪物,他長著一只狼頭,眼珠像兩顆橘黃色的寶石,頭頸以下部分是人類的身軀,手長腳長,渾身肌肉鼓鼓囊囊,像小老鼠一樣竄來竄去,充滿了旺盛的精力。
凱薩琳卻跟她的哥哥正好相反,她是一條吊桶粗細的蛇精,通體長滿了閃閃發光的鱗片,頂著一個美女的腦袋,嘴里不時吐出細長的舌頭,模樣比大衛更加詭異。
沉劍倒抽一口冷氣,他望了軍長一眼,低聲說:“這些半妖人跟我們在蒲順口碰到的完全不一樣1
方振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解釋說:“他們出生在研究所里,沒經過特殊的軍事訓練,半妖人的訓練非常殘酷,有些項目甚至會徹底改變他們的外貌。”
黃文淵有一點緊張,他向魏毅望了一眼,得到他的點頭許可后著手進行交配試驗。但一開始試驗,進行得并不順利。
按照預定的計劃,他通過排氣管道向觀察室里注入了大劑量的麻醉劑,凱薩琳的體質非常敏感,只吸入少許就昏迷過去;但是大衛反應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拼命揉著眼睛,猛烈地搖晃腦袋,雖然有些站立不穩,卻遲遲沒有失去知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十五分鐘以后,方振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皺起眉頭向魏毅問道:“你們使用的是什么麻醉劑?”
魏毅說:“是115吸入型神經麻醉劑,在他們四個月大的時候試用過一次,效果相當好。大衛……他現在已經發育成一頭成熟的狼妖,也許他的抵抗力比以前大大增強了。”
黃文淵繼續推動操縱桿,加大麻醉劑的濃度。許勝男提醒他說:“115型麻醉劑可能對他的神經造成永久性的傷害,你不要操之過急1
黃文淵有些急躁,搶著說:“我知道,沒事的,還沒到臨界劑量1
許勝男注意到他的手微微顫抖著,原來他心里也非常緊張。
麻醉劑在空氣里的濃度越來越大,大衛終于支撐不住,“撲通”摔倒在地。
黃文淵松了口氣,立刻減小麻醉劑的用量,等了大約十分鐘,紅外線生命探測儀顯示他們的體溫正常,呼吸有規律,心臟跳動緩慢,處于深層昏迷狀態。
一切正常!
黃文淵擦擦額頭的冷汗,開啟通風設備,把觀察室里殘余的麻醉劑抽出來,同時鼓入新鮮空氣。
然后他按下一個紅色的按鈕,打開了凱薩琳所在觀察室的大門,守在一旁的孫耀祖和金礪全副武裝,從頭到腳裹在防護服里像兩枚蠶繭,抬著一副擔架迅速沖了進去。
他們顯然已經演練了很多次,動作非常熟練,孫耀祖抱起凱薩琳的頭,輕輕放在擔架上,然后兩人一起搬動她的身體,整整齊齊地盤起來。
就在這時,凱薩琳的頭顱微微轉動一下,似乎已經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孫耀祖僵立在原地不動,金礪大叫一聲,飛快地向外面跑去。
對講機里傳來了黃文淵嚴厲的聲音:“站住!她還沒醒!這是無意識的抽動1
金礪慢慢收住腳步,抑制住緊張的情緒,戰戰兢兢回頭看了一眼,凱薩琳果然盤在擔架上,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長長吁了口氣,小心翼翼地走回去,和孫耀祖一起抬起擔架,快步走了出來。
黃文淵見他們的腳跟都有些發軟,腳步不穩,不由失望地搖搖頭,嘴里小聲嘀咕說:“這些大學里的學生……素質真差勁1
他又按下一個綠色的按鈕,打開了大衛所在觀察室的大門,孫耀祖和金礪抬著擔架走進去,把凱薩琳遠遠地放在草地上,躡手躡腳地退后幾步,像逃命一樣跑了出來。
黃文淵關上了大門,回頭望了魏毅一眼,意思是可以進行下一步試驗了。
魏毅輕輕吁了口氣,沙啞著嗓子說:“繼續吧。”
黃文淵咽下一口唾沫,推動另一枚操縱桿,向觀察室里注入了麻醉劑的解藥和型激素吸入劑。
許勝男時刻注意著紅外線生命探測儀,他們的體溫漸漸升高,心跳也在加快。她向黃文淵比了一個正常的手勢。
黃文淵關閉了人工照明,大家圍在監視器前,觀察著紅外線攝影機傳來的圖像。
凱薩琳的身體呈橘黃色,很明顯她并不是完全冷血的動物,這跟普通蛇類不同,大衛的身體呈橘紅色,體溫要比他的妹妹高很多。
他們漸漸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似乎有些茫然,尤其是凱薩琳,她感覺到自己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里,空氣里有一種特殊的氣息,令她騷動不安。
黑暗并沒有影響到半妖人的感官,反而給了他們一種熟悉的安全感。
很快他們就發現了彼此的存在。大衛和凱薩琳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們試探著進行交流,一個從喉嚨深處發出陣陣低吼,另一個扭動身軀嘶嘶叫著,相同的血緣使他們感到親切,但半妖人的本能又提醒他們要保持距離。
從監視器上可以清楚地觀察到,兩條身影在猶豫、試探、接觸,漸漸熱烈起來,他們的體溫都有不同程度的升高,呼吸急促,血流加快,終于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黃文淵握緊拳頭低聲歡呼了一下:“成功了1
大家都十分高興,連方振華和沉劍都露出了激動的神情。
許勝男沒由來地想起了原始社會的雜交和群交,想起了王室貴族的亂倫,想起了公豬母豬配種,想起了馬和驢產下騾子……
她感到一種深切的悲哀和憐憫--觀察室里的大衛和凱薩琳,跟人類同樣是有智能的生命體,他們暴露在紅外線攝影機的鏡頭下,喪失了作為半妖人最基本的尊嚴。
整個交配過程持續了十七分鐘,大衛在凱薩琳的體內排精三次,仿佛耗盡了所有生命,疲倦地癱倒在地上。
凱薩琳卻依然精神奕奕,她突然目露兇光,緊緊地纏住他的身體,像鐵箍一樣越收越緊,細長的舌頭不斷舔著他的臉頰,頭部開始慢慢變形。
“糟糕1
黃文淵大叫一聲,急忙打開所有的人工照明,把監視器切換到普通攝影機。大家看到了畢生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凱薩琳的頭顱已經變形成一只巨大的蛇頭,布滿了銀光閃閃的鱗片,她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倒鉤狀牙齒,上下頜分開幾乎超過了一百八十度,似乎要把大衛活生生吞下肚去。
黃文淵急忙向觀察室里注入115吸入型神經麻醉劑,希望能來得及挽救大衛的性命。
就在凱薩琳開始挪動上頜骨、腭骨和翼骨,吞食她的嫡親哥哥的時候,她突然失去了知覺。
此時許勝男已經把悲哀和憐憫的情緒拋在了腦后,她冷靜地分析說:“凱薩琳的反應跟自然界中的某些動物相似,比如說螳螂,她應該已經受孕了,所以需要吃掉雄性,補充孕育幼兒所需的蛋白質。現在必須把他們分開飼養,希望大衛平安無事。”
黃文淵回頭望著孫耀祖和金礪:“你們把凱薩琳抬出來,放回原來的觀察室里,有問題嗎?”
看到了剛才驚人的一幕,金礪再也沒有勇氣接近凱薩琳了,他像波浪鼓一樣搖著腦袋,表示說什么都不肯去冒險了。
黃文淵嘆了口氣,這種事情是不能勉強的,他只好向孫耀祖說:“那就我們去吧。”
二人換上防護服,戴上頭罩,抬起擔架走進觀察室,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凱薩琳從大衛的身上解下來。
孫耀祖把她盤在擔架上,黃文淵順便檢查了大衛的情況,還有呼吸,狼妖的生命力非常驚人,窒息幾分鐘應該沒什么大礙。
他們把凱薩琳放回到原來的觀察室里,氣喘吁吁地回到控制室,累出了一身大汗。
許勝男指著紅外線生命探測儀說:“這是凱薩琳的圖像,看她的腹部,有很多原先沒有的小紅點,我想那就是剛剛形成的受精卵。”
黃文淵吃了一驚,問:“有這么快?”
許勝男點點頭說:“是的,這就是半妖人在生理上的特殊之處,跟所有已知的生物都不一樣。如果型激素起作用的話,應該能確保胎兒正常發育,等八個月的妊娠期過后,我們就可以繁殖出更多的半妖人了。”
方振華對整個試驗的成功非常滿意,他說:“你們需要建造更多的觀察室。魏所長,如果經費方面有什么困難,盡管向我們提出來--只要能得到更多的試驗樣本,付出多大的代價都沒關系。”
軍長的重視讓魏毅感到很興奮,他不自覺地向他行了個軍禮,說:“是!我們一定不辜負軍長的信任1
母以子貴,凱薩琳理所當然成為了整個西昆研究所里最珍貴的半妖人,黃文淵把的例行工作移交給孫耀祖和金礪,自己集中精力照看凱薩琳和她肚子里的受精卵。
在這期間,許勝男繼續著她的試驗,也有了非常驚人的進展。
魯克在短短的一個月里,看完了所有的幼兒啟蒙讀物,他能夠咿咿呀呀說一些簡單的句子,但詞匯量極其有限,沒辦法表達更復雜的意思。
不過,這已經遠遠超出了許勝男的預計。
到目前為止,他所接受到的知識只相當于一個學齡前兒童,但是他的智能和學習的潛力是任何人都無法估量的。
由于要指導孫耀祖和金礪進行日常觀測工作,照護其它的六個半妖人,許勝男不能再親自教魯克識字了,她決定培養他的自學能力。
這天清晨,許勝男把一冊小學一年級的語文課本丟進觀察室,故意遠遠地躲開。通過監視器,她看見魯克慢吞吞地把課本拾起來,拍去灰塵,坐在池塘邊上,背靠著香樟樹,悠閑地翻開了第一頁。
他似乎并沒有對許勝男的消失感到意外,對此許勝男有些莫名的失落,但她隨即振作起精神,投入工作。
下班的時候,她來到魯克的觀察室前,他仍跟清早一樣,一本正經地看書,連姿勢都沒有變過。許勝男敲敲防彈玻璃,用極緩慢的語速大聲說:“你--看--懂--了--嗎?”
魯克站起身來,不緊不慢地走到她跟前,隔著防彈玻璃揮了揮手里的課本,用一種跟他年齡不相符的低沉聲音念道:“天氣涼了,一行大雁向南飛,有的排成人字形,有的排成一字形……秋天來了。”
他念得很慢,但吐字非常清晰,只是語調里沒什么感情。他還沒有學會人類的感情。
許勝男的眼眶濕潤了。魯克注意到她的神情有些異樣,但是他并不理解她的感觸。
他歪著腦袋想了想,一字一句地說:“看完了,還要1
許勝男沙啞著喉嚨說:“你等我一會兒。”
她轉身快步沖進控制室,隔了很久,再出來的時候神色已經鎮定了很多。她把兩本新的課本丟進觀察室里,柔聲說:“不要著急,時間有的是。”
魯克并沒有急著把新課本打開。他從看過的書里撕下一張彩圖,用修長的手指疊了幾下,折成一只簡單的紙飛機,隨手一丟,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在半空中滑行,最后飄落到池塘的水面上。
他喃喃地說:“大雁,飛1
許勝男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了,她激動地問:“你……是怎么做到的?”
魯克從地上撿起一本︽幼兒折紙訓練︾,翻到“紙飛機的疊法”一頁,反轉過來壓在防彈玻璃上,說:“魯克自己學的。”
許勝男又問:“你把書撕了,以后想看怎么辦?”
魯克指指自己的腦袋說:“都在這里,不會忘記的。”
許勝男把這一切都詳細地記錄下來。她覺得自己選擇魯克一點都沒有錯,魯克給了她回報,所有的辛苦沒有白費,她是由衷的喜悅和欣慰,她為魯克驕傲!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魯克翻閱著許勝男給他的課本,像一塊海綿,不知疲倦地吸收著人類的知識。他的學習范圍并不局限于語文,還學習數學、物理、化學、生物、政治、歷史、地理、美術……
許勝男在興奮之余,一種深切的憂慮在她心里慢慢滋長:“這樣優秀的半妖人,難道要在牢籠里關一輩子?等待他的命運究竟會是什么呢?”
隨著知識的積累,駕馭語言能力的提高,魯克開始和許勝男交談一些更復雜的話題。有一天他突然問:“為什么我被關在這個透明的牢籠里,而你們可以享受自由?”
對此許勝男早有心理準備,魯克遲早會提出這個問題的,但當她不得不做出回答的時候,許勝男突然發現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是多么的無力。
她不愿意欺騙他,就像母親不愿意欺騙自己的孩子一樣!
魯克從她的沉默里找到了答案。他柔聲說:“我不是人類,我們并不是同類,對嗎?就像你給我看的課本里說的那樣,我充其量只是人類的伙伴。
“不過我一直都很奇怪,我能夠為你們做什么呢?馬可以拉車,狗可以看家,貓可以充當寵物,蜜蜂能夠提供蜂蜜……可是我不具有這些功能呀1
一種異樣的情愫在許勝男的心中涌動,她感到痛苦,就像有什么東西咬噬著她的心臟。她費力地說:“恐怕比這更糟糕1
魯克想到另一種可能,頓時變了臉色,他猶猶豫豫地說:“難道我跟牲畜還有家禽一樣,向人類‘奉獻’血和肉?”
許勝男搖搖頭,她猶豫了良久,終于決定向魯克透露他的身世。
“如果魯克必須接受他的命運,那他就有權利知道真相1
許勝男為他感到悲哀,她開始向他講述妖怪和人類的爭斗,講述半妖人的由來,講述殘酷的戰爭,沼南城的變遷,講述遺傳和變異,他同胞的命運。
這些都是魯克所不知道的,課本上沒有提起過,前世的記憶里也沒有。
他突然間失去了所有力氣,幾乎被殘酷的命運擊倒。
許勝男安慰他說:“你雖然是一個半妖人,但你比任何人類都聰明,如果你能把你的聰明才智用在正途上,將來總有一天會獲得自由的!你要相信我,我從來不騙你1
“正途?”魯克感到非常失望,“究竟什么是正途?半妖人是邪惡的嗎?你痛恨他們嗎?”
許勝男楞了一下:“半妖人……占領了我們的城市,四處掠奪,把人類變成奴隸和食物……他們沒有權利這樣做,每一個人,不管有多渺小,都擁有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權利。生命是神圣的1
“那么,半妖人有沒有同樣的權利呢?人類飼養的牲畜和家禽有沒有這種權利呢?”
這個問題把許勝男擊倒了,她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只能慌張地避開魯克的視線,急匆匆逃回控制室去。
魯克心頭一片茫然,他望著許勝男消失的背影,不知道自己的出路究竟在哪里。
當天晚上許勝男徹夜難眠,她翻來覆去思索著魯克的質問,她開始反省,有生以來第一次懷疑人類的信條。
她對自己說:“從來都沒有上帝!這個世界不是為人類設計的!所有的生命在一開始都是平等的,人類只是適逢其會,登上了食物鏈的最頂端。”
但她沒有辦法回答魯克的問題,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放棄根深蒂固的觀點。
從那以后,魯克不再學習人類的知識,他把所有的課本都撕成碎片,深深埋在土壤中。他無法解開心鎖,變得焦躁不安,整天在封閉的觀察室里逡巡撕咬,喉嚨深處發出野獸一樣的吼叫,行為舉止越來越像他的那些兄弟姐妹。
魯克逐漸喪失了理智,他在獸化!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許勝男痛心不已。
直到這時,她才察覺到自己對這個半妖人的感情。
魯克就像是自己一手養育起來的孩子,她無法放任他一步步走向深淵。她把嘴巴緊緊貼在細小的透氣孔上,用盡全身力氣喚著魯克的名字,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
但是魯克猛地撲過來,握緊拳頭拼命捶打著防彈玻璃,那沉悶的聲響讓她的心都碎了。
許勝男淚流滿面。她開始向魯克講述人類和人性。她希望魯克能夠自己找到答案。
許勝男不是人類學家,也不是社會學家,她只能從達爾文的學說講起,告訴他古猿是如何一步步進化成人類的,告訴他勞動和工具在這個過程中發揮了怎樣的作用。
但是她無法解釋社會和國家的形成,人類價值觀的差異和演變,人類的感情,還有人的本性。
有太多太多,生物學的課程里從來沒有提起過。
但是許勝男詳細地敘述了自己的過去,她的童年,學生生涯,她所認識的社會和人群,她對婚姻和家庭的看法,那些她所竭力回避的平庸生活。
她在殘酷地剖析自己,這使她更深刻地認識了自己。過去三十五年走過的道路,一幕幕重現在眼前,就像泛黃的舊照片,勾起那么多的傷感和懷念。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魯克靜靜地坐在許勝男的對面,側耳傾聽她的心聲。兩人之間隔著厚厚的一層防彈玻璃,但是他們的心卻從來沒有貼得那么近過。
魯克感覺到許勝男對他的愛和牽掛,這份真摯的感情讓他冷靜下來,思考著今后的出路。
“我要自由1
魯克暗暗下定了決心,“我要了解人類的社會和他們的感情。我要生活得就像有尊嚴的人類一樣1
孫耀祖和金礪慢慢適應了在西昆研究所的工作和生活。
比起西昆大學,這里的條件要好得多,食宿免費,每個月還有津貼。雖然那些窮兇極惡的半妖人是潛在的威脅,但隔著五寸厚的高強度防彈玻璃,任何擔心都顯得多余。
孫耀祖和金礪一起照料那六個不太重要的半妖人,日常工作主要是觀測、整理和記錄他們的行為舉止。
魏毅許諾一年后由西昆大學授予他們博士學位,納入研究所的正式編制,他們沒有后顧之憂,于是安頓下來潛心研究半妖人,配合黃文淵和許勝男開展工作。
隨著凱薩琳產期的臨近,黃文淵同妻子打了個招呼,把鋪蓋搬到了研究所里,沒日沒夜地守在凱薩琳的身旁。
就在黃文淵為凱薩琳即將到來的生產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魏毅向他轉達了集團軍軍長方振華的緊急指示:
當天深夜選取兩個身體強壯的半妖人,送到位于匣子溝的地下軍事基地,進行第一次武器試驗。
黃文淵不由皺起了眉頭:“怎么在這個節骨眼上要進行試驗?能不能等到凱薩琳生產以后?”
魏毅搖搖頭,低聲說:“前些日子半妖人的一支機械化部隊襲擊了白篁城,掠走了不少年輕人,方軍長的壓力很大。你要知道,對付半妖人的武器還沒有研制成功,這一次試驗是應最高軍事委員會的要求臨時決定的。”
黃文淵在心中默默地抱怨了一聲,但他臉上并沒有顯露出來。
魏毅繼續說:“軍方打算用全封閉車廂把半妖人運往地下基地,你和許勝男準備一下,我們隨車一起過去。
“我告訴你,這次試驗除了要測試武器的威力以外,還要當場對尸體進行解剖,送出去的半妖人,十有八九是回不來了。你斟酌一下到底要送哪兩個過去。”
黃文淵沉吟了片刻,說:“還是懷特和杰夫吧。研究所這邊的事情就交給孫耀祖和金礪,他們已經可以勝任日常的工作了。”
魏毅說:“那就這樣決定,軍方的車子十一點準時到達,你要提前做好一切準備工作,別忘了帶上足夠多的解藥和麻醉劑,以防不測。”
當天深夜,集團軍參謀長沈劍親自帶隊,來到西昆研究所。
黃文淵向觀察室里注入了115吸入型神經麻醉劑,沒過多少時間,懷特和杰夫就陷入了深層的昏迷中。
幾個身穿防護服的戰士,把他們搬到封閉車廂里,用卡車拖往二十里外的匣子溝地下軍事基地。
魏毅、黃文淵和許勝男隨車一同前往,他們的神色都顯得十分凝重,心中略有些忐忑不安。
山路崎嶇不平,卡車開了大約十五分鐘才來到匣子溝。轉過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沿著一段平整的混凝土公路繼續向前開,不一會就進入了一個向下傾斜的涵洞。
涵洞非常寬敞,足夠容納三輛滿載貨物的卡車同時進出;坡度很大,即使不踩油門也在不斷加速。兩旁是閃爍的紅燈,頂部每隔五米,就有一盞特大號的射燈,周圍聚集著一大群飛舞的蚊蟲。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潮濕悶熱的泥土氣息,他們已經深入地下了。
卡車通過了三道鐵門,停在了武器研發區的倉庫前。
沈劍、魏毅、黃文淵和許勝男跳下車,跟迎上前來的軍長方振華打了個招呼,方振華向他們介紹了主持這次武器試驗的專家--上尉李洪波。
雙方寒暄了幾句,李洪波招呼司機把卡車開進倉庫,卸下裝有半妖人的全封閉車廂,然后無關人員井然有序地退出了倉庫,兩扇大鐵門“轟鹵一聲關了起來。
整個倉庫大得異乎尋常,幾乎相當于一整個足球場,里面空空蕩蕩,并沒有放置多少設備。
魏毅一眼就注意到了位于倉庫正中央的絕密武器,那是一門形狀古怪的三管大炮,罩在厚厚的一層帆布下,看不清它的真實面貌。從始至終方振華的口風一直很緊,沒有向他透露過什么內幕,如今傳說中的武器近在眼前,他不禁有些心癢難忍。
方振華注意到魏毅的神情,笑笑向他們介紹說:“這是新研發的γ射線槍,待會要試驗的就是它了。”
許勝男啞然失笑:“射線槍?這么大的槍誰扛得動?還是叫射線炮比較合適吧。”
魏毅責備地瞪了她一眼,方振華卻毫不在意地說:“新生兒嘛,難免有些不足。第一代計算機有幾個房間那么大,到現在,筆記型計算機才多大?慢慢改進,總有一天γ射線槍會成為可攜式武器的。”
他向李洪波點點頭,示意他開始測試武器。
李洪波和幾個工作人員拉開全封閉車廂,把懷特和杰夫搬了出來。
懷特是一頭熊妖,五大三粗,渾身長滿棕色的長毛,嘴角邊突出四根小指粗細的獠牙,雖然閉著眼睛,模樣卻十分兇狠。
杰夫是一條黑里透紅的蜈蚣精,身材瘦長,從上到下密密麻麻長著幾十對手腳,頭部和尾部各有一對鉤子一樣的毒針,閃爍著紫黑色的光芒。
他們被鐵鏈和鐐銬鎖在倉庫盡頭的高強度合金板上,黃文淵給他們注射了麻醉劑的解藥,大家退回到γ射線槍后面,靜靜地等待藥性發作。
懷特首先從昏睡中蘇醒過來,他用力搖晃著腦袋,終于意識到這一切不是夢。
他大聲咆哮著,拼命想要掙脫,但手銬和腳鐐都是用特種金屬鑄成的,禁受得起巨大的拉力,懷特雖然力大無窮,掙得手腳都劃出了深深的血痕,鐐銬卻紋絲不動。
李洪波面無表情地拉開帆布,露出了γ射線槍的廬山真面目。
三根手臂粗細的槍管并靠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品字形,架在一門雙三五高炮的炮架上,后面的控制臺上布滿了各種顏色的按鈕和控制桿,讓人眼花撩亂。
“這么復雜1魏毅心里覺得有幾分失望,“跟發射導彈有什么區別1
不過很明顯,方振華和沉劍并不這么想,他們熱切地注視著γ射線槍,眼中流露出興奮的神情。
李洪波熟練地調整好γ射線槍的射角,正對準懷特毛茸茸的胸口。他飛快地推動一連串控制桿,向方振華和沉劍會報說:“第一次試驗,十五個單位的γ射線暴,準備--發射1
他用力按下了一個紅色的按鈕。
魏毅、黃文淵和許勝男都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但是他們只看到槍管似乎紅了一下,沒有聲音,沒有光熱,也沒有后座力!
難道說試驗失敗了?
他們不由向懷特望去,只見他突然停止了掙扎,就好象被絕對零度的寒氣凍住了一樣,模樣非常古怪。然后,他的身體迅速膨脹起來,越來越大,終于超過了極限,“噗”的一聲爆成了漫天的血霧。
“這是怎么回事?”魏毅大吃一驚,“他怎么……像氣球一樣爆掉了?”
李洪波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但他隨即又緊皺眉頭說:“我們原先的估計有誤,十五個單位的γ射線暴太厲害了,半妖人體內的細胞在一瞬間膨脹破裂,根本沒辦法做尸體解剖1
黃文淵微微點頭,原來射線槍的原理就是利用高強度的γ射線暴,誘發半妖人體內的細胞發生異變,膨脹破裂,從而形成強大的破壞力。
許勝男望著那一團血霧,心中有些不忍。
她想起了高中時做過的黑面包實驗,把少量濃硫酸倒進一小杯蔗糖里,微熱攪拌,蔗糖就會像發酵一樣膨脹起來,形成一個黑色的面包,越漲越大,最后“噗”的一聲沖出整個燒杯。
李洪波望著軍長和參謀長,熱切地說:“再試一次!這次減小到七個單位的γ射線暴,直接轟擊他的尾部,應該不至于立刻斃命。我們可以進行尸體解剖,看看他的細胞究竟變異成什么狀態。”
方振華點點頭,命令他繼續試驗。
李洪波正專心致志地調整著控制桿,突然聽見“鐺鐺鐺”幾下金屬碰撞的聲響,他立刻停止動作,機警地抬起頭來。
沈劍指著前方大叫道:“糟了,他逃走了1大家心中一驚,急忙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倉庫盡頭的合金板上空蕩蕩的,血淋淋的鐐銬里只剩下了幾截殘缺不全的蜈蚣肢體。
方振華一顆心怦怦亂跳,他熟知這些半妖人的危險性,即使沒有經過專門的訓練,他們也是天生的殺手。他急忙從腰間拔出手槍,警惕地朝四周觀察著。
一滴,又一滴,深紅的鮮血掉落在他們前方,發出輕微的聲響,在空曠的倉庫里顯得格外清晰。
方振華反應極快,大叫一聲:“小心!他在天花板上1
他抬起手槍就是一連串點射。
杰夫的確趴在天花板上,揮舞著一對致命的毒鉤,齜牙咧嘴,但神情似乎有些茫然。他的行動快得驚人,仿佛不受地心引力的影響,輕而易舉就躲過了方振華的射擊。
李洪波急忙調整著γ射線槍,但杰夫每時每刻都在移動,根本就沒辦法瞄準。
杰夫很疼痛。他驚慌失措。半妖人的野性和對自由的渴望焚燒著他的身心,但是他不知道該怎樣做。
黃文淵發現了這一點,壓低聲音警告大家:“杰夫是在研究所里長大的半妖人,從來沒有捕食人類的概念。他現在很慌張。大家鎮定一點,蜈蚣精只攻擊移動的物體,不要輕舉妄動,千萬不要激怒他1
他的話發揮了作用,每個人都僵立在原地,就像泥塑木雕一樣,倉庫里靜悄悄的,只聽見自己的心臟在“撲通撲通”亂跳,似乎要從嗓子眼里逃出去。
杰夫果然漸漸安靜下來,他就趴在不遠處的天花板上,背朝下方一動不動。他的身體微微顫動著,努力積聚著能量,鮮血滴滴答答地掉下來,越滴越慢,終于是止住了。
然后,在他血淋淋的傷口里,一團乳白色的東西慢慢地長出來,舒展成一條纖細柔軟的新胳膊。
黃文淵驚訝地低叫了一聲:“看哪,新的肢體!他有再生的能力1然而在這樣危險的境地下,沒有人在意他的發現。
“他的要害在哪里?”
方振華目不轉睛地瞄準著杰夫的身體,沙啞著嗓子催促道:“我要知道一槍斃命的地方,快1
黃文淵猶猶豫豫地說:“我們對蜈蚣精研究得還不是很多……從他頭部往下數第七節軀體里就是心臟,要開槍的話瞄準那里1
方振華果斷地扣動了扳機,“砰”的一聲響,略帶沉悶的槍聲在倉庫里回蕩,杰夫從天花板上跌下來,肚子朝天重重摔在地上。
大家松了口氣,正要額手相慶的時候,杰夫骨碌一個翻身,竟沒有任何受傷的跡象,反而更瘋狂地向他們游來。
大家四散逃跑,一個工作人員躲閃不及,被他用毒鉤狠狠扎了一下--他只尖叫了半聲就癱倒在地,整個人迅速變成紫黑色。
杰夫趴在尸體身上,大口大口撕咬著血肉,他餓了,他需要食物,補充再生消耗的能量。
人肉的滋味喚醒了他內心深處的野性,他發出嗚嗚的吼叫,猛地扒開胸腔,把一顆拳頭大小的人心咬在嘴里,搖頭晃腦享受著無上的美味。
“他在吃人1許勝男感到一陣惡心,她按住胸口,彎下腰幾乎要吐出來。
這個舉動驚動了杰夫,他轉動一對兇狠的小眼珠,死死地盯住她,突然丟下啃了一半的尸體,朝許勝男飛快地游過去。
許勝男尖叫一聲,撒開兩條腿向相反方向逃跑,但杰夫的速度快得驚人,轉眼就追了上去。
眼看許勝男就要喪命在杰夫的毒鉤下,方振華“砰砰”又開了兩槍,咒罵著:“雜種!有種就過來1這個莽撞的舉動吸引了杰夫的注意,他掉轉頭向方振華游去,幾十條腿輪番挪動,就像海浪一樣起伏。
才爬了沒幾步,他就被一束γ射線暴擊中了尾部,細胞以驚人的速度發生變異,他的下半身立刻漲成了一個顫巍巍的大氣球。
“干得好1方振華大聲稱贊著,聲音里有一絲抑制不住的顫抖。
從γ射線槍的后面,露出了李洪波蒼白的臉龐,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失去理智,努力調整著射線槍的角度,伺機發出致命的一擊。
如果沒有他的話,這次武器試驗不知將會以怎樣的悲劇收場!
不過杰夫還活著。七個單位的γ射線暴誘使他體內的細胞急劇膨脹,但沒有立即破裂。他痛苦地拖著下半身,疼得“呵呵”亂叫,一大灘紫黑色的血液從他的身下流出來,就像熟透的水果在潰爛。
方振華心里一直存在疑惑,他對自己的槍法很有信心,子彈一定命中了杰夫的心臟,怎么他會一點事都沒有?
難道是黃文淵弄錯了,蜈蚣精的心臟根本不在第七節軀體里?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發現杰夫頭部往下數,第七節軀體上有一個淺淺的彈痕,堅硬的外殼以彈痕為中心向周圍裂開,就像玻璃遭到重擊一樣,但是很明顯,子彈沒能穿過去。
蜈蚣精身上的硬殼竟然能擋住近距離射出的子彈!方振華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驚魂稍定,李洪波迫不及待想進行下一步解剖實驗,對比分析半妖人細胞的狀況,但是杰夫不停扭動著上半身,兩只毒鉤在地面上劃出深深的溝痕,這讓他有些猶豫。
方振華走近幾步,瞄準了他心臟所在的位置,一口氣開了四槍。
子彈反復沖擊著同一部位,即使是再堅硬的外殼也承受不住,杰夫的心臟終于被子彈射爆。
李洪波收拾起γ射線槍,叫過幾個工作人員,用擔架把杰夫的尸體抬到一墻之隔的解剖室去。
許勝男有些猶豫,她看了一下表,已經是凌晨五點多了,她想回研究所洗把臉,燙燙腳,順便觀察一下魯克的狀況--但是魏毅、黃文淵他們都已經跟了上去,她只好拖著疲倦的身軀走在后面。
方振華一邊朝前走,一邊低聲跟沉劍交換著意見:“這次實驗有些倉促,準備工作做得不是很細致,出了很多意外的事故。嗯……基地里最好建一個專門的半妖人武器實驗室,要有高強度的透明防護墻,一定要確保相關人員的人身安全。這件事你親自去辦,越快越好。”
沉劍答應了一聲,有些為難:“造這樣一個實驗室成本很高,經費恐怕周轉不過來……”
方振華皺起眉頭,他想了想說:“西昆研究所那邊的觀察室先停一停,暫時把資金抽調過來,我另外再想辦法。”
沈劍回頭望了魏毅一眼,心想:“這下子老魏可要雙腳跳了!得抽空跟他打個招呼才行。”
大家換上白大褂,進入到燈火通明的解剖室里。李洪波已經著手對杰夫進行解剖了。
黃文淵和許勝男湊過頭去一看,只見杰夫的下半身被切成兩半,呈現出一種病態的鮮紅色,像剝去皮的石榴,微微滲著膿水。所有的細胞都發生了變異,面目全非,根本無法分辨出原先的器官。
李洪波用手術刀挑了一點變異的細胞,制成標本放到顯微鏡下觀察,他驚異地叫了一聲:“啞鈴狀的多核細胞!成千上萬的細胞核,遠遠超過了破骨細胞1
黃文淵第一個反應是這絕對不可能。
生物學的知識告訴他,細胞一般由細胞核、細胞質和細胞膜構成,其中細胞核以染色體形式貯存了絕大部分遺傳信息,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著細胞的代謝、分化和繁殖。
多數細胞只有一個細胞核,但也有雙核細胞,比如多種原生動物、部分肝細胞和軟骨細胞等。另外還存在多核細胞,細胞核數目有時達百余個,如破骨細胞等。
但一個細胞內同時存在著成千上萬個細胞核,這絕對超出了現有生物學的知識水平。
許勝男立刻取樣做了一個細胞標本,放到另一架顯微鏡下觀察,成像非常清晰,連染色都用不著。
杰夫的細胞膨脹成一個鮮紅的啞鈴,兩頭粗中間細,細胞質里密密麻麻擠著無數不規則的細胞核,黑乎乎的粘成一團。
李洪波的估計還是保守的,照她看來,細胞核的數目恐怕要用億萬個來計量。
許勝男示意黃文淵過來看一下。他也被顯微鏡下的細胞成像驚呆了,喃喃自語說:“真是我每隔一個月就對半妖人做一次例行性細胞檢查,從來沒有間斷過,杰夫的細胞絕對是正常的單核細胞,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γ射線暴誘發的細胞變異1
許勝男迅速推算了一下,“細胞核發生分裂,一個變兩個,兩個變四個,四個變八個……以二的系數次方增加,但是細胞不發生中部縊縮。是不是這樣的?”
“是的1李洪波從顯微鏡上抬起頭來,臉上露出贊許的表情。
“不過我們對γ射線暴誘發細胞變異的原因還不是很清楚。我們做過很多次動物試驗,變異沒有這么劇烈,而且在他們體內也沒有觀察到這種數量的多核細胞……看來半妖人對γ射線暴特別敏感,這是殺傷他們最有效的武器1
李洪又從杰夫的上身取下一點細胞標本,放到顯微鏡下觀察,果然像黃文淵所說的那樣,都是正常的單核細胞,無色透明,不染色的話很難分辨清楚。
這次武器試驗證明投入巨資研發的γ射線槍非常有效,方振華和沉劍長長吁了口氣,相互交換著興奮的眼神。
李洪波仿佛記起了什么,揉著眉心說:“我們還要對杰夫作進一步的解剖和研究,積累更多第一手的資料,二位是遺傳學和生物學方面的專家,希望你們能夠留下來幫忙。”
黃文淵對細胞變異非常感興趣,爽快地答應下來,但許勝男還有些猶豫,她放心不下西昆研究所里的半妖人,尤其是魯克。
魏毅看出了她的心事,說:“你們放心好了,我這就回研究所去,那邊有孫耀祖和金礪照應,不會有大問題的。”
所長既然這么說了,許勝男也只好跟黃文淵一起留下來。
魯克覺得無聊,許勝男已經三十六個小時沒有出現了,他有些不習慣,不知道該怎樣打發時間。手邊沒有新書可看,他只能望著池塘里的浮萍發呆,沒有風,就連浮萍都紋絲不動,就像是塑料的仿制品。真是寂寞呀!魯克感到一種強烈的騷動和不安,他渴望擺脫畜養的命運,渴望逃出牢籠,在陌生的世界里開始一段嶄新的生活。
孫耀祖走到觀察室前,曲起手指在防彈玻璃上敲了敲,湊近透氣孔大聲說:“嗨,魯克,到這邊來,我有話跟你說-…能聽懂嗎?”
魯克好奇地望著他,這是除了許勝男以外第一個跟他交談的人類,而且還是一個男性,他慢慢站起身來,走到孫耀祖的對面,隔著厚實的防彈玻璃問道:“你是誰?”
孫耀祖滿意地微笑著:“我叫孫耀祖,西昆大學的在讀博士生,研究生物學的。我是借調到西昆研究所來幫忙的,負責看護你們這些半妖人,記錄你們的生活。嗯,你叫魯克,誰給你起的名字?”
“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半妖人?”
魯克不喜歡他說話的腔調,居高臨下,優越感十足,但他渴望跟人類交流,于是捺著性子回答說:“是的,我是一個半妖人,我了解這個種族的歷史。”
“不,你不了解1孫耀祖糾正他說,“許勝男告訴你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她沒有親身經歷五十年前的那場戰爭,她只是聽說──人類總是喜歡把事實修改成自己想要的那樣,這叫做宣傳。”
魯克估算著他的年齡,好奇地問:“這么說你是親身經歷了?”
“是的,雖然我的外貌很年輕,但很久以前我就生存在這個世界上了,那時候人類還沒有出現1孫耀祖開始透露自身的秘密。
“人類是不可能活這么久的,我從書上看到,八十歲以后是老年期,九十歲以后是長壽期,沒有人活過一百五十歲。如果你不在說謊,那你一定不是人類1
“你說的很對,我的確不是人類。我們有共同的祖先,我們體內流淌著相同的血液──不過別誤會,我可不是半妖人──我是一個完整的妖怪,我為自己的種族而自豪。”魯克的反應快得讓他感到驚訝,孫耀祖贊嘆地搖了搖頭,覺得他沒有選錯人。
“一個妖怪?有意思!你有什么證據?”
“看清楚了嗎?”孫耀祖伸出一根手指,釋放出體內的妖氣,只見他的指尖上慢慢長出了一截烏黑發亮的利爪,“可以在幾秒鐘里把人類撕成碎片1
魯克感應到妖氣源源不斷地穿過透氣孔,向他迎面撲來,他急忙退后半步。在他的內心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蠢蠢欲動,就像種子渴望發芽,花苞渴望綻放一樣。他們擁有共同的祖先!他們同根同源!
“你到底想告訴我些什么?”
“別擔心,我不想傷害你。仔細聽著,你并不真正了解人類,你接觸到的只有許勝男,她不是人類的全部。這個種族……該怎樣形容他們呢……他們是這個世界的癌癥,如果不及時割除就會致命的絕癥1
孫耀祖開始向他描述人類的罪惡,“他們拚命繁殖,從一個地方擴散到另一個地方,殘酷地殺戮一切生命,甚至包括自己的同類。不過很奇怪,盡管自相殘殺,這個種族還是以驚人的速度壯大,他們的數量實在太多了,像蝗蟲一樣,以至于把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變成沙漠和荒地。為了阻止他們,一千多年前,在麒麟獸和白虎精的號召下,禾洲大陸上所有的妖怪聯合起來,向人類發動了一場正義的戰爭。”
“正義的,沒錯,妖怪族比人類更優秀,我們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宰!但是我們低估了人類的決心和力量,無數道門法師憑借強大的法寶和法術,跟我們斗了個旗鼓相當,最后他們的精神領袖張瑞午不惜逆天而行,立下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把我們全部封存在冰冷、黑暗的黃泉下,整整一千年!你知道,我們忍受了怎樣的寂寞和痛苦嗎?”
孫耀祖突然沉默下來,似乎記起了什么傷心的往事。魯克從他的敘述中感到了痛苦、掙扎和震撼,他忍不住催促說:“后來呢?后來發生了什么?”
“后來我們終于逃出來了。可是一千年,一千年里人類已經把這個世界破壞得不成樣子了!工業文明摧毀了一切,污染無處不在,天空不再澄澈透明,山谷和湖泊變成了垃圾場,森林草原被鋼筋混凝土的城市代替!他們是不能被原諒的!魯克,你從一出生就被關在牢籠里,你沒有見過干凈的天空和大地,你不知道,失去這一切對我們妖怪族來說該有多么痛苦,那是我們的家園,是我們的根,只要一切能夠回到從前,我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為了這個原因,我們再次向人類發動了戰爭,決心把他們從禾洲大陸上徹底抹去,但是人模擬我們想像得要強大,他們擁有各種殺傷力極強的熱兵器,槍炮炸彈,飛機坦克,相比之下,強橫的軀體,鋒利的爪牙,古老的妖術,這些我們引以為傲的東西脆弱得像個嬰兒,根本不堪一擊!我們失敗了,付出慘重的代價……
“我們開始向敵人學習,學習他們的計謀和制度,學習使用槍械,建立起自己的現代化部隊……我們花了很短的時間就掌握了他們一千年里起來的科技,并且應用到戰爭中去。
“局勢就這樣發生了逆轉。我們勢均力敵,以沼南城為中心展開了整整十年的拉鋸戰,每一寸土地都被鮮血染紅,看著自己的同胞一個個倒下,那些過去的日子,我現在連想都不愿想起1
魯克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他所不知道的那段歷史,竟如此驚心動魄!
孫耀祖長長喘了口氣,恢復了一開始從容的語氣:“我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最終攻克了沼南城,但人類的用心極其歹毒,他們寧可把這座城市徹底毀滅,也不愿意它落入我們的手里。他們在地下埋了大量的放射性物質,大劑量的β射線,強度超過人體所能承受最大輻射容許劑量的一千萬倍,所有接觸到輻射的妖怪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異,他們殘忍而兇暴,殺戮,掠奪,把人類和妖怪變成自己的奴隸,不知疲倦地交配,繁殖了大量的混血兒。知道人類是怎樣稱呼這些混血后代的嗎?半妖人雜種!魯克,恐怕你也是其中的一員1
放射性,β射線,變異……這些新名詞引起了魯克強烈的興趣,但是半妖人雜種的說法卻深深傷害了他的自尊心,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臉色也陰了下來。
“妖怪和人類一起制造了半妖人,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半妖人成為了雙方共同的敵人,我們不約而同向沼南城發動進攻,要把這個新興的野蠻的種族扼殺在搖籃里。但是半妖人的領袖阻止了我們……五十年來沼南城依然屹立在禾洲大陸上,用行動為自己贏得了生存,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認,他們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一個獨立的種族1
魯克有些茫然,他冷靜地問:“你告訴我這些到底為了什么?”
孫耀祖耐心地向他解釋說:“魯克,你要知道,半妖人的歷史不止短短的五十年,他們真正的歷史可以追述到幾萬年、幾十萬年以前。你們是妖怪族的一支,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是同類。但是半妖人并不這樣認為,他們覺得妖怪族拋棄了他們,所以拒絕跟我們接觸,他們眼光短淺,不了解現狀……時代不同了,溝通和協作才是唯一的出路,他們不懂!沼南城就像一個封閉的堡壘,重復著人類最初的一段歷史。”
“重復著人類最初的一段歷史?”魯克立刻想到了他從書中獲得的知識,生產力,生產關系,社會制度,階級斗爭……這些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概念終于有了一個印證的機會,他迫不及待地說,“你能不能說得詳細一點?”
“嗯,這方面我們得到的情報相當有限,他們似乎處在早期的奴隸社會,首領迪迪,元老會,還有貴族和將領組成了統治階級,掌握著強大的半妖人軍隊,他們靠擄掠為生,奴役數量龐大的人類和妖怪──有這樣一種說法,沼南城的每一條道路都是由奴隸的骨骸鋪成的。”
“他們的生產力怎么樣?社會制度呢?有沒有階級斗爭?”
孫耀祖笑了起來,說:“你不能用人類的那套理論去硬套半妖人社會。半妖人根本就沒有生產,他們的生活方式就是掠奪,掠奪,再掠奪。”
“那他們吃什么?”魯克覺得很好奇,他從書中得知,從一開始,人類就從事勞動和生產,從土地上獲得食物養活自己和別人。”
“他們吃人,吃妖怪,喝他們的血,擄來的奴隸就是他們的食物,二十四小時保鮮,那是真正意義上的弱肉強食1
魯克突然覺得一陣惡心,他失去了追問下去的興趣。那些書本上人類的文字,一行行描繪出溫馨而絢爛的圖畫,魯克理所當然以為都是事實,但孫耀祖的話就像鋒利的刀,把他向往的一切劃得粉碎。生存和生活就這樣以一種沉重的方式暴露在他面前,提醒他,世界的本質就是冷酷無情!
孫耀祖微笑著打量著他,觀察他的反應,隔了片刻,他回到主題上:“魯克,我希望你能回到沼南城,改變你的同伴,向他們傳達友好的信號,跟妖怪族攜手合作。人類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我堅信,這個世界最終將屬于妖怪和半妖人!魯克,我需要你的幫助1
“我知道你渴望自由,但是憑你自己的力量,是沒辦法逃出這個牢籠的。”他敲了敲厚實的防彈玻璃,“高科技,非常牢固,據我所知反坦克導彈都打不穿!在這里你得不到尊嚴。看看大衛和凱薩琳吧,在攝像機的鏡頭下交配,成為繁殖的工具!你知道懷特和杰夫被送到哪里去了嗎?秘密地下基地,試驗人類新開發出的武器,他們一直想徹底消滅半妖人,而不是試圖跟他們和平共處。”
“魯克,也許下一個就是你,你愿意當眾交配呢,還是成為人類的槍靶?我猜你無法接受這樣的命運,你渴望獲得尊嚴和尊重,不過又有什么辦法呢?115吸入型神經麻醉劑,型激素……肉體是軟弱的,你無法選擇,你必須相信我1
魯克沉默了良久,苦澀地問道:“為什么偏偏選中我?”
“你很聰明,你比我見過的任何半妖人都聰明!如果你出生在沼南城,那你將成為第二個周文──我真不愿意提起他的名字,他是整個妖怪族的惡夢。不過現在還來得及,只要你答應我,我會幫你逃出牢籠,回到沼南城,整個妖怪族都將你登上權力的頂峰,取代迪迪成為半妖人的領袖。別懷疑我們的好意,我們只想跟半妖人和平相處,共同,分享這個世界1
魯克用懷疑的眼光審視著孫耀祖:“你到底是誰?你有什么資格做出這樣的承諾?”
孫耀祖呵呵輕笑著,一字一句說道:“我的真實身份是飛鼠鄭蔚,群妖的王者!相信我,就像相信你自己一樣,我絕不欺騙同類。”
“你……讓我好好想一想,我沒法立刻回答你,我需要時間來做出決定。”
“這很對,如果你立刻答應下來,我倒不得不懷疑你的誠意了。你有足夠的時間來思考,記住,選擇有尊嚴的生活。還有,不要把我們今天的談話透露給許勝男,她是少數幾個客觀的人類,每一個種族都有特別優秀的分子,我不想把她撕成碎片。你也不愿意她受到傷害,對不對?”
魯克沒有理睬他的威脅。孫耀祖的提議很有誘惑力,他不想在這間封閉的觀察室里度過自己的一生,他更不想充當人類的研究樣本,他渴望自由、有尊嚴的生活,但是他不知該不該信任這個詭計多端的妖怪。
魯克獨自在池塘邊徘徊著,凝視水面的浮萍,無意識地撫摸著香樟樹粗糙的樹皮。許勝男和孫耀祖的敘述交替浮現在他的腦海里,他感到茫然。
半妖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種族呢?
黃文淵、許勝男、李洪波三人在匣子溝的地下基地,廢寢忘食地研究著多核細胞,令人驚奇的是,七個單位的γ射線暴并沒有使這些變異的細胞失去活性,它們仍然以一種奇特的方式繼續生存下去。
不過這一次,變異的細胞不再是構成杰夫身體的基本單位,而是變成了一個個獨立的生命體,就像一些單細胞的原核生物,比如說細菌。
許勝男感到震驚,這些多核細胞的發現顛覆了傳統的原核生物學。最令她感興趣的是它們的生命周期很長,始終沒有觀察到明顯的分裂,這種不死也不繁殖的狀態維持了整整十天,并且沒有任何中斷的征兆。不過許勝男不能再繼續觀察下去了,對魯克的思念占據了整個身心,她心神不定,一直想回西昆研究所。
在這段日子里魯克也一直在思考,許勝男的再次出現使他感到欣慰,不過這種欣慰并沒有表現在他的臉上。在許勝男看來,魯克似乎比以往更加冷靜和成熟,她感覺到彼此之間滋生出了一層陌生的隔膜──他不依戀她,也沒有全身心地信賴她,這讓她失落,就像長大的子女有了自己的思想和生活,即將棄母親而去。
許勝男努力跟魯克交流,試圖了解他在想些什么,但是在她斟酌好措詞之前,魯克搶先問她:“懷特和杰夫,我的兄弟們,你們把他們運到哪里去了?”
許勝男有些語塞,她不知道該怎樣向他解釋這個問題,不過她最終還是決定說實話:“匣子溝的秘密軍事基地,他們……是新型武器的試驗樣本。”
“結果怎么樣?他們還活著嗎?”
“武器的威力超出了我們的估計,懷特當場死亡,杰夫……他掙脫出來,襲擊了一名工作人員,我們只好殺死他。對不起,魯克,你……”
“那么武器試驗成功了嗎?”
“可以這么說吧,不過我們在尸體解剖的過程中發現了一種新型細胞,變異產生的多核細胞,非常奇特……”
“我想軍事基地的指揮官不會在乎你的發現吧,他們只想知道武器的威力夠不夠大,能不能把半妖人一舉消滅,是不是這樣的?”魯克對懷特和杰夫的死感到憤慨,他的語氣里流露出諷刺和抵觸的情緒。
許勝男沉默了良久,她為魯克感到難過。
魯克繼續說:“那么下一個試驗品又會是誰呢?大衛?凱薩琳?不,不,他們是英雄的父親和英雄的母親,繁殖半妖人的工具。那么是莉莎?史帝文?蘿拉?還是魯克?”
“不會再有武器試驗了……”許勝男艱難地說。
“那么還會有交配試驗,在攝像機的監視下進行交配,赤裸裸的!錄下來給你們反覆觀看!還會有成千上萬我們不愿意參與的試驗!是的,在人類眼里,我們半妖人只是一種不該出現的低賤動物,我們侵犯了你們正常的生活,所以必須用盡一切辦法把我們從這個地球上消滅掉。我們沒有生存的權利,我們沒有尊嚴,是你們鞋底上的一塊泥1
許勝男感到傷心,她不知道該怎樣跟魯克交流,她對這個早熟的半妖人懷有深厚的感情,他不僅僅是她的研究樣本,她迫切希望了解他,而不是通過冰冷的儀器和不人道的試驗來分析他。在潛意識里,許勝男把魯克當成是人類,跟她一樣有智能、有思想的人類。
他們之間原本微妙的關系陷入到一種困境中去。
魯克把身體背對著許勝男,不再搭理她,他決定要逃出牢籠,獲得自由和尊嚴,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都是值得的。眼前就有一條道路可以選擇,答應孫耀祖,如果他真的是妖王的話,就一定有辦法把他從這個牢籠里弄出去。
不過他在猶豫,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孫耀祖或者說妖怪族究竟想從他那里得到些什么?真的僅僅是傳遞一個友好的信息,跟半妖人和平相處,共同?
他想靠自己的力量逃出牢籠。
與此同時,許勝男也做出了一個堅定的抉擇,她放下了手頭的一切工作,抱著備忘錄毅然踏進了西昆研究所所長魏毅的辦公室。
對于許勝男的突然造訪,魏毅第一反應就是地下基地的武器實驗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他激動地站起身問:“怎么樣?γ射線槍什么時候能投入大規模生產?”
許勝男愣了一下:“這……我不大清楚,不過方軍長和沈參謀長好像對試驗的效果很滿意。”
“那是當然了1魏毅揮揮手,似乎有些失望,“黃文淵呢?你們有沒有什么新的發現?”
“新的發現,這當然有了,不過很難跟你這個外行解釋清楚,你也根本不感興趣1許勝男在肚子里嘀咕了幾句,言簡意賅地解釋說:“我們在杰夫的尸體上發現了一些有生命跡象的多核細胞,他很感興趣,恐怕要多待幾天。我放心不下凱薩琳,所以溜回來看看,另外,我還有一件事要向你匯報,是關于魯克的,你有空嗎?”
許勝男用到了“匯報”這個詞,魏毅不禁微笑了一下:“當然,坐下來說吧,別客氣。”他親自倒了一杯水送到她面前,許勝男手忙腳亂地接過來,連聲道謝,神情似乎有些尷尬。魏毅給自己的茶缸續滿了水,過癮地灌了幾口,許勝男只看見他粗大的喉結上下滑動,她不禁皺了皺眉頭,隨后又使勁舒展開來。
“魯克怎么了?”
許勝男打開備忘錄,攤在他面前,一邊翻一邊介紹說:“這是我對魯克進行的試驗,他很聰明,特別是在讀書識字方面,可以說擁有無窮的天賦和潛力,超過了一切人類的神童。他現在只有兩歲多一點,但是受教育的水平相當一個高中畢業生。在如此短的時間里,他學完了小學到高中所有的課本,能夠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用常見的詞匯表達一些復雜的意思,這很了不起。我有一種預感,魯克的出現將改變整個半妖人的歷史進程,他應該受到特別的對待。”
“這的確很了不起,不過,魯克再聰明,他還是我們研究所里的一只小白鼠,他怎么能夠改變半妖人的歷史進程呢?”
“我們對半妖人了解得很少,尤其是他們的社會制度和生活習性。從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半妖人也是群居性的社會動物,在研究所里出生長大的半妖人就像是狼孩,我們不可能通過研究狼孩來認識人類這個種族──脫離了具體的生活環境,他們什么都不是。”
“你的意思是我們的研究沒有什么價值?”
“我們研究這些豢養的半妖人,只能取得生理學方面的第一手資料,比如說他們的飲食習慣、生長發育周期、器官的功能以及細胞組織情況等等,這些還遠遠不是全部。我們把半妖人宣揚成愚昧野蠻的種族,但是魏所長,我想我們都清楚,半妖人是有智能的生物,就像我們人類一樣,他們有自己的社會和軍隊,有商業活動和科研機構,只有到沼南城去,我們才能徹底地全面地了解他們。”
魏毅臉上的肌肉不停抽搐著,他握緊了拳頭,骨節“咯咯”發響。他努力命令自己冷靜下來,隔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甕聲甕氣地說:“我同意你的看法,我們在黑暗中摸索,恐怕已經走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不過沼南城是一個封閉的碉堡,沒有任何人能夠混進去。許博士,相信我,半妖人的腦袋頑固得像水泥,在他們眼里,人類是奴隸,是食物,你所說的是一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沒有任何人能夠混進沼南城,那么魯克能不能做到呢?”
魏毅記起了黃文淵的話:“也許我們能夠培養一個半妖人的間諜,打入他們的內部,了解他們的弱點,進而消滅他們。”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反問她:“你的意思是把魯克培養成一個間諜,打入沼南城,取得有用的情報?”
許勝男點點頭:“是的,我正有這個打算。你是不是覺得很瘋狂?”
“你知道就好1魏毅站起身來踱了幾步,深深吸氣再慢慢吐出來,“不過這并不是絕對行不通,問題在于如何控制魯克,確保他不會背叛我們。”
許勝男開始說違心的話了:“這個你不用擔心!魯克出生在西昆研究所里,他就像一張白紙,單純,熱情,還沒學會欺騙和忠誠。一個無知的少年。如果我們告訴他半妖人是邪惡的,他是被選中打入敵人內部,幫助人類從困境中解脫出來的英雄,他一定會欣然接受的。我會說服他,使他相信這是一項光榮的任務,他必須克服一切困難去完成它1
魏毅仔細品味著她的話,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使他相信這是一項光榮的任務?什么意思?”
許勝男長長嘆了口氣:“不管怎么說,我們是在欺騙他,欺騙他背叛自己的同類,背叛自己種族1
“你的想法很危險。半妖人是我們的敵人,絕對不應該同情敵人1魏毅不滿地糾正她說,“不過這個計劃值得嘗試一下,如果能成功的話,那將是一個巨大的勝利。……我必須向上級請示,事關重大,不能倉促就下決定。你能不能擬定一個詳細的計劃?要有可操作性。”
“好的,我馬上著手去辦。另外,能不能給魯克換一個環境?我想趁他的思想還沒有形成以前,給他一定的自由,接觸一下社會和自然──如果繼續關在觀察室里的話,難保他不會懷疑我們的用心。”
魏毅把十指交叉在一起,托著下巴沉吟說:“讓我好好考慮一下,你把這一點也列在計劃里。嗯,暫時不要讓其它人知道,注意保密1
許勝男如釋重負地答應下來,告辭一聲走出了他的辦公室。她邁著輕快的步履向觀察室走去,心想:“這是一個機會,魯克,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你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的,只要回到沼南城,你就自由了1
許勝男把自己的想法一古腦地告訴魯克,她像一個啰嗦的母親,叮囑他一定要表現得單純而熱情,千萬不能暴露自己的思想。
她激動地說:“你要讓他們相信,你是可以被控制的,你愿意為了人類而犧牲的,你能夠勝任這個艱巨的工作,你能潛入沼南城,獲得他們所需要的一切情報。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一定要擺脫試驗品的命運,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魯克,離開人類的城市,到沼南城去,那里才是你的世界,在那里你才能獲得自由和尊嚴1
魯克靜靜地聆聽著許勝男的教導,他抬起頭迎向她那對充滿了期待的眼眸,一針見血地指出:“你對我說這些就是背叛了自己的種族1
許勝男驚呆了,她雙膝發軟,慢慢地癱坐在地上。
她被這句嚴厲的指責徹底擊垮了。長久以來,她不自覺地把魯克當成是自己的孩子,撫育他,愛護他,教育他,為他設計美好的未來,可是她卻忘了,自己是一個人類,而魯克是一個半妖人!
她想要魯克擺脫既定的命運,獲得自由,所以她欺騙了魏毅,把自己推到了萬劫不復的深淵里。天平的一端是母性,另一端是人性,孰輕孰重,怎樣取舍呢?許勝男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她內心在痛苦地掙扎著。
魯克話一說出口就后悔了,他知道許勝男是一片好意,但是他不能夠接受。他深深吸了口氣,說:“你不用擔心,我知道等待我的是怎樣的命運。許博士,謝謝你這些天來對我的照顧,我會永遠記在心里的……我會永遠記得你的1
聽到這幾句話,許勝男不禁淚流滿面,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跟魯克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人類對半妖人的仇恨,就像眼前的這塊防彈玻璃,無情地阻斷了兩顆心的交流。她在心底無聲地狂叫著:“不,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要你永遠記住我1但是她出不了聲,只能用淚眼目送他轉身離去。
魯克開始重新觀察囚禁自己的牢籠。
在一個地方待得時間久了,往往會忽視很多細節,魯克以為自己對這間生活了一年多的觀察室很熟悉,但事實上并非如此。
在經過仔細的搜查后,他發現了隱藏在角落里的針眼攝像機,高科技產品,探頭只有黃豆大小,閃爍著微弱的紅光,天花板上,草叢里,香樟樹的樹干上,到處都是。原來他的私人生活從始至終都暴露在人類的監視下,這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魯克憤怒地搗毀了這些攝像機,用石頭砸,用指甲掐,用牙齒咬,但是對安置在天花板上的攝像機,他卻無能為力。防彈玻璃滑不留手,就算是壁虎也爬不上去。不過魯克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他摘下一些香樟樹的葉子,塞進嘴里嚼成糊狀,然后準確地丟了出去,正好把鏡頭給蒙祝
許勝男、孫耀祖和金礪留在控制室里,通過監視器觀察他的舉動,隨著針眼攝像機被逐一搗毀,魯克的身影一個接一個從屏幕上消失,他們面面相覷,覺得不可思議。魯克繼續在觀察室里搜索著,花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在草叢里找到了最后三個攝像頭,他裂開嘴笑了一下,然后舉起一塊石頭用力砸了上去。
許勝男注視著一片雪花的監視器,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她喃喃說:“算了,讓他去吧,他有權利拒絕我們的監控。”
金礪吐了吐舌頭:“這些高清晰的針眼攝像機價值好幾百萬,這下子研究所可虧大了1
許勝男轉而把監視器切換到其它的半妖人,她吩咐孫耀祖把過去十天的記錄調出來,詢問凱薩琳有沒有什么異常的舉動。
天色黑了下來,魯克確定沒有人注意到他,于是著手進行第二步計劃。他以慣常的姿勢坐在池塘邊,背靠著香樟樹,閉上眼睛開始養神。他的右手不易察覺地插進了泥土里,五根手指慢慢變形生長,像樹木的根須一樣不斷向下延伸,最后穿透三米深的土層,接觸到冰涼堅硬的地板。
他的手指越伸越長,在地下無聲無息地摸索著,正如他預料的那樣,泥土下面是一整塊高強度的防彈玻璃,找不到一絲縫隙。魯克收回了手指,他沒有氣餒,人類的防備果然很嚴密,不過這并不能阻止他渴求自由的心。在苦苦思索了三天三夜后,他終于想出了一個完美的逃脫計劃。
魯克脫下了身上的衣褲,疊好塞進草叢中,然后赤裸裸地站在一棵香樟樹前,呼吸越來越微弱,漸漸進入了一種神游物外的狀態。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突然把雙手深深插進樹干里,用力吸收著其中的養分。
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那棵香樟樹迅速枯萎凋落,樹干、枝葉和根須化作一縷淡淡的輕煙,消失在空氣中,地面上只剩下一個兩尺多深的洞穴,向外冒著熱氣。
魯克慢慢踏進了洞穴里,膝蓋以上的身體露在外面,他的皮膚上泛出一層晶瑩剔透的油光,眼眸里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隨著時間的推移,魯克的身體發生了劇烈的變化,雙手雙腿慢慢溶進了身體里,皮膚上裂開了一道道木質的紋路,像一張粗糙的樹皮。緊接著,他的面目也變得模糊不清,頭頂上不斷竄出了粗細不一的枝條,無數嫩綠的幼芽迅速生長,舒展成一片茂盛的枝葉。
他變成了一棵樹!
魯克并不像黃文淵和許勝男設想的那樣簡單。他們認為半妖人的幼兒遺傳到父母雙方的基因,這些基因經過劇烈的重組和突變,以潛伏的方式保留在身體里,當他們長到一定程度,某一種基因就決定他們屬于哪一類型的半妖人,另外那些基因就繼續等待著下一次遺傳和蘇醒的機會。
對于大多數半妖人來說,情況的確如此,但魯克是一個變異的特例,在他身體里同時有兩種基因蘇醒了,一種是人類的基因,另一種是樹妖的基因。
黃文淵許勝男他們觀察到的只是魯克貌似人類的一面,他們并沒有發覺他作為樹妖的另一面──這給了他逃出牢籠的機會。
魏毅正為經費的問題而煩惱,黃文淵還在匣子溝的地下基地研究著多核細胞,西昆研究所里只剩下許勝男、孫耀祖和金礪三個,由于凱薩琳正面臨生平第一次分娩,他們忙得不可開交,根本顧不上魯克。
所以直到第二天清晨,許勝男進行例行檢查的時候才發現,魯克已經像空氣一樣的消失了。
她頓時嚇了一大跳,繞著觀察室飛快地跑了一圈,大聲呼喊著魯克的名字,但是得不到任何響應,只剩下十幾棵靜默的香樟樹,再也找不到魯克熟悉的身影。
她第一個念頭是他躲在了池塘的水面下。她三步并兩步奔回控制室,調出過去二十四個小時的錄像帶,這才想起魯克已經破壞了攝像頭,什么記錄都沒有留下。
許勝男一顆心不斷往下沉,她額頭上冷汗涔涔,顫抖著雙手給魏毅撥了一個電話:“魯克消失了1
魏毅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什么消失了?”
“我是說魯克,半妖人魯克憑空消失了,找不到了,不見了!你快過來看看吧1許勝男的聲音焦急萬分,她幾乎要哭出來了。
魏毅立刻趕到觀察室,兩條濃密的眉毛鎖在一起,眉心中間擰成了一個疙瘩。許勝男簡潔地向他解釋說:“魯克把所有的攝像頭都破壞掉了,沒有留下任何記錄,現在他完全消失了,沒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魏毅下意識地向四周圍看了一下,腦子里飛快地轉著各種可能的念頭,壓低聲音問:“會不會是有人把他放出來的?”
許勝男搖搖頭說:“控制臺的密碼鎖完好無損,除了我和黃文淵,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密碼,另外控制室里的探頭也沒發現任何可疑的人出入。”
魏毅深深盯了她一眼:“那他能逃到哪里去呢?”
許勝男猜測說:“也許他躲在了水池里,想騙我們打開大門。我們需要一臺大功率的光透視儀,對整個觀察室作全方位掃描。”
“好吧,我去安排。”魏毅低下頭沉思了片刻,“這些天都是誰在接觸他?你……有沒有向他提起些什么?”
許勝男心頭“撲通”一跳,臉上微微變色,她竭力鎮定地說:“是間諜的事嗎?沒有,我從來沒向他透露過這方面的計劃。不過我覺得最近階段魯克的情緒有些不大對勁,他似乎痛恨被關在牢籠里,他渴望獲得自由。”
正在這時,孫耀祖飛快地跑過來,大聲叫著:“魏所長,許博士,凱薩琳分娩了,你們快去看看1
“什么事都擠在了一塊兒1魏毅煩惱地嘆了口氣,他當機立斷,“你們快去照顧凱薩琳,我這就打電話叫黃文淵立刻趕回來,魯克的事就先緩一緩,晚些時候再想辦法1
許勝男答應一聲,快步向控制室走去,孫耀祖緊趕幾步,好奇地問:“魯克怎么了?他又闖什么大禍了?”
許勝男苦笑著說:“他從觀察室里憑空消失了,剛剛才發現的1
孫耀祖大吃一驚,喃喃自語說:“這怎么可能1
“沒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1許勝男煩惱地糾正他說,“魯克一定還躲在研究所的某個地方,也許正看著我們偷偷地笑呢1
黃文淵丟下手頭的工作,搭軍車匆匆忙忙趕到西昆研究所,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沖進控制室就問:“怎么樣了?一切都正常嗎?”
許勝男指指監視器:“已經結束了,總共產下二十一枚灰白色的卵。”
黃文淵抬頭向監視器望去,只見凱薩琳正筋疲力盡地趴在草叢里喘氣,稍事休息以后,她翻動那些濕漉漉的卵,整整齊齊堆在一起,然后蜷起身體趴在上面,就像母雞孵蛋一樣孵育著她的后代。
“據我所知雌性的蟒蛇有蜷伏卵堆上孵卵的習性,由于蛇體溫度比周圍氣溫高,這樣可加速卵的孵化。從這一點看,凱薩琳有點像是一條蟒蛇精。不過蟒蛇從來沒有過交配后試圖吃掉雄性的記錄。”
黃文淵若有所思地問:“這么說,從卵里孵化出來的,很有可能是一些冷血爬行動物,剛一出生就要吃活食?”
許勝男被他提醒了,皺起眉頭說:“如果真是這樣倒有些棘手了,就怕他們會自相殘殺。”
黃文淵建議說:“最好把他們分開來人工孵化,這樣比較妥當。不過現在凱薩琳正處在最兇狠的階段,動她的卵就是要她的命,得想個辦法引開她的注意力才行。”
“還是先觀察一段時間再說吧。”許勝男猶豫了一下,“我們沒有孵化半妖人的經驗,如果失敗的話就前功盡棄了。”
二人一邊注視著監視器,一邊商量著種種可能的情況和應對的措施。過了一陣,凱薩琳并沒有什么異動,她垂著腦袋似乎睡著了。許勝男把觀察記錄的工作移交給孫耀祖,揉著眉心問:“你知不知道魯克出事了?”
黃文淵頓時大吃一驚,說:“魏所長在電話里只提起凱薩琳分娩了,讓我趕緊回來。魯克他到底怎么了?”
“他破壞了所有的針眼攝像機,然后從觀察室里神秘地消失了,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估計是昨天深夜逃走的……真傷腦筋,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黃文淵駭然說:“這怎么可能!觀察室的防彈玻璃都是特制的,連炮彈都打不穿!他會不會還在觀察室里?只是隱藏在什么隱蔽的地方?”
許勝男嘆了口氣,煩惱地說:“有這個可能,我已經向魏所長建議,用大功率的光透視儀把整間觀察室徹底掃描一遍。不過……我有個不祥的預感,我們是找不到魯克的,他已經離開西昆研究所了。”
黃文淵皺起眉頭,猜測說:“有沒有可能是挖地道逃走的?”
許勝男搖搖頭:“我查過觀察室的建筑圖紙,土壤下面還有一層防彈玻璃,當初設計的時候就考慮到了這一點。”
黃文淵沉默了片刻,說:“……那只好等光透視儀運到以后再說了。如果他真的逃出西昆研究所的話,現在應該已經進入西昆市了,像魯克這樣聰明的半妖人,混在人群里就像一滴水溶進大海,想要再找到他可就難了1
魏毅辦事一向雷厲風行,光透視儀在第二天下午就運抵了西昆研究所,出于保密的目的,他沒有委托銷售公司的工作人員進行安裝調試。
孫耀祖和金礪在大學里使用過類似的儀器,他們把光透視儀完全調試好,對魯克居住的那間觀察室進行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掃描。結果就跟許勝男預料的一樣,池塘里,土壤下,他們沒有任何發現,魯克已經逃出了牢籠!
孫耀祖嘖嘖稱奇,他想不通魯克是怎樣做到的,難道他會變成空氣,從細小的透氣孔里鉆出去?他提議用紅外線生命探測儀對觀察室再做一次精密的掃描。這個建議得到了黃文淵和許勝男的同意,但是掃描的結果卻同樣令人失望,觀察室里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發生了這么重大的工作失誤,瞞是瞞不過去的,魏毅只好硬著頭皮向集團軍軍長方振華報告,魯克神秘地失蹤了,原因不明。方振華大為震驚,親自帶領沈劍和幾個警衛趕到西昆研究所,在聽取了許勝男和黃文淵的意見后,他們一致認為魯克已經逃離了觀察室,至于他是怎么做到的,沒有人能說出一個究竟。
魯克的失蹤就這樣成為了一個懸案。
隨著時間的推移,凱薩琳產下的卵的顏色漸漸變深,其中還有幾枚出現了紫黑色的斑點,這是孵化的先兆。大家既緊張又興奮,沒日沒夜地守在控制室里,通過紅外線生命探測儀和攝像機監視她的動靜。
三十天后的一個凌晨,第一枚卵孵化出了新生命。卵殼先是破開一道小口子,一個黑乎乎的蛇頭鉆了出來,接著是細長的身軀和尾巴。這個小生命轉動一對血紅的眼珠打量著這個世界,然后豎立起上半身,朝著凱薩琳“嘶嘶”叫了兩聲,凱薩琳像聽到命令一樣,驚慌地離開了她的那堆卵。
幼小的半妖人迅速游了上去,甩動腦袋重重撞擊在一枚卵上,像榔頭敲打著雞蛋,只一下就撞破了卵殼,一團黃白色的粘液流了出來,接著是一個還沒有完全成形的胎兒,裹在一層半透明的胎衣里。他竭力張大嘴巴,一口把他的兄弟咬住,挪動上頜骨、腭骨和翼骨,把他吞了下去。緊接著第二、第三個半妖人也破卵而出,開始貪婪地吞噬他們的同類。
黃文淵驚駭地說:“你說對了,自相殘殺!現在怎么辦?立刻注入麻醉劑嗎?”
許勝男猶豫了一下,搖搖頭說:“我看不用,這是自然選擇的一種方式,強壯的半妖人可以存活下來,瘦弱的會被淘汰掉。不要人為干涉他們,這是無比珍貴的研究資料。”
凱薩琳似乎對她的后代抱有一種敬畏之情,她遠遠地躲在角落里,親眼目睹他們相互殘殺和吞食。二十一枚卵最后只有十一個半妖人活著來到人間。他們一個個吃飽了,挺著鼓鼓曩曩的肚子游到草叢里,盤成一團呼呼大睡起來。
他們連續睡了七十二個小時,身軀比先前長得更粗更長,一蘇醒就四處游動著尋找食物。他們對研究所提供的雞肉、豬肉和牛肉根本不感興趣,在食欲得不到滿足的情況下,轉而彼此攻擊,五個較為強壯的半妖人聯手吞食了其余的六個。
最奇怪的是,作為母親的凱薩琳從頭到尾都沒有進行干涉,她看著自己的后代自相殘殺,越來越少,神情反而變得更恐懼,似乎他們下一個吞噬對象就會是自己。
許勝男注意到了這一情形,她皺起眉頭說:“看來大衛和凱薩琳產下的是另外一個品種的半妖人,跟他們的上一輩完全不同,這超出了我們已有的認識。必須把他們分開了,否則的話,這一次交配和繁殖試驗就失去了應有的意義。”
黃文淵同意她的看法,說:“正好還有五間觀察室空著,再多的話也沒有了。”他推動操縱桿,向觀察室里注入了115吸入型神經麻醉劑,很快,凱薩琳和她的五個孩子就完全失去了知覺。紅外線生命探測儀顯示他們體溫正常,心臟跳動緩慢,處于深層的昏迷狀態。
金礪知道下一步是進到觀察室里,把那五個昏迷的半妖人幼兒抱出來,放到他們該去的地方。他悄悄地挪動腳步,躲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自從上一次受到驚嚇后,他打定主意再也不冒險了。
許勝男留意到他的舉動,不過她并沒有責備他,而是裝作沒看見,漫不經心地說:“我來控制觀察室的大門,你們去把那些小家伙抱出來吧。”說著,她開啟了通風設備,把觀察室里殘余的麻醉劑抽出來,同時鼓入新鮮的空氣。
黃文淵和孫耀祖換上防護服,戴好頭罩,進到觀察室里,抱起一個個半妖人的幼兒,安置到其它的觀察室里。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但是就在許勝男按下按鈕,打開魯克居住過的那間觀察室時,異變發生了。
當時黃文淵懷里抱著最后一個半妖人幼兒,右腳才踏進觀察室,突然一條粗長的根須從地下竄出來,死死纏繞住他的兩條腿,緊接著,另一條根須又纏住了他的手臂和胸膛,像裹粽子一樣,把他結結實實綁成一團。
黃文淵呼吸困難,漲得臉面通紅,沙啞著嗓門大叫:“救命!救命1但是他的聲音輕得像蚊子叫,根本就聽不見。
池塘邊的一棵香樟樹劇烈搖動起來,樹根不斷從地下拔出來,像無數挪動的腿,搖搖晃晃地朝門口走去。黃文淵看到了畢生都難以忘懷的一幕,那棵樹仿佛在一瞬間擁有了生命,粗糙的樹皮慢慢脫落,在光滑的木質層浮現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0魯克!魯克還沒有逃走!他在里面!他是一個樹妖1黃文淵額頭上冷汗涔涔,心里悔恨萬分。
金礪拼命縮在墻角里,大聲說:“快!快把門關起來1
“不行,黃文淵還堵在門口,他會被關上的門壓死的1許勝男掌心都滲出了冷汗,手指顫抖得厲害,卻遲遲沒有按下去。
金礪恐懼地叫道:“如果讓魯克逃出來,他會把我們每一個人都殺死的1
“不,魯克不會這么做的!我了解他,他只是想獲得自由!他不會傷害任何生命1許勝男似乎在安慰他,又似乎在努力說服著自己。
嘈雜的聲音驚動了西昆研究所所長魏毅,他飛快地沖進控制室,看到眼前的一切,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那是魯克,許勝男培養的天才,未來最出色的半妖人間諜,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魏毅嘴里一陣苦澀,但他立刻鎮定下來,從腰間拔出手槍,沙啞著嗓子說:“絕不能讓他逃出去1
魯克的形態發生了驚人的變化,他從一棵枝繁葉茂的樹變成了一個瘦長的年輕人,朝著觀察室的大門快步奔去。他的手指還保留著根須的形態,緊緊纏在黃文淵的身上,讓他寸步不能移動。魯克并不想傷害他,在他的心目里,黃文淵只是一塊木頭,撐住觀察室的大門不讓它關上。
離自由越來越近了,魯克的心也“怦怦”跳動起來,他呼吸到了不一樣的新鮮空氣,他似乎聞到了花香,聽見了鳥語,這一切都讓他興奮不已。
魏毅突然竄了出來,撲倒在地上,雙手握槍對準魯克的心臟連開三槍,子彈深深鉆入了他的胸膛里,他本能地停住了腳步。
但是魯克并沒有流血,子彈是無法傷害到一個樹妖的。他的手指迅速長出幾條根須,把魏毅持槍的手牢牢釘在地上,鮮血一點一滴滲出來,疼得他臉上的肌肉都扭曲起來,神情極為狼狽。
魯克向他搖搖頭,憐憫地說:“這是你自找的,我本來不想傷害你的。”他側身擠過了黃文淵,來到了觀察室的外面,松開根須把他推了進去,又纏住失去抵抗力的魏毅,輕松地丟進了觀察室。他們像糖葫蘆一樣滾在一起,一個血脈不暢,動彈不得,另一個抱著血淋淋的手,疼得渾身亂抖。
然后,魯克抬起頭來,他向控制室里的許勝男笑了一下,又對一旁的孫耀祖望了一眼,邁開修長的雙腿,大步離開了西昆研究所。
他的模樣很可笑,赤身裸體,臟得像個泥猴。但是孫耀祖的心情卻異常沉重。這個半妖人瞞過了所有的人,包括作為妖王的自己。他是無法控制的,就像你不可能控制風云的流動和四季的變換一樣。
許勝男的眼中充滿了淚水,她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一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失落涌上心頭,把她整個人都淹沒了。魯克終于自由了,靠他自己的力量,這不正是她想要的嗎?他就這樣赤裸裸的走了,那么驕傲,義無反顧!他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
陳宗白是西昆大學最年輕的教授,今年才三十五歲。他從事超導方面的研究已經有四、五年了,成果豐碩。他擁有政府特殊津貼的待遇,撰寫的多篇論文被國際物理學權威刊物轉載,先后到十幾個國家進行學術交流和講學,是國內超導研究的領軍人物。
盡管國內外許多知名的研究機構、跨國公司都邀請他去工作,但是陳宗白教授始終沒有離開西昆市。他是很淡泊名利的人,西昆大學很看重他,提供了一切有利條件,他覺得沒必要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折騰。
陳宗白沒有什么特別的愛好,工作之余,唯一的休閑活動,就是開著他那輛野狼摩托車四處兜風。環繞西昆市有一條寬闊的帶城公路,路況很好,隨著山勢上下起伏,有點像計算機游戲里的摩托車賽道。
在這一刻他能夠忘記所有的煩惱,全心全意地沉浸在駕駛的樂趣里。
那天陳宗白一早就出門兜風,結果在帶城公路靠近蘅浦加油站的地方出了車禍。當時的情形很特殊,據陳宗白自己描述,他聽到摩托車的發動機發出一些不正常的雜音,于是放慢速度,打算停在路邊檢查一下,沒想到一條又粗又長的繩索把自己攔腰纏了三圈,順勢拎了起來,就像拔蘿卜一樣,摩托車失去了控制,一頭沖出公路,翻到山溝里去了。
當時陳宗白人吊在半空中,非常驚慌,他正想回頭看看是什么東西在作怪,腦袋上重重挨了一記悶棍,整個人立刻暈了過去。
等他清醒過來──事實上他是被凍醒的──發現一大群人圍著自己,指指點點,臉上無不流露出又好笑又鄙視的神情。陳宗白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赤條條躺在地上,衣服褲子被剝得一干二凈,什么都沒留下。
陳宗白一張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他急忙跳起來,用手捂住要害,轉身蹲下來,把光溜溜的屁股對著觀眾。大伙兒都被他的舉動逗樂了,哄堂大笑起來。一個過路的司機看不過去了,從駕駛室里找出一件油膩膩的工作服,善意地披在陳宗白身上。另一個狹促的年輕人大聲說:“現在的劫匪真不得了,連衣服都剝得這么干凈,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1他的話又引發了一陣哄笑。
不多會工夫,員警及時趕來驅散了圍觀的人群,陳宗白向那個司機深深鞠了個躬,灰溜溜地鉆進警車,他被帶往警察局接受調查,但沒有任何結果。“一條又粗又長的繩索把他攔腰纏了三圈,像拔蘿卜一樣拎了起來”,耍雜技嗎?這么荒誕不經的話沒有人會相信,就連那個作筆錄的員警都笑著搖頭,認為他是被劫匪敲糊涂了。
陳宗白的遭遇成為了當天《西昆晚報》社會版的頭條新聞,幾乎弄得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他丟不起這個臉,窩在家里不見任何人,也沒有去西昆大學上過班。一個月以后,陳宗白同妻子登上了飛往鐵沙國的航班,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魯克并不知道他的舉動徹底改變了一位物理學家的人生。他細心地穿上陳宗白的一切行頭,背心、內褲、襯衫、毛衣、外套、罩褲、襪子和鞋子,滿意地整理了一下頭發,邁著輕松的步履朝西昆市走去。他對自己說:“我要了解人類的社會和他們的感情。我要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就像所有有尊嚴的人類一樣1
他來到了西昆市中心,站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感到一陣暈眩。人類的城市實在太復雜了,這么多人,這么多車,這么多噪音,他都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在這一瞬間,他有些畏縮,他開始懷念西昆研究所的觀察室,在那里他是安全的,什么都用不著擔心。但是魯克很快就清醒過來,他努力睜大了眼睛,試圖觀察人類和他們生活的這座城市。
一個中年交警發現了神情茫然的魯克,他懷疑他是離家出走的翹課少年,于是筆直地走到他面前,用盡量溫和的口氣問:“小兄弟,你是哪里人?是不是迷路了?”
魯克頓時記起了書本里描述過的場景,有困難,找員警。他微笑著說:“我是從外地來的,想到書店去買一本參考書,不知道該往哪兒走,您能告訴我嗎?”
他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說話很有禮貌,明顯受到過良好的教育。交警指著馬路對面的大街說:“在對面的中條街上就有一家兩江書店,你可以到那里去找找看。”
魯克謝了他一聲,抬腳正要往前走,那個交警一把拽住他說:“不能從這里橫穿馬路,你得走那邊的地下信道1地下信道,這是一個新名詞,書本里從來沒有提到過。魯克暗暗把它記在心里,再次謝謝那個熱心的交警,混在人群中向地下信道走去。
在信道口,魯克看見了一副標志,畫著一個小人正走下樓梯,旁邊寫著一行字:“行人請靠右走,小心樓梯濕滑1魯克想了一陣,漸漸明白過來,他不禁為這樣的設計拍案叫絕,汽車在馬路上開,行人走地下信道到對街去,互不干擾,安全又快捷。人類真是高效率的動物!他興奮地邁開大步,三步并作兩步跳下了樓梯。
信道里燈火通明,來往的行人很多。魯克看到了熱戀中的青年男女,他們手指跟手指鎖在一起,時不時相視微笑,他看到了相互扶持的中年夫婦,臉上洋溢著溫和的笑容,他看到了年輕而幸福的母親,懷里的嬰兒咿咿呀呀跟著媽媽學語,說著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話。他還看到了衣冠楚楚的白領,須發皆白的老人,天真活潑的兒童,濃妝艷抹的歐巴桑,衣衫襤褸的乞丐。
短短的一段地下信道,魯克走了足足有十五分鐘,書本上描述的一切真實地展現在他眼前,他感到眼花撩亂,幾乎要透不過氣來。他像夢魘一樣挪動著腳步,跟著人群來到了熙攘的中條街上,更大的震撼隨之撲面而來。
兩旁是鱗次櫛比的商鋪,中間有一條寬闊的步行街,點綴著許多花,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清香。服飾鮮明的男女往來如織,手里拎著大包小包,彼此親熱地交談著,神情中洋溢著過節才有的興奮。電動觀光車從他身邊叮叮當當地駛過,車上坐滿了高鼻子黃頭發的外國人,他們興奮地打量著繁華的街景,嘴里嘰里咕嚕說著他聽不懂的話。
魯克東看看西瞧瞧,什么都覺得新奇。他路過一間間熱鬧的服裝店、首飾店、文具店、快餐店、手機店、電器店,來到了那個交警所說的兩江書店門口。他隔著玻璃櫥窗貪婪地盯著一本本精裝書,心想:“這些書本里包含著人類幾千年的歷史和智能,我必須大量地閱讀,才能更深刻地了解人類,了解他們生活的這個社會。”
他鼓起勇氣,走進了書店。
在進門一個顯眼的書架上,魯克抽出一本《天原國戰爭編年史》,隨手翻到最后幾章,內容是關于五十年前人類跟妖怪族和半妖人的那場戰爭,他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全神貫注閱讀起來。
“……戰爭過后,人類的居住地被切割成兩塊,一塊在大沼原以北,騰龍江中下游,那里是天原國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中心,物產豐厚,氣候適宜,大沼原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阻擋住戰火的侵擾。另一塊在石屏山和牯牛山之間,那里人類飽受半妖人和妖怪族的蹂躪,以一種艱難的方式延續著生命,不過他們從未放棄希望,不屈不撓地向命運抗爭。
“為了抵抗異族,繼續在禾州大陸上生存下去,國與國之間模糊了意識形態上的差異,天原、鐵沙、重露、南華四國不約而同拋棄了成見,結成攻守同盟,投入大量物力財力開發新型武器,為隨時到來的戰爭做準備。
“但大規模的備戰也使天原國面臨著一系列新問題,人口過剩,經濟停滯不前,工業化水平不高,貧富不均,城鄉差距拉大,人民的生活水平較之戰前反而略有下降,如何解決備戰與經濟的關系,一直是天原國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看到這里他有些似懂非懂了,于是把書合起來,插回到原來的位置,又抽出一本《西昆的歷史和現狀》。
“西昆市是天原國西南部最大的城市,東有松江,西有月見江,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雖然經歷戰火的洗禮,始終佇立不倒,成為繼沼南城之后的另一個傳奇。與天原國的首都沼北城不同,西昆市規模雖大,但只能算二級城市,這主要是由于它長期以來面臨著妖怪族和半妖人的威脅,經濟相對滯后,再加上地處偏遠山區,交通不便,物資貧乏,民工不斷涌入城市……”
魯克很感興趣,他把這本書挾在腋下,繼續移動腳步。
就這樣,他在兩江書店里消磨了一個漫長的下午,從一個書架到另一個書架,從一層樓到另一層樓,連他自己都記不清究竟翻看了多少書。最后,魯克用陳宗白皮夾里的錢買了三本書,除了《西昆的歷史和現狀》外,還有一本《人類的故事》,一本《無影燈》。他并沒有挑選那些研究人類學社會學的大部頭作品,晦澀的純學術著作對他來說太艱深了。
在付款的地方,他注意到有一個中年男子買了一大堆書,卻沒有付錢,而是拿出一張塑料卡在機器上刷了一下,輸入一串沒有規則的數字,等了片刻,機器開始吱嘎吱嘎地打印出一張清單,那個男子隨手簽了個名,抱著書和發票就走開了。
這一切讓魯克感到很新奇,他在付款的時候向營業員咨詢了那張塑料卡的事,營業員啞然失笑,一邊利索地找他錢,一邊解釋說:“你可以到西昆實業銀行辦一張借記卡,在全市的兩江書店買書都可以享受九折優惠,店門口有公告的……下一個1
魯克記下了“西昆實業銀行”和“借記卡”這兩個新名詞。他挾著三本新書走出了兩江書店,在中條街上繼續漫步,找到了快要打烊的西昆實業銀行,進去一問,辦借記卡需要有本人的身分證,填寫一張表格,交兩張近照。
魯克有些犯難,填表不是什么難事,他會寫字,近照可以去拍,也沒什么問題,但是身分證到哪里去辦呢?他從陳宗白的皮夾里抽出了他的身分證,仔細端詳了一遍,覺得上面的相片跟自己一點都不像,不大可能蒙混過關的。這讓他有些失望。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中條街上燈火通明,比白天更加熱鬧。魯克順著人流向前走去,不知不覺來到了一片擁擠的廣場上。
廣場中間有一座高大的噴泉,水柱在音樂聲里忽上忽下,濺起大片的霧氣,四周的木凳上坐滿了走累的情侶,他們手挽著手低聲細語,全然不顧旁人的眼光。許多小孩子興高采烈地玩著水,用手去摸跳動的水柱,用腳去堵石板上的噴嘴,泉水突然噴出來,他們又大喊大叫著跑開,小臉漲得通紅,滿是汗水。
魯克不禁微笑了起來,眼前的一切讓他感到愉快。這就是人類的童年,多么快樂,自由自在,沒有西昆研究所,沒有鐵籠,沒有特制的防彈玻璃,沒有針眼攝像機,沒有交配試驗,沒有那么多雙看不見的眼睛監視,當一個人類真幸福!
魯克在充滿童真的廣場上逗留了一會兒,邁開長腿繼續往前走去。站了這么長時間,走了這么長的路,他覺得有些疲倦,于是找了一家偏僻的電影院,偌大的電影院里只有三個人,魯克和一對吃爆米花的情侶。
那天放映的是一部老片《天堂影院》。
魯克有生以來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感動。他的眼角噙著淚水,心潮澎湃,當阿爾弗瑞德移動老式放映機,把電影投放在對街的墻面上時,他不知不覺流下了眼淚。
人類無法了解,魯克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如此感動──許多年以后,當他擁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間,坐在舒適的真皮沙發里,用最新的在超薄的等離子彩電上放映《天堂影院》時,他發現自己再也找不到當初的心境了。
那并不是用“時過境遷”四個字就能解釋得了的。
魯克走出電影院的時候差不多是晚上十點鐘了,起風了,微有些涼意,街上顯得很冷清,他卻感覺不到半點倦意。電影里的情節在腦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讓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魯克在中條街上漫無目標地閑逛著,跟匆忙回家的人群擦肩而過,隔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慢慢清醒過來,開始思考該到哪里去過夜。
旅館?那是不現實的,他沒有身分證,容易惹人疑心,他好不容易才來到人間,不想冒險。那么在街頭露宿?雖然他不怕冷,但是被巡邏的員警逮到也不好,萬一發現他口袋里揣著陳宗白的錢包和身分證,會把他扭送到警事署的。怎么辦?魯克想了又想,最終決定找一家通宵營業的商店混上一宿。
結果兜了一個大圈子,回到了廣場上,他在西南角找到一家清源茶館,招牌上印著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字樣。就是這里了!魯克整理了一下儀容,故作鎮定走了進去,一身茶博士行頭的服務小姐沒有多問什么,恭恭敬敬把他引到二樓的一間包廂里。魯克胡亂點了一杯大紅袍,把門簾放下來,取出新買的《無影燈》,掀開第一頁全神貫注地看了起來。
茶香混合著油墨的清香,魯克沉浸在一種物我兩忘的意境里,一直到東方發白。“夜過去了,太陽升了起來,到了早晨還要來這兒。周圍的一切都沒有變,只有直江不在了,這樣的事情是不會發生的。抱著這樣的想法,在明亮的無影燈下,倫子化石一般地蹲在地上,等著直江。”他情不自禁低聲念了起來,這就是小說的結尾。
繼《天堂影院》之后,魯克的心靈再一次受到強烈的沖擊,但是這一次他沒有流淚,而是感到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茫然。
同時,這一個晚上對魯克來說也非常重要,當他走出清源茶館的時候,魯克意識到自己一下子成熟了許多,最初的新奇感已經消退,他也不再迷惘和膽怯,一部電影和一本書讓他對人類、人生、人性若有所悟,他覺得他已有足夠的勇氣來面對這座陌生的城市,投入全新的生活。
魯克離開了繁華的中條街,踩著晨曦在西昆市的大街小巷漫步,一路觀察著普通人的生活。整個城市從睡夢中蘇醒,就像樹木萌芽一樣一點一滴釋放出它的活力,道路漸漸繁忙起來,每一個十字路口都擁擠不堪,人流匯集到一起,又彼此分開,分散到城市的各個角落里去。
汽車、摩托車、助動車……人類的交通工具排放出大量的尾氣,空氣越來越混濁,噪音吵得人心煩意亂,魯克像逃一樣鉆進了一條狹窄的小巷,長長舒了口氣。
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安靜,清新,雙腳終于離開了堅硬的柏油馬路,踩在高低不平的碎石上,他感覺到分外愜意。
前方有一座高大的紫藤架,一片濃郁的綠色,像云霧一樣,兩旁是破舊的花壇,迎春纖長的枝條上綴滿了黃花,洋溢著一派春天的氣息。魯克的視線不禁往上移去,他在污穢的墻壁上看到了一行字跡,“辦證一三九一三五”,用墨汁寫上去的,跟書本上的印刷體完全不同,雖然已經刷了一層墻粉,但是字跡依舊非常清晰。
“我需要一張人類的身分證,也許這個電話可以幫上忙1魯克的心里轉著這樣的念頭,他想確認一下,于是快步走到巷尾的一間雜貨店里,向老板問起那個辦證的電話號碼。老板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他,用嘲諷的口氣說:“當然,什么證件都能辦,身分證,畢業證書,只要你有錢,你甚至可以弄到外國著名大學的博士學位1
這正合他的心意。魯克想借雜貨店的電話聯絡一下,但是那個老板斷然拒絕了。他說:“不行,這是非法的,你懂不懂?喏,我這里有賣電話卡,你掏錢買一張,到公用電話亭里去打1
魯克雖然有些弄不明白,但他還是掏出皮夾子,買了一張電話卡。雜貨店的老板瞥了一眼,笑笑說:“小子,這錢包你是偷來的吧1不過他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并沒有把魯克扭送到公安機關去的意思。
魯克也朝他笑笑,用標準的普通話說:“不是偷的,是搶來的!你很幸運,我現在不缺錢花1
這個回答讓他吃驚得合不攏嘴。
魯克找到一個公用電話亭,撥通了那個辦證的號碼。一個粗魯的男聲問清楚他的意圖,熟練地回答說:“新版的身分證,一口價五百塊。有照片嗎?沒有?你先去拍一張證件照,要一吋黑白的,后天上午八點鐘到城隍廟門口交給我,先交二百塊訂金,下午我把做好的身分證帶給你,再付剩下的三百塊。聽清楚沒有?你放心,我們干這行很講信譽的1
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
魯克到中條街的金獅照相館拍了一張黑白的證件照,然后在城隍廟門口交給一個中年漢子,連同訂金。他給自己取了一個新名字叫盧定一,家庭住址是對方胡亂選的,在白篁城西某個偏遠的山區。
當天下午魯克就拿到了他的身分證,他就是以這種方式獲得了一個人類的身分。
魯克的生活進入了正規,他決定把陳宗白留下的痕跡全部都丟棄掉。
他來到舊貨市場,用剩下的錢買了一身半新不舊的衣褲和一雙橡膠底球鞋,款式雖然陳舊,但洗得很干凈,魯克穿上后,覺得跟山區出來的民工還有差距,于是又把頭發弄蓬松,沿著河邊的黃泥路跑了幾個來回,身上沾滿了塵土,球鞋都分辨不出本來的顏色了──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魯克把換下的衣褲包在一起,塞了幾塊磚頭,用力打成一個死結,丟進了城西的大運河里。他看著自己的一段過去載沉載浮,淹沒在河水里,不禁長長舒了口氣。
現在他身無分文,最迫切的需求是找到一個安身之處,不過魯克并沒有著急,他相信轉機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來臨。他繼續在西昆市的街頭游蕩,一路注意著店面外張貼的征人啟事,不知不覺中,他穿過大運河,來到了人聲嘈雜的擺渡街上。
街道很寬闊,一直通往西昆大學的本部,兩旁都是小飯店,偶爾有那么一兩間書店或者文具店,夾在油煙中間,孤零零不成氣候。
魯克一路找過去,注意到一家沼北飯館,漆水退得很厲害,看來是開張有年頭了。店門口貼著一張征人啟事,上面寫道:“招服務員若干,男女不限,要求身體健康,能吃苦。管飯,有住宿,工資面議。沼北飯館,年月日。”后面還有兩句:“純正的沼北口味,包您吃了忘不掉1
這時是下午三點多,午市已經結束了,夜市還沒有開始營業,飯店里空蕩蕩的,顯得很冷清。進門右手就是柜臺,一個中年婦女正低著頭算帳,魯克輕輕敲了一下臺面,跟她打了個招呼:“老板,招工嗎?”
他的普通話很標準,像電視里的播音員,聲音略帶一絲沙啞,穿過耳朵一直鉆進心坎里,讓人感覺非常舒服。那個婦女立刻抬起頭來,臉上堆滿了職業的笑容,但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臟兮兮的青年,一看就是從山區出來打工的鄉下人,聲音和形象的反差是如此之大,她不禁“咦”了一聲,不去理睬他,低下頭繼續算帳。
魯克耐心地等她把手頭的帳算完,這才客氣地問:“老板,你們門口貼了一張招工的啟事,我想試試看,您看行不行?”
那個婦女翻起一對白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冷冰冰地說:“灰頭土臉的,先去洗一洗再過來,我們這里是飯店,不是建筑工地1
魯克的脾氣很好,微笑著說:“好吧,麻煩您稍等一會。喏,這是我的身分證,先放在這兒,我去洗一洗,待會就過來。”說著,他掏出那張五百塊買來的身分證,小心翼翼地放在柜臺上。
他的舉止引起了婦女的好感,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她叫住魯克,接過身分證粗粗地看了幾眼,說:“你叫盧定一,連云山轆轤溝人?在哪里?從來沒聽說過1
“在白篁城的西面,連云山,出竹筍和扁尖的,偏僻得很,要走上三天三夜的山路才能看見公路。”
那婦女搖搖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又把身分證上的照片跟真人對了幾遍,說:“這樣吧,我叫小劉領你到后院去沖一沖,弄得整齊一點再去見老板。他愿不愿意留你,就看你的運氣吧。”
“原來她并不是老板!難道是老板娘?”魯克心里嘀咕了一句,笑著說:“那真是謝謝您了1他展顏一笑,灰暗的臉龐立刻生動起來,就像蒙塵的珍珠洗去了塵埃,煥發出青春的光芒。
那個婦女愣了一下,提高了喉嚨叫道:“小劉,小劉,快出來1
一個五短身材的青年應聲跑了出來,金魚眼大蒜鼻,腰里圍著圍裙,手上還拎著一塊抹布,沖著她問:“陳姨,什么事?我忙著呢1
“帶這個小伙子到后院去,給條毛巾,讓他收拾收拾再領他去見老板。如果他在午睡就等一會,吵醒了他要發脾氣的。”
小劉歪著腦袋打量了魯克幾眼,笑著說:“這是哪來的土包子,不會是你親戚吧?這么照應他1
“你要死啦,我哪來這種親戚!他是來招工的。快領他進去,別擋在門口,聽見沒有1
小劉引著魯克往里面走,隨口問他:“你叫什么?哪里人?”魯克一邊打量著飯店的格局,一邊回答說:“我叫盧定一,轆轤溝人。你呢?”
小劉努力卷著舌頭說:“我叫劉春生,就是附近北埭鎮上的,在這里打工,端盤子,他們都叫我小劉。嘿,你的普通話真標準,念過書嗎?”
魯克猶豫了一下,說:“小學都沒畢業。”
兩人拉著話穿過一扇防盜門,來到一個寬敞的庭院里,周圍種著三、四棵高大的銀杏樹,地上擺滿了姿態各異的樹樁盆景,角落里的墻上伸出一只水龍頭,下面湊著一只七石大缸,一半埋在地下,里面盛著大半缸水,養了好幾條肥大的鯉魚。
“這是干什么用的?”
“你是說那口大缸?老板喜歡養盆景,自來水不能直接澆,味道太重,要擱上一段時間才能用。”
“這魚是用來吃的嗎?”
“不是,給水增加肥料的,澆花澆樹特別好……來,把頭沖一下,我去給你拿條毛巾來,等著。”
魯克謝了他一聲,用力把身上的衣服拍了一遍,灰塵在陽光的照耀下慢慢向上飛騰,消失在肉眼看不見的高空里。魯克的動作慢了下來,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微笑,他知道,這些灰塵并不是沒有用的,它們將促使水汽凝結成為雨滴,降落到地面上,滋潤萬物。
劉春生拿了一條毛巾一溜小跑過來,催促他說:“你怎么還沒好,看什么哪!快,老板醒了,我領你去見他1
魯克笨手笨腳用吊桶接著大半桶自來水,彎下腰淋在自己的后腦勺上,胡亂揉了幾下頭發,再把臉用力搓了一遍。他接過毛巾,上下擦干了水,用手指捋順頭發,說:“好了,咱們走吧1
劉春生盯著他的臉,羨慕地說:“原來你長得挺俊的,瞧瞧,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要是換身象樣點的衣裳,誰還看得出你是山里人1
二人穿過銀杏的樹蔭,來到一棟三樓三底的樓房前。劉春生讓魯克在踏步前候著,大聲叫道:“老板,曹老板,我把人領來了1
一個敦實的中年漢子走了出來,臉上全是橫肉,單眼皮,厚嘴唇,脖子很強壯,幾乎跟頭一樣粗,頭頸里戴著一根小指粗細的金鏈子,穿著汗背心,露出一身的好肌肉。他上下打量著魯克,只見他頭發又黑又亮,濕漉漉還掛著幾滴水珠,一張臉有點電影明星的氣質,自信,沉穩,跟劉春生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他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
“你是來打工的?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我叫盧定一,連云山轆轤溝人,剛到這里,想找份工作。”
聽了他的聲音,曹老板更是吃驚,他又仔仔細細看了魯克一遍,說:“你長得不像是山里人,有身分證嗎?”
“有的,已經交給陳姨了。”
“嚇,我這個管事的還沒發話,她倒先把人給收下了,你跟她很投緣嘛1
“陳姨看我剛到大城市來,沒個著落,也是一片好心。她說能不能留下來還是老板說了算,要看我的運氣。”
劉春生在一旁敲邊鼓說:“老板,現在人手很緊,楊子他們都回老家探親去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就留下他吧1
“留下他也做不久,他跟你們不一樣,遲早要跳高枝的。”曹老板從身邊摸出一包長壽牌香煙,用嘴叼出一根,點燃了深深吸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說,“小子,我也是苦日子出身,什么樣的事沒經歷過!既然你找上門來,我就幫你一把,試用一個月,管飯,沒工資,你愿意就留下來。不過咱們丑話說在前面,你在這兒待一天,就得安分守己,別給我惹麻煩,聽見沒有?”
魯克知道曹老板是收下自己了,向他鞠了個躬,說:“謝謝老板。”
“嗯,讓我想想看,老張那里也缺人手……小劉,你帶他去廚房,把他交給張師傅,其它的你就不用管了。”
劉春生不干了,抱怨說:“老板,這可不對,你招的是服務員,怎么送廚房去了?”
曹老板吐出一個煙圈,饒有興致地說:“想知道為什么嗎?我問你,經常光顧咱們飯店的,都是些什么樣的人?”
“前邊西昆大學的學生唄1
“掏腰包付賬的是男的還是女的?”
“全是男的,哪好意思叫女的付賬!嘿,老板,你問這些干什么?”
“那小子要是當服務員,女學生的眼光全被他吸引過去了,你說那些男的下趟還會光顧咱們店嗎?”
“……也對,我怎么沒想到1
“所以他只能去廚房幫幫張師傅的忙,前臺跑腿就全靠你了1
劉春生這才反應過來,苦著個臉嘀咕說:“老板直接說我長得對不起觀眾就成了,何必要繞圈子1
“呵呵,你還有自知之明。別抱怨了,你沒有當小白臉的潛質,天生就只能吃這碗飯1
魯克望著他們兩個,臉上露出了會意的微笑,他開始喜歡上曹老板和劉春生,喜歡上這家沼北飯館。
張師傅大名叫做張得勝,正宗的沼北人,瘦高個子,魯克站在他身邊就像是父子倆,這讓他們彼此多了一份親切感。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張得勝才是這家沼北飯館的頂梁柱。他的幾樣拿手菜,稻香脆皮狗肉,羊雜高湯,酸菜火鍋,綠鳥雞,極品羔羊肉,沼北燒烤,非常有特色,那是旁的飯店學不像的。
沼北飯館在西昆大學的學生中間口碑很好,不管是進門不久的新生還是混了三、四年的老油條,隔三岔五都會來品嘗一下所謂的純正沼北風味。但是沼北籍的學生在慕名光顧以后,卻十有八九會嗤之以鼻,認為這家飯館的沼北菜已經變了味,根本沒有老家的那股子純正味道。
這一點張得勝也沒有否認,為了適應西昆市居民的口味,他對所有的菜都做了些改良和嘗試,畢竟西昆市離沼北萬兒八千里,原材料和調料都不可能做到跟沼北一模一樣。
張得勝認為,烹飪是一門調和的藝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入鄉要隨俗,廚師應當充分利用當地現成的原材料,揣摩食客的口味,燒出具有沼北風味的菜肴來,而不是全盤照搬。
魯克的工作就是幫著張師傅洗菜刷鍋,干一些打雜的零活,這些活本來是劉春生他們幫著干的,現在有了魯克,他們一個個樂得清閑去了。
一大清早,天還沒有亮,張師傅就領著魯克到城西的批發菜場去選購蔬菜和水產品,要裝上滿滿的一貨車,趕在上班的高峰到來之前,顫巍巍地開回飯館去。
這個時候,肉制品公司的丁老板也差不多等在門口了,沼北飯館是老主顧了,他一向親自送貨上門,豬肉,羊肉,牛肉,光雞,光鴨,全是新鮮的上等貨色,等張師傅過目以后,再一并送到后院去。
魯克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匆匆忙忙吃過早點,開始了一天繁忙的工作。整個早晨,他都坐在一張小板凳上埋頭洗菜。蔬菜比較簡單,稍微摘掉一些根須和腐爛的葉子,用自來水沖一下,整整齊齊碼在籮筐里;肉也好辦,用鉗子拔去一些殘留的細毛,洗干凈血水就成了;最麻煩的就屬魚了,去鱗挖鰓,開膛破肚,如果不小心把苦膽給弄碎了,還得用醋反復擦,不斷用舌頭嘗,沒苦味才行。
魯克最犯難的就是處理魚了,濃重的腥味讓他頭昏腦脹,犯惡心,后來劉春生教了他一個辦法,每次殺魚前塞棉花在鼻孔里,光用嘴呼吸,這才感覺好一些。
曹老板早上九點鐘準時起床,一邊刷牙漱口,一邊看著魯克洗菜。偶爾買到大魚,他更是興致盎然,吩咐魯克把魚鱗魚鰓肚腸血水什么的都留下來,裝進密封的玻璃瓶,又加了不少曬干的桔子皮,埋在院子的角落里。
魯克感到很好奇,又腥又臭的東西,曹老板像寶貝一樣留下來,有什么用?曹老板笑咪咪地說:“不懂了吧,這叫作漚肥,埋上三、五年再拿出來澆花,比什么化肥都強。這可是我的秘訣!喏,那些桔子皮加進去,漚出來的肥就不臭了,不然的話,嚇,咱們飯館就沒人敢上門了,全要給熏跑1
每到這個時候,曹老板就特別親切健談,那些樹樁盆景全是他的寶貝,陳姨經常說,曹老板伺候它們比對自己的女兒都要好。
一直忙到十一點半,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魯克就得洗干凈手,到廚房去幫忙。張師傅同時照看三口灶,一口燉湯,兩口燒菜,他的手腳非常俐落,生菜下鍋,三顛兩顛大火一燎就出鍋裝盆了。用他自己話說,菜是被火“擠”熟的,而不是“燒”熟的,只有這樣才夠味。
每當一道菜結束,魯克就拉一下鈴,劉春生忙不迭地跑進來端菜,抽空跟他說笑幾句。等他出去以后,魯克調小煤氣,往油鍋里舀幾勺清水,稍稍加熱一會,用竹刷子洗去油漬,然后潑去刷鍋水,看著殘留的水滴逐漸變小,嘶嘶化作氤氳蒸汽。等到鐵鍋變得又干又燙,張師傅又該來做下一道菜了,等待魯克的是另一口油膩膩的鐵鍋。
午市要到下午兩點鐘才結束,這個時候如果曹老板心情好,他會慷慨地讓張師傅炒上幾個菜,叫上伙計們好好吃頓午飯,如果他心情不好或者出去應酬了,陳姨就到隔壁叫幾份快餐,胡亂打發上一頓。至于張師傅,他在廚房里有自己的小灶,菜雖然不多但質量很高,抿上一點燒酒,完了再睡個午覺,那是劉春生他們再羨慕不過的生活了。
魯克按理說應該跟劉春生他們一起吃飯,但是張師傅特別看重他,隔三岔五地把他叫進廚房陪他喝酒,這讓外面的那幫人看不過去,憤憤不平地發著牢騷,大家都是打工的,憑什么你有小灶吃!
魯克對人情世故沒什么概念,張得勝叫他去,他就撂下劉春生他們興高采烈地進了廚房。兩人面對面地坐在一張矮桌前,倒上兩杯燒酒,一邊吃一邊閑聊。張得勝會為魯克特地燒幾個壓箱底的拿手菜,油而不膩,回味綿長,平時一般人是吃不到的,只有跟曹老板一起玩盆景的好朋友或者工商署稅務署的頭頭們過來,他才會露上一手。
魯克吃得很少,每道菜只是嘗嘗味道,但是他的話很多,他虛心地向張得勝請教很多問題,關于烹飪方面的,或者是飯店里的人事關系。張得勝紅光滿面,嚼得菜吱吱直響,卷著舌頭回答著魯克的問題,魯克學到了很多烹飪的知識,比如說刀功、火候、翻炒、調味等等,長了很多見識,另外,在張得勝的片言只語里,他也逐漸意識到這家飯館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簡單。
曹老板本名叫曹聚風,年輕時是西昆市的一霸,黑道白道都很兜得轉,據說當年跟一幫愣頭青動刀子打架,單槍匹馬撂倒了七、八個,自己肚子上也被捅了一家伙,腸子都流了出來。他用手捂住,硬是走到了醫院,只躺了一個月就完全康復,依然是一條好漢子,醫生和護士們都嘖嘖稱奇,時至今日還當成是一件稀罕事傳說。
后來曹聚風娶了老婆,生了一子一女,人到了中年,銳氣漸漸消磨,于是在擺渡街上開了一家飯館維持生計。他為人仗義,朋友們經常來捧場,方方面面的關系又擺得平,所以生意一天比一天紅火,沼北飯館已經成為擺渡街上的小有名氣的一塊招牌了。
在前面柜臺管帳的陳姨是曹聚風的小姨子,下崗以后閑著沒事,又不愿白白接受姐姐和姐夫的資助,就自告奮勇到飯館來幫忙,正好曹聚風想找一個信得過的人管帳,于是陳姨就順理成章成為了飯館的第二號人物。至于她的姐姐陳蓉,她在第一人民醫院骨科當護士長,工作很忙,根本不管飯館的業務。
飯館里招收的零時工很多,除了劉春生是北埭鎮上的,為人還算老實,其它的都是從松江上游的茲鄺區出來的,到西昆市打工已經好幾年了,老油條,拉幫結派,比較囂張,因為推薦人的面子大,曹老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好好干就不找他們的茬。張得勝鄭重其事地告誡魯克別跟他們混在一起。
這一聊往往就是一下午,魯克聽得津津有味,張得勝也忘了午睡。到最后飯菜還剩下不少,張得勝勸魯克多吃一點,魯克總是笑著說:“我從小就是這樣,飯量很少,吃多了胃撐得難受,反而不舒服。”
張得勝覺得很奇怪,十七、八歲的小伙子,正在長頭上,怎么吃得這么少?難道他是喝西北風長這么高的?不過既然魯克不愿意多吃,他也不再勉強,他知道魯克其實還是很欣賞他的手藝的。
到了下午五點鐘,天色慢慢暗下來,夜市正式開始了,張得勝和魯克又在悶熱的廚房里忙活起來。沼北飯館晚上的生意特別好,客人來了一撥又一撥,翻了好幾次臺,忙得大家像陀螺一樣連軸轉,一直要過了九點鐘,飯館打烊以后,他們才能抽空吃上幾口晚飯,刷洗刷洗準備睡覺。
魯克跟劉春生他們一起睡在東面房間的通鋪上。大伙兒忙了一天,腦袋挨著枕頭就鼾聲大作,打雷都吵不醒。魯克睜大了眼睛躺上一小會,等大家都睡熟了,就悄悄地爬起來,從席子下面抽出一本《人類的故事》,躡手躡腳來到庭院里,坐在冰涼的石板上,背靠著養魚的大水缸,在月光下開始看書。
最早留意到魯克這個習慣的,是曹聚風的女兒曹靜文,她今年讀高三,溫習功課都要到很晚,但是當她熄燈睡覺的時候,從二樓窗簾的縫隙里張望一下,還可以看見那個打工的年輕人全神貫注地盯著手里的書頁,臉上沒有半點疲倦的神情。這讓她很好奇。他到底在看什么書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魯克努力融入到人類的生活中去。他開始意識到生存是艱難的事,必須學會一門手藝,掌握一點技巧,這樣他才能從社會的最低層爬上一個小小的臺階。
許勝男給了魯克思想,對自由和尊嚴的憧憬,對人類生活的渴望,從一開始他就清楚,沼北飯館只是他落腳的第一站,正如同曹老板預見的那樣,他遲早會離開的。
不過魯克并沒有設計好他的未來,在一座完全陌生的人類城市里,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學,此刻他就像迷霧中的一條小船,隨著風浪漫無目的地飄蕩,靜靜等待著東方的第一縷曙光照亮他的前程。
經過一番思索以后,魯克決定跟張得勝學燒菜,有機會再自立門戶,開一家小飯館,接觸到更廣泛的人類社會。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張得勝說了,張得勝在吃驚之余感到一種意料之中的欣慰,這個小伙子果然跟劉春生他們不同,他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標。
從偏遠山區出來的少年,決心開一家小飯館,自力更生,這很有志氣!張得勝在他身上仿佛看見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他不禁回想起當初的雄心壯志,成為整個沼北地區最出色的廚師,開一家馳名中外的大飯館──呵呵,那時候年少輕狂,不知道天高地厚,相比之下,魯克的目標就現實多了。
張得勝決定幫他一把。一開始魯克并沒有心理準備,他以為學燒菜就像念書識字一樣,他天生就有這方面的才能,遠遠勝過普通的人類──事實并非如此,他的表現簡直可以用笨拙來形容,看得張得勝連連搖頭,都不知道該怎樣來訓練他。
張得勝是從最基本的刀功教起的,第一課就是拿菜刀切蘿卜,要求把去了皮的大蘿卜切成均勻的薄片,鋪在盤子里做裝飾。魯克發現在運用菜刀時,他的聰明才智完全派不上用場,蘿卜切得厚一片薄一片,歪歪斜斜,刀刃在砧板上剁出了深深淺淺的紋路,木屑全沾在雪白的蘿卜上。
張得勝感到納悶,就算是從來沒有做過菜的,也不至于切得這么糟糕。他仔細觀察魯克的動作,發現他最大的問題在于無法控制手上的力道,那雙纖細雪白手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僵硬得像兩截木頭。
“輕輕地切下去,慢一點,別狠命用力。你看看砧板,這是在劈柴,不是切菜1
魯克漸漸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他耐心地練習,但始終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雙手。他對任何開鋒的鐵器都有一種本能的畏懼,這是所有樹妖的通玻魯克突然知道了他為什么一直殺不好魚,挖不干凈魚鰓和魚鱗,經常把苦膽弄碎,因為他在使用剪刀,冰涼,尖銳,鋒利,聞得到生鐵的氣息,他害怕,手在發抖。
分心了,魯克重重一刀切在自己的手指上,剁下了一片皮肉。他停了下來,偷偷看了張得勝一眼,他沒有發覺,揮揮手示意他繼續練習。魯克沒有出血,也沒有叫疼,那一小塊肉迅速泛黃,混在砧板的木屑里,看不出任何分別。這個意外讓魯克失去了信心,他把菜刀往砧板上一插,沮喪地說:“不行,我學不會1
菜刀牢牢釘在砧板上,嗡嗡嗡顫抖著,張得勝頓時嚇了一跳,忍不住訓斥他說:“這么用力干什么?愛惜一點1
“我干不了這么精細的活兒1
“什么精細的活兒,切菜是最簡單的了,如果連這都學不會,還談什么燒菜!那有廚師不會切菜的1
魯克漸漸冷靜下來,他苦笑著說:“看來我沒有這方面的才能。”
“切菜還需要什么才能?多練練不就學會了1
魯克沒有接他的話,他想起了許勝男教他讀書識字的情形。他對書本和文字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切感,他熱愛讀書,書籍就像是相交已久的老朋友,有著不同尋常的交情,人類的文化和知識自然而然就流進了他的腦子里,不費一點力氣。這就是他所擁有的才能。
他在書上看到過一句諺語:“上帝關上了門,但他在另一處打開了窗。”這句話反過來說也一樣,上帝是公平的,他在打開窗的同時也必定會關上某一扇門。想到這里,魯克有些釋然了。
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魯克花了整整兩個禮拜練習切蘿卜,切西芹,切洋蔥,切辣椒,切青菜,切肉絲,切手邊所有找得到的材料。他切壞了三把菜刀,兩塊砧板,切出來的東西依然不成樣子,達不到最起碼的要求。最后連張得勝都看不下去了,他失望地說:“小盧,看來我是教不會你了,你不是這塊料1
魯克聽到這句話時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他誠懇地說:“看來我是當不成廚師了……還是要謝謝你,張師傅,我是個笨學生。”
張得勝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客氣。他心里嘀咕說:“從來沒碰到過這么笨手笨腳的人,切菜有什么難的,偏偏他就學不會!難道說,這真的需要什么特殊的才能?”他看看自己滿是老繭的手掌,若有所思。
這些日子里,魯克已經看完了《人類的故事》和《西昆的歷史和現狀》,連同最早的那本《無影燈》,他已經從散發著油墨清香的書本中獲得了三次心靈的震撼。這種震撼的強烈程度每一次都在減弱,到最后他能以一種平和的心情流覽那些熟悉的文字,就像一個毫不相干的局外人。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逐漸成熟,對人類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他已經不再是剛踏進西昆市時那個懵懵懂懂的半妖人少年了。
沒有書看的日子很難熬,繼續買書是不現實的,魯克現在身無分文,曹老板早就打過招呼,現在試用期還沒有過,能不能留下來還是未知數,總不能開口預支將來的工資吧。魯克把自己的煩惱跟張得勝說了,張得勝顯得很吃驚,他沒想到這個從山區出來的小伙子竟然有看書的愛好,他隨口問了一句:“那你喜歡看什么書?玄幻小說嗎?”
魯克不知道什么是玄幻小說,他猶豫了一下,說:“我喜歡一個外國作家寫的《人類的故事》,講述人類的歷史,有插圖,據說是作者親手畫的,他是個多面手。還有《無影燈》,討論死亡和人性。《西昆的歷史和現狀》也很有趣,介紹本市的歷史和風土人情,長了很多見識。”
張得勝張大了嘴巴,這三本書他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想必不是一般的消遣小說,盧定一居然能看懂,而且沒書看還覺得難受,這是知識分子的毛病,很典型。他不禁問:“你念過幾年書?小劉不是說你連小學都沒畢業嗎?”
魯克有些尷尬,他笑了一下,歉意地說:“我對劉春生說小學都沒畢業,這是生怕他們瞧不起我。其實……其實我沒正式上過學,一個遠房親戚長期住在我家里,她是個老師,肚子里學問很多,教我讀書寫字,我受她的影響,比較喜歡看書,一天不看就難受。”
“平時沒見你看書嘛1
“白日里忙,我到了晚上在院子里看書,要到一兩點鐘。”
“一兩點鐘?”張得勝嘖嘖稱奇,他很不理解這種奢侈的愛好,他自己一看到密密麻麻的鉛字就泛困,“你晚上不睡覺嗎?”
“我睡得很少,不困。”
“吃得少,睡得又少,難怪這么瘦……好吧,你想要我幫什么?”
“這里什么地方能夠弄到書看?買書的話太費錢了……”
“喏,你可以到市圖書館辦一張借書證,八十塊錢吧,想看多少就有多少!沒錢是不是?這樣吧,我先借給你,等領了工錢再還給我吧。”
魯克非常感激張得勝的慷慨,他沖動地把他抱起來,原地轉了個圈。張得勝大聲呵斥說:“沒大沒小的,顯示你力氣大,是不是?快把我放下來1但是他的眉梢眼角卻透著笑意,仿佛是嚴肅的父親遇到了調皮的孩子。
魯克請了半天假,三步并兩步奔到柜臺前,問陳姨討了身分證,乘公交車來到位于市中心的西昆圖書館。一片寂靜,只聽得見呼吸聲和腳步聲,魯克頓時肅然起敬,他壓低了聲音詢問工作人員,照規程辦好了借書證,可以借上整整一年的書,對魯克來說,這就是幸福!
整個漫長的下午,魯克都在寬敞明亮的閱覽室里逡巡,在一排排整齊的書架前流連,他對自己說:“上帝既然為我打開了門,那我就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吧1在這一刻,他覺得眼前一片光明,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和信心。
推薦仙人的新書《紫氣浩然》,文濤現在也在看,一本很不錯的仙俠小說。
書荒的朋友可以去看看,《紫氣》的更新也還算穩定,必更。
魯克腋下夾著一本《一生必讀的五十篇童話》,興沖沖地回到了沼北飯館。才一踏進大門,他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陳姨不在柜臺里,夜市還沒有正式開始,大堂里就圍了一桌子的人,一個個站沒有站相,坐沒有坐相,唾沫亂飛扯著閑話。
魯克仔細看了幾眼,發現劉春生赫然混在其中,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一口一個“楊哥”,給一個身材魁梧的青年遞煙點火,讓人看了很不舒服。
劉春生看到了魯克的身影,連忙招手讓他過來,大聲說:“小盧子,快過來見過楊哥1又向那姓楊的青年介紹說:“他就是新來的小盧子,大名叫做盧定一,連云山轆轤溝人。瞧他的模樣,小白臉,嬌生慣養,一點都不像是山里娃子1大伙兒聽了他的話,不由得哄堂大笑起來。
那姓楊的青年慢慢轉過頭來,一張粗獷的國字臉,板刷頭,三角眼,顴骨高高突起,嘴唇朝外翻出,露出兩只的大虎牙,相貌頗為剽悍。他面無表情地掃了魯克一眼,展顏一笑,朝他招招手說:“新來的,要學的東西很多,你們要多教教他。大家都是一起打工的弟兄,不許欺生哦1
劉春生酸溜溜地插了一句:“誰敢欺負小盧子,他可是有廚房的張師傅罩著,不像我們,除了楊哥,誰還為我們說話1這句話一出口,無形中就把魯克孤立了起來,大堂里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劉春生自知失言,急忙打哈哈說:“別說這些了,小盧子,傻站在那里干什么?還不快過來見過楊哥1
魯克只好走上前去,鞠了一個躬,招呼說:“楊哥好1
那姓楊的青年揮揮手,呵呵笑著說:“別這么客氣,什么楊哥楊哥的,是他們瞎叫,聽著怪別扭的。我大名叫楊天成,你就叫我一聲楊子吧1
魯克抬頭看了劉春生一眼,后者急忙朝他使了個眼色,微微搖了搖頭。魯克怔了一下,琢磨了半天,等得旁人心焦,心里發毛,臉上變了顏色,這才回過神來,笑笑說:“還是叫楊哥吧,這里我年紀最小,誰都是我的大哥。”
“反應真慢1劉春生肚子里嘆了口氣,“這家伙簡直就是榆木腦袋,半天才說出一句人話,楊哥嘴上不說什么,心里一定不高興了1他急忙打圓場說:“小盧子剛到西昆市不久,不會說話,楊哥多多包涵……”
楊天成倒并沒有生氣,他打斷劉春生,向魯克介紹著身邊的弟兄:“認識一下,喏,這是包子,包閏年,這是年糕,年北橋,那是餛飩,趙琿春。我們都是茲鄺區的,出來工作也有年頭了,前些日子回家探親去了,聽小劉說這里全靠你打點著,呵呵,很辛苦吧1
魯克朝包閏年他們點點頭,訕訕地說:“還好,還好……”他有些摸不到頭腦,這些人不同于張得勝,也不同于劉春生,他不知道該怎樣跟他們打交道。
好在陳姨的出現給他解了圍,她從后院走出來,冷冷地說:“楊子,怎么才回來就閑得沒事干了?把桌子擦一擦,地掃一掃,客人就快來了。今天有老板的朋友來捧場,大家機靈點1
楊天成連忙跳下椅子,朝陳姨笑了笑,拍著劉春生的肩膀說:“好了,快干活吧,讓老板看見要扣我們工錢了1
陳姨“哼”了一聲,自顧自回到柜臺里。她始終不明白,曹聚風為什么要收留這一幫茲鄺區的小痞子,尤其是為首的那個楊天成,好吃懶做,一有空就往南門外的洗頭店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不是好東西。
大伙兒一擁而上忙活起來。到了晚上六點鐘,曹老板親自引著一撥人上了樓上的包廂,包閏年斟茶倒水,伺候得十分勤快。曹老板囑咐他到廚房說一聲,讓張得勝炒幾個拿手的小菜,他要陪客人喝上一杯。包閏年連聲答應,偷偷瞥了客人一眼,認出其中一個是稅務署的孫副署長,他心里頓時有了底。
魯克在廚房里幫忙,看著張得勝忙得不亦樂乎,心里有些過意不去,自告奮勇說:“張師傅,有什么東西要我切的嗎?”
“別,別!就你切菜那功夫,我可不敢恭維!這次來的可不是普通人,都是工商署稅務署衛生署的頭頭,曹老板親自作陪,出了差錯我可擔待不起1
“那是管什么的?”
“管什么的?他們管的可多了1張得勝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掀開沙鍋蓋看了一下,急忙把火調小一點,繼續說下去,“這家沼北飯館能不能開,什么時候開,怎么樣開,開了是賺錢還是賠錢,就全靠他們一句話了1
魯克有些弄不明白,他吐吐舌頭說:“這么厲害呀!難怪要好酒好菜伺候著,還要曹老板親自陪酒。”
“怎么不是……嘖,我怎么聽著這么別扭!什么叫曹老板親自陪酒?你把曹老板當什么了?”張得勝抽空在魯克的腦袋上拍了一下,“是陪他們喝酒,不是陪酒!臭小子,我忙著呢,少跟我耍貧嘴1
“陪喝酒不就是陪酒嗎?這有什么區別?”魯克覺得很奇怪,這是他在課本上從來沒有學到過的知識。
“當然有區別了1張得勝三下五除二炒好一鍋蝦仁,分裝在三只盤子里,擺上兩朵蘿卜花作裝飾,急匆匆地說:“少兒不宜,以后有空再跟你解釋。快,把蝦仁端出去,大堂里的客人都等了老半天了1
“老板不讓我端盤子1魯克嘀咕了一句,探頭探腦尋找著劉春生的人影。
“快端出去,五號桌,七號桌和十號桌,蝦仁要趁熱上,你想砸了沼北飯館的招牌啊?”
魯克找不到劉春生他們,只好把三盤清炒蝦仁放在盤子里,小心翼翼地托在手上,朝鬧哄哄的大堂走去。一片煙霧繚繞,說笑聲勸酒聲震耳欲聾,魯克覺得心煩意亂。是不是所有的人類都這樣嘈雜?他們就不能小聲說話嗎?
他竭力辨認著模糊的牌號,好不容易才找到五號桌,騰出一只手來,把清炒蝦仁放在冷盤中間。“來來來,別客氣,大家吃……”無數調羹伸出去,舀了幾個大蝦仁,然后迫不及待地朝嘴里塞進去──雪白的調羹,玉色的蝦仁,黑洞洞的嘴巴,焦黃的牙齒,這一切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魯克轉了一個圈子,找到七號桌,把清炒蝦仁放在轉盤上。那一桌是西昆大學的學生,男男女女,一共八九個人,跟旁邊那些在社會上混的人相比,他們至少要斯文一點。其中一個打扮時髦的女大學生不經意地抬頭來,注意到魯克的長相,微微吃了一驚,跟旁邊的同伴竊竊私語:“那個服務生好象從來都沒有見過,新來的吧。”另一個故意盯了他幾眼,低聲笑著說:“長得像電影明星,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真無聊!魯克背轉身去,繼續尋找十號桌。他托著盤子,從兩張椅子中間穿過去,一名顧客猛地站起身來,慷慨激昂地說:“感情深……”他把魯克重重撞了一下,魯克一個不提防,整個身體失去了平衡,朝前方直挺挺摔了下去。眾人一片驚呼,眼看一大盤熱氣騰騰的清炒蝦仁就要甩在地上。
一雙穩健的手接住了盤子,連湯汁都沒有灑出半滴來。魯克順勢在地上一撐,飛快跳了起來。他抬起頭一看,是楊天成,他朝自己搖搖頭,說:“你還是去廚房幫忙吧,這里有我們就成了1說著,他托起盤子向十號桌走去,沒有再看魯克一眼。
魯克若有所思地回到廚房里,張得勝隨口問:“怎么?都送到了?在想什么呢?”他手頭似乎清閑了一點,只剩下一鍋稻香脆皮狗肉還在小火上煨著,開始慢吞吞地切起羔羊肉來。
“不小心,差點摔了一跤,幸好有楊子接住,不然的話清炒蝦仁就全翻在地上了1魯克回想著剛才的情形,突然起了疑心,他跌倒之前,明明沒有看見楊天成的身影,怎么一眨眼工夫他就出現了呢?難道他預料到會有意外發生,早早候在那里?
魯克不禁問:“楊子他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他呀……”張得勝“哼”了一聲,顯得很不以為然,“他是包閏年、年北橋、趙琿春幾個的老大,好吃懶做不算,一有空就往南門外的洗頭店里跑,不是個好東西。不過推薦他們的人來頭很大,據說是黑社會的頭頭,整個西昆市都是他的勢力范圍,曹老板盡管不是一般的人物,也要賣他一個面子。”
“他在茲鄺區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可能是種田的吧,否則也不會到西昆市來工作。現在留在老家種田的都是五、六十歲的老人,年輕力壯的都到城市去打工了。也是,面朝黃土背朝天,折騰一年也掙不了幾個錢,苦是真夠苦的……小盧,別怪我多嘴,你少跟他們攪在一塊,尤其是那個楊天成,他不是好人。”
魯克點點頭,卻并沒有把張得勝的話放在心上。他對楊天成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樣的一個人。
忙到晚上十點鐘,客人們才陸陸續續全部離開,魯克幫著張得勝把廚房收拾干凈,正準備回通鋪去虛應一番故事,等劉春生他們睡熟了再到庭院里看書,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驚動了他。他發現楊天成一班人勾肩搭背往外面走,行蹤頗為詭秘,不禁好奇地問了一句:“楊哥,這么晚了,還到哪里去?”
楊天成收住腳步,乜了他一眼,隨口說:“早了,西昆市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怎么樣,要不要一起出去玩?讓你開開眼界1包閏年趙琿春他們在一旁瞎起哄,說什么“小盧子年紀還小,毛都沒長齊,楊哥別毒害青少年”之類的玩笑話。
“到哪里去?”魯克按捺不住好奇心,快步跟了上去。
楊天成神神秘秘地說:“去了你就知道了,別做聲,驚動了老板可不是鬧著玩的。”說著,他熟門熟路地捅開邊門,帶領弟兄們一起摸出了漆黑一片的沼北飯館。
清冷的月光灑在擺渡街上,就像涂上了一層奶油,空氣里有幾分涼意,白日里熱鬧的街道變得異常冷清,只剩下幾個臉色黝黑的小商販,垂頭喪氣地收拾起貨物準備離去。楊子朝四周觀望了幾眼,攔住一個香煙販子,從兜里掏出幾張紙幣,丟在他面前,大大咧咧地說:“來一包金駱駝。”
那販子抬頭看了他們一眼,見是一伙身強力壯的小伙子,心里先有幾分畏懼,尷尬地說:“駱駝煙二十塊一包,錢不夠呀,要不您來包東風吧?”
“少廢話,不夠就先欠著,以后有錢再給,我們楊哥還能賴你的不成1包閏年瞪圓了眼珠,擺出一副來者不善的臉色。
那販子小心翼翼地哀求說:“楊哥,你看,這小本買賣……”
包閏年不耐煩了,用力推了他一把,搶過一包駱駝煙遞給楊天成,大聲說:“也不打聽打聽,跟我們楊哥討價還價的,不想在這里混了?”說著,飛起一腳,把他的貨攤踢了個底朝天。
那販子咽不下這口氣,叫道:“你們……你們太欺負人了,我……跟你們拼了1捋起袖子一頭撞了上來。包閏年目露兇光,一把抓在他的肩膀上,只聽見“咯咯”兩聲響,骨頭竟然被他硬生生捏碎了。楊天成連忙抓住他的手臂,提高聲音罵道:“包子,你瘋了嗎?”
包閏年立刻冷靜下來,哼了一聲,慢慢松開了手爪。楊天成見那販子抱著肩膀蹲在地上,疼得額頭上冷汗涔涔,不禁皺起了眉頭,責怪地瞪了包閏年一眼,后者尷尬地笑笑,自己解嘲說:“手太重了……”
年北橋從身邊摸出幾張鈔票,丟在那香煙販子的面前,冷冰冰地說:“我這兄弟性子急,你跟他動手是自討苦吃。拿去,找個便宜點的診所把肩膀看一看,以后別到擺渡街來混了,知道嗎?”
那販子瑟瑟發抖,喘著粗氣,連囫圇話都憋不出一句。
楊天成拆開香煙,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用飯店的打火機點燃了,深深吸上一口,含含糊糊地說:“快走吧,再晚就趕不上末班車了1眾人加快腳步,朝擺渡街口的公車站走去。魯克看了那販子幾眼,有些于心不忍,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大步跟了上去。
末班車在十點半準時到達車站,車廂里空蕩蕩的,除了楊天成他們一伙人外,只剩下司機和一個小腹隆起的售票員。魯克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身體隨著車廂有節奏地搖晃,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問道:“這是末班車,那我們怎么回來?”
“坐明天的早班車回來唄1楊天成玩弄著手里的駱駝煙,一根接一根派給包閏年他們,他們一個個吞云吐霧,貪婪地吸食著。他又抽出一根遞給魯克,“會不會抽煙?嘗一根,這牌子不錯1
魯克接到手里,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有股子辛辣的煙草氣味,很特別。楊天成打著了火,湊到他面前,魯克連忙擺擺手說:“我不會抽煙,從來沒有學過1
楊天成笑著勸他:“誰一生下來就會抽煙的呢,什么事情都要學了才會。試試看吧,沒準你就會愛上它的1
魯克禁受不住誘惑,學著他的樣點燃香煙,淺淺吸了一口,很快又吐了出來,他覺得嘴里充滿了苦澀的味道,一點都不享受。他看看發紅的煙絲,疑惑地望了望楊天成,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喜歡抽煙。
“不對,你這不叫抽煙,要把煙吸到肺里繞一圈再吐出來,像我這樣,飄飄欲仙。”楊天成深深吸了一口香煙,閉上眼睛屏住氣,半天才吐出一團煙霧,嗆得那個售票員連連咳嗽。她忙不迭地把車窗拉開來,一手捂住肚子,似乎在保護什么,臉上流露出深惡痛絕的神情。楊天成瞥了她一眼,呵呵笑了起來。
魯克發覺自己吐出來的煙霧是青色的,而楊子吐出來的煙霧是白色的,差別就在于有沒有吸到肺里去過一下。他搓著手里的香煙,鼓足勇氣深吸了一口,還沒感覺到任何快感就劇烈咳嗽起來,眼淚鼻涕齊流,惹得包閏年他們幸災樂禍地大笑著,十分快樂的樣子。
楊天成微笑了一下,漫不經心地說:“多抽幾根,慢慢就習慣了,就像學游泳,嗆幾口水很正常。過幾天再帶你去吃好東西。”
“什么好東西?”魯克把剩下的半根香煙丟出車窗外,喘著氣問。
楊天成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神秘地笑了笑,說:“吃過了你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味,張得勝那兩下子根本算不了什么1
他們在南門外下了車,七拐八拐來到一條燈火通明的街道上。兩旁清一色都是洗頭店,妖里怪氣的女子倚在門口,涂脂抹粉,袒胸露臂,穿著時髦的衣裙,紛紛向他們招手,一迭聲地說:“進來坐坐吧,很便宜的……”這一切都讓魯克覺得非常好奇,他不禁問道:“楊哥,她們都是干什么的?”
楊天成還沒有解釋,包閏年就悶悶地笑起來,他壓低聲音說:“開眼界了吧?告訴你,這一條街是有名的紅燈區,她們全都是洗頭妹,幫你洗頭按摩,很舒服的……怎么樣,要不要試試看?”
魯克困惑地搖了搖頭,包閏年的聲音里透露出曖昧,這些妖媚的女子一定不像他所說的那么簡單。他又抬頭看了她們一眼,心里充滿了疑惑。
楊天成沒有多說話,而是領著他們進入到一間美發院里,里面的沙發上歪著三個年輕女子,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楊天成“啪”打了個響指,她們回過頭,立刻站了起來,滿臉堆笑地招呼說:“楊哥好久不來了,今天怎么有空?”
“回老家去了一趟,今天才到西昆市,順便帶個兄弟來開開眼界。”
為首的一個女子留意看了魯克幾眼,又跟包閏年他們打了一個招呼,然后出門去把鋁合金的防盜門拉下來,鎖得嚴嚴實實,從外面根本就看不見里面的情形,只有縫隙里露出的少許燈光才表明這間美發院并沒有打烊。
暖空調開得很足,大伙兒紛紛脫去外套,隨意地歪在沙發上,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樣。魯克四下里打量著,房間分成里外兩間,很寬敞,裝修雖然有些陳舊,但打掃得很干凈。東面的墻上嵌著一塊大鏡子,底下有一排矮柜,上面擺放著剪刀、梳子、發夾、電吹風之類理發的工具,還有不少瓶瓶罐罐,包裝上印著他不認識的洋文。
矮柜跟前一溜有三只皮轉椅,最左邊那只上側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子,披肩長發,瓜子臉,丹鳳眼,嘴唇很薄,化著淡妝,容貌顯得很秀氣。她上身穿一件綠色的吊帶衫,露出雪白飽滿的胸脯和圓潤的肩膀,下身穿著藍色水磨牛仔褲,兩條纖細的胳膊壓在靠背上,正好奇地打量著魯克,這讓他有幾分局促不安。
那出去鎖門的女子回轉身來,笑吟吟地說:“楊哥,這位小哥是誰呀?介紹一下呢!一回生兩回熟,以后可要多來照顧我們的生意1
楊天成吐出一個煙圈,懶洋洋地說:“他叫盧定一,連云山轆轤溝出來打工的,沒見過市面。瞧他那緊張的樣,呵呵,小鳳,給他按摩一下,松松筋骨1
那留著披肩長發的年輕女子“噗哧”笑了一聲,慢吞吞地站起身來,朝魯克打了個“請坐”的手勢,腰肢柔軟,風情萬種。魯克吃了一驚,連忙擺著手說:“我不累,楊哥,還是你來吧……包大哥……年大哥……趙大哥……你們……”他縮頭縮腦,一副土包子的模樣,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小鳳一邊笑,一邊把魯克硬推到轉椅前,按著肩膀讓他坐下來。魯克傻傻地聽她擺弄,嘴里嘀咕說:“我頭發很干凈,用不著洗……”隨著小鳳開始給他捏后頸,捶肩膀,按摩穴道,魯克的聲音越來越輕,緊張的情緒漸漸消退,身體也一點一點放松下來。
他們在說笑,聲音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過來,魯克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么。他聞見了小鳳身上的香氣,少女的體香,這讓他的心開始迷失。
她吹氣如蘭,她的長發滑過自己的臉頰,她的雙手柔軟而有力……魯克沉浸在從未有過的舒適之中,他徹底松弛下來,進入了半睡眠的狀態。
一只冰涼的手掌突然按在了他的百會穴上,刺骨的寒氣像潮水一樣涌進他的腦子里。
魯克立刻驚醒過來,十指迅速生長變形,像樹木的根須一樣,試圖攻擊身后的敵人。但是魯克最犀利的武器只伸長了半尺就完全凍結,失去了知覺,他的身體已經被一股強大的妖氣牢牢控制祝
緊接著,他聽見了楊天成刺耳的聲音:“原來是一個年輕的樹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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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盧子,你的道行還很淺,剛剛學會幻化成人形,就跑到大城市里來混,不嫌太冒險了嗎?這里捉妖的法師多如牛毛,沒被他們打回原形是你的運氣1趙琿春轉到魯克的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臉蛋,臉上流露出嘲諷的笑容。
魯克雖然動彈不得,但是他的頭腦異常清醒,楊天成他們絕不是普通的人類,他感受到狂暴肆虐的妖氣,突然聯想到那個幻化成孫耀祖的飛鼠鄭蔚。他用僵硬的聲音試探著問:“你們……是……妖怪族……”
“!猜對了,加一百分!小子,西昆市是我們楊哥的地盤,你想在這里混,就得拜山門,認老大!一點規矩都不懂,沒人教過你嗎?”
魯克半天才回過神來,他們誤會了,楊天成一定認為他是一名道行淺薄的樹妖,他心里升起了一線希望,斷斷續續地說:“我……剛從山里……出來……什么……都不……不懂……”
楊天成聽得很費力,他皺起眉頭,揮揮手示意趙琿春把妖氣收回去,趙琿春輕蔑地哼了一聲,把寒氣源源不斷收回體內,威脅他說:“小子,別亂動,這里可全都是高手,伸根手指都能把你給碾碎了1
魯克連連點頭,他覺得頭腦漸漸恢復了溫暖,十指也縮回到原先的長度,依舊纖細雪白,靈活自如,像一雙鋼琴家的手。
包閏年咒罵了一句:“他奶奶的,一個大男人,倒長著一雙女人手1
一直沒有開口的年北橋突然意味深長地說:“別小看這雙手,那是樹妖最厲害的武器!他現在道行還淺,再過個幾千年,說不定連你都不是他的對手了1
包閏年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著說:“年糕你這是在開玩笑了,這種低級的樹妖怎么能跟我們相比1
年北橋沒有理會他,而是向楊天成建議說:“怎么樣,楊哥,留下他吧。”
“你很看好他嗎?”
“資質很好。餛飩,收回妖氣。他恢復的速度很快,年輕,是一個可造之材。”
包閏年和趙琿春立刻對魯克刮目相看,今兒個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年北橋居然對一個低級樹妖做出這么高的評價,實在讓人吃驚。不過他眼光一向很毒,很少看走眼,說不定魯克真有什么過人之處,只是還沒有發掘出來罷了。
楊天成的看法跟年北橋相同,他第一眼就看出了魯克的不同尋常,所以才刻意籠絡他,帶他到美發院來查實他的身份。不過魯克竟然是一個樹妖,這倒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他的印象中,樹妖族只是充當炮灰的料,幾千年來從來沒有出過什么人才,無論林泉派還是少壯派,對他們的評價一向都很低。
“你都聽見了,年糕很看好你。怎么樣,愿不愿意加入我們?這里是人類的地盤,我們勢單力孤,聚在一起彼此也好有個照應,有飯大家吃,有衣大家穿,有難嘛,嘿嘿,大家一起扛1
魯克沒敢多想,立刻就答應了下來。這個反應是半妖人的本能,他隱約覺得,只要讓他們看出他有任何猶豫,他立刻就會被撕成碎片。他還不夠強大,不足以保護自己。“暫時只能妥協……”魯克默默提醒著自己,“千萬不能讓他們發現我是一個半妖人,這是我的秘密1
楊天成顯得很滿意,魯克涉世不深,他的天真和質樸讓他放心。“好了,現在你知道了,我們全是妖怪。剛才給你捏肩膀的是涂鳳,鎖門的那個是丁素梅,站在門口的那個是金鈿。”
“你們……都是妖王大人派到這里來的嗎?”魯克的目光從她們臉上一一掃過,他注意到涂鳳扁扁嘴,似乎對他的反應有一些惋惜。
“妖王大人?你是說鄭蔚那小子嗎?”楊天成愣了一下,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笑聲,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不,不,不是這樣的,我們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他派我們到這里來?別開玩笑了!哈哈……老實說吧,我們都是妖怪族的叛徒,我們是逃到這座人類的城市里來的。”
“逃?這是怎么回事?”
“這里面的故事,說來話就長了。小盧子,你大概從來沒到過沙城吧?”
“沙城?”魯克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么個地方,“在沙漠里嗎?”
“不是,在很深很深的地下,是妖怪族聚居的地方,我們離開那里差不多有十年了。我不喜歡那座城市,骯臟、黑暗,到處都是垃圾,最受不了的是沒有人吃。
我喜歡幻化成人形,混在人群里,隔三岔五吃上個把人打打牙祭,可是鄭蔚認為這會激化妖怪族和人類之間的矛盾,引發大規模的戰爭,所以一味阻止我們,甚至威脅說再這么干,就把我們丟到黃泉去干苦力。靠!在沙城里老子好歹也算一號人物,仗著他是妖王就發號施令,什么玩意兒1
楊天成流露出一絲憤恨的神情,但很快又回復了常態,他點燃一支香煙,吞云吐霧繼續說下去:“其實吃人什么的,也不是主要的原因,關鍵我們是林泉派的,鄭蔚是少壯派的,跟他不是一路,所以藉吃人這個理由卡我們!好吧,意見不一致也是常有的事,我們用最原始的方式解決,來一場打斗,誰的拳頭硬誰就是老大。
“鄭蔚那小子不講規矩,自己不下場,反而讓妖獸燭陰跟我們單挑,我們只好立馬認輸服軟。有一句老話是怎么說的?識時務者為俊杰1
“你們沒有真的動手嗎?”魯克小心翼翼地問。
“燭陰攻擊的速度快得嚇死人,肉眼根本就看不見他的動作,跟他打簡直就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1
楊天成一點都沒有覺得不好意思,他聳聳肩膀,顯得很輕松的樣子,“經過這件事,我們也不想在鄭蔚手下混日子了,所以就一起逃到人間來,這里不是妖怪族的勢力范圍,天高皇帝遠,誰都管不著我們1
“鄭蔚不是妖王嗎,林泉派、少壯派都是妖怪族的一支,他為什么不一碗水端平,非要跟你們過不去?”魯克有些弄不明白了。
“這個我說不清楚,鄭蔚天生就是搞陰謀的料,手腕厲害得很,他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楊天成丟掉香煙屁股,又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用打火機點燃了,深深吸了口氣,露出陶醉的神情。
“林泉派跟少壯派有什么不能調和的矛盾嗎?”
楊天成沉浸在尼古丁造成的中樞神經系統興奮中,沒有留意,年北橋咳嗽了一聲,緩緩講起五十年前妖怪族的改革歷史,和林泉派與少壯派對科技一物的不同認知,最終演變為林泉派隱居山林妖術,少壯派在城市中科技。
“不過盡管走上不同的道路,妖怪族并沒有分裂。事實上,少壯派也有妖術高強,嫌槍械不順手的妖怪,而且數目還不少;林泉派也有留在沙城的,比如說楊哥,還有我們,我們并不拒絕使用槍械,很多時候那比妖術要管用。”
“原來是這樣……”魯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終于對妖怪族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年輕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他換了一個更感興趣的話題:“那么妖術和槍炮炸彈,哪一個更厲害呢?”
“各有所長,關鍵在于使用的時機和方法,這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的。”
年北橋沒有詳細說下去,魯克決定以后有機會再向他討教。他隱隱察覺到,年北橋跟楊天成包閏年他們不是同一類人,魯克在他的言談中感覺到一種特殊的親切,他是一個學者,有著跟許勝男非常相似的氣質。
包閏年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顯得對剛才的話題不感興趣。他嘿嘿笑了幾聲,提議說:“楊哥,難得有小盧子加入,不如我們找個人來打打牙祭吧1
楊天成沉吟了片刻說:“也好,給小盧子接風。就交給你去辦吧,不過要記住,別給我們惹麻煩1
包閏年興高采烈地答應了一聲,飛一般從后門跑了出去。
“在這里……吃人,不會被發覺嗎?”
“要看你吃的是什么人了。如果是本地常住的居民,或者是什么有頭有臉的人物,刑事署當然不肯罷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查個明白,這方面他們的責任感還是蠻強的。我們雖然不怕麻煩,也不會主動去惹麻煩,你說對不對?
“吃人,要挑那些外地來打工的,賣肉的,討飯的,在社會的最底層,沒人在乎他們,失蹤個十天半月也沒人管,最多備個案就結了。還有一條,就是手腳要利索,吃得要干凈,骨頭牙齒毛發什么的都別剩下來,盡量處理得不留痕跡。這方面餛飩可是專家,你有興趣可以向他多請教請教。”楊天成滔滔不絕地教誨著他,顯得很得意。
魯克沉默了片刻,又問道:“妖王……不,飛鼠鄭蔚沒有因為吃人再找麻煩嗎?”
“有那么幾回,他派了幾個部下找到我們,勸我們回去,別在人類的城市里惹麻煩,話不投機,狠狠打了一架,我們連手宰掉他幾個狗腿子。后來鄭蔚忙他的大事去了,顧不上我們,就傳話過來讓我們好自為之,行事收斂一點,別成為妖怪族的千古罪人。
“嘿嘿,他還是手下留情的,如果派燭陰之類的遠古妖獸過來的話,我們一個個都死無葬身之地!就沖他這點情分,我們也知趣,沒給他惹什么禍端出來。”
“真有意思,跟著他們應該能夠見識到許多不尋常的事!不過要小心,他們也是非常危險的……”魯克的興趣越來越濃了,楊天成他們向他展示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群妖怪族的叛徒,廁混在人群中,就像披著羊皮的狼,這是怎樣刺激的生活呀!
“烹飪得當的人肉是無上的美味,等會一定要多吃幾塊!我怎么跟你說來著,就像抽煙一樣,沒準你就會愛上它的1楊天成捻著拇指和食指,似乎已經聞到了美食的香氣。
魯克陷入了一種兩難的境地。從理性上說,人類是半妖人的仇敵、生活資源和生存空間的競爭者,吃個把人根本算不了什么。人類本身也吃其它動物,豢養捕獵,剝皮去毛,挑選出精華部位,輔以各種調料和烹飪手法,炮制成美味佳肴,還出一門藝術。
但是從感情上說,魯克對人類抱有好感,他熱愛他們的文化,向往自由和有尊嚴的生活。吃人意味著墮落、野蠻以及對文明的踐踏。兩種復雜的感情交織在一起,讓他有些難以適從。
包閏年并沒有留給他多少時間思考,不到一刻鐘,他就拖了一具尸體回到美發院里。照老規矩,他是用強有力的手爪把他扼死的,血液沒有流失,很新鮮,保持著天然的純正風味。
那是一個黝黑的年輕人,身體健壯,很明顯是干體力活的,肩闊腰細,沒有一絲贅肉,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的活力。他似乎只是睡去,隨時都可能從夢中蘇醒過來。
“好運氣,抓到一個極品!他正好從工棚里出來撒尿,我順手就撈了過來,一把扭斷了頭頸。他連吭都沒有吭一聲。呵呵,沒有任何痛苦,也算積了一點功德1包閏年興奮地搓著雙手,眼中閃爍著貪婪而狂熱的光芒,“楊哥,你親自動手吧,別浪費了好材料1
楊天成微笑著點了點頭。
丁素梅和金鈿從里間搬出一張折迭的桌子,安置在美發院的中央,攤上桌布,然后從矮柜里取出碗筷和調料,一一擺放整齊。年北橋像變戲法一樣翻出一整套燒烤用的炊具,鍋鏟刀叉一應俱全,黝黑發亮,刷洗得非常干凈。
涂鳳點了火,用鐵鉤鉤起一只烤盤,小心翼翼放在爐上,利落地刷上了一層豬油,豬油在火苗的烘烤下滋溜溜作響,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魯克目瞪口呆,他原以為這些妖怪會目露兇光,一哄而上,從尸體上擰下一截手腳來開懷大啃,吃得滿嘴都是污血,然后大呼痛快--但是瞧這架式,他們似乎想進行一場燒烤聚會,用優雅的烹飪方法來享用這具尸體!對人類來說,這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楊天成仿佛看透了魯克的心思,他隨手拿起一把狹長的菜刀,一本正經地說:“根據我的經驗,生的血肉遠不及熟食來得美味可口、易于消化,而且營養豐富。我始終不明白,為什么還有妖怪熱衷于茹毛飲血,始終不愿意接受人類發明的新事物:火,烹飪,調料,美酒--他們錯過了多么美妙的享受呀1說著,他從尸體上割下一薄片肉來,輕輕巧巧放在了烤盤上。
涂鳳夾起肉,翻來覆去烤了幾秒鐘,沾了一些不知名的調料,放在魯克的面前,用一種蠱惑的聲音說:“趁熱嘗嘗看,沒有比這味道更好的了1
魯克從來沒有吃過人,也沒有見過吃人,他從書籍里唯一得到的信息就是,古代鬧饑荒,人民“易子而食”,至于怎么個“易子而食”法,他無法想象。
燒?煮?蒸?炸?還是生吞活咽?現在楊天成給了他一個嘗試的機會,他猶豫了一下,人類的道德退居幕后,好奇心和半妖人的本能占了上風--他并沒有“殘忍”地吞噬自己的族人,人類只是一種新奇的食物而已,只嘗一口,下不為例。
他用筷子夾起人肉,慢慢放進嘴巴里,細細咀嚼著品嘗滋味。
一切食物都只是載體,它們通過不同的感官傳遞復雜的信息,刺激腦神經釋放出快感。這種信息包含了四個方面:視覺、嗅覺、味覺和觸覺。從一般意義上講,美味的食物要求色香味俱全,楊天成和涂鳳共同合作烹飪出的人肉不光包括了這三個方面,而且肉質給予舌頭牙齒的觸覺很好,不老不爛,稍微有點韌勁,有嚼頭,再配上適合的醬料,這道菜簡直可以用完美來形容。
魯克放下筷子,由衷地說:“這的確是難得的美味,但是我有一個疑問,如果用豬肉或者牛肉來燒烤的話,是不是能達到同樣的效果呢?”
楊天成知道他還不習慣吃人,所有的樹妖都是這樣的,他們更喜歡充足的陽光、雨露和一堆腐爛的牛糞。
他寬容地笑著說:“我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妖怪,人肉對我們來說是至高無上的美味,它比豬肉或者牛肉更能引起精神上的愉悅--我是不是說得太高深了?呵呵!簡單地說我們痛恨這個種族,他們用科技和工業破壞了這個世界,吃他們的肉有一種特別的快樂,這一點你是無法理解的!
“你只是一個年輕的樹妖,沒有經歷過五十年前的那場戰爭,更沒有被囚禁在黃泉下整整一千年1楊天成的聲音變得低沉,充滿了痛苦,“那里寒冷,漆黑,沒有光和熱,沒有希望,等待我們的是痛苦和死亡!就算是法力高強的大妖怪,又能活幾個一千年?”
楊天成的話引起了共鳴,包閏年、年北橋、趙琿春他們一個個沉默下來,低頭不語。
魯克有些茫然,他熱愛人類的生活和文化,他不明白這個罪惡的種族為什么能出如此絢爛的文明之花。
“好了,不說這些煞風景的話題,盡情享受我們的美食吧1楊天成飛快地運作著手里的菜刀,把一片片薄得近乎透明的人肉從尸體上削下來,每一片都有皮有肉有筋有血,他的動作嫻熟,優雅,簡練,不帶一絲血腥,就像在做精密的外科手術。
涂鳳、丁素梅和金鈿殷勤的、專心的把烤熟的人肉夾在盤子里,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包閏年他們各自沾了中意的調料,狼吞虎咽吃個不停,不時灌下一杯又一杯的美酒,額頭上滲出了痛快的汗滴。
魯克完全被楊天成的動作吸引住了,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好奇地問:“怎么沒有一滴血流出來呢?真奇怪1
楊天成停住手,揚了揚狹長的菜刀說:“你觀察得很仔細。沒有一滴血流下來,這是我的獨門訣竅。你注意到這把刀了嗎?有什么異常?”
一絲絲白森森的寒氣從刀刃上散發出來,魯克湊近去,覺得自己的眉毛都快凍了起來。“原來如此1魯克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楊天成一定是在刀刃上施展了什么法術,血液在一瞬間被凍結,附著在肉片上,當它們一起被烤熟時,能組合成一種獨特的美味。
楊天成的動作越來越快,魯克眼花撩亂,眼睛已經捕捉不到他雙手的運動了,他搖了搖頭,又夾起一片烤好的人肉,沾了一些調料,送進嘴巴里。這一次味蕾給予他的震撼已經不像第一次那么強烈了。魯克知道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像他們那樣癡迷,說到底,他只是一個樹妖,肉食對他來說沒有太多的誘惑力。
轉眼間楊天成已經尸體分解完畢,只留下一具干干凈凈的骨架。他放下切肉刀,擦干凈雙手,注視著桌上一盤盤排列整齊的人肉和內臟,臉上流露出志得意滿的神情。
包閏年給他倒滿一杯酒,含含糊糊地說:“楊哥,來,干一杯1楊天成接到手里,仰脖一飲而盡,長長舒了口氣,贊道:“真是好酒,夠勁1伸出筷子夾了一片心臟,吱吱大嚼起來。
他們一伙喝酒吃肉,熱火朝天,魯克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什么都是淺嘗即止。他面帶笑容,側耳傾聽,冷靜地觀察,沒有投入,沒有真正融入到這一群妖怪中去。
涂鳳最早注意到這些,她一邊把剩下的骨頭敲碎了,丟進一口大鍋里煮著高湯,一邊忖度著魯克的神情。女性的直覺告訴她,這個樹妖很不簡單,他受過人類的高等教育,一口普通話非常標準,完全不同于楊天成他們,即使在身分被揭穿的那一刻,他還是保持著一種從容不迫。
他的天真質樸是與生俱來的,還是故意裝出來的?涂鳳越來越好奇了。
對于妖怪們的好胃口來說,這一具尸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頃刻間工夫,他們就把片好的人肉吃得一干二凈。涂鳳把頭顱和大小骨頭撈出來堆在一個大盤子里,灑上椒鹽和黑胡椒,笑著說:“就剩下這些了,不要客氣1
包閏年喝得醉醺醺,當先把雪白的頭顱拎到自己面前,砸開天靈蓋,用調羹舀出熱氣騰騰的腦漿,在鮮醬油里過了一下,呼嚕吞下肚去,還咂巴著嘴說:“我最喜歡腦漿了,來來來,大家都嘗嘗,每人一口,剩下的全歸楊哥……”
魯克冷眼旁觀,他突然感到一陣惡心。
“這是人類的道德觀在作怪1魯克冷靜地分析著自己的反應,“不值得激動,書上寫到過,人類為了獲得美味的食物,根本就不尊重生命……吃鵝掌,把鵝趕到一塊燒紅的鐵板上,讓它不停奔跑;吃豬肉,用竹板反復擊打豬的臀部,讓它充血腫脹;吃驢肉,把驢栓在木樁上,用滾水反復澆淋,現割現煮;吃猴腦,把活生生的猴子卡在桌子中間,只露出一個腦袋,剃去毛,用榔頭敲碎頭骨,用調羹舀出白嫩的腦子……還有注水豬肉,灌沙雞……人類既然可以這樣對待其它的生命,那么妖怪也可以用同樣的方式對待人類,吃人根本就不能算殘忍,至少不比人類的所做所為來得殘忍1
“再好的東西,吃多了也會倒胃口的。這么多是剛剛好,酒也剛剛好,肉也剛剛好1楊天成把最后一根骨頭里的骨髓吸到嘴里,瞥了魯克一眼,“你為什么光看不動手?不喜歡嗎?”
“我嘗過了,味道很好,不過還是不大習慣。也許埋在地里更適合我。”
“呵呵,樹妖都是這樣,他們永遠也不會欣賞美食的妙處!算了,順其自然吧,如果愿意,你可以出去找片肥沃的土地放松一下,我可要睡覺了1楊天成睡眼惺忪,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到里間的席夢思床上,一頭倒了下去。他大著舌頭說:“睡覺也是一種享受,只有在睡夢里才能暫時忘記死亡的威脅……小盧子,你錯過了很多東西,像你這樣活著……”
楊天成的聲音低得聽不見,包閏年他們也東倒西歪,一個個席地而臥,呼呼大睡起來,發出響亮的鼾聲。這時已經過了凌晨一點,魯克想到一個人類的成語:醉生夢死。
魯克坐在皮轉椅上睜大了眼睛,靜靜分辨著楊天成他們的鼻息聲,在寂靜的夜里,這些鼻息聲忽高忽低,錯落有致,像不同聲部的和弦,彼此交織在一起,有如一曲嘈雜的交響樂。
“你為什么還不睡?難道不累嗎?”一個低微的聲音問他。
魯克小心翼翼地轉過頭去,他在一片黑暗中看見了涂鳳俏麗的面容。他壓低了聲音回答說:“我睡得很少,從來不覺得困。”
涂鳳羨慕地說:“是了,你是一個樹妖,難怪用不著睡覺……生命是如此之短,我們卻要把三分之一的時間浪費在睡覺上,真不劃算。”
“你為什么也不睡?不累嗎?”
涂鳳淡淡地說:“干我們這行一向是白天睡覺,晚上熬夜的。”
“你們這一行?你是指洗頭嗎?為什么非要晚上才洗頭?白天不是看得更清楚嗎?”魯克對自己不理解的事物一向抱有濃厚的興趣。
“你真是天真,像一張白紙……”涂鳳臉上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這些事情跟你說了也不懂。”
魯克從她的詞組只字里隱約猜到了什么,繼續追問下去:“難道說洗頭只是一種幌子,你們真正的工作是跟一般意義上的人類道德相違背的?”
“你說什么?”涂鳳沒有反應過來,“什么幌子?什么人類道德?”
“我的意思是說……洗頭只是一種偽裝,一種掩飾,你們的工作是被正經人瞧不起,是不道德的1
涂鳳的第一反應是盧定一在譏諷她們,她沉默了良久,神情仿佛籠罩著一層嚴霜。她突然抬起寒光閃爍的眼睛,卻發現他的臉上充滿了天真和好奇,找不到任何成人的機心。在這一刻,她感到一陣發自內心的疲倦。她長長嘆了口氣,什么都沒有說。
“你們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魯克不懂得察言觀色,他沒有領會涂鳳的沉默,反而興致勃勃地跟她攀談起來。
“……你很聰明,洗頭的確是一種掩人耳目的幌子。每到夜晚,那些所謂的洗頭妹就濃妝艷抹,穿上暴露的衣服,倚在門口招呼過往的客人。進到美發院去的男人沒有一個是為了洗頭,他們付錢買洗頭妹的身體,這是一門古老的交易,雙方各取所需。”
“付錢買身體?吃嗎?”魯克覺得這不大可能。
“你還沒有成年,很多事情說了也不懂。不是用來吃的,只是用來……交配,你明白嗎?”
交配!樹妖的記憶告訴他,高等的生命需要通過交配才能繁衍生息,人類原來通過金錢交易來延續自己的生命。魯克點點頭,他以為自己弄懂了,但是又一個問題浮現在腦海里,明知道這樣貿然問涂鳳不大禮貌,但他還是忍不祝
“你也出賣身體嗎?”
“……是的,我們都賣身。不過不是賣給人類--他們不配,也沒這個必要--而是賣給那些法力高強的大妖怪!我們不需要金錢,這樣的交易是一種賄賂,一種乞討……小盧子,你要明白,妖怪族就像人類社會一樣復雜,我們處在最低層,像螞蟻一樣微不足道,要想逃避人類法師的追殺和上層妖怪的壓迫活下去,就只有放棄尊嚴,用身體去換取生存的機會。”涂鳳說得非常冷靜,沒有一點激憤的情緒,她仿佛認為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必須接受自己的命運。
“別說了!小鳳,你的話太多了1丁素梅拍拍涂鳳的腳踝,警告她不要亂說話。她也有些心酸,涂鳳的一番話勾起了無數傷心往事。
美發院里一下子安靜下來。魯克側耳傾聽著屋外的風聲,細細品味著涂鳳所說的話。他有很多不解的地方,但現在絕不是詢問的時候。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楊天成的鼻息突然停止了。他在黑暗中翻身坐了起來,飛快地叫醒了包閏年他們,壓低了聲音說:“有人過來了1
“他奶奶的1包閏年用力搖晃著腦袋,似乎還沒有從睡夢中完全清醒過來,“攪了老子的好夢,活得不耐煩1
話音未落,美發院的后門“砰”的一聲掀了開來,月光照亮了眾人的面孔,與此同時,一股壓迫性的氣息像龍卷風一樣縱橫激蕩,猛撲了進來。
包閏年首當其沖,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頭發根根倒豎,嘴巴和鼻子向前突出,眼睛深深凹陷下去,臉部逐漸變成了一只狗頭的模樣,齜牙咧嘴,呵呵嘶吼著。
“包子,要穩住,別慌亂,他只有一個人1
門口出現了一個瘦削的人影,跟普通人相比,他的身材異常高大,額頭幾乎要碰到門框,一張臉像刀削出來的一樣,棱角分明,左眼瞎了,只剩下一個黑洞洞的窟窿,右眼神采四射,竟然是重瞳!
包閏年一聲不吭撲了上去,探出利爪,狠狠抓向他胸口,誰知對方動作更快,側身一個手刀,重重切在他肩膀上,力量大得異乎尋常。
包閏年立刻半個身體發麻,大叫一聲滾落在地,竭力壓制體內紊亂的妖氣,自信心就像雪獅子向火一樣迅速消退,心中充滿了莫名的恐懼。人類竟如此強悍,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楊天成踏上幾步,擋在包閏年的身前,冷靜地問道:“你究竟是誰?我們之間有什么深仇大恨嗎?”
“深仇大恨?我只是替天行道……”炯炯目光從楊天成一行人臉上掃過,最后落在魯克的臉上,他微微皺起了眉頭,感到有些棘手。
他叫劉寶,是集團軍特種機夔部隊的成員,接到軍長的命令,搜尋在逃的半妖人魯克,務必他帶回西昆研究所。他們一行共二十人,都是特別挑選出來的精銳,分散在西昆研究所方圓數百里的范圍內執行任務。
劉寶負責搜索西昆市,他通過探測儀發現了楊天成一伙妖怪聚集在城南的美發院里,懷疑他們在醞釀什么陰謀,悄悄趕來探個究竟,沒想到恰巧發現了魯克的行蹤。這個半妖人竟然跟妖怪混在一起,真是異數!
“你們這些該死的妖怪,好不容易躲過了天劫,修成人身,就該躲在深山老林里,為什么要跑到人間來作惡?這間房子里充滿了血腥的味道,我聽得見無數冤魂在哭泣……一命償一命,就算把你們殺死一百遍也不為過1
劉寶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下去,他的嗓音異常低沉,有一種金屬摩擦的聲音,聽在耳朵里很不舒服。
楊天成嗤之以鼻,反駁說:“妖怪吃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們人類從出生到死亡,要吃掉多少只雞?多少條魚?多少頭豬?”
“狡辯!人怎么能跟畜生相提并論1
“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弱肉強食而已……”
擒賊先擒王,劉寶不等楊天成把話說完,壓低身形,腳尖一用力,人像炮彈一樣竄了出去,張開右手閃電般叉向他咽喉。
楊天成反應極快,略略把頭一偏,身體后仰扭曲成一道弓形,飛起一腳踢中對方手心,“噗”一聲悶響,如中敗絮。
兩人倏地分開,全神貫注戒備。
“果然有幾分能耐,難怪這樣囂張1劉寶伸手把右臂的衣袖撕下來,露出赤裸裸的臂膀。
年北橋吃了一驚,他的手臂異常粗壯,肌肉遒勁,青筋根根突起,與瘦削的身材極不協調,難道……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劉寶悶哼一聲,握緊了拳頭,骨節炒黃豆般劈啪作響,上臂內的機夔系統全面啟動,一道道銀白色的細線像蛛絲一樣迅速蔓延,彼此融合,整條臂膀閃爍著銀灰色的光芒,就像用金屬制成。
年北橋驚叫了起來:“小心,他是機夔戰士1
劉寶被叫破身分,眼中寒芒閃爍,正打算殺人滅口,楊天成突然意味深長地提醒他:“這里可是南門外的鬧市區,如果我們大打出手的話,難保不會傷害到無辜的人,你要想清楚,開弓是沒有回頭箭的1
他一陣猶豫,這些妖怪雖然能力參差不齊,但肯定不是一時半刻可以打發掉的,想到可能造成的后果,他感到為難,不禁重新掂量楊天成那幾句話里的分量。
年北橋注意到他的神情,急忙向楊天成使了個眼色,楊天成會意,趁熱打鐵繼續說下去:“我們妖怪族都是直性子,現在時間和地點都不合適,這樣吧,另約一個時間,找個偏僻的地方決一死戰,生死各由天命,不要把無辜的人牽涉進來。怎么樣?”
趁著楊天成唇槍舌劍打心理戰的時候,包閏年偷偷從背后掏出一把裝有消音器的23手槍,突然連開三槍,子彈呼嘯而出,穿過極短的距離,盡數命中劉寶的胸口。
巨大的沖擊力把他推飛出去,背心重重撞在墻壁上,發出“咚”一聲巨響,震得房頂的灰塵簌簌落下。
得手了!包閏年一陣欣喜,隨即感到很郁悶,對付一個人類,肉搏竟不是他對手,要靠槍械才能占到上風,妖怪族的臉面全給丟盡了。他大步走上前去,惡狠狠地說:“王八羔子,老子要吃了你……”
“包子,別過去1年北橋急忙提醒他。
銀灰色的手臂突然彈起,以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插進了包閏年的胸膛里,又縮了回去,留下一個致命的窟窿,血如泉涌。包閏年站立不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斷斷續續地說:“你……你……怎么……”手一松,23掉在了地上,身體癱軟,現出了灰狗精的原形。
年北橋立刻醒悟過來,叫道:“他身上穿著軍用的防彈衣,子彈根本打不穿1
劉寶像沒事人一樣站起身來,暗暗提醒自己,這些這家伙心懷叵測,詭計多端,絕不能相信!他下定了決心,冷冷說道:“你們這些妖怪不知殘害了多少無辜的生命,現在是清算舊帳的時候了1說著,他揮動手臂,朝楊天成一步步逼近。
包閏年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圓瞪著雙眼,死不瞑目。他的慘死激起了眾妖怪的同仇敵愾之心,趙琿春厲嘯一聲,現出了原形,竟是一只八條腳的蜘蛛精,張牙舞爪,頻頻掀動毒牙,背甲前端的三排單眼惡狠狠盯著對手,形貌異常猙獰。與此同時,年北橋也變身為一頭碩大的狐貍精,頻頻掀動九條尾巴,隨時準備發出致命一擊。
“一個是灰狗精,一個是狐貍精,一個是蜘蛛精,你又是什么東西變的?”
“就讓你在臨死之前開開眼界吧1楊天成聳動肩膀,現出原形,羊面人身,虎齒人爪,眼睛在腋下,叫聲有如嬰兒。那是遠古時期就生存在禾洲大陸上的妖獸狍鸮!
劉寶有些錯愕,本能地收住了腳步。機會來了!年北橋的九條狐尾蜂擁而出,重重迭迭纏住了他的右臂。他的思路很明確,只要克制住機夔,對手就不足為懼。楊天成猜到了他的心思,立刻像鬼魅一般無聲無息地欺近身去,探出爪子,朝劉寶后腰抓了上去。這是他慣用的伎倆,掐斷了后腰的軟筋,整個人就廢了,到時候想怎么處置他都行!
兩人的配合可謂默契,時機也把握得恰到好處,但出乎意料的是,劉寶的右臂一振,竟釋放出一面淺藍色能量盾,無數扭曲的電流張牙舞爪,把九條狐尾盡數灼傷,軟綿綿垂了下來,劇痛之下,年北橋臉色唰地變白,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嘴唇滲出了鮮血。
擊退了狐尾的攻擊,劉寶頭也不回,半轉身反手擋住了狍鸮的爪子。
遠古妖獸實力果然非同凡響,利爪竟無視電流的纏繞,穿透了能量盾的阻攔,一直抓到了手臂上。此時機夔系統再次釋放出一面能量盾,把爪子猛地彈起,楊天成擔心劉寶還有后續的攻擊手段,急忙退了回去。
“餛飩,一起動手!他右臂的夔化程度很高,小心避開1年北橋忍住痛招呼了一聲,目不轉睛盯著對方的手臂。機夔系統啟動后,整條臂膀都變成了銀灰色,力量和速度足以跟遠古妖獸抗衡,還能釋放出能量盾,這樣看來,夔化程度恐怕超過了百分之五十,一個相當驚人的數值!
趙琿春嘴里吐出一團團濃密的煙霧,企圖混淆對方的視線,整個美發院里伸手不見五指,楊天成和年北橋趁機撲了上去,向對手發起了又一輪攻擊。
“楊哥他們為什么都那么緊張?什么是機夔戰士?”魯克看得津津有味,對他來說,眼前發生的一幕比電影要刺激多了。
涂鳳緊緊抓住他的肩膀,警告他:“如果楊哥輸掉的話,我們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1
丁素梅也靠了過來,臉色白得像紙,她心中飛快地轉著念頭:“趁他們纏斗的時候逃走,逃得遠遠的,永遠也不回來!可是萬一楊哥贏了呢?他不會放過我們的1她思前想后,始終拿不定主意。
金鈿和涂鳳對視一眼,從彼此眼里看到了對死亡的恐懼,身不由己向墻角縮去。
魯克感到失望,心想:“不分青紅皂白就對我們動手,這跟濫殺無辜有什么分別?他們口口聲聲宣揚自由、平等、博愛,原來都是假的1
煙霧之中,耀眼的電流時隱時現,不時聽見劈啪的聲響,楊天成和年北橋先后悶哼了一聲,似乎吃了點小虧,緊接著,一個高瘦的身影踉踉蹌蹌沖了出來,一把抓住魯克的肩膀,把他挾在腋下,繼續向前破墻而出,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趙琿春收回煙霧,只見年北橋靠著墻腳坐在地上,一手按住胸口,臉上肌肉扭曲,流露出痛苦的神情;楊天成已經恢復成人形,精赤著身體,從右肩到左腿有一道驚心動魄的焦痕,顯然是被電流灼傷。他戰戰兢兢地問:“楊哥,那家伙……”
“機夔戰士果然厲害,殺了包子,還能從我們手心里逃走!不過他也沒討到便宜,最后捱的那一下,嘿嘿,他挺不了太久的1楊天成回道。
“他還帶走了小盧子1
“帶走就帶走吧,我們也擋不住人家1話雖然這么說,楊天成還是覺得很遺憾,他同年北橋一樣看好他的潛質,假以時日,他將成為一個有力的部下,遠遠超過包閏年和趙琿春。
外面傳來了警笛的呼嘯聲,年北橋艱難地說:“刑事署的人趕來了,我們快走吧,換個地方落腳1
楊天成揮揮手,趙琿春彎腰抱起年北橋,會同丁素梅、涂鳳、金鈿匆匆離去,臨走之前,他們不約而同回頭望了一眼包閏年,狗尸已經冰涼僵硬,他就這樣永遠地留在了人類的城市里。
魯克沒有反抗,聽任劉寶帶著自己在冷靜的街道上奔跑,速度幾乎可以與奔馬媲美,冷風迎面撲來,吹在臉上像刀刮。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劉寶的速度漸漸慢下來,魯克轉動眼睛打量著周圍,他們已經離開了城市,來到郊區的丘陵中。
前方是一個望不到邊際的大湖,湖水澄澈如鏡,倒映著四周的丘陵和樹木,仿佛水下存在著另一個神秘的世界。一輪殘月高掛天空,星光搖曳,氣氛顯得有些冷清。
魯克認了出來,他在《西昆的歷史和現狀》這本書里讀過相關的記載,這個大湖位于蘅浦加油站的西南方,從高空看,形狀像一只琵琶,因此叫琵琶湖。
劉寶在湖邊收住腳步,松開骼膊,把魯克丟在潮濕的草叢中,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他從衣袋里掏出高頻信號發射器,正打算聯系同伴,通知他們自己已經抓住了魯克,誰知發射器在剛才的打斗中已經損壞了,信號全無,形同一塊廢鐵。
劉寶低聲咒罵了一句,又取出一只圓形的探測儀,連續按下幾個按鈕,發出“滴答”的聲響,墨綠色的屏幕上,一道道光線掃過,沒有出現紅色的亮點,這表明附近是安全的,美發院里的那些家伙沒有追上來。
他松了口氣,收起探測儀,居高臨下瞥著魯克問道:“明明是一個半妖人,卻跟妖怪混在一起,想干什么?”
魯克慢吞吞爬起來,舒展一下筋骨,詫異地問:“你怎么知道我是半妖人?”
劉寶哼了一聲說:“不要裝了,你叫魯克,是從西昆研究所里逃出來的,我們找得你好苦,原來你躲在了這里9腋下突然傳來一陣劇痛,撕心裂肺,他不禁跪倒在地,伸手一摸,全是鮮血。
“你受傷了,而且傷得不輕。如果我現在想逃走的話,你根本就攔不住我。”
劉寶竭力想站起來,但腋下血流不止,他覺得身上有些冷,眼睛發花,魯克的身影變成了兩個,在他面前晃動。
“西昆研究所讓你把我抓回去,是不是?他們沒有權力那么做,我是自由的……”
劉寶撕開衣服,脫下防彈衣,發現腋下的傷口有三指寬,像一張小嘴巴,汩汩地淌出鮮血,隱約嗅到一陣惡臭。那是狍鸮干的,從防彈衣的縫隙抓傷了皮膚,傷口本來不深,但他的爪子含有特殊的毒素,強烈腐蝕肌肉和血管,奔跑后毒性發作得更加厲害,竟爛到了肋骨下,深及內臟。
“糟糕9劉寶急忙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里面是一些淡黃色的藥粉,散發出濃郁的香氣。他把藥粉整個敷在傷口上,用骼膊緊緊夾住,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身體瑟瑟發抖。
“其實我是故意讓你抓走的,在美發院里,說話不大方便。年北橋說你是一名機夔戰士,什么是機夔?你能告訴我嗎?”
師門的救命藥粉漸漸生效,傷口不再腐爛,血也漸漸止住了。劉寶勉強握緊拳頭,啟動了右臂的機夔系統,厲聲說:“你想趁我之危,打聽機夔的秘密嗎?別作夢了9
魯克聳聳肩說:“我只是好奇,你不肯說就算了,我可以回去問年北橋。”
“你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西昆研究所,老老實實當一個試驗品9
“就因為我是半妖人,就得接受你們的囚禁和奴役?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這是你們人類的名言1魯克開始感到憤怒。
“你沒有權力反抗!你知不知道,在五十年前的那場戰爭中,半妖人殘害了多少無辜的人類?在沼南城,有多少人類被當做奴隸和食物,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劉寶用痛苦而低沉的聲音說道,“我的三位師兄都死在半妖人的手里,被他們生吞活剝吃下肚去,我的這只眼睛也是被半妖人的觸手戳瞎的!我痛恨半妖人!如果能把他們徹底消滅,我愿意付出一切代價1
魯克沉默了片刻,爭辯說:“不要把所有的罪惡都推在半妖人身上,你被仇恨沖昏了頭腦。我了解那段歷史,如果說半妖人是惡魔,那么他們也是人類親手制造出來的惡魔!我也了解人類的歷史,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生存競爭是不講道德和憐憫的1
“不用狡辯了……我知道許勝男教會你讀書識字,給了你思想,不過這無濟于事1魯克的話讓劉寶感到震驚,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魯克,伸手叉住他的喉嚨,把他重重壓在地上,“你是個很有頭腦的危險分子,如果出生在沼南城,你將成為人類的心腹大患!不過現在還來得及,我要把危機扼殺在萌芽狀態。魯克,我改變主意了,你認命吧1
他的右臂閃爍著銀灰色的光芒,一道道閃耀的電流鉆進了魯克的身體里,劈啪作響,他的頭頸迅速發黑,散發出一股焦臭的氣味。
“這就是你們秘密研制的機夔?好像也沒什么了不起的9魯克的十指突然伸長,緊緊纏住劉寶的肩膀,末端刺進皮膚,鉆進血管里,用力吮吸著血液。就像西昆研究所里的那棵香樟樹一樣,他精壯的肢體迅速干癟,失去了所有生機。
“再不放手的話,我就把你吸成一具干尸9魯克僅僅是威脅,并不想真的這么做。他不愿意傷害人類。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肩膀干癟下去,劉寶驚恐萬分,他五指猛一用力,把魯克的頸椎生生擰斷,見到他的頭顱軟綿綿垂在一邊,失去了呼吸,劉寶這才舒了口氣,慢慢松開五指。
沒想到,那些樹根一樣堅韌的手指并沒有放開,反而越收越緊,不斷鉆進他的肩膀里,竟把右臂給扯了下來!
劉寶跌坐在地,體內最后的血液噴涌而出,一顆心跳動的速度越來越慢,撲通、撲通,漸漸地什么都看不見了……死神正在向他招手,劉寶感到萬分遺憾,再也見不到父親和師父了,曾經的豪情壯志煙消云散,他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在琵琶湖邊。
東方漸漸發白,一輪橘紅的太陽從琵琶湖的東方升起,朝霞如同織錦,橫亙在天際。魯克的頭顱突然動了一下,斷成兩截的頸椎重新連接起來,完好如初。他睜開眼睛,看見劉寶的尸體,不禁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我本來不想傷害你,只想問你幾句話的……”
魯克轉過頭看著劉寶的手臂,心中忽然一動,繼續用十指吮吸他的血肉,不一會工夫,手臂只剩下一層薄薄皮膚,松松垮垮包裹著骨頭。他收回十指,恢復成雙手的樣子,掀開劉寶的皮膚,發現他的上臂動過手術,中間缺了三寸長的一段,取而代之的是一截銀色的金屬,形狀跟骨頭差不多,上下吻合得天衣無縫。
莫非那就是機夔?魯克把他的骨頭拗斷,取出銀色金屬,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做工十分精巧,質地堅硬,表面布滿了細小的突起,內部似乎不是實心的,但不知道竅門,沒法打開。魯克把它收了起來,決定帶回去給年北橋看,順便向他請教機夔的秘密。
魯克離開琵琶湖,翻過幾個山坳,在環城公路上搭了一段順風車,中午時分才回到沼北飯館。
他從邊門溜進了庭院。午后的陽光透過銀杏樹的枝葉,落在魯克頭上和身上,庭院里安詳寧靜,曾經發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場不真實的夢,他停住了腳步,若有所思。
這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走過的道路,從狹小的牢籠逃出來,進入到一片陌生而廣闊的天地里,動蕩而刺激……他究竟想要些什么?
楊天成聽到了動靜,急匆匆跑來,親切地摟住魯克的肩膀,壓低聲音迫不及待地說:“你回來了!那個機夔戰士怎么樣了?”
魯克立刻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回答說他已經毒發身亡,這完全在楊天成的意料之中,他咧開嘴笑了起來,去了一個強敵,為包子報了仇,他感到由衷的高興。
還沒說上幾句,張得勝就大聲叫他:“小盧子,你給我進來!聽見沒有1楊天成推了魯克一把,讓他先過去,并提醒說:“今天他火氣特別大,忍著點!晚上我們再談。”
張得勝又焦躁地叫了起來,魯克連忙跑進廚房,他手拿菜刀,剁得砧板當當響,寒著個臉訓斥說:“都什么時候了,現在才回來!才到西昆市沒幾天,好樣不學,自甘墮落1他指桑罵槐,聲音越來越響。
魯克知道張師傅并不是因為自己遲到了才這么生氣,他氣的是自己竟然不聽他的勸,跟楊天成出去鬼混,還夜不歸宿。沒什么好解釋的,總不能把美發院里發生的一切說給他聽,魯克只好悶頭想心事,一句話都不說,他的反應讓張得勝愈發抓狂了,指手畫腳把他差得團團轉。
直到打烊,魯克才稍稍松了口氣。他回到晚上睡覺的房間,楊天成他們都在,一個個歪在通鋪上,無精打采。看見他來了,年北橋露出了一絲笑容,懶洋洋地說:“今天張得勝吃錯了藥,沖著我們大喊大叫,發足了脾氣,連曹老板都不敢招惹他。小盧子,他是在怪你不爭氣呀1
魯克笑笑,沒有多說什么,他從口袋里掏出那截銀色的金屬,交到年北橋手里,說:“你看,這是什么?”
年北橋一下子來了精神,觸電一樣跳了起來,激動地說:“機夔1
“是的,從那機夔戰士的手臂里取出來的。”
“小盧子,你真是干得太棒了!楊哥,你看,這是昨天夜里殺死包子的機夔1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走,我們換個地方1楊天成也很興奮,他親眼目睹了機夔的威力,一顆心變得火熱,希望能把這種強大的武器占為己有。
魯克好奇地問:“去哪里?”
“丁素梅她們在對面的胡同里租了房子臨時落腳,三十九號,二樓二底,很隱蔽。”
魯克想起了涂鳳溫軟的雙手和淡淡的體香,心中泛起異樣的感覺,一時間又是期待,又是膽怯。
夜深人靜,西昆市浸潤在淅淅瀝瀝的春雨里。楊天成他們各撐了一頂舊傘,從邊門溜出了沼北飯館,穿過冷清的擺渡街,鉆進對面的一條小胡同里。借著微弱的月光,魯克看見墻頭釘著一塊生銹的鐵牌,藍底白字,上面寫著“算盤巷”三個正楷。
四人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向前走去。兩旁是凹凸不平的墻壁,墻粉禁受風吹日曬,一塊塊掉了下去,露出黑黝黝的磚頭,在昏黃的路燈光下,像猛獸的影像,像大陸和海岸線,又像小孩子尿過的床單。
空氣里有一股潮濕的味道,魯克感到自己的身體蠢蠢欲動,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生長。春天是萬物萌動的季節,他的心情漸漸舒朗起來。
不多會工夫,他們來到了巷子盡頭,靠東有一座木結構的樓房,樣式陳舊,大門虛掩著,似乎在等待晚歸的主人。魯克抬頭看了一下門牌,確定是三十九號,他的心不禁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到了,就是這里,我們進去吧1楊天成當先推門走了進去。墻壁上亮著一盞十五瓦的節能燈,光線暗淡,客廳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正面的墻上掛著一副武神的畫像,沾滿了灰塵,兩邊有一副對聯,隱約寫的是“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斬斷是非根。”
“有人在嗎?丁姐,楊哥來了1趙琿春提高聲音問了一聲。
丁素梅的聲音從樓上飄下來,甜得發膩:“哎喲,楊哥現在才來!說好下午就過來看我們的,現在都幾點了?我們一個個盼得頭頸都長了,還眼巴巴等著楊哥放鞭炮送饅頭呢1
楊天成笑著說:“這些都是人類的習俗,跟我們妖怪族沒有關系。快下來,小盧子回來了1
涂鳳搶在丁素梅和金鈿前面跳下樓,看到魯克平安無事,長長舒了口氣,拍著胸口說:“我還以為你……”這才發覺自己有些失態,忙岔開話題,“楊哥,你們別站著呀,快坐下,我給你們倒茶1
楊天成曖昧地看看涂鳳,又看看魯克,心里頓時有了計較。
眾人在餐桌前坐定,涂鳳拎著一只白瓷的茶壺,一一為他們倒上大麥茶,輪到魯克時,她低垂著眼簾不敢看他,生怕流露出心中的情愫。魯克連連道謝,接過茶杯歉意地說:“今天來晚了,店里的生意特別好,忙得不可開交,我們是等大伙兒睡著了才出來的……”
年北橋打量著四周的裝修和家具,點點頭說:“這里很好,鬧中取靜。房東是誰?他不住在這里嗎?”
丁素梅說:“房東是一對老夫妻,到外地去探望女兒女婿了。這房子是男方祖上的產業,賣了也值不上幾個錢,就委托中介公司租出去。老房子如果沒人住的話,壞起來很快的,不如租出去,還可以收些租金……”
說了幾句閑話,楊天成轉入正題,詳詳細細盤問魯克事情的經過。魯克把自己如何僥幸殺死劉寶的過程說了一遍,但小心翼翼地隱去了他抓走自己的目的。
魯克的回答讓楊天成滿意,他沒有多疑心什么,注意力轉到了魯克帶回來的機夔上。
“年糕,怎么樣,有沒有頭緒?”
“這是我見過的最精巧的機夔,高純度的合金,制作的技術非常成熟,簡直就是藝術品1年北橋擺弄著那截銀色的金屬,贊嘆不已。
“能不能把夔核取出來,替換進你的機夔里?”
“以特定的順序按下其中的一些突起,應該可以打開機身,取出夔核,不過我們做不到。瞧這里,編號07,相當靠前,屬于最高機密,只有在軍方的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里才能查到。”年北橋把機夔湊到眼前,運足目力才看清刻在表面的編號。
楊天成皺起了眉頭,問:“這么說來它對我們沒什么用了?”
“暫時是這樣的,我需要時間研究,也許能解開其中的秘密。”
魯克聽得糊里胡涂,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他忍不住插嘴問道:“年大哥,我帶回來的是什么東西?它到底有什么用處?”
“這是機夔,法術跟高科技的結晶,非常厲害的武器。”年北橋隨口解釋了幾句,開始嘗試著按下機夔表面的突起。
涂鳳看出魯克心癢難忍,悄悄走到他身邊,低聲向他介紹機夔的由來和效力。她曾經當過年北橋一段時間的助手,協助他研究機夔,因此對它有著深刻的認識。
「法術和妖術,盡管形式不同,但原理都是相通的,無非就是通過修煉,把散布在天地間的能量收集起來,進行壓縮和固化,以某種特殊的方式儲存在身體里,需要的時候再利用手印、咒語、符箓等外在手段釋放出去,形成殺傷力和破壞力。這種儲存在身體里的能量,道門法師稱作元嬰或內丹,妖怪稱作晶核或魔晶,叫法雖然不同,本質上是一回事。
「在五十多年前的那場戰爭里,法師發揮的作用非常渺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計,這是因為不管用哪一種方法釋放能量,都需要很長的時間,這段時間足夠妖怪用爪牙殺死你一百次,更不用說槍炮炸彈之類殺傷力極強的熱武器了。法術對妖怪族基本不構成威脅,除非他們耐心地等法師畫完符、念完咒。」
魯克點點頭,發出會心的微笑,他能夠想象,那是非常滑稽的一幕,擁有鋒利爪牙的妖怪,傻傻地站在原地,等法師念完咒語才動手,以示公平。
「但是就在那場戰爭中,道門出現了幾個出類拔萃的人物,比如說茅山道的李兵、閣皂道的慧真,還有陽明派的楊亭和魏斯明,他們跟軍方的研究所合作,利用高科技全面改進法術,出一種厲害的新型武器。
「經過研究他們發現,如果把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注入到一種叫做合金的容器中,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一方面,合金能轉換固化能量成為人體可直接利用的生物能,刺激肌肉和骨骼,大幅度提高力量、速度、反應和抗擊能力,使人類足以跟遠古妖獸相抗衡;另一方面,合金中的固化能量也能夠以某種激烈的方式釋放,常見的有雷擊、高壓電流、火焰、沖擊波、高溫、冰凍、毒氣、輻射、能量盾、鎧甲等形式。
「這是一個史無前例的突破,古老的法術和高科技完美結合起來,產生了一種全新的武器——機夔。
「機夔由機身和夔核兩個關鍵部分組成。機身是新型合金制成,外觀像一截金屬骨頭,大小不一,植入體內能夠與骨骼無縫吻合,融為一體。夔核的作用是提供壓縮的固化能量,它的質量取決于壓縮程度的大小和儲存的多少,上乘的夔核非常稀少,可遇不可求。」涂鳳解釋到這里,略停頓了一下,看看魯克沒有浮現疑問的表情才繼續說下去。
「機夔作用的原理極其復雜,籠統地講,就是啟動釋放夔核中的固化能量,強化肉體,并通過機身轉化為攻擊或防護手段。它最突出的優點是不需要準備,在瞬間即可發動,對妖怪族具有極強大的殺傷力,缺點是造價昂貴、工藝復雜,需要法師和技師的配合,植入骨骼的過程也十分復雜。」
魯克聽得津津有味,他又問道:「那么什么是夔化程度呢?」
「夔化程度是指機夔跟身體的匹配程度,百分之二十是一條分界線,低于這個數值,機夔只能發揮強化肉體的作用,高于這個數值,就能釋放出固化能量,形成護盾或者殺傷性攻擊。那天在美發院里的那個機夔戰士,他的夔化程度很高,能釋放出能量盾和電流,就連楊哥都吃了一點小虧!」
兩人低聲交談,倒也不覺得無聊,但楊天成他們眼巴巴地看著年北橋研究機夔,半天沒有結果,一個個都感到興味索然,趙琿春更是哈欠連天,抱怨說:「年糕,你自己研究去吧,我可要睡了!」他向楊天成打個招呼,搖搖晃晃上樓去睡覺了。
金鈿有些坐不住了,丁素梅推了她一把,笑著說:「別裝模作樣了,快跟上去吧!」
金鈿順勢抽身走開了。
年北橋覺得有些頭昏眼花,他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體力和精力都有所不濟。楊天成拍拍他的肩膀說:「先放一放吧,慢慢來!」
「我擔心會來不及!一個機夔戰士已經那么棘手了,如果再來幾個,我們可是連自保都成問題呀!」年北橋憂心忡忡地說。
「為什么不直接把機夔植入骨骼,一定要把夔核取出來呢?」魯克忍不住問道。
「哪有這么簡單!」年北橋苦笑著說,「植入機夔的過程實際上是進行一次精密的手術,像這種高質量的機夔,要求特別高,不能出任何紕漏,人力是做不到的,只有在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的控制下才能完成。你看……」他捋起衣袖,露出毛茸茸的手臂,上臂有一塊皮膚呈灰黑色,軟綿綿耷拉著。
年北橋把皮膚掀起,下面竟然是一個血窟窿,露出森森白骨,骨頭的中間,有一截銀灰色的機夔。
「這是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軍方基地偷來的試驗品,編號35,差不多是十年前的產品了,無論質地或工藝,都跟07存在明顯的差距。我在一家赫赫有名的地下醫院進行的手術,勉強植進了骨骼,不過融合得不好,肌肉和皮膚也全部壞死,已經沒法復原了。最糟糕的是,夔化的程度實在太低了,我估計不到百分之三,吃了這么多苦頭,什么效果都沒有!他奶奶的!」年北橋忍不住罵了一句粗話。
「原來如此……」魯克并不覺得把機夔植入骨骼有什么困難的,他躍躍欲試,「讓我試試看!」
「你試試?你想干什么?」年北橋困惑地望著他,把機夔交到他手中。
魯克把右臂的衣袖捋起,露出瘦削白凈的手臂,他把機夔平放在手腕和臂肘之間,垂下眼簾,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他感覺到楊天成他們的灼灼目光,似乎要看穿他的一舉一動,不過這并不能影響他的心情。
不到半分鐘,魯克就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身體漸漸跟天地萬物合為一體,一縷縷清涼的空氣吸入胸肺,又緩緩吐了出來,呼吸之間,他感覺自己化身為一棵樹,接受陽光雨露撫慰,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每一根枝條,每一片葉子都洋溢著生機和活力!
機夔微微顫動了一下,慢慢陷進了他的手臂里,就像水面承受不起重壓一樣,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楊天成和年北橋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在他們視線無法觸及的地方,魯克的臂骨自動斷開,把機夔堪堪鎖定,夔核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使機身的形狀發生了細微的變化,與斷口處融合得天衣無縫,緊接著,機夔系統第一次啟動,機身表面的突起釋放出無數極細的游絲,把生物能注入肌肉和骨骼,改造著他的身體。
魯克突然睜開了雙眼,用力握緊拳頭,手臂在瞬間粗壯了一圈,閃爍著銀灰色的金屬光澤。年北橋跳了起來,大叫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話音還沒落,一面淡藍色的能量盾出現在他的手臂前,呈半球形擴散,把整條胳膊都保護起來,電流劈啪作響,聲勢驚人。
魯克嚇了一跳,急忙松開拳頭,能量盾緩緩收回到機夔里,手臂也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夔化程度恐怕有百分之六十,超過了那個機夔戰士!」年北橋眼珠都快掉出來了。
「我是一個樹妖,肌肉、血管、骨骼什么的,其實全都是木頭,想它們怎么長都行。把機夔植進骨骼里并不困難,剛才我讓臂骨斷開,把機夔鎖住,然后長好肌肉和血管,蓋上皮膚,就這么簡單。萬一出錯了也不要緊,重新再來,反正又不疼!」
「你真是一個天才!楊哥,我們揀到寶了!」年北橋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了。
楊天成陷入了沉思之中,重新評價起盧定一。這個年輕的樹妖絕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簡單,他的身體里一定隱藏著什么驚人的秘密,興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天才,年北橋說的沒錯,他的身體簡直就是為機夔系統訂制的!假以時日,他將成為強有力的武器,幫助我登上權力的頂峰……」想到這里,楊天成的心一下子變得火熱。
而涂鳳,則用異樣的目光注視著魯克,彷佛也看到了希望。
“楊哥,我實在困得不行了,我要回去睡覺了……”機夔系統的第一次啟動消耗了魯克大量的體力,他破天荒地哈欠連天,從來都沒有這么困倦過,這一點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
楊天成向涂鳳使了個眼色,這正合她的心意,她起身上前去扶住魯克的手臂,一雙媚眼水汪汪的,柔聲說:“太晚了,回去會吵醒別人的,就睡樓上吧,反正房間多的是。你很困了,睡上一覺就會好了,來吧,別害羞……”
魯克倒在她身上,眼皮已經垂了下來,跟著她亦步亦趨,向樓梯口挪去。
丁素梅沒有留意到楊天成的那個眼色,她跳了起來,擋住二人的去路,臉上似笑非笑地說:“小鳳子,妳是不是想吃童子雞了?”
“我可沒這個意思!丁姐,妳要是熬不住,我就把他送到妳床上?”
“什么話,看我不撕爛妳的嘴!楊哥,妳也不管管她!”
楊天成笑著說:“別問我,小鳳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反正她又不會吃了他!”
連楊哥都慣著涂鳳,丁素梅感到有些詫異,她咬著嘴唇說:“小鳳子,別怪當姐姐的多嘴,妳手下留情,要是小盧子明天早上只剩下皮包骨頭,楊哥是不會放過妳的!”
“這是哪兒跟哪兒的事,金姐,妳想歪了吧,我只是看小盧子可憐,扶他上樓去休息一下,妳這是什么話!”
丁素梅擰擰她滑膩的臉頰,又愛又恨,咬著牙說:“得了便宜還賣乖,上去吧妳,少給我嘴硬!”
聽著她們嘻嘻哈哈地斗嘴,楊天成和年北橋不禁呵呵地笑了起來。
涂鳳朝丁素梅翻了個白眼,又噗哧一笑,拖著魯克上到二樓,放倒在自己的床上,給他脫去外衣和鞋子,小心翼翼地蓋上被子。魯克頭一捱到枕頭,立刻呼呼大睡起來,一副天真大男孩的模樣,惹人愛憐。
涂鳳慢慢坐在床邊上,凝視著他的容貌,兩腳無意識地前后搖晃著。過了良久,她長長嘆了口氣,彷佛下定了什么決心,掀起被子一角,飛快地鉆進被窩里。
她緊緊貼住魯克瘦削的身體,把嘴唇湊到他耳邊,用低微而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句說道:“小盧子,你前程遠大,一定會成為人上之人的,到時候可不要忘了我!你要拉我一把,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像浮萍一樣在人類的城市里飄蕩,找不到歸屬,只能靠身體換來生存的空間……你一定要幫我……”
魯克在睡夢里聽見她的叮嚀,含含糊糊吐出幾個沒有意義的音節,他把頭往涂鳳的懷里鉆,像孩子一樣依偎著母親。涂鳳怔了一下,心里充滿了喜悅,她輕輕撫摸著他柔軟的頭發,忍不住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魯克只睡了三個鐘頭就完全清醒過來,渾身精力充沛,睡意全消。他猛地睜開眼睛,感覺到機夔與骨骼已經完成了最后的融合,成為不分彼此的一個整體。
涂鳳躺在他身邊,已經睡熟了,她的一條胳膊摟住了魯克的身體,呼吸甜美而恬靜。
魯克的心中不由一動,隱約記起了她叮囑過的話,每一個字都那么清晰,彷佛深刻在腦子里。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老成的笑意,這跟他天真的面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涂鳳沉醉在魯克的氣息中,一直睡到天大亮,許多年了,她很少能睡得這么踏實。
她是被楊天成吵醒的,他隔著房門說道:“小鳳,叫小盧子起來,我們先走了,讓他趕快過來!”
涂鳳忙不迭地跳下床,匆匆忙忙披上衣裳,這才發現魯克已穿戴整齊,站在明亮的窗戶前,靜靜眺望著街景。
遠處是繁華的街道,城市已經完全蘇醒過來,展現出一派蓬勃的生機。就像夜的幕布被晨曦拉開,整座城市展露在一片燦爛的陽光下。這是一天里最好的時間,枝葉上沾滿了露水,空氣還沒有被污染,行人的背影顯得孤單。魯克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心里充滿了愉悅。
簡單吃了一些早點,魯克回到沼北飯館,楊天成他們在院子里幫著洗菜,魯克躡手躡腳地摸進廚房里。
他看見張得勝正在磨刀,嘴里罵罵咧咧,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似乎被人狠狠揍了一頓。魯克隱約猜到了幾分,他一定是跟年糕和餛飩發生了口角。他感到難過,小心翼翼地問:“張師傅,你怎么了?沒事吧?”
張得勝狠狠瞪了他一眼,丟下手里的菜刀,又抽出一把一尺長的殺豬尖刀,在磨刀石上狠命磨了起來。
“他想干什么?”魯克猜測著他的心里的想法,“難道想找他們算帳?區區一把殺豬刀可派不上什么用場!”他善意地提醒他說:“張師傅,你別沖動,有什么事好好說……”
他的好心反而激怒了張得勝,他跳了起來,手持殺豬刀沖到魯克的面前,眼睛瞪得渾圓,充滿了血絲和煞氣,卻遲遲沒有砍下來。魯克看著他顫抖的雙手,感到一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憐憫,他把刀從張得勝的手里接過來,輕輕放在灶頭上,低聲說:“別跟他們對著干,沒好處的。”
“你是被楊天成逼的,才跟他們混在一起,是嗎?”張得勝終于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異常嘶啞,帶著沼北城的鄉音。
“不,我是自愿的。跟他們在一起,我感受到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這是曹老板、是你沒辦法給我的。”魯克誠懇地說。
張得勝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突然崩潰了,他一向把魯克當兒子看待,但魯克并沒有把他當父親來尊重。他喋喋不休說了很多,試圖說服魯克回到正途上,語氣和神情就像在挽救一個失足的青年。
然而魯克卻溫和堅決地拒絕了他:“張師傅,謝謝你這段時間照顧我,我會記在心里的。我已經成年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用再為我操心。”
就像當初拋棄陳宗白的衣褲一樣,他選擇自己的道路,不斷向前走,越來越成熟、堅定。他路過一段段風景,但從不駐足觀望,也不停下腳步。張得勝已經成為了過去,楊天成和沼北飯館遲早會成為另一段過去的!
魯克來到院子里轉了一圈,年北橋、趙琿春還有劉春生在洗菜,已經洗得差不多了,他們朝他揮揮手,示意他不用來幫忙。
魯克不知該做些什么來消磨漫長的時間,他回到睡覺的房間里,翻出那本《一生必讀的五十篇童話》,歪在通鋪上翻看起來。
沒有人打攪,正午溫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的身上,魯克慢慢合起書本,感到一種思考的愉悅。這些童話并不是僅僅為兒童創作的,魯克從字里行間讀到了很多東西,即使是飽經世事的成年人也未能比他理解得更深刻。
“看什么書哪,這么入迷?”楊天成推門走了進來問道。
“《一生必讀的五十篇童話》,在圖書館借的。”魯克把封面給她看,上面印著一個穿裙子小女孩的剪影,腳邊還依偎著一只小貓咪,“楊哥找我啊,有什么事情嗎?”
“走,到算盤巷去,小鳳準備了好吃的,就等你了。”
“好吃的?難道是人肉?楊哥一定有話要說,他不會無緣無故叫我過去的……”魯克心里轉著念頭,既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
由于不便多問,他跟著楊天成走出了沼北飯館,穿過熱鬧的擺渡街,來到丁素梅她們合租的樓房里。
客廳里收拾得纖塵不染,餐桌上鋪了嶄新的桌布,擺放著幾碟精美的小菜,涂鳳系著圍裙在廚房里忙碌,連頭都不回一下。魯克張望了幾眼,好奇地問道:“其它人呢?年糕他們呢?丁姐和金鈿呢?”
“他們都出去了,只有我們三個。”
“咦,到底有什么事情?”魯克越發覺得驚奇了。
楊天成咧嘴笑了一下,神神秘秘地說:“待會你就知道了,總之不是壞事!來,坐下來等吧,小鳳馬上就好了。”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慢慢消磨時光。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十二點,涂鳳解下圍裙,坐到餐桌跟前。魯克這才注意到,今天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剪短了頭發,平添三分嫵媚,俏臉上撲了薄薄一層脂粉,勾了眉線,抹了唇膏,穿一件粉紅色碎花輕紗上衣,剪裁得體,勾勒出窈窕的曲線,這令魯克有種驚艷的感覺。
楊天成朝三只高腳杯里倒了小半杯冰鎮葡萄酒,推到魯克和涂鳳面前,舉杯微笑著說:“小盧子,今天要你來,是為了把涂鳳正式介紹給你!她的真身是一頭香麝精,在深山老林里受天真地秀,吸日月精華,苦苦修煉了三百多年,才修成了人身。在林泉派,她只是一個不值得一提的小角色,誰都可以欺負她,不過自然的法則就是這樣殘酷,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也沒什么好抱怨的。
“小鳳很早就跟了我,我了解她的想法。她跟丁素梅、金鈿她們不一樣,一直想過安穩的生活。我仔細盤算過,年糕、餛飩他們心太野,不懂得照顧人,你才是最適合她的人選。小盧子,一個人孤苦伶仃,在人類的城市里生活很不容易,小鳳對你的心意,你應該很清楚。怎么樣,愿不愿意接受她,兩個人相互照顧,相互依靠?好好想想,不用急著回答。”
魯克飛快瞥了涂鳳一眼,她臉上騰起兩團紅暈,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說實話,他覺得這個安排并非沒有原因,或許經過了機夔事件后,楊天成想要用美人計來拴住他的心,讓他成為他的手下為他效力,不過他也覺得事情也許不如他想象得那么簡單,便有些拿不定主意。
魯克輕輕晃動著杯中的葡萄酒,故意說道:“這當然好了,只是不知道小鳳她愿意不愿意……”
“小鳳?”楊天成催促她表態。
涂鳳答應一聲,低若蚊蚋,她微微點了點頭。
“呵呵,這樣我就放心了!來,喝了這杯酒,你們就是夫妻了!”
魯克對夫妻和婚姻沒有任何概念,他把酒杯湊到唇邊,淺淺抿了一口,冰涼的液體在舌尖上徘徊,滿口清香,久久不曾散去。
“既然你們情投意合,我這個撮合人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小盧子,今天放假,不用去飯店干活了,你跟涂鳳好好聊聊吧!”楊天成仰頭把杯中的葡萄酒一飲而盡,朝魯克曖昧地笑了一下,起身離他們而去。
魯克聽見了關門的聲音,楊天成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算盤巷里回蕩,漸漸遠去。客廳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彼此眼光一接觸,又慌忙避開。沉默了片刻,魯克打破僵局,低聲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涂鳳猶豫了一下,坦率地說:“年北橋認為你是妖怪族的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楊哥相信他的判斷,所以要我籠絡住你的心,就這么簡單。”
“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年北橋對我評價這么高?”魯克笑了起來。
“你不要妄自菲薄,年北橋花了整整十年研究機夔,費盡心機,吃了很多苦頭,始終沒有成功,你到了這里,輕而易舉就把機夔植入體內,夔化程度達到百分之六十,簡直就是一個奇跡,我想禾洲大陸上是找不到第二個了!”
魯克凝視著她,微笑著說:“妳說我前程遠大,會成為人上之人,要我別忘了拉妳一把!現在不是機會來了嗎?我想我會改變妳的命運的!”
“原來你還記得!”涂鳳臉上流露出由衷的笑容,像春花綻放,秋月無痕,“你為自己贏得了機會。聽我的勸,好好熟悉機夔系統,盡一切可能提升夔化程度,你只有變得更強大,才能在這座殘酷的城市里繼續生存下去。楊天成打算把你培養成為得力的助手,但是你不要被他束縛住手腳,總有一天,你會超過楊天成,成為妖怪族炙手可熱的人物,擁有地位和權勢!”
“妳是要我背叛楊哥?”
“談不上背叛不背叛的,他只是在利用你。小盧子,你要存點心機,暗中提防他!”涂鳳提醒。
“我會的。不過有一個問題──妳打算怎樣處理我們之間的關系呢?”魯克突然話鋒一轉,問道。
這個問題簡直冷靜到了冷酷的地步!涂鳳錯愕不已,原先那個純樸天真、充滿好奇心的小盧子到哪里去了?那個在睡夢中把頭往她懷里鉆,像孩子依偎著母親一般的大男孩到哪里去了?
她覺得,小盧子會問這個問題,代表他正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著,而這不正是她希望看到的嗎!然而另一方面,她似乎又不太能適應這樣突然的變化。
于是涂鳳回答:“你成長得很快,怎樣處理我們之間的關系,該由你來決定,我的命運把握在你手里……小盧子,你很聰明,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魯克想了一下,老練地說:“我還年輕,還有很多東西要學。楊哥想要妳籠絡住我,所以竭力撮合我們,這是個好機會……小鳳,妳可以名正言順地站在我這一邊,幫我、提醒我,將來有一天,我真的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時,絕不會辜負妳的!”
“……我愿意為你做一切事,只要你不忘記我,這就足夠了!”涂鳳暗暗松了口氣,突然話鋒一轉,調皮地說:“不過我的小情人,拜托你說話溫柔一點,這樣冷酷地算計別人,我會心寒的!”
魯克愣了一下,隨即恢復了常態,笑著說:“是的,我太認真了。”他搖晃著酒杯,又喝了一口葡萄酒,饒有興致地問涂鳳:“這些小菜都是妳做的嗎?”
“是啊,嘗嘗看,這是麻油拌菜莖,這是鹵汁香干,這是白斬雞,這是毛豆炒蘿卜干,都很清爽的。我知道你不喜歡油膩的東西,特地為你做的。”涂鳳給他布了幾筷子菜,像小妻子一樣溫柔體貼。
魯克一樣一樣品嘗了幾口,覺得很對自己的脾胃,非常難得,他喝完了高腳杯里的葡萄酒,還吃了小半碗米飯。涂鳳重新圍上了圍裙,迅速地收拾起鍋碗瓢盆,魯克靠在廚房的門框上,若有所思地看她洗刷餐具。
望著她俏麗的容貌和雪白可愛的肌膚,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沖動突然涌上心頭,魯克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想,今天晚上,妳可以教我一些東西,一些我從來都沒有經歷過的東西……”
涂鳳的心一顫,手里的盤子滑落到水槽里,自來水嘩嘩嘩流著,她細細品味著魯克的話,滿臉紅霞,一時間不禁癡了。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魯克過得很悠閑。
白天,他在沼北飯館里打雜,幫著劉春生洗洗刷刷,張得勝對他是徹底失望了,拒絕他再進廚房幫忙,魯克因此有了很多空閑的時間,他從西昆圖書館借了很多書,如饑似渴地閱讀著。
到了晚上,魯克就同楊天成一伙人溜出飯館,到對面算盤巷的樓房里研究機夔系統,到凌晨三、四點鐘上樓歇息一會,天亮才回去。他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充實。
這天中午,魯克在看一本介紹生物醫學的科普書,題目是《我們為什么生病》,渾然忘記了時間。從門外突然傳來了劉春生的聲音:“小盧子,吃飯了!快出來,今天楊哥請客,到外面的大排檔去打牙祭!就等你了!”
魯克把書塞在枕頭底下,一骨碌跳下床,邁著輕松的步履走了出去。
“一上午都沒看見你,窩在里面干什么呢?快走吧,楊哥在門口等我們!”
魯克含含糊糊敷衍了他幾句,隨口問道:“楊哥為什么請客?”
“不知道,興許是他高興吧。楊哥很慷慨的,經常請我們出去吃飯。”
二人匆匆忙忙走出了沼北飯館,楊天成他們已經等在外面了。看到魯克,楊天成顯得很親切,他上前去摟住他的肩膀,大笑著往擺渡街上走去。
劉春生吃驚地望著這一切,幾乎合不攏嘴,他們什么時候走到了一起?他竟然沒有任何知覺!
趙琿春重重推了他一把,說:“快跟上去,別傻站著,抓緊點時間!晚上好像要招待什么重量級的頭頭,曹老板夫妻親自作陪,下午可有的忙了!”
劉春生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他緊趕幾步,訕訕地問趙琿春:“到底是什么重量級的人物?老板夫人都出馬了,千年難得喲!”
“市議會的劉秘書,喜歡玩盆景的那個。”趙琿春簡短地回答了一句。
一頓午飯大伙兒吃得十分開心,到了差不多兩點半,酒瓶見了底,才勾肩搭背回到沼北飯館,著手準備晚上的盛宴。
當曹聚風和座上客頻頻敬酒,喝得面紅耳赤時,女兒曹靜文踏著暮色回到了院子里。她沒有穿過人聲鼎沸的大堂,而是從西北角的邊門閃了進來,那里種著幾棵高大的銀杏樹把院門擋住了,不留心是發現不了的。
院子里外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曹靜文深深吸了口氣,整個人一下子輕松起來,高三最后沖刺的課表,鋪天蓋地的試卷,這一切仿佛被關在了院子外面,留給她的是一份難得的清閑。
曹靜文沒由來記起一段話:“喝茶當于瓦屋紙窗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的塵夢。”
清閑塵夢,多么動人的字眼,什么時候,她才能擺脫枯燥乏味的讀書生活,開始一段嶄新的日子?曹靜文想著。
月亮已經出來了,投下淡薄的銀光,照亮了整個庭院。她在銀杏樹的陰影下站立片刻,覺得神清氣爽,邁開輕松的步子朝自己的小屋走去。父親一早就跟她說過,劉叔叔和袁阿姨晚上要來吃飯,讓她回家后到包廂陪他們說會兒話,這關系到她今后讀大學。可是她懶得敷衍,只想享受這難得的寧靜。
劉叔叔是市議會的秘書,只要他一個電話,西昆大學的專業任由她挑選。可以甩掉沉甸甸的書包,可以逃過殘酷的聯考,可以悠閑地讀著小說等待錄取通知書,可是曹靜文驕傲地想:“我偏偏不稀罕!”
出乎意料,她在養魚的大水缸旁撞見了魯克。
紅色的鯉魚來回盤旋,仿佛漂浮在虛空里,魯克一動不動,他在看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神貫注,似乎沒有留意到曹靜文的到來。曹靜文停住了腳步,她心中涌起一種微妙的感覺──從踏進院門的那一刻起,魯克就已經發覺了自己,但他卻裝作什么都不知道,避免跟老板的女兒扯上關系。
鬼使神差,曹靜文走近幾步,小心翼翼地問:“喂,你為什么不去幫忙,躲在這里偷懶?”
魯克合上書本,抬起頭來朝她微微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齒,說道:“我原本在廚房幫忙,張師傅嫌我笨手笨腳,什么都做不好,就把我趕了出來。”
曹靜文的心“撲通”一跳,她覺得魯克笑起來很眼熟,有點像電視劇里的明星。他真的是從山區出來打工的嗎?還是為了演戲,特意到西昆市來揣摩普通人的生活?曹靜文猶豫了片刻,隨口問道:“你喜歡看書嗎?”
魯克把書本合起來,點點頭說:“是的,看書至少可以拓寬眼界,在西昆市,我接觸到的世界很小。”
魯克的回答讓曹靜文感到很吃驚,這個打工仔似乎不簡單。她好奇地問道:“嗯,你喜歡看哪方面的書?”
“歷史,文學,科普,都可以,我不大挑剔,有書看就行了。”
沒說幾句話,曹靜文的手機突然“叮叮當當”響了起來,她瞥了一眼號碼,微微皺起了眉頭,無可奈何地湊到耳邊,低聲說:“哦……知道了……馬上就過來……”那是曹聚風催她去見客人。
魯克知趣地說:“你有事先忙吧,我回去了。”
曹靜文點點頭,揮手向他道別,魯克目送她纖細的背影消失在轉彎處,心想:“奇怪,曹靜文的長相和脾氣,都不大像她爸爸喲!”
伊人已經離去,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她的氣息,沼北飯館燈火通明,嘈雜的聲音穿透窗玻璃,在空蕩蕩的庭院里蕩漾,魯克可以想見那些男女同席、眉飛色舞、杯盤狼藉的情景,他不是初來乍到,對于人類夜生活的種種花樣,他早已見怪不怪了。
魯克發了一陣呆,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忘記了時間的流逝,也忘記了自己置身何處。還有什么比讀書更快樂的事情嗎?
第二天是星期天,魯克一大早就動身到西昆圖書館去還書借書,回來的時候走岔了道,順著人流來到了城隍廟。
今天正好是廟會,人山人海,熱鬧非凡,魯克身不由己,被三擠兩擠進了大門,迎面立著一座石頭牌坊,上面刻有三個蚯蚓一樣的篆字,里面有一座木結構的大殿,屋脊正中樹立著鐵鑄的“平升三戟”,兩端翹起石刻大龍頭,形神兼備,氣勢非凡。
正在觀望的時候,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大聲說:“小盧子,你怎么也到這里來了?”
魯克回頭一看,是曹靜文,烏黑的秀發扎成馬尾,額頭上汗涔涔的,笑容十分燦爛。她脫掉了呆板的校服,換上白色的無袖毛衣,露出雪白的骼膊,腰肢纖細,風姿綽約,讓人眼前不由一亮。可魯克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她真瘦,楊天成他們一定不喜歡,沒肉。
“我到圖書館去的,不知不覺就被擠到這里來了,真熱鬧,這么多人!”
“今天是廟會,全城的人都出來了,跟節日差不多!”見到魯克,曹靜文顯得很興奮,“小盧子,你要到哪里去逛?”
“隨便,這里我不熟!”魯克本想直接回去看書的,現在碰到曹靜文,倒不好意思立刻就走。
“我們一起逛一圈吧,自從上學后就沒到城隍廟來玩過!”曹靜文邀請道。
“好啊,我可以充當保鏢什么的,如果要到人多的地方去,我擠在前面!”不用別人教,魯克無師自通說起了玩笑話。
二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在擁擠的人群里穿梭,在小商販的攤位前駐足流連,曹靜文興高采烈挑選著各種飾物和小玩意,渾然忘記了倦怠,而魯克只覺得眼花撩亂,腦子里根本反應不過來。
一開始,他們還保持著相當的距離,但人流如織,很快把他們擠在一起。眼看就要被擠散,魯克不假思索,抓住了曹靜文的手,曹靜文顫抖了一下,沒有縮回去。
嘈雜的人聲一瞬間消失,四周立刻變安靜,曹靜文一顆心像在云端飄蕩,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魯克的聲音響在耳邊,每一個字都是那么清晰,她側過頭,看見了魯克的笑容,整個世界都為之暗然褪色!曹靜文覺得一陣暈眩,悄悄對自己說:“我……我這時怎么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少女漫畫里的浪漫情節縈繞在心頭,她幾乎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
就這樣,曹靜文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時光,她感受著魯克話語中的閃光之處,越來越覺得他是一個上進又有禮貌的男生。一個從山區出來的打工仔,為了糊口在社會的底層掙扎,可是他卻沒因此而放棄追求,如果他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接受良好的教育,那么他的未來一定是一片光明。望著他那充滿青春活力的臉龐,曹靜文不禁問自己:“要不要幫他一把呢?”
而對魯克來說,曹靜文跟張得勝、楊天成、年北橋、涂鳳他們不同,沒有經歷太多的世事,年輕,天真,性格還沒有完全定型,她意味著一個神秘的世界,像磁石一樣吸引著他。魯克很好奇,不斷用語言試探,想知道這個容貌清秀的小姑娘心里在想些什么。
正在交談的時候,魯克忽然有所感應,他抿緊了嘴唇,一種莫名的感覺突然涌上心頭,讓魯克打了個寒顫。
雖然湮沒在人群里,他卻被完全孤立起來,仿佛是渾身赤裸的嬰兒,毫無遮掩,被人一眼看穿,他急忙回頭,發覺在數百米外的水杉樹下,有兩只冷酷的眼睛正盯著自己,目光像利刃,似乎要把皮囊剖開,拖出靈魂來。這感覺讓他不寒而栗。
那是誰?以前有沒有見過?魯克猶豫了片刻,拉拉曹靜文的衣袖,向她歉意地說:“我有點事,要先走開一會兒,你繼續逛吧。如果我擠不回來的話,你就先回去,別等我了!”
曹靜文還以為他要去洗手間,微笑著說:“沒事的,你去吧,我還要在這里看一會兒,順便等等你!”
“不用等了,我一時半刻是回不來的!”魯克向她點點頭,擠開人群,朝著水杉樹方向匆匆而去。
曹靜文有些失落,悶悶不樂地獨自逛了片刻,覺得腳疼,就來到城隍廟的后院,找了一條石凳坐下來歇息。那里比較冷清,四周的殿宇擋住了陽光,風吹在身上頗有幾分涼意。她不禁問著自己:“我為什么要這么在意他?”年輕的心在悸動,曹靜文隱約覺得,心底泛出了一種酸酸甜甜的味道,連筆墨也難以形容。
城隍廟的大殿后有一片茂密的水杉林,高大挺拔,直插云霄,羽毛一般的葉子遮天蔽日,投下大片冷颼颼的陰影。
樹林里空無一人,魯克在四周圍逡巡,希望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但地上沒有留下腳印,空氣中也聞不到任何氣味,就在他打算放棄的時候,一個魁梧的人影貼著樹干滑落下來,重重一拳砸向他后腦。
魯克閃電般側過身,機夔系統在一瞬間啟動,釋放出淡藍色的能量盾,電流如同扭動的毒蛇,爭先恐后向他的手臂纏去。
那人“咦”了一聲,顯得非常吃驚,雙足點地,立刻凌空一個后翻,遠遠跳了出去。
普通人的反應是不可能這么快的,魯克脫口便叫道:“你是機夔戰士!”
他叫華天生,也是集團軍特種機夔部隊的成員,在搜索半妖人魯克的過程中偶爾來到琵琶湖,發現了草叢中劉寶的尸體。他腋下有一個傷口,深及內臟,右臂齊肩而斷,血肉消失的無影無蹤,植在骨骼里的機夔已經被取走了。
按照規定,華天生本應立刻向軍長報告,但轉念一想,劉寶的機夔應該落在了兇手手中,如果他能夠搶到手,占為己有,一定能大幅提升實力,到時候就連李兵和慧真都要對自己甘拜下風。
貪令智昏,華天生悄悄潛入西昆市,利用探測儀發現了楊天成一伙妖怪,同時注意到半妖人魯克也跟他們混在一起。
他懷疑有可能機夔落到了楊天成這群妖怪的手里,不然以劉寶的實力,普通妖怪要殺死他是不可能的,為免步上劉寶的后塵,他決定來個各個擊破。
正好魯克孤身一人離開了沼北飯館,他一路跟蹤,尾隨他來到城隍廟,始終沒有等到下手的機會,正在窺探的時候,魯克居然發覺了他,還離開人群進到水杉林中,這本他是偷襲的好機會,沒想到機夔竟然在這半妖人手里,并且已經植入骨骼,完成融合了!
此時華天生肚子里一連串地叫苦,從機夔釋放出能量盾來判斷,魯克的夔化程度接近百分之六十,正常情況下他根本不是對手!他強自鎮定下來,厲聲問道:“雷鳴機夔怎么會在你手里?是你殺了劉寶,對不對?”
原來編號為07的機夔叫“雷鳴”!魯克暗暗點頭,把這個名字記在心里。他好奇地望著華天生,只見他左臂閃爍著淡紅色的光芒,很明顯也植有機夔。
“魯克,老老實實回答我!”
“他要把我帶回西昆研究所,我就奪走他的生命,就這么簡單。我永遠也不想回去了!”魯克回答。
“他腋下的傷口也是你干的嗎?”
“那不關我的事,是楊天成抓傷了他。”
華天生慶幸自己沒有貿然向楊天成動手,劉寶啟動了機夔系統,依然不是這群妖怪的敵手,他當然就更不行了!
“你也想把我帶回西昆研究所嗎?”
“這是方軍長的命令,不過我并不打算這么做!”華天生眼珠一轉,決定利用一下這個半妖人的天真質樸,“只要你把雷鳴機夔交給我,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并且在方軍長跟前為你隱瞞!”
“咦,你為什么這么好心?”魯克似乎有些感動。
“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我是不忍心看著你被關進牢籠里,成為可憐的試驗品!”
“你不是一名機夔戰士嗎,怎么能夠違抗命令?”魯克繼續問道。
哪來這么多問題!這就是許勝男所說“天真的像一張白紙”的半妖人魯克嗎?華天生有些不耐煩了,他搜腸刮肚解釋說:“我雖然是一名戰士,但也有良知,有惻隱之心,對于錯誤的命令,我拒絕執行……”
“你既然覺得把我抓回去是錯誤的,放棄了執行任務,為什么還要我把雷鳴機夔交給你?”
華天生支支吾吾地說:“機夔是軍方的最高機密,也是非常危險的武器,萬一使用不當,會傷害到無辜的生命……”
魯克笑了起來,他覺得自己戲弄他也夠多了,搖著頭說:“卑鄙膽怯的人類!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你害怕雷鳴機夔,不敢跟我動手!不過這一來倒提醒了我……我想要你手臂里的機夔,交給我,我就放你一條生路,不然的話,我可要硬搶了!”
華天生被魯克的話嚇了一跳,色厲內荏地說:“我害怕雷鳴機夔?笑話!”
魯克握緊了拳頭,突然向他疾沖而去,華天生已經有了提防,迅速躲到了一棵粗大的水杉樹背后。魯克的拳頭深深陷入了樹干中,雷聲隆隆,電流沿著樹枝沖天而起,頓時把大樹硬生生劈成兩半。
華天生反而放下心來,魯克的夔化程度雖然高,但他沒有經過專業的格斗訓練,對機夔的運用也不夠純熟,剛才交談的過程中,他竟然一直張著能量盾,白白浪費夔核中的固化能量,不知道要收起來。
只要耗盡他的體力,最后的勝利必定屬于自己!華天生迅速確定了戰術,不跟魯克硬拼,而是在樹林中不停移動,魯克身法笨拙,連衣角都碰不到。
打斗的動靜驚動了遠處的人們,他們紛紛圍了上來,遠遠觀望著。魯克有些心急,萬一驚動了警事署,又或者讓華天生逃走了招來更多的機夔戰士,都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靈機一動,裝作體力耗盡,氣喘吁吁跪在地上,左手悄悄插進了泥土中。
華天生停住了腳步,用語言激他說:“這么快就不行了?你倒是……”話還沒說完,魯克的五根手指從他的腳下突然竄出來,像藤蔓一樣緊緊纏住他的雙腿。華天生知道中計,急忙驅動機夔,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釋放出來,在掌心中騰起一團熾熱的火焰,撲在了魯克的手指上。
那是他最害怕的東西,魯克顧不上傷敵,立刻收回手指,臉上流露出駭然的神情。
華天生覺得時機已經成熟,獰笑著說:“魯克,看清楚了,我的機夔叫做火神,是專門用來克制你的!”說著,五指并攏,和身撲上去,狠狠插向他的心臟。
魯克再次釋放出能量盾,擋在身前,但是這一次,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眼睛發花,耳畔嗡嗡作響,身體的夔化程度直線下降,竟跌破了百分之三十,能量盾只張開了一半,而且脆弱無比。
華天生的手掌被一層赤紅的火焰所包圍,輕而易舉穿透了能量盾,緊緊抓住了魯克的手腕,就像上了一只熾熱的鐵箍。
“你根本就不懂得使用機夔,雷鳴在你手里一點用都沒有,還是交給我吧!”
火焰沿著魯克的手臂向上蔓延,像猙獰的巨龍,眼看就要燒到他的身體!魯克拼命掙扎,但夔化程度繼續下降,力量不斷從身體里抽離,根本就掙不開。華天生全力以赴催動機夔,火焰騰空而起,把魯克整個身軀完全吞沒!
正在這危急時刻,從日冕層噴發出的太陽風穿越了遙遠的宇宙空間,以每秒兩千米以上的速度抵達禾洲大陸,引發了大規模的離子風暴,夔核受到突如其來的干擾,雷鳴和火神同時關閉,進入休眠的狀態。
華天生和魯克都同時一愣,不知為何預期中的結果沒有發生,而魯克更是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飛起一腳重重踢在華天生的胸口!
失去了機夔的,華天生比普通人強不了多少,他急忙松開手,但慢了一步,整個人被踢得倒飛出去,脊背撞在樹干上,喉嚨發甜,眼前一片昏黑。他連聲暗罵道:“該死的離子風暴,早不來晚不來,關鍵時候來搗亂了!”華天生知道這種情況下跟半妖人肉搏無異自尋死路,急忙爬起來撒腿就跑。
“不能讓他逃走!”魯克緊追不舍,但就在華天生沖出水杉林的時候,他看見了曹靜文纖弱的身影。魯克急忙收住腳步,悄悄隱沒在樹后,朝另一個方向快步離去,他不想讓曹靜文懷疑他的身分。
回到沼北飯館,正趕上中午的新聞聯播,楊天成他們一個個仰著頭看電視,信號似乎受到干擾,充斥著雪花和噪音。
屏幕上先是出現了城隍廟人山人海的場景,播音員報著新聞:“今天是西昆市一年一度的廟會,在城隍廟大殿后的水杉林里發生了一起怪異的事件。”接著畫面切換到一棵粗壯的水杉樹上,從根部裂成了兩半,樹心一片焦黑,似乎讓雷給劈了。
“據目擊者說,當時水杉林里似乎有人影穿梭追逐,突然間一聲雷響,電流沖天而起,把大樹劈成了兩半。天氣晴朗,又沒有下雨,怎么會打雷呢?本臺記者請教了氣象專家……”畫面又切換到一個中年發福的男子身上,文字介紹是西昆大學應用氣象系的教授。
他慢條斯理地解釋道:“閃電是一種常見的自然現象,全世界每秒鐘約發生一百次。閃電的形成是一個很復雜微物理過程,涉及到很多氣象學的專業知識,我認為發生在城隍廟的不是普通的線狀閃電,而是非常罕見的球狀閃電。
“土壤被雷電擊中后,會向大氣釋放含有硅的奈米微粒,來自雷電襲擊的能量以化學能的形式,被儲存在這些奈米微粒當中,達到一定高溫時,這些微粒就會氧化并釋放能量,形成球形閃電,這就是為什么晴天會出現電擊……”
他大概把電視觀眾當成是課堂里的學生了,越說越興奮,記者急忙打斷了他,占據了畫面的主要位置,舉著話筒說道:“關于這次罕見的雷擊事件,我臺將提供后續追蹤報導!”
楊天成把魯克拉到了庭院里,問道:“你到哪里去了?半天連人影都不見。”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透露出任何不快。
“去圖書館了,順便去城隍廟逛了一圈,今天正好是廟會,很熱鬧。楊哥,你沒有去轉轉嗎?”
“飯館里的活忙得很,沒時間。對了,就你一個人嗎?”
“不是……”魯克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還有曹靜文,在城隍廟偶爾碰到的,聊了一會,很快就分手了。”
“曹靜文?曹老板的女兒?”楊天成微微皺起了眉頭,又用力舒展開來,“好嘛,這么快就認識了老板的女兒,還挺熱絡的!怎么樣,喜歡的話我幫你弄上手,保證不會有事的。”楊天成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了一句,嘿嘿笑了起來。
魯克嚇了一跳,連忙擺手說:“楊哥你誤會了,我跟曹靜文沒什么特別的關系,不用這么麻煩……”
楊天成不以為然,揮揮手說:“越描越黑了!算了,這種事情要你情我愿,勉強的話就沒意思了。不過像曹靜文那種發育不良的小丫頭,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難怪你提不起興致……”
“還有,我跟曹靜文分手以后,在水杉林里又遇到了一個機夔戰士……”魯克小心翼翼地說。
楊天成一拍大腿,說:“我就猜電視里的那件事跟你有關系!怎么樣,動手了嗎?”
魯克把事情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當聽到機夔系統突然關閉時,楊天成皺起了眉頭。他把年北橋叫過來,三人研究了半天,也沒研究出個所以然來。
年北橋說:“機夔系統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我們應該想辦法抓個活的機夔戰士,用讀心術弄個清楚!”
“抓個活的機夔戰士,談何容易呀!我擔心下一次找上門來的不會是一個兩個,而是一群機夔戰士。年糕,如果沒有奇跡發生,恐怕我們得四處逃亡了!”
“混在人群里是最安全的,千萬不要落了單,他們投鼠忌器,不會在鬧區里動手的。”
楊天成鄭重其事地告誡魯克說:“以后不要一個人到偏僻的地方去,盡量跟我們一起行動,你雖然有機夔護身,但到底不是機夔戰士,不能發揮出它全部的威力,這次在城隍廟遇險就是一個很好的教訓!”
魯克點點頭沒說什么,心里卻不以為然。
這場突如其來的離子風暴持續了一個禮拜,絲毫沒有衰減的跡象,托它的福,機夔戰士沒有再次出現在西昆市,他們也在焦急地等待風暴過去。
這天上午,魯克正在庭院里洗菜,老板曹聚風從樓道里慢吞吞走了出來,似乎還沒有睡醒,看見魯克,他想起了什么,返身從房間里拿出一本歷史課本,招招手說:“小盧子,我女兒把課本忘在家里了,剛才打電話過來,要我馬上送過去。她現在是高三,耽擱不得,我又正好約了人,這樣吧,你替我跑一趟,在西昆高級中學,高三一班,認識嗎?”
魯克把雙手在身上胡亂擦了兩把,點點頭接過了課本。西昆高級中學離圖書館不遠,他經常路過那里,不時可聽見上下課的電鈴聲。
“這些菜就丟這兒吧,快去快回!”曹聚風揮揮手,讓他趕緊動身。
魯克到柜臺跟陳姨打個招呼,離開了沼北飯館。夏末的風迎面吹來,就像郊游一樣,魯克感到輕松和愜意。
大約走了二十分鐘,他來到了西昆高級中學的校門口,正好是下課,很多學生涌出校門,在附近的店里買東西吃,人來人往,聲音嘈雜。魯克混在人群里進了學校,保安根本沒有留意,他年輕的臉上還帶著稚氣,跟那幫十九、二十歲的學生沒什么分別。
課間休息的時間只有十分鐘,魯克一路問訊找到高三一班,上課鈴已經響了。他朝教室里探頭望了一眼,里面空蕩蕩的,只有靠窗的座位上有一個學生在看書。
魯克敲敲門,和藹地問道:“請問曹靜文同學在哪里?”
那人抬起頭來,看到魯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慌慌張張地回答說:“她上體育課去了,在大操場,我身體不大舒服,所以留在教室里自修。”
“哦,是這樣啊,謝謝你了!”魯克向她點點頭,轉身離開了教室,沿著走廊向操場走去。他路過一間間教室,瞥見講臺前授課的老師和神態各異的學生,讀書生涯是他從未有過的經歷,他感到由衷的羨慕。如果能夠成為他們中的一員,聆聽師長的教誨,那簡直就是一種幸福!
他來到操場,兜了一個大圈子,到處都是上體育課的學生,男男女女,一個個都被魯克吸引住,目光情不自禁追隨著他移動。他還沒有找到曹靜文,曹靜文倒先發現了他,她一顆心怦怦跳動著,三步并作兩步跑了上去,招呼道:“嗨,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你爸爸讓我給你送課本來了!”魯克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他把歷史書掏出來,交在曹靜文手里。
曹靜文并不是很在意,隨手把課本卷起來,頂著下頷,說:“難得來一次,多玩一會吧!你是怎么混進來的?門口的保安眼睛很毒的,是不是外來人員一看就知道!”
“可能是因為我長得像學生吧。你不用上課嗎?”
“體育課,老師不在,我們自由活動。走,我們去體育館打羽毛球!”
“羽毛球?我不會。”
“不會我可以教你嘛,多運動運動,對身體有好處的,不要老是看書看書,會成書呆子的!”曹靜文興高采烈地問同學要了一副球拍,拉著魯克向體育館走去。
“你的手怎么了?很冷嗎?”他的手摸上去冷冰冰的,沒有一點熱度,曹靜文感到很奇怪,夏天還沒有過去,年輕人不該這樣虛弱。
“我體質好,冬暖夏涼。”
“冬暖夏涼的那是空調!”曹靜文情不自禁用手搓了魯克的手幾下,似乎聽見了背后傳來同學的笑聲,才突然回過神來,滿臉通紅,腦子里嗡的一響,連忙把手撒開。
二人來到體育館里,由于是上課時間,人并不是很多,一張張全是陌生面孔,曹靜文漸漸從窘迫中解脫出來。她挑了靠近看臺的一塊場地,擺出一個發球的姿勢,笑著問:“小盧子,你會不會打羽毛球?”
魯克搖搖頭,表示自己從來沒玩過,他學著曹靜文的樣子握住球拍,樣子有些笨手笨腳。
曹靜文簡單解釋了一下規則,發了一個慢吞吞的高球,魯克笨手笨腳一拍子上去,力量是有了,但角度不對,羽毛球竟如同子彈一樣仰射出去,遠遠地飛到了主席臺上。
曹靜文嚇了一跳,嗔道:“用這么大力干什么,打在界內才有效!”她跑去把球揀回來,決定不喂他球了,手腕一抖,發了一個后場平快球。魯克反應很快,放平了拍子湊上去,但這次力量又實在太小了,球在拍面上彈了一下,落在了網前。
來回幾次以后,魯克掌握了規律,打羽毛球無非就是抓住時機,控制好力量和角度。正好曹靜文發了一個平拋球,他個子高,跳都不用跳,舉起手臂一個大力扣殺,羽毛球在空中飛過一條直線,砸到了地板上。
曹靜文只覺得一道白線從眼前掠過,根本就來不及反應,她呆了一陣,嚷道:“你騙人,打得這么好,還說不會!剛才笨手笨腳的模樣是不是裝出來唬人的?”
“我真的是第一次打……”魯克搔搔頭,不知道該怎樣向她解釋,“這很簡單,力氣大一點就能做到。可能因為我是個運動天才吧!”
“少吹牛了!再來,不信就贏不了你!”曹靜文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發了一個近網球,魯克反手一撩,球朝后場高高飛去,曹靜文來不及轉身,只能眼巴巴看著它落在界內。
兩人你來我往打了十多分鐘,魯克越打越好,他不知道相讓,累得曹靜文滿頭大汗,一個勁地揀球。到最后,她覺得腿肚子發抖,手臂酸得抬不起來,氣喘吁吁埋怨說:“你也真是的,不知道讓讓我,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
旁邊有人接著說:“是啊,又不是比賽,陪美女打球,運動一下取暖而已,沒必要這么認真。還是讓我跟你打吧,我可是專業的喔!”
魯克朝他看去,只見一個年輕帥氣的男子站在球網邊,個子跟他差不多高,手里拿著一塊黑色的球拍,正對自己微笑,透露出幾分邪氣。他下意識地點點頭,說:“好啊!”
曹靜文跑到魯克一邊,在他耳邊低聲說:“他是我們的生物老師,姓蘇,是我們學校連著三年的羽毛球冠軍,很厲害的,就連體育老師都打不過他!”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蘇標,是這所學校的生物老師。你球打得很好,從小訓練過的吧!”他打了個響指,語氣動作都有些輕佻。
“沒有,說實話,今天是我第一次打球。”魯克老實回道。
“第一次?你真是有這方面的天賦呀!”蘇標彎腰從地板上挑起羽毛球,左手捏住羽毛,反手發了一個快速的近網球,才過網就往下墜。魯克踏上一步,正手挑后場,蘇標退后兩步,高高躍起,扣了一個大斜線,勢大力沉。
體育館里的學生都圍了上來,議論紛紛:“兩個人都好厲害!那個高個子的學生是誰?跟蘇老師打得不分高下,一定是專業的運動員吧!”
“他真的是第一次打球嗎?在哄我吧……”曹靜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他為什么要騙她呢?魯克在球場上來回跑動,接球扣球,動作矯健,但他的身影卻變得越來越模糊,曹靜文扁了扁嘴,覺得有些郁悶。
兩人來來往往打了十幾拍,蘇標漸漸占了上風,他用的是上千元的專用球拍,扣球又重又刁,迫使對方難以回出好球,但無論怎樣扣,魯克總能把球回過來,這讓他覺得不可思議。打到第十七拍時,蘇標見魯克站位比較靠后,突然放了一個近網小球,貼著球網落在了界內,魯克沒有去接,笑著說:“你打得比我好!”
“你也不賴!”好不容易碰到旗鼓相當的對手,蘇標興奮起來,“再來,好好打上一局!”
下課鈴早就響過了,曹靜文得去上第四節歷史課了,她戀戀不舍,想跟魯克打個招呼,但場地周圍擠滿了圍觀的老師和學生,還不斷有人聽到消息趕來。她幽怨地望了他一眼,轉身離開體育館,向教室奔去。
魯克渾然不知,他被蘇標挑起了他的好勝心,正躍躍欲試。兩人又連續打了半個鐘頭,速度越來越快,羽毛球在空中劃過一道道直線,彷佛不受地心引力的作用。
蘇標大汗淋漓,渾身像在水里浸過一樣,而魯克卻像沒事人似的,一點也不顯得累,但事實上,他已經發揮到了極限。魯克越打越心驚,蘇標的反應和速度已經遠遠超過了普通人,難道說他的身體里也植有機夔?他……他會不會是機夔戰士?
圍觀的學生如癡如醉,頭轉得發暈,視線幾乎追不上球速,他們紛紛為精采的比賽喝采,跺著腳尖叫著給老師加油。蘇標看到熟悉的面孔,大聲問:“那個誰誰誰,現在幾比幾了?”
“十五比十三,蘇老師贏了!”
蘇標大叫一聲,撲通躺倒在地板上,球拍遠遠甩了出去,大笑著說:“真過癮!”然后他又跳了起來,胡亂穿上外衣罩褲,對魯克說:“這位同學,走,我請你吃飯,到外面的西餐館去,隨便你點!”
旁邊的圍觀的學生起哄:“蘇老師,我們有沒有分啊?”
“什么時候打贏了我再說!”
在一片哄笑聲中,兩人離開了體育館。
蘇標拖著魯克出了校門,來到附近一家西餐館,用餐的人不多,環境十分雅致。服務生把菜單送上來,蘇標點了一份牛排套餐,見魯克翻來覆去拿不定主意,就為他點了一份鐵板羊排。
兩人喝著檸檬水,你一句我一句攀談起來。
“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很少在學校里看見你。”
“盧定一,叫我小盧子就行了。我不是西昆高級中學的學生,山里人,沒上過學,今天是特地來給曹靜文送課本的,順便陪她打一會球。”
“哦?”蘇標感到吃驚,他有些不敢相信,“看你的感覺不像是沒上過學,你應該是讀過書的吧?”
“在老家的時候,跟一個遠房親戚讀過幾年書,她是個老師,肚子里學問很多。”
“老家在什么地方?”
“連云山轆轤溝,在白篁城的西面,出產竹筍和扁尖的,偏僻得很。”
“我也是外地的,生在沼北城,后來輾轉到西昆市應聘,進學校當了老師。你現在在哪里做事?”蘇標也回應并問魯克。
“在沼北飯館打工,就在擺渡街上,老板就是曹靜文的爸爸。對了,我聽曹靜文說,你是教生物的?”
“是的,教些植物、動物什么的,很無聊,我的興趣不是這些!”
“你喜歡什么?”
“醫學,解剖。”蘇標做了個開膛破肚的姿勢。
“用模型嗎?”
“不是,在尸體身上練習解剖──幾十年前死的,找不到家屬,就保存在低溫冰柜里,凍得像石頭一樣,融化后顏色發黑發綠,專門用來教學生解剖──我的一個朋友在醫學院當教授,我去了他就給我開綠燈,弄一具完整的尸體,隨便我怎么玩。”
很變態的愛好……但魯克沒有表現出厭惡,反而興致勃勃地說:“有一陣子我對醫學很感興趣,借了很多這方面的書,就是不大看得懂,術語實在太多了。”
“哪方面的?”
“生物醫學,遺傳,變異,生殖。”
“沒有基礎是很難看懂的,我家里有一些醫學的科普書,比較淺顯,你要是感興趣什么時候來拿。”蘇標并沒有輕視魯克,他知道山區生活的艱辛,能夠在大城市里過活,還能保持著對書籍的熱情,是非常難得的,可以說,他還滿尊敬魯克的。
兩人聊得很投機,大家都是年輕人,有很多共同點,短短十來分鐘,距離就拉近了很多,說說笑笑,像相識多年的朋友。“這大概就是書里所說的惺惺相惜吧。”魯克一邊跟他愉快地聊天,一邊想。
不過他并沒有發現,蘇標從始至終都在仔細地觀察他。
蘇標住在林致花園的一幢小高層里,離西昆高級中學不遠,生活機能很好。星期天他約了魯克到小區的健身中心打球,完了去他家坐坐,喝茶聊天。
這正中魯克的下懷,于是他們在羽毛球館消磨了兩個多鐘頭,打得大汗淋漓,然后胡亂沖個熱水澡,邁著軟綿綿的步子繞過中央噴泉池,來到十四幢樓,乘電梯上了八層。
“就是這里了,八一0室。”蘇標從口袋里掏出鑰匙,開門招呼魯克進去,他給魯克泡了一杯烏龍茶,自己用紫砂的大茶壺,痛快地灌了幾大口。“這茶不錯,去年暑假到重露國玩買的,泡在紫砂壺里特別好,不過我只有一個,你將就用玻璃杯吧。”
“沒關系,玻璃杯也很好,可以欣賞茶葉一點一點被熱水泡開來。”魯克用茶杯焐著手,四下里打量著他的家。
“來,參觀一下,面積不大,不過一個人住也足夠了。”蘇標把房門一扇扇打開來,魯克禮貌地在門口探了一下頭,沒有進去。
兩室一廳的格局,南面是臥室,北面是書房,中間還有一個不大的儲藏室,本來應該是臥室的內衛,裝修的時候省掉了。
家里的地板都積了一層灰,廚房的水槽里堆滿了碗筷,廁所的浴缸里丟著臟衣服。見魯克笑了一下,蘇標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嘲說:“呵呵,很長時間沒打掃,忘了給清潔公司打電話了……”
“不說這個了,走,去看看我的書,上次說要借你的!”他鼓起興致,拉著魯克來到書房里。
東西兩面墻被巨大的書櫥擋住,通天接地,密密麻麻碼著幾千本書,沒有一本包封皮,一眼望過去花花綠綠,錯落有致,正合魯克的心意。舊書的霉味和油墨清香混雜在一起,撲鼻而來,他深深吸了口氣,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這么多書,你全部都看過嗎?”
“差不多有一半吧,剩下的只看過序言和后記。”
魯克一層一層看過去,嘖嘖稱贊:“我也想買這么大的書櫥,把整堵墻都遮住,放滿書,感覺很好。”
“這么大的書櫥是買不到,我特地向木匠訂作的,做工比較粗糙,將就著用,以后有機會再換新的。”
魯克看完了西面的書櫥,轉身走向東面。他注意到靠窗擺著一張寬敞的書桌,桌面是白色的防火板,上面擱著一臺舊計算機,鍵盤的右邊亂七八糟堆著很多書。
有《系統解剖學》、《彩色人體解剖圖譜》、《人體解剖學》等醫學書,翻得書頁都卷了角,左邊有一個相框,里面是一個年輕女子的照片,頭發盤起,插著兩根簪子,妝化得很精細,身穿天原國的傳統服飾,面帶微笑。但她的眼睛卻透露出堅毅和剛強,給人一種無法親近的感覺。
魯克凝視著照片,隨口問:“那是你的太太吧?”
“算是吧,不過我們分居很長一段時間,離協議離婚已經不遠了。”蘇標聳聳肩,顯得有些無奈。
蘇標落寞地說:“我希望保持私人的空間和自己的秘密,希望她能按照我的節奏生活,這對她很不公平……所以我們就分開了。”
“你還愛她嗎?”雖然知道這么問很不妥,但魯克還是忍不住好奇。
“也許吧……對我來說,愛情都只是生活的調味品,不是必需品。我天性就是這樣的人,感情不能打動我的心,而對另一些人來說,他愿意像飛蛾撲火一樣沖進去,不顧一切……不說這些了,你太年輕,沒有經歷感情,不能理會的!”
魯克細細看著照片,忽然留意到角落里用墨水筆寫著“04”幾個極小的字,他立刻醒悟過來,那是機夔的編號,蘇標的夫人竟然是一名傀儡戰士!一股寒氣從腳底心騰起,他覺得心中有些發毛。
他沒有再問下去,木然地轉向東面的書櫥,里面整整齊齊碼著文史哲方面的書籍,都是成套成套的大部頭,落滿了灰塵,顯然很久沒有翻動過了。蘇標靠在門框上,隨口解釋說:“剛工作時買的,那時對文學很感興趣,還寫了一些小說,幻想著靠寫書成名,養活自己。”
“后來呢?”魯克聽見自己問下去。
“后來雄心壯志就一點點被現實消磨掉了……”蘇標在說些什么,他完全沒有聽見,魯克的全部心思都被“04”給占據了。他究竟是什么人?他夫人又是什么人?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他似乎陷進了一個事先設計好的圈套中!
“小盧子,小盧子!你怎么了?”
魯克清醒過來,勉強笑了一下,說:“有點不舒服,我想我得走了……”
“現在就要走了嗎?我還有很多話想問你。”蘇標看穿了他的心思,擋在門口,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你知道嗎,羽毛球是我唯一喜歡的運動項目,但在你之前,從來沒有哪一個對手能跟我打這么多回合,贏我這么多球,即使是專業的運動員的也做不到!
“這是因為我的手臂里植入了冰封機夔,編號08,它極度強化了我的身體,讓我擁有超乎常人的速度和反應能力。可在這兩方面,你一點都不遜色于我,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什么?”魯克茫然重復了一句。
“意味著你也擁有機夔!我動用手頭的情報網調查你的身分,很有意思,你竟然是從西昆研究所里逃出來的半妖人,這個結果實在讓人吃驚。親愛的魯克,你殺死了劉寶,搶走了雷鳴機夔,但你是怎樣把它植入體內的呢?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這嚴重影響了我的睡眠質量,所以我只想約你來問個清楚。”
“僅僅是為了弄清楚這個問題?”
“當然,這是我研究的領域。你以為我解剖那些發綠的尸體干什么,好玩啊!我是在研究人體的結構,尋找簡單有效的辦法植入機夔。”
魯克沉默了片刻,問道:“你到底是誰?”
“你一定認為我是一名機夔戰士吧,呵呵,不是這么回事,我脫離特種機夔部隊已經很多年了。現在我是一名自由職業者,待價而沽,誰出得起價錢,我就為誰辦事。”
“雇傭兵?”
“也可以這么說吧。”
魯克稍稍放下心來,又問道:“那么有沒有人要你把我抓回西昆研究所?”
“暫時還沒有接到這樣的委托,不過我認為可能性不大,一旦離子風暴過去,軍方就會派出大批機夔戰士對付你,以你現在的實力,除了束手就擒,沒有其它的路可走。”
“離子風暴?”這是個新名詞,魯克第一次聽到。
“你不知道嗎?從日冕層噴發出的太陽風引發了大規模的離子風暴,對夔核會造成強烈的干擾,所有的機夔都因此無法啟動。魯克,你雖然擁有機夔,夔化程度很高,但你缺乏使用機夔的常識!”
魯克恍然大悟,他在城隍廟后的水杉林里僥幸逃過大難,原來是托了離子風暴的福。
“你看,我完全沒有惡意,事實上,我很欣賞你!”蘇標向他攤開雙手,坦誠地說,“我只想知道你是怎樣植入雷鳴機夔的,你能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嗎?”
“這可是我的秘密,如果你能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告訴你。”
“呵呵,等價交換,我同意!你可以問我三個問題,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魯克想了想,說:“成交!第一個問題,你為什么要脫離特種機夔部隊?”
“這是個人隱私,我拒絕回答。”
“那么換一個,什么是特種機夔部隊?”
“簡單地說就是裝備了機夔系統的特種兵。他們以前大都是道門的法師,對法術和壓縮能量有深刻的認識,夔化程度高,比如說你殺死的劉寶是茅山道的嫡系傳人,在水杉林里跟你交手的華天生是天師道的掌門。不過他們都不是職業軍人,組織性紀律性很差,經常違背命令,這一點讓軍方很頭疼,為此他們開始著手培養自己的機夔戰士,夔化程度雖然低一些,但聽話,好使。”
“怎樣才能充分發揮雷鳴機夔的威力?”
“大致來說,機夔的威力跟夔核的質量、夔化程度以及擁有者的使用技巧有密切關系。雷鳴機夔編號07,夔核是傳說中雷獸的魔晶,極其珍貴,你自身的夔化程度又很高,超過百分之六十,能夠釋放出能量盾,發動雷電攻擊,按理說華天生不是你的對手,但交手過程中你完全落在下風,這主要是由于你不懂得合理地使用機夔。魯克,夔核跟你的身體一樣,也會疲勞,時間久了夔化程度就會下降,最適合的使用方法是間歇性地釋放固化能量。你需要在實戰中不斷嘗試,積累經驗,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最后一個問題,怎樣才能提高夔化程度?”
蘇標笑了起來,說:“沒有什么特別的辦法,經常使用機夔能夠緩慢地提高夔化程度,不過這沒有必要,你的夔化程度已經夠高了!魯克,你知道機夔的夔是什么意思嗎?”
“夔是古代傳說中的一種怪獸,所謂夔化就是怪獸化的意思,理論上講,如果夔化程度達到百分之一百,你就會受到夔核的控制,變成雷獸。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現在輪到我了!”
“植入機夔對我來說非常簡單,不過即使我教給你,你也做不到!”魯克把衣袖捋起來,露出光潔的手臂,他把整個過程從頭至尾演示了一遍,看得蘇標目瞪口呆,連連搖頭。
“難怪!你不是血肉之軀,植入機夔就像吃飯睡覺一樣輕松。唉,我好像吃虧了,泄露了這么多機夔的秘密,什么都沒有得到!”蘇標的神情看起來有些沮喪,不過他立刻鼓起勁來,說,“魯克,你天生就是為機夔設計的,跟楊天成他們混在一起沒什么前途的,還是跟我連手吧,我們一定能闖出一片天地的!”
“跟你一起當雇傭兵?”
“是的,收入非常豐厚,還能夠結識形形色色不同的人,體驗種種作夢都想不到的經歷,每一刻都是嶄新的,不可預料,充滿了挑戰和刺激,這是真正的生活!”
“……我要想一想。我可是一個在逃的半妖人,你不怕惹麻煩上身嗎?”魯克有些心動。
蘇標搔搔頭說:“這倒的確有些傷腦筋,不過我想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你能說服軍方放棄?”
“不過我說服,如果你能挺過下一輪考驗的話,我想他們將不得不放棄把你抓回西昆研究所的打算。”蘇標聳聳肩說。
“下一輪考驗?你是指機夔戰士?”
“離子風暴很快就要過去了,你會遇到強力的挑戰,如果失敗的話,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你將被重新關進牢籠,充當半妖人的試驗品,甚至會有更悲慘的命運。魯克,要小心提防兩個機夔戰士,一個是劉子楓,他是劉寶的生父,擁有機夔毒龍,夔化程度超過百分之八十,另一個是顧清翥,到目前為止,她名義上還是我的老婆,她的機夔連我都不知道名字,不過從編號看,C04,絕不會比雷鳴遜色的。”
魯克有些迷茫,蘇標的身影隱沒在重重迷霧中,顯得很神秘。他不禁問道:“你究竟是不是站在人類一邊的?”
蘇標意味深長地說:“我站在哪一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清不清楚自己站在哪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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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克離開了蘇標的住所,茫然走在熙來攘往的擁擠街頭。
過去發生的一切像一場驚險刺激的電影,意想不到的場景接連出現,緊張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這不是魯克想要的生活。人流車流從他的身旁經過,迎向各自的命運,他知道,繁華背后是滄桑,命運盡頭是死亡。魯克突然覺得孤單,在這座人類的城市里,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我是誰?我想過怎樣的生活?生命的意義在哪里?”他這樣問著自己,像哲人一樣苦苦思考。有生以來,魯克第一次感覺到,即使閱讀再多的書籍,也找不到問題的答案。
天色漸漸陰沉下來,烏云密集,昭示著一場暴雨即將來臨。魯克加快了腳步向沼北飯館走去,就在他來到擺渡街口的時候,一聲低沉的咆哮從遠處傳來,剎那間把他整個人都湮沒了。那是悲涼的號角,絕望的呻吟,魯克的血液沸騰起來了,他情不自禁停住了腳步,朝咆哮聲傳來的方向望去。那里峰巒起伏,迷霧茫茫,正是位于西昆市西南郊外的佛首山!
又是一聲低頻的嘶吼,人耳無法聽見,但對魯克來說,就像響在耳畔一樣清楚,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魯——克——魯——克——快到這里來——”是戴維,狼妖戴維,他的兄長!即使隔了遙遠的距離,血緣依然把彼此的心連接在一起!他不再猶豫,立刻招了一輛出租車,朝佛首山飛馳而去。
“馬上就要下雨了,你到那么荒的地方去干什么?”司機心里有些發毛,擔心他心懷不軌,要不是看他神情里透露著書卷氣,是個斯文人,他說什么都不會讓他上車的。
“一個朋友在山里扭到腳了,讓我去幫忙。”
“哦,佛首山的后山非常陡峭,我年輕時去爬山,差點摔成殘疾,不過那里的風景很好,經常有攝影愛好者冒險去拍照。”那司機釋懷了,開始跟魯克攀談起來。
“是的,我那朋友就喜歡攝影,還在市里得過獎。”魯克胡亂敷衍了他幾句,心思早就飛到了佛首山。戴維怎么逃出來的?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西昆市?
車速飛快,搶在雷雨前趕到了佛首山腳下,魯克付了車費,司機善意地問要不要等他,魯克搖搖頭,說:“我那朋友有私家車的,不麻煩你了。”那司機因為失去了生意,感到有些遺憾。
佛首山是西昆市的名勝古跡之一,一度寺廟眾多,香火鼎盛,是遠近聞名的佛教名山,但經歷了數百年風風雨雨后,現在只能找到一些當初的遺跡,不再有往日的盛況了。
魯克沿著青石砌成的臺階往山頂走去,兩旁是茂密的叢林,遮天蔽日,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芬芳,暴雨如注,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服,但魯克毫不在意,對他來說,雨水不是困擾,而是生命的源泉。
風雨之中,戴維的吼聲越來越清晰,他就在山頂,不停呼喚著自己的兄弟。
山路曲折,轉過一個大彎,魯克抬頭向前方望去,看到了一個高大的人影,正是狼妖戴維,他像標槍一樣站在山頂的大石上,身后是一棵極其宏偉的黑松樹,高聳入云,樹蔭幾乎籠罩了整個山頭,枝干粗壯,要十多個成年人手拉手才能合抱。“天下竟有如此高大的樹木!”魯克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正步步迫近。
兩條粗壯觸手刷地纏了上來,像繩索一樣繞了十幾圈,把魯克捆得嚴嚴實實。魯克大吃一驚,定睛一看,戴維已經不是他熟悉的那個半妖人了!他依然長著一只狼頭,但眼珠已經變成了血紅色,目光呆滯,臉上的肌肉猙獰可怕,頭頸以下還是人類的身軀,骼膊齊根截斷,取而代之的是兩條粗壯的觸手,表面坑坑洼洼,充滿了粘液。
魯克拼命掙扎著,觸手反而越收越緊。“你……你怎么變成了這副模樣?”魯克又是傷心,又是憤怒,究竟是什么樣的噩運降臨在他頭上,讓他失去理智,如此殘忍地對待自己的兄弟!
戴維沒有回答他,喉嚨深處發出野獸一般的吼叫。
三男一女從黑松樹背后走了出來,一個是華天生,一個是黃文淵,一個是許勝男,還有一個從沒見過,身材異常高大,留著長頭發,臉上充滿了野性和狂暴,他擁有一種強大的壓迫感,與生俱來,仿佛要把人的靈魂榨出來,輾作灰塵。
許勝男悲哀地望著他,雙唇顫動,說不出話來。
“你們把他怎么了?”魯克察覺到戴維有些不對勁,“又是什么特殊的試驗?”
“呵呵呵……魯克,被你的同胞兄弟抓住,滋味怎么樣啊?”華天生心里非常得意。這個主意是他出的,由于離子風暴的關系,所有的機夔系統都不能正常啟動,魯克是半妖人,身體可以變形,普通人根本制服不了他,他建議由魯克的半妖人兄弟動手,他一定不會提防的。果然,戴維一舉成功,把魯克綁成了一只大粽子!
許勝男歉意地說:“他沒事,他的腦子里植入了一塊微型芯片,通過高頻信號控制行動,就像牽線木偶一樣。你回到研究所后,我們會把芯片取出來的,不會對他的身體產生傷害。”
“那他的手臂呢?他的手臂到哪里去了?”
“這是一個意外,陰錯陽差,芯片植入大腦后,刺激他的身體第二次發育,手臂的結構完全改變了,形成兩條觸手。根據我們對半妖人的了解,他們把這種改變視為生命的第二階段,以擁有更多的觸手為榮……”
華天生打斷了她:“許博士,別跟他啰嗦了!把他的手臂露出來,我要取走雷鳴機夔1
“現在嗎?就在這里?”
“離子風暴很快就要結束了,機夔一旦啟動,恐怕連戴維都制不住他!”
許勝男長長嘆了口氣,從衣袋里拿出一塊黑灰色的金屬板,按動幾個按鈕,發射出高頻信號。戴維接收到命令,觸手像波浪一樣蠕動,把魯克的右臂擠了出來。
華天生手持一把鋒利的小刀,獰笑著走上前去。許勝男情不自禁地叫道:“你別傷害他!”
“我知道,他是你珍貴的研究對象!我只在他的手臂上開一道口子,死不了的!”華天生抓住他的手腕,把刀尖深深刺了進去。
失去了雷鳴機夔,一切就都結束了!他將回到西昆研究所的牢籠里,接受武器試驗,交配試驗,跟自由和尊嚴徹底告別……他將被植入微型芯片,充當沒有意識的機器人,成為冷血的殺手……“不,不能失去自我,不能接受這樣的命運!”魯克撕心裂肺地呼喊著,身軀發生了劇烈的變化,皮膚裂開深深的紋路,化作粗糙的樹皮,雙腳深深扎進土壤中,不斷向下延伸,穿透了土壤和巖石,整個大地都為之顫抖,手臂變成兩根粗壯的樹枝,蓬勃向上,直刺陰沉沉的天幕。
“他在干什么?”黃文淵駭然叫道。
他身邊的高大男子冷冷說道:“他在反抗。”
話音未落,魯克已經完全變成了一棵樹,不斷向上生長,枝葉遮天蔽日,猶如擎天支柱,在樹干的表面,橫七豎八纏著數道堅韌的觸手,深深勒進樹皮中。戴維吼聲不斷,使出渾身力氣,也阻擋不住巨樹的生長。
華天生被撞飛出去,跌了個四腳朝天,他爬起來尖叫道:“快,快切斷樹根!”
許勝男的手在顫抖,她在猶豫,遲遲沒有動作。黃文淵沖上前去,一把搶過金屬板,連續按下了幾個按鈕。戴維接收到高頻信號,立刻做出了反應,他松開觸手,收回到身前,像標槍一樣射出,扎進巨樹的根部,飛速旋轉著,直刺向它最重要的主根。
當生命受到威脅之際,魯克終于不再顧念手足之情,三四根堅韌的樹根從地下竄出來,刺穿戴維的胸口和下頜,心臟大腦兩處要害受到重創,他當場停止了呼吸,變成觸手軟軟地垂下來,變成一具沒有生命的尸體。
雙手沾滿自己兄弟的鮮血是什么滋味?魯克幾乎要發瘋了!他的根須在地下蔓延,翻江倒海,無數樹木拔地而起,像稻草一樣在空中亂飛,黃文淵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大樹當頭砸下來,連腳步都無法挪動。許勝男驚恐地說:“你激怒了他!這么做實在是太傻了!”
正在這時,太陽風引發的離子風暴終于過去了,那高大男子雙目圓瞪,突然大吼一聲,體內的機夔系統全面啟動,固化能量噴涌而出,張開一面青綠色的能量盾,瞬息擴大,把華天生、黃文淵、許勝男三人籠罩在內。華天生慢了半拍,隨后張開一面淡紅色的能量盾,把蜂擁而至的樹木擋在外面。
一連串驚天動地的巨響,山頭橫七豎八壘起了一個巨大的樹堆,四人被壓在下面。暴雨之中,火神發不出全部威力,華天生支撐不住如此沉重的分量,腿一軟,跪倒在地,急火攻心,哇地吐出一口鮮血。那高大男子承受了全部的壓力,卻毫無懼色,單臂一振,夔核接連跳動三下,一道巨大的沖擊波拔地而起,彷佛是無形的巨人,把樹堆掀得七零八落,轟隆隆滾下山去。
魯克已經恢復了人形,赤條條一絲不掛,他的右臂完全變成了銀灰色,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那高大男子大步走到他跟前,厲聲叫道:“魯克,你知道我是誰嗎?”他猛地撕開衣服,露出鼓鼓囊囊的肌肉,棱角分明,皮膚厚而粗糙,隱隱浮現黃白相間的斑紋,毛茸茸的胸口刺著一幅猙獰的文身,那是傳說中的妖獸天吳,形態像吊睛白額的大蟲,八個腦袋,神態表情各不相同,獠牙突出,鮮血淋漓。
“你是誰?”魯克毫不示弱,狂暴地叫道。
“你看看我的臉,看看清楚!”
他是誰?以前見過嗎?魯克瞪大了雙眼,越來越覺得他面熟。是劉寶,他跟劉寶簡直是從一個模子里脫出來的!他脫口叫道:“你是劉寶的……”
“我是劉寶的生父劉子楓!你殺了我的兒子,我唯一的兒子!扯斷了他的胳膊,硬生生把機夔挖出來!就算擁有了強大的力量又有什么用?失去了唯一的骨肉,從此像孤魂野鬼一樣在這個世界上飄蕩,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嗎?”劉子楓越說越平靜,身體的夔化程度卻在緩慢地攀升,從百分之八十逐漸升高到九十、九十五……最后達到了百分之一百!
究竟發生了什么?華天生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他分明看到,劉子楓的身后漂浮出妖獸天吳的影像,難道說夔核已經控制了他的神志?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悄悄挪動腳步,倒退著向下山的道路走去。
魯克漸漸冷靜下來,他能夠理解劉子楓的心情,悲傷,絕望,不能自拔。但是劉子楓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感到不寒而栗。
“已經沒有什么東西值得留戀了,這是世界對我來說毫無價值,那就讓我親手毀滅它吧!西昆市,將成為我兒子的第一個殉葬品!”劉子楓眼中閃爍著妖異的光芒,聲音轉低沉,他頭也不回,輕輕把手一揮,一道墨綠色的毒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中了華天生的胸口,消失在他的身體里。
華天生聽見自己激烈的心跳,撲通,撲通,有如雷鳴,猛力沖擊著喉嚨,似乎要跳進嘴里。死亡的恐懼攫住了他的身心,華天生大叫一聲,用顫抖的雙手撕開衣服,他看見自己的胸口有一個針眼大的小黑點,以極快的速度向周圍擴散,先是皮膚潰爛,褪得干干凈凈,露出嫩紅色的肌肉,緊接著,肌肉也開始發綠壞死,融成紫黑色的血水,最后是內臟,嘶嘶冒著泡沫,從肋骨的縫隙里滴落。
不到半分鐘,他爛剩下一具白森森的骨架,就像實驗室里浸泡在福爾馬林里的標本,被雨水沖刷著,嘩啦散了一地。許勝男從來沒見過這樣恐怖的一幕,緊閉著眼睛尖叫起來。黃文淵的臉色慘白如紙,他一步步倒退,突然膝蓋一軟,跌倒在地。
這就是夔化程度達到百分之一百的結果,劉子楓已經徹頭徹尾變成了妖獸天吳!
“你們這些卑微可憐的人類,不配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劉子楓目露兇光,再次把手一揮,夔核釋放出的固化能量化作毒氣,穿過滂沱大雨,箭一般射向黃文淵和許勝男。魯克反應極快,搶在毒氣擊中他們之前撲了上去,十指延伸,藤蔓一般把他們攔腰卷起,縱身跳下了佛首山。
那棵生存了幾千年的黑松樹充當了犧牲品,它被毒氣擊個正著,從樹冠到主干立刻發黑腐爛,就像電影的快鏡頭一樣,短短幾秒內過完了一生,化作塵埃消散在狂風中。劉子楓望著魯克消失的方向,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他喃喃自語道:“游戲開始了!你能逃到哪里去,又能逃多久呢?”
重力使他們下墜得越來越快,魯克時不時分出幾根手指,拉住山腰間的松樹,稍稍減緩一下速度。陡峭的懸崖在眼前飛速上升,黃文淵嚇壞了,眼睛一翻,失去了知覺。許勝男的神經比較堅強,她吃驚地注視著魯克,心情卻漸漸松弛下來。她相信魯克不會傷害她的!
暴雨漸漸停歇,太陽從烏云背后探出頭,天邊出現了一道彩虹。
魯克平安降落到山腳下,他把黃文淵和許勝男輕輕放在地上,十指縮回恢復了原樣。“你們快走吧,回西昆研究所去,向軍方報告劉子楓的變化。他已經失去了理智,必須立刻阻止他。”
許勝男點點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心中有千言萬語,卻喉嚨哽咽,什么都說不出來。她用力抽泣了一下,沙啞著嗓子說:“魯克,你成熟了……”
“許博士,謝謝你在西昆研究所里對我的照顧,不過我再也不會回那里去了。”
“我知道,沒有什么牢籠能夠困住你,你注定是自由的!”許勝男瞥了黃文淵一眼,壓低了聲音對魯克說,“記住一個頻率,2.341657372,數量級是10的11次方,這個頻率的信號是用來控制半妖人腦子里的微型芯片,去找一個適合的微波干擾器,對你會很有幫助的。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這些了。魯克,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記住,沼南城才是你的歸宿,別在人類的城市呆太久了!”
“我知道,許博士,你也找個機會離開西昆研究所吧,那里對我來說是一場惡夢,我遲早會毀掉它的!”
“毀掉它?”許勝男吃了一驚。
“是的,徹底摧毀!我不想我的兄弟姐妹像戴維一樣,失去自我,受人類操縱!他們有權力獲得自由和尊嚴,就像我一樣!”魯克的雙眼閃閃發光,明亮得讓人無法逼視。
許勝男急忙阻止他,說:“你千萬別去,西昆研究所已經不像從前了。自從你逃走以后,方軍長派遣了特種機夔部隊駐扎在那里,為首的是機夔戰士楊亭和魏斯明,現在研究所比關押死囚的監獄還要森嚴!”
“許博士,你放心,我不會魯莽行事的。現在我不是他們的對手,但總有一天,我會超過所有的機夔戰士,擁有最強大的力量!”魯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離去。
他在附近的人家偷了一身衣褲,胡亂套在身上,急匆匆趕往沼北飯館。劉子楓的一席話不斷回響在耳邊,在他的心中投下了陰影,這個瘋狂的家伙到底會干出些什么來?
一路上叫不到出租車,只能靠兩條腿走路,直到夜幕降臨,魯克才找到了公車站,搭乘最后一班巴士回到城里。才到了擺渡街上,就覺的氣氛不大對勁,沼北飯館門口圍了一大群人,伸長了頭頸指指點點,無不流露出既興奮又害怕的神情。“糟糕!”魯克低聲嘀咕了一句,“一定又是誰出了事!”
楊天成也混在人群里看熱鬧,發現魯克,一把拉著他來到僻靜的角落里,追問道:“你到哪里去了?現在才回來,還搞得這么狼狽。都找你一整天了!”
魯克隱瞞了蘇標的秘密,只說到應邀到一個朋友家去玩,回來的時候發現華天生鬼鬼祟祟路過,他好奇心起,跟著他一直來到了佛首山頂,結果遇見了機夔戰士劉子楓。他是劉寶的父親,夔化程度達到了百分之一百,已經被夔核所控制,失去了人性。
“夔化程度達到百分之一百!”楊天成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忘了問魯克的朋友是誰,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劉子楓身上。劉寶的父親,他一定是為兒子報仇來了!這下子棘手了!
“里面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好像說發現了尸體,曹老墻報的案,我也不大清楚。”
魯克的心撲通一跳,他立刻記起了曹靜文,不禁擔心起來。他拉拉楊天成的衣袖,說:“走,進去看一看!年大哥和趙大哥呢?”
“他們還在素梅那里,我是聽見動靜才過來的。餛飩又在跟金鈿鬼混了,這小子,總說不聽!”
二人從邊門偷偷溜進了庭院,只見四下里被應急燈照得雪亮,到處都是制服筆挺的刑警,一個個忙得不可開交,似乎發生了什么惡性刑事案件。
刑事署的署長宋秋臻正在跟曹聚風談話,看見兩個年輕人從邊門走進來,隨口問了一句:“他們是你店的嗎?”
“是的,那個年紀大一點的叫楊天成,是茲鄺區出來打工的,另一個瘦高個子的年輕人叫盧定一,連云山轆轤溝人,來了沒多久。”
宋秋臻點點頭,楊天成和盧定一,他記下了這兩個名字,大步走上前去,向他們介紹了自己的身分,然后開門見山地問:“你們都認識一個叫劉春生的打工仔嗎?”
魯克聽到“劉春生”這三個字,心突地一沉。楊天成也猜到了幾分,點點頭說:“我們一起在這里做事,當然認識。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宋秋臻沒有回答,繼續問道:“你最后一次見到他是什么時間?”
“就在幾個鐘頭以前,大概下午三四點鐘的模樣。”
“在哪里見到的?”
“大堂里,他在打掃衛生,好像不大情愿的樣子。”
問話的當兒,魯克朝四周圍仔細打量著,沒有發現尸體,但是對面的銀杏樹下用石灰撒出一個人形的輪廓,體形跟劉春生非常相似,空氣中也沒有嗅到血腥氣味。
“那么你呢?你最后一次見到他是什么時間?”
魯克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宋秋臻在問自己話。他想了一下,回答說:“今天早上,我出門的時候他還沒有起床,抱著被子拼命打呼嚕。”
“后來就一直沒見過他嗎?”
“是的,我剛回來。”
宋秋臻沒有再追問下去,倒是曹聚風起了疑心,皺著眉頭問:“你不在飯店里幫忙,一大早到哪里去了?”
“去看一個朋友。”
“一個朋友?是誰?”
魯克只好老老實實地說:“是西昆高級中學的生物老師,叫蘇標,上次給曹靜文送課本的時候認識的,跟他打了一會羽毛球。他邀請我到他家去玩,我就去了。”
“嘖嘖嘖,居然跟一個老師交上了朋友,小盧子,你很了不起嘛!”
楊天成聽到了“蘇標”這兩個字,暗暗吃了一驚,這個人是不是他知道的那個蘇標呢?他決定有機會好好問一下魯克。
“曹老板,是劉春生出事了嗎?”魯克小心翼翼地問道。
曹聚風向銀杏樹下的石灰努努嘴:“死了,是謀殺,這下子我們飯館要關門了!”他的語氣顯得很沮喪,但是很明顯沒把劉春生的死放在心上,而是更擔心沼北飯館的命運,這讓魯克覺得有些不舒服。
刑事署的調查也到了尾聲,宋秋臻跟曹聚風握手告別,說道:“我們會盡快偵破此案,緝拿兇手,在此期間,飯館的生意一定會受到影響,希望曹老板諒解。我們已經通知了劉春生的家人,如果他們趕到這里,還請曹老板及時通知我們。”
曹聚風點點頭,嘆了口氣說:“我知道,宋署長只管放心,我會配合刑事署的工作的。”
刑事署的人陸續離開了沼北飯館,庭院里空蕩蕩的。曹聚風顯得很煩惱,唉聲嘆氣,連鐘愛的盆景都顧不上侍弄,一個勁抽著煙。楊天成若有所思地問道:“老板,劉春生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他就躺在那里——”曹聚風苦笑一聲,“眼睛閉著,一動不動,就像睡著一樣。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偷懶,真的睡著了,上去推推他,臉腫得不成樣子,渾身像沒骨頭一樣,肚子里全是水,稀里嘩啦響得厲害,我這才知道不好,連忙打電話報案。”
“一肚子水?這種死法倒稀奇!”
魯克沒有插話,默默想著心事,劉春生的死像一根針橫在心頭,讓他忐忑不安。兇手到底是誰呢?會不會是那個聲稱要把世界都毀滅的瘋子劉子楓呢?他迫切希望檢查一下劉春生的尸體。
“走吧,都去睡吧,明天不用起早了,可以睡個懶覺。這店恐怕要有一陣子不開張了,閑著也是閑著,你們要不先回老家去?”
“老板,你這算不算裁員?”楊天成笑了起來。
“裁員?我這又不是大公司大企業!你放心,沒有抄你的魷魚,我想你要不要回老家探親,幫著種種田,在城里閑著也是閑著,坐吃山空可不好。”
楊天成觸動心事,沉默了片刻,苦笑地說:“我在城市里呆的時間夠長了,現在回去種田,已經不適應了。我想我會在城市里過上一輩子的,這里是我的家……”
魯克心中一顫,他理解楊天成的言外之意。他背棄了自己的種族,湮沒在人群中,不知不覺,他已經把自己當成是其中的一分子,并且樂此不疲。他拒絕回到沙城,跟自己的族人廁混在一起!
“曹老板,你不是跟市議會的劉秘書很熟嘛,讓他給刑事署說說,能不能早點結案?”楊天成眼珠一轉,想到了個主意。
這倒提醒了曹聚風,他一拍大腿說:“對了,還是你腦子活,我這就跟劉秘書打個電話,幫這么個小忙,他是舉手之勞!”他興沖沖往里屋走去,把楊天成和魯克撂在了庭院里。
“走吧,我們去素梅那里,我還有話要問你!”
楊天成勾著魯克的肩膀,穿過擺渡街,來到算盤巷的盡頭,丁素梅和涂鳳把他們迎了進去,年北橋急忙站了起來,問道:“楊哥,怎么了?”
“沒什么大不了的,劉春生死了,刑事署派人來調查,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
魯克吞吞吐吐地說:“我覺得,會不會是劉子楓干的?”
“茅山道的劉子楓?”年北橋也聽說過他,在茅山道,他是僅次于掌門李兵人物,為人心狠手辣,脾氣古怪。
于是楊天成把魯克的遭遇簡單說了一遍,劉子楓受夔核控制,變成了妖獸天吳,這倒還罷了,當他提起“蘇標”的名字,年北橋也嚇了一跳,問道:“他會不會是那個人?”
魯克詳細描述了蘇標的外貌,楊天成確定地說:“就是他了,小盧子,就是他!蘇標,號稱撒旦的左手,在人類和妖怪族之間搖擺不定,為兩邊做事,狡猾多端,實力高深莫測,誰都奈何不了他。他居然看得起你,跟你交朋友,小盧子,你運氣真不錯,千萬別錯過了!”
“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雇傭兵,城市獵人,隨便你怎么稱呼他,只要你出得起價錢,他可以為你辦成一切事!年糕就跟他打過交道,是不是?”
年北橋點點頭說:“我在研究機夔的時候需要一些原材料,通過中間人兜了一個大圈子找到他,結果他弄來了三根合金,真是神通廣大!要知道合金是軍方的高度機密,他在高層一定有內線。”
“那他開出什么價?”魯克很好奇。
年北橋苦笑著說:“他要十具受控心術操縱的人體標本,我只好給他了!”
魯克吐了吐舌頭,他知道控心術是妖怪族最高深的妖術之一,只有林泉派的上層妖獸才能修煉。楊天成和年北橋不是一般的妖怪,他們在林泉派的地位不低!
“蘇標在中學里教生物,一定是掩人耳目的手段。他另有圖謀!”楊天成肯定地說。
魯克建議說:“楊哥,我想聯系上蘇標,讓他想辦法把劉春生的尸體弄過來,我們好好檢查一遍,看有沒有什么疑點,到底是不是劉子楓下的毒手。”
“我也覺得劉春生死得很離奇,有必要檢查一下。”楊天成同意魯克的意見,他對劉子楓忌諱很深,不想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涂鳳驕傲地望著魯克,他用自己的天賦和實力贏得了楊天成的重視,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她相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有朝一日,魯克會帶給她一段全新的生活,安全,舒適,充滿了鮮花和歡笑。她迫切地希望這一天早日到來!
魯克聯系上蘇標,說明了己方的意圖,蘇標思考了一陣,提出楊天成他們如果能再提供一具受控心術操縱的人體標本,他就跟宋秋臻商量,把劉春生的尸體借出來。楊天成同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蘇標親自開車來接他們,他兜了一個大圈子,把車駛進運河邊一座荒蕪的西式花園里。泥土干結,雜草叢生,很長時間沒有人打理了,銹跡斑斑的鐵柵欄上爬滿了薔薇,粉紅色的小花開得生機勃勃,昭示著這是一年里最美好最熱烈的時光。熱風一陣陣吹來,夾雜著馥郁的花香,魯克深深吸了口氣,臉上流露出天真的笑容。
“這里曾經住著一對鐵沙國的夫妻,后來因為生意破產,急需現金,就半送半賣轉讓給了我,我也沒有心思打理,空關在那里堆雜物,挺可惜的!”蘇標大步走上破碎的臺階,推開兩扇沉重的大門,招呼說:“這邊走,劉春生的尸體在地下室。”
楊天成、年北橋和魯克快走幾步,跟著他進入到幽暗的大廳里。沒有燈,眼前一片漆黑,跟花園里燦爛的陽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大家的眼睛都有些不大適應。蘇標顯然對這里的一切非常熟悉,他不假思索,推開壁爐邊隱蔽的暗門,沿著臺階盤旋而下,把他們帶到了潮濕的地下室里。
角落里堆著垃圾,空氣里有一股難聞的霉味,天花板上亮一盞殘缺不全的吊燈,借著搖晃的燈光,魯克看見了一具浮腫的尸體,赤條條一絲不掛,像一只膨脹的人形氣球。最為詭異的是,尸體的皮膚像波浪一樣此起彼伏,汩汩有聲,似乎隱藏著什么未知的怪物。
蘇標介紹說:“死者叫劉春生,在沼北飯館打工,昨天晚上死在庭院的一棵銀杏樹下,老板曹聚風最先發覺,第一時間報告了警事署。由于尸體發生了一些古怪的變化,沒法確定死亡時間,估計在八點到十點之間。法醫經過初步檢查,尸體上沒有發現任何傷痕,需要作進一步的解剖,在此之前,宋署長把尸體借給我們研究三個小時,條件是不能有任何損壞,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各位有問題嗎?”
“……不能破壞尸體,光用眼睛看能看出什么名堂來?”楊天成皺起了眉頭。
“宋署長肯把尸體借給我們,已經是很給面子了,他的小小條件,當然應該得到滿足。事實上,我已經為各位準備了光透視儀,不需要解剖就能看到他肚子里的東西。”蘇標從角落里推出一輛移動式的光透視儀,打開電源開始預熱。
魯克小心翼翼地把尸體放在透視儀上,眾人擠到屏幕前,目不轉睛注視著成像。一開始是一片明晃晃的光幕,像透明的玻璃鏡子,過了片刻,劉春生的身體內部的影像逐漸顯現出來,只見屏幕正中,有一條粗長的陰影不斷蠕動,像巨大的蛔蟲,不停吞噬著他的內臟和肌肉。
“那是什么?”楊天成忍不住問了一句,他也算是見多識廣的人了,但這種吞噬尸體的怪蟲生平還是第一次看到。
“這是一種尸蟲,有人故意種在劉春生體內,用心非常惡毒。”蘇標臉上現出幾分驚奇,顯然他也沒有料到。
“蘇老師,你能為我們解釋一下嗎?”
“呵呵,你算是問對人了,我是生物老師,上課是我的專長。”蘇標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指著屏幕說,“尸蟲是一種非常特殊的昆蟲,雌雄同體,尾針能分泌出強烈的麻醉毒素,喜歡把卵產在其它大型動物的體內,孵化后靠宿主的內臟血肉為生,數量多的話能吃成一個空殼。尸蟲發育成熟后咬破皮膚鉆出來,立刻尋找下一個目標,繼續產卵繁殖后代,它一次能產上百粒卵,從理論上計算,一條尸蟲在一個月內就可以把整個西昆市的人全部殺死!”
“那它有沒有發育成熟呢?”
“沒有,成熟后的尸蟲具有攻擊性,而且形態會發生變化,這條還處于幼蟲狀態,暫時是安全的。尸蟲生長發育所需的時間各不相同,大致來說,越是高級的尸蟲需要的時間越長,而且宿主感覺不到任何異狀,等到察覺時已經無法挽回了。劣等的尸蟲,比如說劉春生身體里的那條,往往在殺死宿主后繼續吞噬他的內臟和血肉,直到發育成熟后咬破皮膚鉆出來。你看他的肚子里全是水,像波浪一樣搖晃,那是尸蟲在蠕動,尋找新鮮的食物。”
“尸蟲成熟后會變成什么樣子?”
“很難形容……有點像硬殼的甲蟲……”話還沒說完,劉春生的尸體突然停止了起伏,安靜得可怕,一條鉛灰色的細線從喉嚨口一直裂到下陰,“嘩啦”一聲響,一頭形狀古怪的巨型甲蟲從他的胸腔里鉆了出來,有拳頭大小,遍體油光黑亮,頭部長著兩丬大鉗子,三對小眼珠盯著眾人,尾部露出一根粗短的尖刺。
尸蟲終于成熟了!魯克的脊梁骨騰起一陣陣寒意,他急忙關上暗門,叫道:“別讓它逃到地面上去!”尸蟲的繁殖能力驚人,如果不加制止,可以把整個西昆市變成一片廢墟,雖然這只是理論上的可能性,但他不愿意冒險。
楊天成當機立斷說:“殺了它,以絕后患!”
年北橋立刻伸出腳,看準了尸蟲用力踩上去。蘇標搖搖頭說:“你還不知道它的厲害!”果然,尸蟲的反應異常靈敏,撥動六條腿迅速向前一沖,身軀化作一道黑影,瞬息沖到了年北橋的身后,油亮的背部裂了開來,張開一雙硬鞘,伸出半透明的翅膀,只輕輕一扇,就騰空而起,翹起尾針朝他的頭頸刺去。
“小心!”魯克迅速張開能量盾,為他擋了一下,尸蟲仿佛知道機夔的厲害,急忙掉轉頭,遠遠地釘在墻壁上,三對小眼睛警惕地注視著眾人。年北橋的頭皮一陣發麻,他不知道被尸蟲刺到會是什么感覺,由衷對魯克說:“謝謝你!”
魯克用機夔釋放出電流,試圖擊中尸蟲,但它飛行的速度快得驚人,忽而在前,忽而在后,永遠都不知道疲倦。魯克感到慶幸,在密封的地下室里,它逃也逃不到哪里去,如果在地面上的話,恐怕一場前所未有的災難已經無法阻止了!
楊天成和年北橋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來幫你們一個小忙吧!”蘇標啟動了冰封機夔,手臂漸漸變得雪白,就像覆蓋了一層冰雪,地下室里的溫度急速下降,眾人的頭發眉毛頓時蒙上了一層白霜。寒冷對尸蟲來說是致命的威脅,它急忙展開翅膀,想尋找一個溫暖的洞穴御寒,但已經慢了半拍,翅膀上的水汽凝結成為細小的冰珠,沉重無比,它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掉落在地,任憑怎么掙扎,都只能在原地打轉。
蘇標從垃圾堆里翻出一只玻璃瓶,把尸蟲撥進去,緊緊旋上了蓋子。他關閉了冰封機夔,溫度慢慢上升,尸蟲再次恢復了活力,在狹小的瓶子里左沖右撞,找不到出口。“真厲害!”年北橋嘀咕了一句,不知是稱贊蘇標的機夔,還是驚嘆尸蟲的生命力。
“我會把尸蟲交給宋秋臻的,劉春生的尸體被毀壞了,我總得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楊天成打了一個手勢,表示他沒有意見。他望著劉春生的尸體,沉吟說:“現在劉春生的死因已經查清楚了,兇手在他身體里種下了尸蟲,問題是,對付這么個打工仔,為什么要大費周折呢?除非他的真實目的不是要殺死劉春生,而是希望尸蟲大肆繁殖,把西昆市變成人間地獄!”
“兇手是那個瘋狂的劉子楓!”魯克幾乎可以肯定了。
楊天成看了年北橋一眼,嘀咕說:“這家伙真的是瘋了!”
“劉子楓這么做是有原因的。”蘇標靜靜地說道,“我了解他的過去,他本來是一個普通人,因為一次意外,被妖怪族的化血術擊中,妖氣鉆進了身體里,反而因禍得福,變成了一個半人半妖的怪物,擁有了部分天吳的力量。而毒龍機夔的夔核正是妖獸天吳的魔晶,所以他的身體跟毒龍匹配得特別好,夔化程度超過百分之八十,禾洲大陸上,沒有第二個機夔戰士能達到這么高的數值。”
“他是一個具有兩面性的矛盾體,心里非常痛苦,一方面,內心有一種抑制不住的沖動,想變成一頭徹頭徹尾的妖獸,殘殺人類,另一方面,理性告訴他,要善用妖獸的力量,守護生育自己的土地。這兩個念頭不停爭斗,使他的人格產生了分裂。”
“劉寶的死切斷了他跟這個世界的最后紐帶,再沒有什么東西可留戀了,他徹底放棄了理性,這個舉動導致夔化程度繼續攀升,最終達到百分之一百,夔核控制了他,他成為了天吳的化身。小盧子說他要毀滅世界,把西昆市變成他兒子的第一個殉葬品,這符合天吳的脾氣。”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次的危機是你們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殺死劉寶的話,情勢可能不會糟成這樣。”
楊天成長長嘆了口氣,心中有些懊悔,不過他隨即振作起精神,說:“木已成舟,后悔也無濟于事,劉子楓想要給兒子報仇,那就來吧,我們也不是軟柿子!”
蘇標晃了晃玻璃瓶,說:“這就是他采取的行動。我擔心,劉子楓不止在劉春生一個人身體里種下了尸蟲,也許還有我們不知道的犧牲品……”
“有沒有辦法發現呢?”魯克關切地問。
蘇標指著劉春生的尸體說:“你看他的眉心,是不是隱隱約約有一縷黑氣?很淡很淡,不注意是發現不了的。這就是尸蟲潛伏的征兆!……好了,這件事算了結了,我們也該走了,別忘了答應我的東西!”他用麻袋把劉春生裝起來,胡亂打了個死結,一路拖著走出地下室。
蘇標開車把劉春生的尸體送回去,順便向宋秋臻解釋他的死因。楊天成三人心情沉重,一路默默無語往回走,不知不覺中,已經來到了算盤巷口。
楊天成勉強笑了一下,安慰他們說:“他奶奶的,劉子楓再厲害,也只不過是一個人,又沒有三頭六臂,我們回沙城去,跟飛鼠結結實實認個錯,我就不信他能追到沙城去!西昆市,嘿,他想毀掉這座城市就只管去做,反正人類跟我們沒有任何關系!”話雖然這么說,畢竟在西昆市呆了這些年,多少有些感情,他的聲音里透露出惆悵和遺憾。
魯克卻不這么想,他暗暗下定了決心,一定要盡一切力量阻止劉子楓。
風從算盤巷里吹來,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味,楊天成臉色微變,拔腿沖了過去。魯克緊隨其后,一顆心不由自主提了起來。他想到了涂鳳,會不會是她慘遭劉子楓的毒手?那溫軟的身體,明媚的笑容,滑得像緞子一樣的秀發,還能夠真實地呈現在眼前嗎?魯克感到惶恐不安。
丁素梅她們租的樓房大門敞開,大廳里光線暗淡,楊天成急忙擰亮了日光燈,只見一頭碩大的靈貓正盤坐在桌子上,身下全是血,再細一看,呀——它已經被利器腰斬了,只剩下上半身,傷口吸在光滑的桌面上,血一點點滲出,一時半刻還死不了。再往上看,原本是眼珠的地方只留下兩個血窟窿,深入腦髓,看得見白花花的腦子,嘴巴被割開,一直到耳朵附近,看起來就像在笑,但那笑容要多凄涼就有多凄涼!
楊天成不忍心再往下看了,他認了出來,桌面上的半截身體是金鈿,她沒能逃過劉子楓的毒手!
“金鈿!”年北橋試探著叫了一聲,聲音有些哽咽,眼前的慘狀讓他窒息,憤慨一點一點填滿了胸臆。劉子楓是一個瘋子,只有瘋子才下得了這種毒手!
金鈿茫然地抬起了頭,但什么都看不見,她費力地張開嘴,想要對年北橋說些什么,但嘴里血肉模糊,舌頭已經被連根拔掉,只能從喉嚨里發出一些沒有意義的音節。
“小盧子,你來動手,殺了她吧,死是一種解脫。”楊天成難過地說道。金鈿臉上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下來,她嘴里汩汩吐著血沫,流露出一副哀傷落寞的神情。
憤怒深埋在心底,魯克恢復了一貫的冷靜,他啟動了雷鳴機夔,低聲說道:“金姐,你安心去吧……有生必有死,我們從出生的一刻起就在一步步走向墳墓,沒有人是例外……”一道耀眼的電流鉆進她的天靈蓋,金鈿終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死亡是痛苦的終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感到由衷的輕松!
“年糕,到樓上去看看,還有什么人活著。”
年北橋邁著沉重的步履,壓得樓梯“嘎嘎嘎”作響,他害怕看見慘劇,但又不得不面對。過了片刻,樓上傳來一片女子的驚呼聲,歇斯底里,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魯克跳了起來,“是小鳳,她還活著!”他三步并作兩步沖了上去,只見涂鳳蜷縮在墻角,瑟瑟發抖,臉上充滿了惶恐和不安。
魯克上前去把她摟在懷里,在她耳邊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你很安全,我在這里,是小盧子……”涂鳳緊緊抓住他的衣襟,突然大哭起來:“嗚……他殺了金姐……”魯克拍著她的背心打斷說:“我知道,我知道,金姐沒事了,她已經解脫了,不再受苦受難……其它人呢?丁姐和餛飩呢?他們在哪里?”
“在隔壁的房間里,餛飩……趙大哥瘋了,丁姐好不容易才按住他的。”涂鳳定了定神,看見楊天成和年北橋站在自己面前,這才松了口氣。
楊天成說:“去看看餛飩吧,他到底是怎么瘋的?”
涂鳳扶著魯克的肩膀站起身來,說:“他親眼看著金姐變成那種慘狀,以為下一個就會輪到自己,精神受了很大的刺激,結果就瘋了。”
“你看見兇手了嗎?”
“沒有,我和丁姐一直呆在樓上,趙大哥聽見金姐的慘叫,下去看看,就再也沒有上來。后來沒有動靜了,我壯著膽子到樓梯口張望,真可怕……”涂鳳打了一個寒顫,“我尖叫了一聲,趙大哥從桌子底下突然鉆出來,渾身都是血,蹦蹦跳跳地沖上來,一陣哭一陣笑的,跟他說話也不聽,整個就瘋了。”
說著,涂鳳推開了隔壁的房門,趙琿春仰天躺在地板上,像受驚的青蟲一樣扭來扭去,丁素梅拼命按住他,累得滿頭大汗。她看到了楊天成,臉上反而露出了凄涼的神情,搖著頭說:“楊哥,我們的報應到了!”
金鈿的慘死敲響了警鐘,楊天成和魯克再次找到了蘇標,請求他的幫助。
「隨便你開出什么價,我們都接收,只要你幫我們除去劉子楓。」楊天成陰沉著臉說道。
蘇標對楊天成的反應感到很好奇,問道:「為什么這么迫切想殺了他,這不像是你的行事風格?如果擔心他向你們報仇的話,完全可以躲回沙城去,向飛鼠鄭蔚尋求庇護,他是妖王,心胸開闊,不會拒絕你們的。」
「劉子楓殺死了金鈿,你沒有看見她的慘狀,趙琿春發瘋了,恐怕永遠都不會清醒過來。如果我逃回沙城去,也許能夠保住性命,不過這么做太對不住他們了。我不想做縮頭烏龜,窩窩囊囊地度過下半輩子!」楊天成咬牙切齒地說道。林泉派妖獸的驕傲終于被劉子楓激起了,楊天成終于決定不再逃避,而是勇敢地面對。
蘇標搖搖頭,拒絕了他的請求:「不,我不想跟劉子楓動手!」
「為什么?難道你害怕他?你不是有冰封機夔嗎?」
「你不明白毒龍機夔的厲害,就你們這幾個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劉子楓如果把機夔發揮到極限的話,方圓一百米的范圍內盡數被劇毒籠罩,腐心蝕骨,能在一瞬間把千里綠洲變成寸草不生的戈壁荒漠。這么說吧,毒龍機夔肉搏時是無敵的!」
「你的意思是我們沒有任何勝機?」
「當然不是這樣的,劉子楓并非不可戰勝,你們需要等待合適的時機。」
「什么時機?」
魯克已經想到了,他插嘴說:「這個時機就是下一次離子風暴到來,所有的機夔系統都不能使用!」
蘇標贊許地望著他,他越來越欣賞這個聰明的半妖人了。「說的很對,下一次離子風暴抵達禾洲大陸時,就是你們消滅劉子楓的絕好時機。不過,光有離子風暴還不夠,你們需要一些強力的武器,別告訴我你打算用爪牙撕碎妖獸天吳!」
「什么武器?」楊天成心中燃起了希望。
「夔核子彈,這就是我能夠向你們提供的幫助。」蘇標取下墻上的風景畫,打開保險柜,拿出一只沉重的皮箱。他同時按下左右兩只搭鈕,「啪嗒」一聲打開來,里面墊著厚厚一層黑色的海綿,整整齊齊擺放著槍械的零件和一排黑不溜秋的子彈。
「這就是軍方最新研制出的武器,槍械本身沒什么稀奇,關鍵是那些子彈,外殼是合金制成的,內部嵌有夔核,包含了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價值連城。」
蘇標取出那些槍械零件,一邊熟練地拼裝起來,一邊解釋說:「這支槍的原型是MK23,經過大幅度的改進,以適合發射大威力的夔核子彈,軍方一般稱為MKG23。整槍分量很重,瞄準起來有一定的困難,一個彈夾能裝8顆子彈,只能單發射擊,測試下來射程超過1000米,即使不計算壓縮能量,單單合金彈頭就能造成巨大的傷害……好了!」他把裝配好的手槍遞給楊天成。
楊天成雖然有思想準備,手還是重重往下一沉。他皺起眉頭打量著這支MKG23,外形跟普通的MK23相差不大,色澤黝黑,經過了亞光處理,算上消音器和彈夾,分量差不多是普通手槍的三倍。他做出一個瞄準的姿勢,手腕不由自主地顫抖,準星根本對不上目標。他苦笑著說:「實在太重了,我用不慣。」
「是的,我剛拿到手時也是這樣,適應了很長時間,到現在還偶爾會打偏。我想這種槍械不是為普通軍人設計的,只有機夔戰士才能使用!不過夔核子彈并沒有經過實戰的檢測,我不確保它肯定能奏效,要不要使用,你自己決定。」
「劉子楓會是夔核子彈的第一個試驗品!」楊天成堅忍地說道。
蘇標從皮箱里取出夔核子彈,清了清嗓子解說道:「夔核子彈的威力在于射入體內后能在瞬間釋放出固化能量,形成強大的殺傷力和破壞力。夔核子彈分為四種型號,彈殼上有白點作記號,代表不同的效果,一點是高溫,兩點是冰凍,三點是爆炸,四點是輻射。」
他熟練地把彈夾從槍柄里退出來,取出八發子彈,然后又逐一壓了進去,重新塞進槍柄,「我只有一把MKG23,兩個備用彈夾,總共二十四發夔核子彈,對付劉子楓應該足夠了!」
蘇標是使用槍械的大行家,沉重的MKG23在他手里就像普通手槍一樣聽話,他詳細介紹了裝彈、瞄準、開火的技巧,并且讓他們先換成普通子彈練習,以免浪費。
蘇標這么慷慨,楊天成倒反而懷疑起來,他疑惑地問:「撒旦的左手,別吞吞吐吐了,說吧,你到底想要什么?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的!」
「我想要小盧子。」蘇標靜靜地說道。
「什么?」楊天成嚇了一跳,「你……竟然有那種嗜好?」
蘇標非常尷尬,急忙擺著手說:「你誤會了,我不是那種人!等解決掉劉子楓以后,我想要小盧子過來幫個忙,你不會反對吧?」
「幫個忙,就這么簡單?」
「對,一個小忙!」
楊天成看了魯克一眼,滿腹狐疑,說:「如果小盧子不反對的話,我當然沒意見。」
「那就這么說定了!」蘇標急忙敲釘轉腳。
達成協定后,楊天成帶著MKG23和夔核子彈離開了林致花園,魯克應蘇標的要求留了下來。
「離子風暴和夔核子彈配合起來就能制服劉子楓嗎?」魯克不是很自信,他在佛首山頂見識過他的實力,簡直可以用恐怖來形容。
「恐怕還不夠,所以我把你留下來,想交給你一件秘密武器。記住,不要讓楊天成他們知道!」
「不要賣關子了,你就直說吧!」
「你有沒有聽說過,上一代妖王麒麟獸傳下來三大妖術,傳心術,讀心術,控心術?」
「是的,有所耳聞。」
「妖怪族林泉派的首領神耆童在這三門妖術上的造詣很深,他最先想到,如果能用控心術控制住一些關鍵的人類,比如說政府的首腦,軍隊的總司令,商會的主席,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擊敗我們,成為整個禾洲大陸的主人。但是受到控心術控制的人僅僅是牽線木偶,目光呆滯,舉止異常,毫無思維能力,除了刻板地回答問題或者干一些簡單的活外,什么用處都沒有。神耆童花了很多精力來研究和改進控心術,他希望受控制的對象跟正常的人類沒有什么區別,神不知鬼不覺地為他們工作,永遠忠誠,不會存有貳心——但是他做不到。」
「所以神耆童找上了我,他們希望我能幫他們解決難題。」
「你答應了?」
「一方面是因為他們開出的條件很誘人,我無法拒絕……另一方面,即使我不做,他們也會找其它人,萬一真的成功了,對人類來說將是滅頂之災,所以我就答應下來,裝模作樣進行研究,消極怠工,順便騙取勞務費,呵呵!」
「有意思,神耆童沒有起疑心嗎?」
蘇標聳聳肩說:「對這些活了上萬年的遠古妖獸來說,拖個三五十年一點感覺都沒有。神耆童很少來催我,每次我都能弄些東西糊弄過去!」
「不過我倒是真的花了不少時間從頭學習生物和醫學,還特地到西昆高級中學應聘當了一名生物老師打掩護。我仔細研究了控心術的原理,那非常神奇,超出了目前科學所能解釋的范疇。大致來說,它是通過某種強大的能量波摧毀對方的意識,這種摧毀如果達到一定強度,會對大腦造成永久性的不可逆的傷害,對象將變成一個永遠聽話的白癡,從而起到控制和操縱的效果。」
「經過大概一年多的深入研究,我意外地發現,能量波并不是直接作用于大腦的,它先誘使大腦組織發生復雜的反應,產生一種特殊的化學物質,這種物質對腦神經有強烈的麻痹作用。我受到啟發,收集了一些因控心術造成永久性傷害的大腦樣品,通過復雜的生化手段提煉出這種特殊的化學物質,我把它命名為KX281型迷幻劑,以區別軍方開發的KX27型系列。這種新型迷幻劑藥力很強,注入大腦后能在一瞬間讓對方變成白癡,即使是最強悍的妖獸也抵擋不住!」
「也就是說……」魯克激動了起來。
「也就是說,你只要找機會瞄準劉子楓的腦袋,扣動扳機,砰,一旦迷幻劑進入大腦,他就是砧板上的魚肉,死定了!」蘇標像變戲法一樣從衣袋里掏出一顆灰黑色的夔核子彈,外殼也是合金制成,里面充滿了粘稠的液體。「只有一顆,彈頭是特制的,螺旋形紋理,軍方做過試驗,能穿透最堅硬的犀牛頭骨。親愛的魯克,祝你好運!」
蘇標把劉子楓和尸蟲的情況透露給刑事署署長宋秋臻,他大為震驚,堅決頂住了來自市議會劉秘書的壓力,并特地聘請了西昆大學醫學院的專家,趕赴佛首山頂,化驗那棵黑松樹所中的劇毒。他們日以繼夜地工作,動用一切高科技分析手段,最終得出了結論,那是一種尚未見諸文獻記載的復雜混合物,主要成分屬于無機酸酯類物質,對血肉有強烈的腐蝕作用,能在短時間內把人體變成一具可怕的骨骼。
專家提出應對的意見是反復噴灑飽和石灰水,能夠有效地抑制毒氣擴散,但對于已經中毒的個體,目前還沒有特效的解毒劑——事實上,毒素對血肉的腐蝕作用非常迅速,即使有解毒劑也來不及使用——他們建議相關人員穿戴特制的防護服和防毒面具,全副武裝,避免悲劇的發生。
由于沼北飯館始終沒有重新開業,楊天成他們就跟曹老板打了個招呼,干脆搬到算盤巷39號里居住。年北橋日以繼夜熟悉著MKG23手槍和夔核子彈,魯克練習使用雷鳴機夔,丁素梅和涂鳳神經質地噴灑著石灰水,除了瘋瘋癲癲的趙琿春外,每個人都憂心忡忡,又竭力不流露出來。
一天天過去,氣氛越來越壓抑,丁素梅幾乎要抓狂了,金鈿的死像一塊大石頭壓在心上,讓她夜不能寐,無時無刻不浮現在腦海中。他們能躲過這一次劫難嗎?能活著走出西昆市嗎?她開始痛恨楊天成了。為什么不趁早逃離這座危險的城市,回沙城去尋求飛鼠鄭蔚的庇護?信誓旦旦要為金鈿和趙琿春報仇,全是他一時的沖動,既然想當英雄好漢,就不應該連累無辜的弱女子!
丁素梅開始重新考慮自己跟楊天成的關系。楊天成是林泉派元老酸與的兒子,含著金鑰匙出生,注定要成為妖怪族的掌權者。其實她并不愛這個男人,當初跟著他只是因為他的地位,沒想到他竟然放棄了這一切,帶著年北橋、包閏年和趙琿春來到沙城闖天下,結果跟飛鼠鄭蔚產生了矛盾,又不肯妥協,被迫到人類的城市里生活。為了這么一個自毀前途的男人,有必要冒生命危險嗎?丁素梅暗暗下定了決心,在他自顧不暇的時候,棄他而去,就像丟掉一只破鞋子,永遠也不回來了!
楊天成遲早會死在劉子楓手里的,她堅信這一點。
丁素梅本來還想叫上涂鳳一起走,彼此也好有個照應,但她冷眼旁觀,涂鳳已經被小盧子迷住了,死心塌地跟著他,她不會走的!于是這天中午,趁楊天成不在,丁素梅閃身溜了出去。
她踮著腳尖走進了算盤巷,警惕地向兩邊望了一下。
一座斑駁的圍墻墻橫亙在面前,墻面上大片的石灰脫落,露出灰黑色的磚頭,縫隙里爬滿了青苔,形成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圖案。不遠的地方,圍墻斷了三米長的一截,碎磚和亂石頭還沒有全部清理掉,留下一片殘垣斷壁。
右邊是一條死路,亂七八糟堆著一個土丘,是廢棄的古城墻,上面有幾棵高大粗壯的洋槐樹,枝葉繁茂,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左邊一直通往擺渡街,嘈雜的人聲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進來,變得微弱而清晰。巷子里外仿佛是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丁素梅慢慢移動腳步,朝著巷口一步步走去。她知道,必須謹慎,不能驚動任何人。
她將消失在人群里,走得無影無蹤,從此隱姓埋名,開始新的生活。這是一個絕佳的時機,終于能夠擺脫身上的一切束縛,像風,像云,像空氣一樣自由自在。為此,她愿意冒險賭上一把!
離巷口還有二十來步,丁素梅的心劇烈跳動起來。前方就是車水馬龍的擺渡街,幸福的生活就在眼前!“劉子楓呀劉子楓,你一定要殺死楊天成,千萬幫我一個忙,別壞我的好事!你要報殺子之仇,去找楊天成和盧定一吧,我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放過我吧……”她心中顛來倒去默默叨念著,腳步一點一點急促起來。
就在這時,從圍墻的缺口處,一條有力的骼膊探出來,緊緊勒住她的細腰,把她拖了進去。妖氣冰冷徹骨,激起內心深處最原始的恐懼,那是遠古妖獸天吳!丁素梅的手微微顫抖著,要不要反抗呢?不,她沒有把握,萬一失敗的話,劉子楓會把她引以為傲的身體撕成碎片的!她不愿意冒險!
“別,別殺我,我們做個交易吧……”丁素梅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劉子楓一松手,把她重重摔在地上,冷冷道:“你有什么資格跟我做交易?”
丁素梅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一個高大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披著長頭發,臉上充滿了野性和狂暴,對女人有一種獨特的吸引力。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她不敢多看,目光轉向四周,透過枝葉的縫隙,能夠俯看到一條狹窄的小巷,鵝卵石鋪成的路面又光又亮,兩旁的墻面凹凸不平,中間還缺了一大截。她立刻醒悟過來,那就是算盤巷,天吳把她帶到了巷子盡頭那片廢棄的古城墻上!
劉子楓慢慢蹲下身來,伸手托起她下巴,把俏臉粗暴地擰向自己,哼了一聲說:“一條小小的蛇精,也敢跟我講條件!”
丁素梅被他一語道破真身,吃了一驚,急忙說:“他們布了一個局,想要暗算你……只要你饒我一命,我把什么都告訴你!”
她像一頭受驚的小羊羔,讓人又愛又憐,劉子楓突然把手伸進她的懷里,粗魯地揉搓著。
丁素梅咬著嘴唇,口鼻間發出一連串銷魂的呻吟,她放出十二分的媚態,情不自禁扭動腰肢,喘息著說道:“別……別這樣……哎呀……”
“說吧,簡潔一點,我在聽。”劉子楓沒有受她的誘惑,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
丁素梅心中一顫,臉上嫵媚的神情不減,飛快地說道:“他們在等待離子風暴的到來,趁機夔失去作用的時候向你動手。楊天成特地從蘇標那里弄來了MKG23和夔核子彈,那是軍方最新研制的秘密武器,非常厲害!”
“蘇標?撒旦的左手?”
“對,就是他!他好像跟盧定一是好朋友。”
劉子楓“哼”了一聲,狠狠地說:“在離子風暴到來之前,我早就把他們一個個都殺死了!”
“你千萬不要大意,他們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雷鳴機夔,夔核子彈,在客廳里噴灑了大量石灰水,專門用來克制你的毒氣,楊天成還弄來了軍用防護服和防毒面具!”
“那你為什么一個人逃出來了?”
“實話跟你說吧,我不想坐著等死,你實在太強大了,他們全都加起來也不是你的對手!我本想混進人群里,從此遠走高飛,沒想到竟被你擄到這里。唉,這也是天意!”丁素梅媚眼如絲,瞥著劉子楓說,“我把什么都告訴你了,你可要手下留情,饒了我的性命……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是你的……”
劉子楓不置可否,反復盤問丁素梅,每一個細節都問得清清楚楚,沒有發現什么破綻,看來她說的都是實話。他的手停留在丁素梅的懷里,感受著她幼滑柔軟的肌膚,該怎樣處置她呢,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丁素梅感受到他的猶豫,使出渾身解數來誘惑他,就在劉子楓放縱情欲,用力撕開她衣襟的時候,夔核突然一陣跳動,攫取了他的身心。憤怒,悲傷,對鮮血和殺戮的渴望,種種負面情緒涌上心頭,讓他不能自拔。
冰冷的妖氣從他的身體里散發出來,丁素梅注意到他眼眸里閃動的寒芒,不帶任何感情,充滿了絕望和瘋狂。她打了一個寒戰,奪路就逃,但劉子楓的手像鋼爪一樣插進了她的胸膛,硬生生把心臟掏了出來。丁素梅大叫一聲現出了原形,一條雪白粉嫩的蛇精,在土丘上到處亂滾,鮮血浸透了土壤,就像下了一場血雨。
柔軟的腰肢,像沒有骨頭一樣,只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它才會扭得那么瘋狂。劉子楓注視著她的動作越來越慢,殘忍地想:“血肉是最好的肥料,這些洋槐來年會長的很好。”
丁素梅終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她在臨死前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也許我應該留下來,也許我應該相信楊天成和小盧子!”
天色漸漸變黑,劉子楓離開了古城墻,趁著夜色來到沼北飯館,他帶著死亡的氣息踹開大門,用異常殘酷的手段奪取一切無辜的生命。從前門一直到后院,每一寸土地都被鮮血淹沒,尸體橫七豎八躺了一地,整個沼北飯館籠罩在一片濃郁的血腥氣味里。
他要殺死一切跟楊天成和魯克認識的人類,讓他們傷心,絕望,崩潰!但是他留了曹靜文一條命,這個女人的身體里已經種下了尸蟲,當它發育成熟,鉆出她身體的時候,就是西昆市的末日!“兒子,我說過,要用這個世界給你殉葬,你在黃泉下耐心等待吧!”劉子楓哈哈大笑起來。
當天晚上,西昆市所有的刑警都趕到了沼北飯館,清點尸體后發現,總共有七條性命死于這場突如其來的大屠殺,其中包括了飯館的老板曹聚風,他的老婆陳蓉,柜臺管帳的陳姨,廚師張得勝,還有若干打雜的伙計。刑事署署長宋秋臻承受了巨大的壓力,焦頭爛額,幾乎要崩潰了。他立刻打電話給集團軍軍長方振華,告訴他發生在沼北飯館的慘劇,并提醒他,種種跡象表明,兇手正是特種機夔部隊的戰士劉子楓!
魯克聽說了發生在沼北飯館的慘劇,雖然只是片言只字,但他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如紙,顧不上跟楊天成打個招呼,立刻沖了出去,攔都攔不住。
經常給沼北飯館送貨的司機小吳認識魯克,叫住他,用顫抖的聲音講述了事件的經過,并連聲說他好運氣,躲過了這一劫。魯克木然聽著,一顆心隱隱絞痛,他像泥塑木雕一樣站在沼北飯館的門前,從白天一直到夜幕降臨,用憂傷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過去。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仿佛褪色的老片,顯得格外溫馨而珍貴。魯克沒有想到,自己的到來竟給曹聚風一家帶來了滅頂之災,如果他沒有選擇沼北飯館打工,如果他老老實實跟著張得勝師傅學廚藝,如果當初沒有去佛首山見戴維,如果……有太多太多的如果,一切都可以選擇,一切都可以改變,可是他偏偏選擇了錯誤的道路,淹沒在血腥和殺戮中!
老天!魯克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腦子里一片混亂。這都是他的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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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魯克漸漸冷靜下來。
司機小吳曾說起,曹老板的女兒曹靜文是唯一的生還者,一個還在讀書的小姑娘,慘遭飛來橫禍,父母雙亡,精神受了很大的刺激,被送往第一人民醫院救治。劉子楓為什么單單對她手下留情呢?想到這里,魯克心中疑慮重重,他恨不能脅下生出雙翅,飛到她身邊問個究竟。
魯克立刻叫了一輛出租車,趕到西昆市第一人民醫院。他先到住院部的問訊臺打聽曹靜文的病房,當那個稚氣未脫的實習護士問他是病人什么人時,魯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哦,我是她的男朋友。”話一出口,他就怔住了,難道在他的潛意識里,曹靜文已經占據了相當重要的一個位置?魯克有些惶恐。
年輕,高大,沉穩,舉手投足有明星的氣質,他就是曹靜文的男朋友?那實習護士猶豫了一陣,不敢自專,急忙給護士長打了一個電話。護士長正好在值夜班,她趕到問訊臺,上下打量著魯克,懷疑地問:“你……是曹靜文的男朋友?”
魯克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裝下去:“是啊,我這段時間在外地出差,今天才趕回來。曹靜文的父親是沼北飯館的老板,母親叫陳蓉,是這里骨科的護士長,你一定認識吧。”他操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聲音略帶一些沙啞,聽在耳朵里非常舒服。
護士長確認了魯克的身份,領著他朝病房走去,一路同情地說:“曹靜文的情況不大好,一直處在昏迷之中,這幾天除了市議會的劉秘書夫婦來探望過她,再沒有其它人了。她父母雙亡,又沒有親戚照顧,真的很可憐……現在探視的時間已經過了,不過你可以呆上半個小時,不能留太久了!”
魯克點點頭,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曹靜文住在5115病房,那是一個貴賓級的單間,有護理室、衛生間、淋浴、電視、飲水器等一套設備,的費用非常昂貴。劉秘書特地關照院長,住院和醫療的一切費用都由他來承擔,派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一定要把她治好。可是事與愿違,曹靜文始終處在昏迷中,水米不進,身體其它機能一切正常,只能靠吊水維持生命。
當魯克第一眼看到她時,幾乎不敢認,短短幾天工夫,她已經瘦得落了形,顴骨高高聳起,眼窩深深摳下去,頭發干枯,臉色蠟黃,躺在病床上像一具干癟的尸體。他忍不住問道:“怎么瘦成這樣?”
護士長嘆了口氣,搖搖頭說:“主治醫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她的病例很奇特,以前從來沒有碰到過。好象……有什么東西在吸她的精血。”
這句無意識的話提醒了魯克,他的心怦怦跳動起來,一種不詳的預感立刻涌上心頭。他咳嗽了一聲,懇求道:“我想單獨跟她呆一會,好不好?”
護士長猶豫了一下,她看見魯克的神態,似乎承受不住如此沉重的打擊,惻隱心動,于是答應了他的請求。她轉身掩上了門,悄悄走開,把魯克留在曹靜文身邊。她猜想,這個年輕人會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傷,痛哭一場,然后紅著眼睛走出來的。
魯克立刻撲到床頭,目不轉睛盯著曹靜文的眉心,那里有一道若隱若現的黑氣,像蛆蟲一樣扭動著!
為什么曹靜文能夠幸存下來,為什么劉子楓手下留情,現在魯克完全明白過來了!劉子楓在她的纖弱的身體里種下了另一條尸蟲,當尸蟲吃空了她的內臟,完全發育成熟,西昆市的末日就來到了!他突然覺得全身乏力,身不由己靠在墻壁上,慢慢跌坐到地上。
那個在城隍廟里俏笑倩兮、美目顧盼的女子正在一步步走向毀滅,就像一朵花,沒有完全綻放就要凋謝,世上還有比這更殘酷的事嗎?魯克的鼻子有些發酸。
但為什么劉春生死了,曹靜文還活著呢?魯克記起蘇標對尸蟲的描述,心中又燃起了一絲希望,他對自己說,“是了,劉子楓把一枚高級的尸蟲卵種在曹靜文身體里,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發育成熟,現在還來得及,只要在它成熟以前殺死它,就能挽救她的性命……”
他深深看了曹靜文最后一眼,毫不猶豫地離開了病房。
那實習護士正陪著護士長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她看見魯克下來,板著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眼睛像黑夜里的寒星,深邃而幽遠,一顆心不爭氣地跳動起來。她有些羨慕曹靜文。
護士長迎上去問了一句:“怎么樣?”
“還在昏睡,改天我再來看她……”魯克沒有停住腳步,頭也不回朝外面走去。
護士長暗暗點頭,心想:“他很堅強,他不敢停下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一不小心就會淌下來。唉,真是天作孽呀!”她對這個強忍住眼淚的年輕人大有好感。
魯克沖到醫院外最近的電話亭,給蘇標掛了一個電話,說明曹靜文的情況。蘇標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難題,過了片刻才說道:“尸蟲的厲害,你是很清楚的。現在的曹靜文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你想清楚沒有,打算怎么辦?”
魯克深深吸了口氣,苦澀地說:“我需要你的幫助,想辦法殺死尸蟲,同時保住她的性命。萬一不行的話,那就只好……毀了她!”
這個回答出乎蘇標的意料。從西昆高級中學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一直在關注魯克,他知道他們二人互有好感,他本以為魯克會感情用事,正犯愁該怎樣說服他,沒想到他竟如此堅忍!蘇標越來越欣賞魯克了,明斷利害,冷靜到近乎冷酷,又不失溫情,他會是一個得力的助手!
“好吧,我會幫你一把的,明天我就去醫院探望曹靜文,看有沒有辦法延緩尸蟲的成熟。”
“能不能徹底根除呢?”魯克心中燃起了一線希望。
“我需要時間。……魯克,你身邊沒人吧?”
“是的,我在街頭的電話亭里。”
“我收到一些機密的消息……聽好了,你正處在極度危險之中,你的敵人不僅僅是瘋狂的劉子楓!”
“還有誰?”魯克已經有些麻木了。
“沼北飯館的慘案讓軍方高層受到了極大的震動,他們本來打算以毒攻毒,利用劉子楓對付你和楊天成一伙妖怪,沒想到他竟然受夔核的控制,濫殺無辜!現在,一支特別行動小分隊已經趕往西昆市,處理劉子楓闖下的大禍,他們中包括了李兵,慧真,以及……顧清翥!”
魯克喃喃說道:“好嘛,特種機夔部隊的精英全部都出動了!”
“不止這些!同行的還有莉莎、史帝文和勞拉,你對這三個名字應該很熟悉吧!”
“……當然。他們是我可憐的兄弟姐妹!”魯克的嘴里嘗到了苦澀的味道,他已經殺死了戴維,難道他們還要逼他殺死其它半妖人?
“他們受到微型芯片的操縱,是非常兇悍的肉搏機器,力量和速度都不遜色于機夔戰士。魯克,軍方已經下定了決心,要一勞永逸地解除西昆市的危機!”
魯克沒有說話,他默默地掛上了電話。抬頭望去,西昆市的天空被烏云籠罩,夜正黑,沒有一絲光。
他邁開兩條修長的腿,踩著堅硬的柏油馬路往回走。從第一人民醫院到算盤巷的那一段路程,成為了魯克畢生都難以忘懷的經歷。他沉浸在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中。
關心則亂,曹靜文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的羈絆,除非能夠狠下心腸,把她徹底拋在腦后,否則的話,他將陷入人類感情的蛛網里,越陷越深,無法振翅飛翔。但與此同時,魯克也朦朧地意識到,感情也是人類生活的一部分,如果他僅僅當一個旁觀者的話,是永遠也無法體會到真正的人生的。
魯克的心開始有力地跳動起來,仿佛接近了生命的真諦。他對自己說:“只有把整個身體沉沒在水里,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被水淹沒的滋味,這是浸入一根手指或一條胳膊的人永遠都無法體會的。我不用刻意去回避,要順其自然,接受命運的安排——無論曹靜文將帶來什么,幸福或者噩運,這都是生命的一部分,必將成為一段值得懷念的過去。”
魯克下定決心,加快了腳步。
東方漸白,魯克回到了算盤巷,他突然收住腳步。楊天成和年北橋站在門外,臉色鐵青,牙咬得咯咯響,涂鳳看見魯克的身影,驚呼一聲,撲進他懷中,瑟瑟發抖。魯克心中不由一沉,急忙問道:
涂鳳反手指了一下,顫抖著聲音說:“趙大哥……他……”
楊天成冷冰冰地說:“你自己看吧!”
魯克朝里面望去,只見客廳里吊著一只血淋淋的大蜘蛛,開膛破肚,內臟灑了一地,鮮血兀自滴滴答答,濺得到處都是。那是蜘蛛精趙琿春!他還沒有死透,嘴里還噗嚕噗嚕冒著血泡。
“到底是怎么回事?”
楊天成深深吸了口氣,咬牙切齒地說:“是劉子楓干的!連一個瘋了的人都不肯放過!”
“他在玩貓捉老鼠的游戲!”年北橋神情疲憊,仿佛在短短一夜間衰老了很多,“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不知道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劉子楓在折磨我們的神經,他希望我們意志崩潰,陷入歇斯底里的狂亂中!”
魯克的目光從大家的臉上一一掃過,深深感覺到自身的弱小。下一個會是誰呢?他能夠阻止瘋狂的劉子楓嗎?死神的腳步漸漸逼近,魯克卻沒有任何把握!
他必須變強大,前所未有的強大!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頭頂,魯克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靜和堅定,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薄弱環節在哪里,那就是缺乏近身格斗的技巧和經驗。雷鳴機夔大幅度提高了他力量、速度、反應和抗擊能力,但光有這些還不夠。在城隍廟后的水杉林里,華天生用行動給他上了重要的一課,魯克至今記憶猶新。
“年大哥,你能教我一些格斗的技巧嗎?”
年北橋愣了一下,停止擺弄手里的MKG23,抬起頭問道:“怎么突然想到學這個?臨時抱佛腳,來不及了!有時間的話,還是多研究一下機夔吧,別跟著少壯派胡鬧!”
魯克從不經意的一句話里把握到他微妙的心態。年北橋是林泉派少有的開明分子,不拒絕接受科技,但在他的骨子里,還對古老的法術抱有幻想。他花費了大量精力研究機夔,正是希望用科技來挽回法術日漸衰落的命運。運用爪牙和強悍的身軀近身肉搏,那是少壯派妖怪的專長,年北橋本能地排斥這種戰法。
所謂戰斗,就是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擊潰敵人,魯克認為年北橋的想法很迂腐。他沒有多說什么,而是去圖書館借了一本《徒手格斗》,來到城隍廟后的水杉林里邊看邊學。
“徒手格斗不同于武術表演,那是一種利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殺死對手的技巧,摒棄一切花哨的動作,不受道德束縛,用最大的力量,攻擊敵人最脆弱的部位……”
窗戶紙被這本薄薄的小冊子捅破,一個似曾相識的世界展現在魯克的面前,半妖人的血液在沸騰,他生命的潛力突然蘇醒過來,渾身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力量。魯克拋開了書本,右手手指并攏伸直,拇指緊貼食指,自下而上閃電般刺出,像切豆腐一樣插進了樹干中,直至沒過手腕。
魯克能夠感覺到樹木在呻吟,生機盡斷,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慢慢把手掌拔了出來。樹干上留著一個扁平的窟窿,木屑紛紛灑落。
拳,掌,肘,膝,腳,無一不是殺人的利器,得心應手,無堅不摧,即使沒有啟動雷鳴機夔,魯克也能夠感覺到它們的威力。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身體的某一部分蘇醒過來,他重新發現了自我,找回了與生俱來的本能。
短短半天的時間,魯克就掌握了格斗的全部技巧,當他離去的時候,那本《徒手格斗》就靜靜地躺在林地里,見證了一個奇跡的誕生。他已經不再需要它了。
很快,魯克就遇到了實戰的機會。
那是一個季節轉換的夜晚,沒有開燈,月光皎潔,從門和窗戶照進來,四下里朦朦朧朧,就像籠罩著一層淡薄的輕紗。年北橋坐在客廳里,仔細地擦拭著那支MKG23,楊天成拎著酒瓶站在門前,不時喝上一口。繼殘忍地殺死了趙琿春后,劉子楓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動向了,他到底在等些什么?楊天成感到非常困惑。
一條矯捷輕盈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屋頂上,從露臺的窗戶翻進了二樓,房間里空無一人,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石灰水的氣味,樓下的客廳里隱約傳來了交談的聲音。她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側身閃了出去,像一片樹葉,輕盈地貼在天花板上,躲在墻角的陰影里。
“已經差不多三天了,劉子楓再沒有出現過,他想干什么?”
“……他大概在等我們崩潰。”年北橋說不準,他也覺得有些奇怪。
“我感覺不到他的氣息,他應該不在這附近,一定有什么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楊天成突然警覺地抬起頭來,雙眼閃爍著血紅的光芒,他朝墻角望去,但陰影里什么都沒有。他的心開始騷動起來,似乎察覺到危險的降臨。
“好像有什么人進來了!”年北橋把彈夾壓進槍柄,打開了保險。
“不是劉子楓,不過跟他一樣危險!”楊天成迅速搜索著入侵者的蹤影,突然拉開廚房門,只見窗戶敞開,微微搖晃著,似乎剛有人穿窗而出。
“走了嗎?”
楊天成閉上眼睛,細細感應著周圍的動靜,斷然說道:“這是障眼法,他還在房子里!”
魯克和涂鳳從樓梯口探出頭來,警覺地問:“楊哥,怎么了?”
一條黑色的鋼絲突然套向魯克的脖子,魯克急忙把手一擋,鋼絲深深勒進了他的手腕中,與此同時,涂鳳驚呼一聲,背心被重重踢了一腳,一頭栽向樓下。楊天成及時接住涂鳳,把她輕輕放在地上,仰頭望去,只見魯克的背后站著一個女子,頭臉蒙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猶如白水銀里點著兩汪黑水銀,身穿黑色皮裝,勾勒出窈窕剛健的體型,每一條曲線都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
年北橋迅速舉起MKG23,瞄準了那女子的胸口,他的心突然一陣狂跳,扣動扳機的手指有些猶豫。那女子有所感應,突然抬起膝蓋,抵在魯克的脊背上,雙手猛一使勁,用他的上半身擋住了槍口。
楊天成微微曲起了膝蓋,整個人像獵豹一樣蓄勢待發。
“別動,不然我就把他的腦袋勒下來!”那女子冷冷地威脅道。她的聲音略帶一絲沙啞,缺乏女性應有的甜美,透露出果斷和剛毅。
鋼絲堅韌而鋒利,切開魯克的皮膚,一直勒進肌肉,然后,它略微放松了一線,這給了他一個信號,那女子的真實意圖是試探他的實力,并沒打算下殺手。魯克心中一動,腳尖一點地,借勢半轉身向后撞去,手肘閃電般擊中她的胸口,沒有發力,而是輕輕一碰就收了回來。
那女子大吃一驚,本能地松開手,鋼絲從魯克的身前“嗖”地縮回,人像彈簧一樣竄起,牢牢貼在天花板上。魯克撫摸著手腕,仰頭看著她動人的身姿,手肘上還隱約傳來溫暖柔軟的感覺。“這純粹是心理作用……”他對自己說,心里茫然若失。
“噗”一聲輕響,夔核子彈飛過極短的距離,正中那女子的胸口,瞬間炸開來,仿佛超新星爆發,亮得讓人無法正視,一股強大的沖擊波集中在拳頭大小的范圍內,縱橫抉蕩,形成了可怕的殺傷力。墻粉塵土劈頭蓋臉落下,當塵埃散盡,眾人駭然發現,那女子手臂擋在胸口,張開淡紅色的能量盾,整個身軀雖然陷入堅硬的鋼筋混凝土里,但毫發無傷,連黑亮的皮裝都沒有任何損傷。
“咦!是機夔!”年北橋意外地叫了一聲,夔核子彈釋放出的沖擊波竟然被能量盾完全擋住,究竟是什么機夔有如此巨大的威力!還沒等他回過神來,那女子腰腹發力,突然從天花板里跳了下來,動作比之前快了一倍,一個手刀切在年北橋右頸的大動脈上,年北橋兩眼一翻,立刻暈了過去。
“好厲害的身手!”楊天成鼓掌表示稱贊,“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們,到這里來是有什么意圖了吧!”他也察覺到對方手下留情,剛才擊中年北橋的那一記手刀,如果加上機夔的威力,足夠把他的頭頸生生斬斷。
那女子搖搖頭,似乎感到有些失望。“還有什么能耐,盡管使出來吧,如果不能讓我滿意的話,我是不會再手下留情了!”說著,她凌空一個后翻跳到二樓,欺身撞進魯克懷中,握拳反手砸向他喉結。這一次,她使出了全力,拳風吹得他頭發翻飛,有如風中的亂草。
魯克渾身的血液在沸騰,他低吼一聲,右臂猛地漲大了一圈,閃爍著銀灰色的金屬光澤,五指并攏迎了上去,拳掌相交,機夔同時感到威脅,雙雙張開能量盾,撞擊在一起,能量場相互抵消侵蝕,雷鳴機夔竟落在了下風,完全被對手壓制住。魯克感覺到夔化程度在一點點下降,暗暗心驚,蘇標說過的話閃電般掠過腦海,他脫口叫道:“你是顧清翥!”
那女子被他叫破身份,心神微分,魯克趁機飛起一腳,重重踢向她小腹,力量大得異乎尋常,顧清翥只來得及把左手垂下擋在下腹。一股大力涌來,把她推得跌了出去,撞斷欄桿,一直陷進了墻壁中。
纖細的手臂沒有被踢斷,顧清翥站起身來,左右轉動了一下頭頸,發出“咯咯”的聲響,她的左臂紅光一閃,能量盾緩緩收了回去。魯克覺得不可思議,她兩臂竟同時植有機夔,左右開弓,威力絕不是一加一這么簡單!
“這么卑鄙無恥的手段都用得出來,難怪劉寶會死在你們手里!”顧清翥的夔化程度不斷攀升,很快突破了百分之七十,穩定在七十五的水平。
不同于其他的機夔戰士,她可以自主地調節夔化程度,這是怎么做到的?魯克越來越覺得有趣了,這個女子的身體里隱藏著無數秘密,恐怕連蘇標都茫然無知。
夔核在左右雙臂中頻頻跳動,鮮血涌入機身,立刻被夔核吸干,轉換為暗紅色的血漿,攜帶著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沿血管流遍全身。在黑亮的皮裝下,顧清翥的身體發生了劇烈的變化,肋骨粘連在一起,像一整塊平板,心臟被三塊硬骨保護起來,肌肉和骨骼極度強化,指尖長出了利爪,嘴角突出獠牙。月光照在她身上,光華流轉,顧清翥就像傳說中的女神,猛地睜開雙眼,眼珠已經變成了鮮紅色,仿佛獲得了無窮盡的力量。
雖然看不見,但楊天成感覺到異變發生在她體內,他搖動肩膀,現出了狍鸮的原形,厲聲喝道:話音未落,顧清翥猛地側轉身,修長的腿高高踢過頭頂,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一個凌厲的下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在他鼻梁上。
頭顱是狍鸮最堅硬的部位,饒是如此,他也覺得鼻子一陣酸痛,兩道血腥的液體流了出來,眼前發黑,金星亂飛。身體的反應遠比思維快捷,他膝蓋微微一曲,卸掉部分沖力,順勢伏倒在地,揚起右爪,狠狠抓在了她的小腿上。出乎意料,那身黑色的皮裝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堅韌無比,爪子深深陷入肌肉里,卻無法抓破。
顧清翥又是一腳踩向他胸口,楊天成著地一滾,耳畔風聲尖銳,“砰”一聲巨響,鋪在客廳里的青磚被踩得粉碎,留下一個清晰可見的腳印。顧清翥還要乘勝追擊,數道粗如手臂的電流沖天而起,像狂暴的龍卷風一樣席地卷來,青磚接二連三掀起,頃刻間化作碎屑。
那是雷鳴機夔!顧清翥不愿以身犯險,正要躲閃,腳踝被楊天成一把抓住,電流從她身體里穿過,雖然皮裝絕緣,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但她全身發麻,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楊天成就沒她這么幸運了,雷鳴機夔釋放出的電流從手臂一直傳遍全身,五臟六腑如被雷擊,每一根毛發都倒豎起來。楊天成口舌僵硬,斷斷續續地說:“小……盧子,你……好……狠……”
魯克把顧清翥的頭罩摘了下來,一頭烏黑的頭發瀑布般散落,露出冷艷的面容,皮膚蒼白,仿佛終年不見陽光,鼻梁挺直,嘴唇極薄,沒有半點血色,下巴的線條很硬朗,顯示出她的性格倔強而堅毅。
“她真美!”涂鳳忍不住驚呼一聲,臉上充滿了艷羨之色。
顧清翥迅速從麻痹中恢復過來,她從魯克手里拿回面罩,低頭看了楊天成一眼,皺起眉頭說:“把你的手拿開,我們坐下來談談!”
敵意消除了,涂鳳松了口氣,扶起東倒西歪的桌椅,楊天成拍醒年北橋,五人在客廳里坐下。楊天成咳嗽了一聲,說道:“不大不相識,現在可以自我介紹一下了吧!”
“我是R集團軍特別行動小分隊的隊長顧清翥,這次到西昆市來為了兩件事,一是調查劉寶的死因,追回雷鳴機夔……”她看了魯克一眼,沒有說出真實意圖,“二是說服劉子楓回到機夔部隊,避免發生更棘手的危機。不過很不幸,在來的路上,我們遇到了一些意外……”說到這里,顧清翥顯得有些無奈,微微蹙起眉頭,顯得心情沉重。
魯克猜測說:“是不是劉子楓偷襲了你們?”
“是的,在琵琶湖畔,他突然出現,殺害了幾名機夔戰士,連李兵都受了傷。劉子楓的夔化程度達到了百分之一百,完全受夔核控制,手段異常殘暴,不能用常人的想法來揣測。”詫異一閃而過,顧清翥對這個半妖人的聰慧早有思想準備。
“那么劉子楓得手以后平安逃脫了?”這是楊天成最關心的問題。
“他遭到慧真臨終前的反擊,受了點輕傷,以妖獸天吳的體質,最多十天就能完全康復。”
“下一場離子風暴會在什么時候到來?”
“根據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的推算,應該在三個月以后,出現幾率是百分之九十六點五三。”
楊天成郁悶地舒了口氣,說:“好吧,不能指望離子風暴了,你有什么建議?”
“我們聯手對付劉子楓,單獨行動的話哪一方都不是他的對手。”
“我為什么要相信你呢,人類?”
“這是唯一的辦法,如果你拒不接受,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劉子楓把你們殺死!丁素梅,金鈿,趙琿春,下一個會是誰?”
楊天成沉思了片刻,心開始有些活動了,他試探著問道:“劉子楓有沒有什么弱點?”
“沒有弱點!毒龍機夔在肉搏時是無敵的。”
楊天成是第二次聽到這么泄氣的話,他故意試探著問:“這是怎么回事?一物降一物,我不相信天下真有無敵這回事!”
顧清翥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她決定適當透露一些機密,以顯示己方合作的誠意。
“我知道你們做了充分的準備,不過這無濟于事。毒龍機夔一旦啟動,方圓一百米范圍內被劇毒籠罩,誰都近不了他的身。我們做過試驗,如果是隨空氣擴散的少量毒氣,石灰水加上軍用防護服和防毒面具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從機夔中釋放出的高純度毒氣,什么都不管用,只要有一絲縫隙,血肉就被完全腐蝕。至于夔核子彈……”顧清翥看了年北橋一眼,他用手揉著右頸,從始至終不發表意見,“除非能穿透能量盾,否則的話,很難對他的身體造成傷害。”
“這么說來我們必敗無疑了,聯手又有什么意義!”
“劉子楓雖然沒有弱點,但我們可以制造種種形勢逼他露出破綻,出其不意偷襲,一擊成功!”
“說說看呢!”
“我有一個完整的計劃,但需要你們的協助。”顧清翥捋起衣袖,露出蒼白纖細的胳膊,“我兩臂都植有嗜血機夔,編號C04,夔核是吸血鬼的魔晶。嗜血提供了一種奇妙的能力,我可以任意控制夔化程度,當夔化程度超過百分之七十,我就擁有了吸血鬼的速度和力量,超過百分之八十,能形成一層覆蓋全身的能量鎧甲,即使在天吳的毒氣中,我也可以十分鐘。”
年北橋吃驚地望著她,他聽說過某些高級的機夔能形成能量鎧甲,一直以為是不切實際的傳言,沒想到竟真有這樣神奇的機夔。他一顆心頓時變得火熱,眼光灼灼,盯著顧清翥的手臂,脫口問道:“如果夔化程度達到百分之一百呢?”
“我會變成徹頭徹尾的吸血鬼,再也不能恢復正常,人類將成為食物,西昆市血流成河,這是我要竭力避免發生的情形!”顧清翥把衣袖拉了下來,不愿多說機夔的秘密,繼續正題說下去,“劉子楓對我心存忌憚,在特種機夔部隊中,他最想除去的人就是我了。我可以給他這個機會。如果你們同意,我們就聯手演一場戲給他看。”
“有意思!你打算演什么戲呢?”
“特別行動小分隊在某天深夜向你們發動襲擊,你們佯裝不敵被擒,我也受了重傷,劉子楓一定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他的首選攻擊目標將是我,趁他不防備,我發動致命的攻擊,斬斷他的右臂。失去了毒龍機夔,他只是一個普通人類!”
“我很懷疑你的誠意,誰知道這是不是一個針對我們的圈套!我為什么要相信你呢?”
“你必須相信我,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楊天成,我比你更清楚劉子楓,他跟夔核還在不斷的融合中,從他殺死慧真,重創李兵的身手來看,夔化程度已經突破了百分之一百。如果夔化程度達到百分之二百的話,他將喪失一切理智,徹底獸化!”
“會有什么后果?”
“獸性吞噬了理智,沒有感情,沒有智慧,完全失去自我意識,變成了一頭嗜血的野獸,只剩下不知疲倦的殺戮和破壞!整個西昆市將變成血淋淋的屠宰場,而你們會是第一批逃不掉的羔羊!”
“如果我同意跟你們合作,會得到什么好處呢?”
“你可以保全性命,繼續在西昆市生活下去!”顧清翥知道他已經被打動了,“你們不再是特種機夔部隊的目標,R集團軍將默許你們的存在。”
楊天成怦然心動,他瞥了年北橋一眼,說道:“事關重大,我們需要商量一下!”
“好吧,三天以后,我再來聽你的答復。”顧清翥站起身來準備離去。
“順便問一句,你對我們的實力滿意嗎?”
顧清翥猶豫了一下,說道:“單打獨斗,你們都不是我的對手,不過一對三,即使啟動嗜血機夔,我也必敗無疑,除非像劉子楓一樣,把夔化程度提升到百分之一百!”她戴上頭罩,重新把自己隱藏在黑色皮裝下,腳尖輕輕一點地,輕捷地閃了出去。
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楊天成突然叫了一聲:“你認識一個叫蘇標的機夔戰士嗎?他被稱作撒旦的左手!他就在西昆市里!”
顧清翥像觸電一樣停頓了數秒,倏地消失在黑暗中。
各位新年好啊
魯克把顧清翥來訪的經過告訴了蘇標,蘇標垂下眼簾,視線落在她的照片上。相框中,顧清翥面帶微笑,仿佛在向他打招呼。“嗜血,嗜血機夔,居然還植入左右兩臂!嘿,之前她從沒在我面前提起過,這次為了取信于你們,毫無保留,看來劉子楓闖的禍實在不小,他們已經走投無路了!唉……”他微微嘆了口氣,顯得有些惆悵。
發生在他們之間的故事絕不簡單,如果變成文字寫在紙上,將是一本幾百頁的厚書!魯克有一種追根究底的沖動,但他嚅動嘴唇,強忍住了,他們還沒有到交心的程度,貿然探聽別人的隱私只會引起他的反感。人哪,皮囊下隱藏著多少秘密!
隔了片刻,蘇標似乎想起了什么,說道:“曹靜文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了。她很幸運,劉子楓把一粒高等級的尸蟲卵種在她肝臟里,吸收身體的精血,暫時還沒有孵化,我用冰封機夔延緩了蟲卵孵化的時間,不過拖不了太久的。魯克,你要早做打算,蟲卵一旦孵化,尸蟲開始吞噬內臟,就很難救治了!”
“動手術取出來行不行?”魯克的心情一陣緊張。
蘇標搖搖頭說:“蟲卵釋放出特殊的毒素,已經擴散到其他的內臟器官,除非全部切除,否則的話是不能根治的。”
“內臟移植呢?”
“以目前的醫學技術,器官移植的記錄是同時移植6個內臟器官,肝臟、胃、腎臟、小腸、十二指腸和胰臟,不包括心臟、肺、膽囊、脾臟、直腸、大腸、膀胱、子宮等重要器官,魯克,也許曹靜文能創造一個史無前例的奇跡,你愿意試試看嗎?”
魯克呆了半天,苦澀地問:“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本來沒有,但現在還有一線希望,關鍵取決于顧清翥!”
魯克的心怦怦跳動起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顧清翥能救她嗎?”
“是你剛才提醒了我。她親口對你說,她的機夔叫嗜血,夔核是吸血鬼的魔晶?”
“是的,有什么問題嗎?”
蘇標十指相抵,若有所思地說:“只要顧清翥舍得把嗜血機夔植入曹靜文內,當夔化程度超過百分之七十,她就能擁有吸血鬼的某些特質,比如說再生能力,對毒素的抵抗,這些足夠制服尸蟲了……”
“植入機夔?一定要嗜血嗎?雷鳴行不行?”
“不行。只有嗜血才能確保她的內臟不會有致命的損傷,不會留下后遺癥!”
“那我這就去找顧清翥商量!”魯克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說道。
“你先不要沖動,這里有兩個難題。”蘇標用憐憫的目光注視著他,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曹靜文對你來說非常重要,但在顧清翥眼里,她只是一個不相干的普通人,為了她浪費寶貴的嗜血機夔,于情于理都說不通。”
“機夔比人的生命還重要嗎?”魯克覺得很難理解。
“對你來說機夔只是身外之物,隨時都可以舍棄,但將來的某一天,也許嗜血機夔將成為挽救整個人類的關鍵,作為一名肩負重任的機夔戰士,她不會冒這個風險的。”
“我可以用雷鳴機夔跟她換!”
“嗜血的價值是雷鳴無法相比的!再說了,就算顧清翥愿意出手搭救曹靜文,怎樣才能把機夔植入她體內?曹靜文可不是你!”
“你不行嗎?”
“我?呵呵……這是我研究的領域,不過很遺憾,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頭緒。魯克,向人體植入機夔只有在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的控制下才能完成,還沒有哪一個人類可以做到!”
“對我來說這些都不算難題!”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曾無數次出現在夢里!蘇標渾身一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沖到窗前,用力拉開暗紅色的窗簾,陽光迎面撲來,他清清楚楚看見了顧清翥的身影。她身穿黑亮的皮裝,優雅地坐在窗臺上,雙腿曲起抱在胸前,側過臉凝視著蘇標,招呼道:“蘇標,撒旦的左手,好久不見了!”
蘇標迅速冷靜下來,伸出手臂說:“是啊,差不多有三年了!請進,想喝點什么?紅茶還是咖啡?”
“你知道我喜歡什么的!”
“有上好的咖啡豆,不過要等一會……”
“沒關系,我已經等了三年了,再多等一會也不要緊!”顧清翥心中涌起一陣莫名的哀傷,機夔延緩了衰老的速度,其實他們都已不再年輕!
蘇標去儲藏室找出咖啡豆和咖啡機,不一會,在輕微的噪聲中,一股濃郁的香氣散布在空氣里,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上次我的提議,你們考慮得怎么樣了?”顧清翥頭也不回地問。
“我們仔細考慮過,但楊天成拒絕了,他信不過你!”
“可以理解,不過那真是太遺憾了!不能成為合作的伙伴,你們就是敵人,下次再見面,我就不會手下留情了。”
魯克滿腦子想的都是另一回事,他迫切地問道:“你愿意用嗜血機夔搭救曹靜文嗎?”
“為什么要救她?”
“我可以用雷鳴機夔跟你交換,要是你覺得不夠,我還可以答應你其他的條件!”
“你愛她嗎?”顧清翥的目光始終追隨著蘇標的一舉一動。
魯克語塞了,他尷尬地說:“這個……你告訴我,到底什么是愛?”
顧清翥回過頭,用極其緩慢的語速說:“愛一個人,就是跟她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你都覺得開心。你愿意為她犧牲,愿意妥協,愿意委屈自己,只要她過得幸福,你愿意付出一切!”
魯克有些茫然,他對人類的感情本來就了解不多,嚅動嘴唇說不出話來。
“我可以搭救曹靜文,但是有一個條件,你要跟我們合作,制服劉子楓,然后回到西昆研究所,老老實實度過余生。魯克,如果你愛她,就應該能做到!”
魯克沉默了良久,覺得自己如同置身在漆黑的深淵里,無情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涌來,讓他艱于呼吸。他突然笑了起來,說:“要我回西昆研究所去?你在開玩笑吧!沒有哪一種感情值得付出自由的代價!說實話,跟曹靜文在一起還是蠻開心的,但我不會為了救她放棄自己的生活,我連想都沒有想過。對我來說,曹靜文或者愛情都只是生活的調味品,而不是必需品!”不知不覺,魯克引用了蘇標說過的話,他終于認清了自己對曹靜文抱有的感情。一時間,酸楚,自責,輕松,自我解剖的快感,種種復雜的情緒揉化在一起,他的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你們都是同一類人,冷酷,自私,天性涼薄!告訴我,曹靜文對你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情人還是玩物?隨時都可以丟棄的衣服?”顧清翥激動起來,聲音越來越響,仿佛在質問他,“不過你還是太老實,怎么想就怎么說,連說謊騙人都不懂!”
“夠了,不要再難為魯克了,他還年輕,有很多東西要學!”蘇標打斷了她,把一杯熱騰騰的咖啡送到她手里,“魯克,別理她,她那些話是說給我聽的!”這把魯克從窘迫中解救出來,顧清翥的問題是那么尖銳,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難堪。但是她說的不無道理,魯克不由自主地問自己:“我愛她嗎?什么是愛?”
顧清翥喝了一口現磨現煮的咖啡,熱氣騰到臉上,她突然問道:“你為什么要背棄我,離開特種機夔部隊?”
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凝重。蘇標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澀然說道:“現在問這些已經太遲了,當初你根本就不肯聽我解釋……”
“現在我愿意聽!”
“……軍方對機夔的研究已經走上了歧途,制造全金屬機夔戰士是泯滅人性的罪孽!”
用KU合金制造出人體的骨骼,在脊梁和四肢內固定機夔,然后填充人造肌肉,蒙上高強度防彈皮膚,最后向顱腔內放進真人的大腦,植入微型芯片。機夔啟動后,固化能量把各個組成部分融合為一個整體,通過高頻信號加以控制,這就是軍方的機密研究,半人半機械的武器,全金屬機夔戰士!
“就這個理由嗎?你其實很清楚,他們都是自愿獻身的!為了我們的國家,為了整個人類!”
蘇標用嘲諷的口氣說:“他們只知道要進行一項危險而重要的實驗,并不了解什么樣的噩運會降臨在他們身上!吸入型麻醉劑讓他們安靜下來,感覺不到疼痛,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把他們的大腦取出來,移植到冰冷的機器中去,從此失去自我意識,成為微型芯片和機夔之間的橋梁!你認為他們知道真相后還會自愿參加實驗嗎?”
“這是必須經歷的階段,機夔系統需要完善,需要改造得更強大……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經過嚴密的計算和論證,一旦全金屬機夔戰士研制成功,人類將消滅妖怪和半妖人,重新成為禾洲大陸的主人……我知道這么做很殘酷,但為了避免大規模的戰爭,文明的毀滅,數以百萬計無辜人民的傷亡,付出這些代價還是值得的!”
蘇標像是第一次認識她,苦笑著說道:“那么你知不知道,三年前,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提出的下一個試驗品是誰?就是我,蘇標!他認為我的腦子與機夔的融合度高,一旦制成全金屬機夔戰士,夔化程度將超過百分之九十,成為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人形武器!”
“竟然是……你!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選中了你!”顧清翥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管打著多么冠冕堂皇的旗號,都不能違背個體的意愿剝奪他們的生命、尊嚴和自由,何況當事人是我自己!我只有離開特種機夔部隊……”
顧清翥長長嘆了口氣,擺著手說:“好了,不要再說下去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得知了真相后,她非常煩惱,從小被灌輸的價值觀跟現實發生了激烈的矛盾,她腦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樣取舍。
蘇標換了個話題:“你真的不打算救曹靜文?”
顧清翥定了定神,事先想好的計劃浮上腦海。劉子楓已經成為心腹大患,R集團軍軍長方振華指示她要不惜一切代價除去這個禍害,以確保西昆市的安全。事實證明,光靠特別行動小分隊是不夠的,她需要借助魯克的力量,如果蘇標愿意加入的話,把握就更大了!
“嗜血機夔的確能改變曹靜文的體質,幫助她度過眼前的危機,但也可能引起強烈的副作用,她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在一瞬間衰老幾十歲,頭發雪白,臉上長滿皺紋,身體變成干癟的老太,你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嗎?你有思想準備嗎?”
她的口氣似乎有所松動。魯克正視自己的內心,誠懇地回答說:“她容貌變成什么樣并不會影響我對她的感情,我是一個半妖人,人類觀念上的美和丑對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你的意思是說你只在乎她的內心?”
魯克搖搖頭說:“我不明白人類的感情——我的感情就像天上的云,有聚有散,聚的時候也不必歡喜,散的時候也無須遺憾,這僅僅是一段經歷,遲早會成為過去。”
蘇標良有感觸,低聲念道:“我希望我的心是水底的石頭,水流過但不留下痕跡,或者像平靜的水面,飛鳥的影子掠過,依然澄澈如鏡。”
顧清翥的心在顫抖,她伸出手說:“好吧,你幫我對付劉子楓,我幫你救曹靜文,交易結束以后,我們還是敵人,不過現在,我們是可以相互信賴的伙伴!”
魯克握住了她的手,誠懇地說:“我希望我們永遠做朋友!”
顧清翥搖搖頭,又問蘇標:“那么你呢?難道你打算置身事外?”
蘇標猶豫了一下,下定決心說:“我本來不想跟毒龍機夔正面動手的,不過你既然決定對付劉子楓了,我當然不會坐視不理……我們畢竟還是夫妻!”
一陣傷感涌上心頭,顧清翥用手扶住額頭,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說:“我的計劃是這樣的,關鍵在于一個叫華鶴翔的機夔戰士……”
楊天成和年北橋商談了整整一夜,揣測顧清翥的用心及合作的可行性,最終得出的結論是,軍方在醞釀陰謀,他們制造出種種情勢,希望畢其功于一役,一舉消滅楊天成和劉子楓。他們沒有詢問魯克的意見,在二人心目中,他只是一個下等的妖怪,雖然聰明強大,但終究太年輕。
就在他們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準備的時候,異變突然發生。
這一天是陰歷十五,一輪圓月高掛在夜空中,群星閃耀,仿佛無數冷峻的眼睛,默默注視著蒼生。涂鳳關上了燈,讓月光撒進客廳里,她張開手臂,深深吸了口氣,欣喜地說:“我最喜歡讓月光照在身上,就像披上了一層輕紗!這座城市里到處都是鋼筋混凝土的森林,就連空氣里也充滿了油煙和廢氣,沒有被人類污染的也許只剩下月光了!”
魯克扶住她的腰,平靜地說:“我們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你是說人類,還是指我們妖怪族?”
“兩者都是!”
門外是樹影綽綽的算盤巷,正對著39號的墻頭亮起一點微光,很快就熄滅了。那是預定好的信號,魯克抬起手腕,不易察覺地打了個手勢,一個輕巧的身影貼著墻壁滑下來,就像樹葉飄落到地上,激起細微的灰塵,然后一切又復歸平靜。
涂鳳沒有注意到這一切,她全身心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楊天成和年北橋在樓上密談,魯克陪在身邊,月光如水,周遭一片安詳,她覺得每一個毛孔都沉浸在淡淡的喜悅中,時間仿佛停滯了,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們兩個。
短短十幾秒鐘就像幾個鐘頭一樣漫長。就在涂鳳打算轉過身,向魯克報以微笑的時候,一只小巧的手掌琢在她后頸上,力量恰大好處,涂鳳只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身不由己癱到下來。魯克接住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沙發上。
顧清翥籠罩在一層淡紅色的光芒中,輕巧地飄了進來。魯克深深吸了口氣,突然發出一陣厲嘯,穿云裂石,打破了黑夜的寧靜。
楊天成和年北橋立刻從二樓沖了出來,眼前的一切卻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敵人竟不是劉子楓,而是一襲黑色皮裝的機夔戰士顧清翥!
涂鳳已經倒在了沙發上,生死未知,魯克像發瘋一樣撲了上去,整條右臂都變成了銀灰色,纏繞著無數耀眼的電流,劈啪作響,有如一條條張牙舞爪的巨龍。
顧清翥兩臂的嗜血機夔全部啟動,夔化程度達到百分之七十七,在狹小的空間內,她的速度可以跟聲音媲美,魯克遞出的每一拳每一腳,都落在了空處,近不到她身前三尺。
屋頂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后,天花板上破了一個大洞,三名機夔戰士攀著繩索從天而降,手持速射沖鋒槍,向楊天成和年北橋傾瀉出密集的子彈,逼得他們退回到房間里。
“他們終于動手了,我早就說過,人類是不值得信任的!”楊天成出離憤怒,咆哮一聲現出羊面人身、虎齒人爪的原形,年北橋反應極快,等槍聲稍歇,他立刻扣動扳機,隔著門板射出了夔核子彈。
三名戰士不約而同張開了能量盾,夔核子彈爆炸開來,瞬間釋放出上萬度的高溫氣流,把他們盡數吞噬。手中的速射沖鋒槍融成一堆廢鐵,但能量盾保護住他們的身體免受傷害。熾熱的氣流剛過,又是一串槍響,客廳內的溫度突然下降到冰點以下,三人的頭發眉毛立刻蒙上一層嚴霜,手足僵硬,行動不便。
楊天成抓住時機凌空撲下,雙爪抓向一名機夔戰士的頭頂。眼看就要得手,一條粗壯的觸手突然從地下竄起,纏住了他的腳踝,猛力往下一拽。
“該死!”楊天成右臂突然暴長,利爪深深刺進一人的肩膀,“咯”一聲響,把整條右臂都擰了下來。那名機夔戰士血如泉涌,立刻失去了戰斗力,雙眼一翻昏死過去。
楊天成雙腳落到實地,立刻彎腰蹲下,一把拽住觸手,悶哼一聲,手臂上的肌肉迅速膨脹,一股巨大的力量噴涌而出,把隱藏在地下的敵人生生拔了出來。青磚接連掀起,泥土翻涌,一頭大蜘蛛跳了出來,背甲前端有8個眼睛,腹面有一片灰黑色的胸板,八條腿中已經有兩條變成了觸手。楊天成嚇了一跳,乍一看還以為是趙琿春起死回生了,但那兩條詭異的觸手提醒他,對手是擅長肉搏的半妖人!
魯克雖然在追逐顧清翥,但注意力始終放在楊天成和年北橋身上,當那半妖人從地下鉆出來的時候,他的心不由揪緊了,那是莉莎,他的姐姐,受到微型芯片的控制,成為失去自我意志的武器。那么誰是操縱她的是誰呢?黃文淵?還是許勝男?
他的精力有所分散,夔化程度迅速下降,動作慢了一線,顧清翥倏地出現在他背后,曲肘擊在他心臟的位置,用極低的聲音說道:“躺下吧!”魯克順勢撲到在地,臉埋在碎磚中,似乎受了重傷,無法起身。
莉莎的動作停頓下來,似乎在等待著進一步的指令。年北橋當機立斷,對準莉莎的觸手連開三槍,夔核子彈鉆進皮下,卻沒有爆炸,而是釋放出大劑量的γ射線。歪打正著,γ射線促使半妖人的細胞發生急劇膨脹,“砰”地炸開來,楊天成擺脫了束縛,急忙往后退去,同時不忘抓向另一名機夔戰士的臉面。
雖然有魯克的配合,但楊天成和年北橋聯手還是廢了一名機夔戰士,顧清翥不愿己方傷亡太重,急忙大叫:“小心!”飛身沖了上去。
一面白色的能量盾突然張開,堪堪擋住了利爪,幾乎與此同時,他脅下被顧清翥的手臂擦過,半個身子發麻。“該死的機夔!”楊天成大聲咒罵著,勉強著地一滾,躲到了角落里。
眼看形勢越來越危急,年北橋要緊牙關,把最后的夔核子彈全部射出,趁著客廳里爆炸不斷,塵土彌漫之際,大叫道:“楊哥,快走吧!”
楊天成猶豫了一下。在嗜血機夔面前,片刻的耽擱都是致命的,顧清翥一個轉身,旋風般沖到了他跟前,一拳擊中他腹部。
簡簡單單的一拳中包含了吸血鬼全部的力量,楊天成的前胸立刻凹陷下去,緊緊貼著后背,再也吸不進一縷空氣,死亡的陰影籠罩在心頭,他眼前一片黑暗,仿佛看到了死神的鐮刀。緊著著,巨大的沖擊波穿過內臟,直透后背,楊天成慘叫一聲,脊背上突然裂開一道傷口,鮮血像噴泉一樣噴出,他身不由己地凌空飛起,撒下漫天血雨。
年北橋奮不顧身地撲上去,血雨淋在他身上,讓他猛地清醒過來。在距離顧清翥只有數步之遙的地方,年北橋收住了腳步,驚恐地望著她。“楊天成完了!顧清翥簡直就是一臺殺人機器!逃吧,回到沙城去,尋求飛鼠的庇護……嗜血機夔使她擁有吸血鬼的速度和力量,除了那狠天狠地的劉子楓,沒人是她的對手!”無數紛亂的念頭掠過腦海,年北橋神經質地扣動MKG23,但夔核子彈已經用完了,他成為了手足寸鐵的弱者。
顧清翥單手叉住他的喉嚨,把他沉重的身體舉到空中,楊天成從她身旁落下,在絕望和憤怒中發動了最后的反撲。他雙臂的肌肉像龍卷風一樣飛速旋轉了,突然暴成一團血霧,把顧清翥籠罩在內,兩條白骨森森的胳膊鎖住了她的肩膀,揚起頭顱重重砸在她的后腦上。一下,兩下,三下……就像打樁機夯實地面,連續的暈眩讓顧清翥失去了抵抗,她喉嚨發甜,哇地噴出滿口鮮血,搖搖晃晃地跪倒在地。
莉莎就趴在不遠的地方,冷漠地看著顧清翥身陷險境,卻始終沒有行動。她沒有接到指令,線還沒有牽動,她只是不能自主的木偶!
看到隊長受到重創,剩下的兩名機夔戰士心急如焚,大叫著沖上前去搭救。才踏出一步,屋頂一聲輕響,一條雄壯的身影落在了他們身后,兩手在他們頭頂用力一按,大半個身體立刻陷進地下,一人的脊梁骨斷為數截,當場斷氣,另一人雙眼翻白,昏死過去。
那是劉子楓,帶著天吳死亡的氣息,獰笑著站在眾人面前。
楊天成不由自主地松開雙臂,跌跌撞撞退到墻角,驚恐地望著他。顧清翥像風中的蘆葦,搖晃了幾下,終于摔倒在地。“顧清翥,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劉子楓得意地大笑著,踏上一只腳,踩在了顧清翥的胸口,用力輾了幾下,“讓我來告訴你,你為什么會失敗吧!華鶴翔,你出來!”
一個中等身材的年輕人從門外走了進來,劍眉入鬢,鼻梁筆直,手里拿著一塊黑灰色的金屬板,沖著劉子楓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大哥!”
“想不到吧,特別行動小分隊里竟然有我的人,你們的一舉一動全瞞不過我!呵呵,顧清翥,你太相信機夔了,妄想一舉消滅楊天成,然后再集中力量對付我,怎么樣,林泉派的妖怪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吧!鷸蚌相爭,漁人得利,現在你還有什么話可說?”
顧清翥嘴里泛起一串血泡,模模糊糊吐出幾個音節。
“什么,你想說什么?”劉子楓感到前所未有的興奮,唯一能威脅到他的對手踩在腳下,殺死兒子的仇人也已經失去了抵抗能力,他掌握了局面,他是笑到最后的勝利者!還有什么比這更讓人暢快的呢?但他的笑聲卻漸漸變凄涼,比哭還難聽。“就從你們開始吧,西昆市,接著是天原國,最后是整個禾洲大陸,我要這個世界跟我兒子一起毀滅!”
顧清翥又掙扎了說了幾句,這一次,劉子楓聽清楚了,她在悼念“嗜血機夔”,他的心不禁狂跳起來。他本身擁有毒龍機夔,在佛首山頂殺死華天生,又得到了他的機夔火神,如果再把傳聞中最神秘的嗜血機夔弄到手,那么他將擁有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成為超越人類、妖怪族和半妖人三個種族的神!
他立刻俯下身去,想聽清楚她在說些什么,電光石火的剎那間,顧清翥的左手像毒蛇一樣彈了起來,從他的肩窩狠狠插了進去,把肌肉和骨骼盡數攪爛。楊天成大吃一驚,急忙向后仰倒,把顧清翥從地上順勢拉起。
一切都是計劃好的,顧清翥的雙手牢牢鎖住他的手腕,扭轉腰肢,做了一個高難度的舞蹈動作,像陀螺一樣連續打了十幾個旋子。劉子楓看著自己的右臂像麻花一樣扭曲著,肩頭只剩下一層堅韌的皮相連,他清楚地把握到顧清翥的用心,她設下圈套,引自己上鉤,目的是切斷他右臂,奪取毒龍機夔。
成功了嗎?顧清翥一陣心喜,只要再加一把勁,就能完全制服劉子楓。然而就在這時,形勢突然逆轉,劉子楓軟綿綿耷拉下來的手臂再次迸發出力量,受損的肌體盡數復原,帶著顧清翥反方向旋轉十幾圈,把她重重甩在地上。
“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憑你這點夔化程度根本就傷不到我的身體!”劉子楓銳利的目光從楊天成、年北橋、華鶴翔臉上一一掃過,嘴角的肌肉陣陣抽搐,“你們合伙演了一出戲,特種機夔部隊竟然跟妖怪族聯手,這實在讓人吃驚!不過,華鶴翔,你為什么要背叛我?顧清翥給了你什么好處?”
“我……沒有……”華鶴翔知道他動了殺機,急得額頭上滲出了黃豆大的冷汗。劉子楓把手一揮,一道墨綠色的毒氣箭一般把華鶴翔吞沒,他如遭電擊,頃刻間化作一付骨架。
楊天成暗暗叫苦,盡管拒絕了顧清翥合作的提議,但她還是營造出種種情勢,把他們拖下水。剛才她發出的致命一擊看似毫不留情,其實力量和部位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根本沒造成實質性的傷害,這狠毒的女人……從一開始就打算把自己逼到無路可退的絕境里!
年北橋也洞悉了顧清翥的用心,他搖搖頭,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任何解釋都是多余的,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跟顧清翥聯手,消滅劉子楓,只有這樣才能保全性命。
毒龍機夔啟動,一道青綠色的光芒沿著手臂迅速擴散到全身,劉子楓的身體開始變形,頃刻間現出了天吳的原形,八個腦袋八條尾巴,形狀像一只吊睛白額的大蟲。這就是夔化程度達到百分之一百后的結果,夔核把劉子楓的人類身體徹底改造成為傳說中的妖獸天吳!
毒氣從他的七竅中噴射出來,以驚人的速度在客廳里蔓延。年北橋距離他最近,首當其沖,他急忙捂住口鼻,但已經慢了半拍,毒氣劈頭蓋臉把他吞沒,頭顱在一瞬間爛成了骷髏。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滾,手腳抽搐著,動作越來越微弱。
一道雪白的光芒亮起,照得四下里有如白晝,寒氣肆虐,客廳中的溫度急劇下降,劉子楓噴出毒氣立刻凝結為黑綠色的晶體,簌簌落在了地上。那是冰封機夔釋放出的極度寒氣,撒旦的左手,驚才艷艷的機夔戰士蘇標一定藏在某個地方!
劉子楓立刻搜尋他的形跡,猛一回頭,發現他大半個身體埋在地下,目光炯炯注視著自己,右臂高高舉起,光芒耀眼,無法逼視。他竟是那三名從天而降的機夔戰士中的一員,佯裝昏死過去,在關鍵時刻出其不意克制住天吳的毒氣!
劉子楓判斷最大的威脅來自蘇標,當機立斷沖上前去,趁他行動不便,近距離射出三四道毒氣,直撲向他的臉面。他再次犯了錯誤,落入顧清翥的算計中。蘇標全力以赴驅動冰封機夔,張開白色的能量盾,同時釋放寒氣,勉強把毒氣再次凍住。
在短時間內連續兩次釋放極度寒氣,這已經是蘇標的極限了,他臉色蒼白如紙,氣喘吁吁,夔化程度不斷下滑,轉眼跌破了百分之四十。劉子楓松了口氣,獰笑著說:“蘇標,你死定了!”
但這一切都是事先設計好的,片刻的耽擱已經為顧清翥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她深深吸了口氣,把夔化程度提升到百分之八十五,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從夔核中釋放出來,通過血液散布到全身,使她的身體結構轉化為吸血鬼,更多的能量從毛孔溢出,以驚人的速度凝結固化,形成了一層殷紅色的鎧甲,緊緊裹住曼妙的身體,從頭到腳不留任何縫隙。
在R集團軍的特種機夔部隊,她是唯一一個能把能量實體鎧甲化的戰士!
劉子楓正打算向蘇標痛下殺手,一股莫名其妙的顫栗從心底升起,威脅來自背后!他沒有任何懷疑,在五十年前的那場戰爭中,這種奇妙的預感曾不止一次救過他的性命。劉子楓立刻把身體一扭,不顧一切向旁邊撲去,說時遲,那時快,五根利爪從他的腰部擦過,連皮帶肉撕去一大塊,痛徹入骨。
是顧清翥,鎧甲化的機夔戰士!
淋漓的鮮血迅速凝固,傷口以驚人的速度愈合,但還沒等劉子楓回過神來,顧清翥化作一道旋風,圍繞著他發動了最猛烈的攻擊。在鎧甲的保護下,顧清翥是無敵的,但她只有十分鐘,十分鐘內,如果不能擊潰劉子楓的話,她所有的計劃都將付之泡影。
劉子楓怒吼連連,能量盾剛張開就被打散,夔核處在不停地震蕩中,沒有機會釋放毒氣,渾身要害接連受到重擊,血肉翻飛,骨骼寸斷,內臟大出血,然而就是在這樣的慘境中,夔化程度非但沒有下跌,反而逐漸上升,達到了百分之一百二十!劉子楓頑強地撐過了十分鐘,顧清翥頹然倒地,失去了繼續戰斗的能力,鎧甲的色澤越來越淡,重新化作能量,散布在空氣中。
“我贏了!”劉子楓氣喘吁吁,掩飾不住臉上的驕傲之色。
“砰!”一聲槍響,子彈從意想不到的方位射出,命中他的后腦。KU合金彈頭是特制的,表面布滿了螺旋形紋理,旋轉著穿透了顱骨,深深扎進腦組織里。傷勢不是致命的,但子彈炸開,噴射出了粘稠的液體,那是KX281型迷幻劑,對劉子楓的腦神經產生了強烈的麻痹作用。
魯克抓住了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機會。
意識開始消退,劉子楓迷迷糊糊地想:“我終于要離開這個世界了,我來了,在陰曹地府,不知道能不能遇見劉寶……冥冥之中真的有一只神秘的手在操縱嗎?……死是解脫,是新的開始,而不是歸宿……”
蘇標掙扎著把身體拔出來,注視著泥塑木雕般的劉子楓,說道:“他太危險了,不能留活口!”他從地上拾起一把大口徑的霰彈槍,毫不猶豫扣下扳機,“砰”的一聲巨響,子彈從槍膛里急速射出,把劉子楓的一個腦袋轟成了破瓢。他動作嫻熟,退出彈殼,吹去硝煙,填上新的子彈,再次射擊——一連開了八槍,把劉子楓的八個腦袋全部轟爛,然后第九槍打在他的心臟上,第十槍打在他后腰的脊梁上。
從始至中,劉子楓都沒有任何反抗,他的大腦已經死亡了,剩下的僅僅是一具行尸走肉。
“夠了,他已經死了。”魯克臉上流露出不忍的神情,他試圖阻止蘇標的繼續射擊,但是顧清翥攔住了他,溫和而堅定地說:“我們不能冒險,我必須確定劉子楓已經死透了。”
客廳里充滿了硝煙的味道,蘇標繼續開槍,把劉子楓的尸體打成了馬蜂窩,渾身上下布滿了槍眼,沒有一片完好的肌膚。
楊天成失望地望著魯克,喃喃說道:“小盧子,你出賣了我們!年糕是被你害死的!”
“不,是你害死的!”顧清翥的神情異常疲倦,臉色更是蒼白得近乎透明,“如果你當初答應跟我們合作,那么年北橋就不會死,我們也不會白白損失兩名機夔戰士了!是小盧子救了你,楊天成,你能活下來應該感謝他!”
楊天成長長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他想:“顧清翥是個厲害角色,劉子楓和華鶴翔都落入她的算計中,陪上了性命,現在,輪到我們了。小盧子,你知不知道,人類是不能信任的,你傻乎乎地把我們推進了另一個火坑!”
跟楊天成預料的完全不同,顧清翥非但放過了他們,而且透過R集團軍的高層向西昆市刑事署施壓,署長宋秋臻是軍人出身,當他了解到這一連串兇殺事件涉及軍方機密時,原先的決心動搖了,他最終放棄了追查,草草結案。
算盤巷39號的樓房在打斗中徹底毀壞了,顧清翥承諾為他們重新找了一處落腳的地方。她辦事的效率非常高,第二天就托蘇標帶來了鑰匙,那是位于商陽花園的一戶洋房,底層帶花園,已經全部裝修好了,還沒有住過人。
商陽花園位于西南郊外,面朝琵琶湖,遙望佛首山,是西昆市最著名的高檔住宅區。蘇標開車送他們前往,沿著風景宜人的湖濱大道轉過幾個彎,停在一片梅林旁。
他們徒步穿過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來到一座四層樓的洋房前,這時正值黃昏,夕陽從天邊投下金色的余輝,洋房沐浴在一片溫和明亮的光線中,每一道門戶,每一扇窗戶,每一根線條都閃爍著迷人的光芒,仿佛是夢幻里的家園。就連涂鳳也感受到了美好的氣氛,一個勁地問魯克:“怎么樣?很漂亮,是不是?”
魯克深深吸了口氣,由衷地說:“原來鋼筋混凝土堆砌成的建筑也可以成為一種藝術,可以感受到美和和諧!”
還有比這更高的評價嗎?涂鳳雀躍不已。
蘇標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打開單元防盜門,引著他們進到樓道里,解釋說:“你們的房子在三單元106,這是電子鎖的鑰匙,開起來很麻煩的……”說著,他從鑰匙串上挑出一把扁扁的鑰匙,兩面坑坑洼洼,布滿了不規則的小凹點,對著鎖眼插進去,順時針轉了兩圈,“叭嗒”一聲響,鎖舌縮了回去,蘇標用力一推,大門無聲無息地向里打開。
新裝修好的家展現在三人的面前。
魯克覺得自己仿佛走進了《西昆的歷史和現狀》里描述的古典建筑,色調以黑白為主,配以廣漆的門窗、柱欄、掛落和水磨磚制成的門景、窗框、勒腳、磚刻,光與影銜接得異常和諧,讓人的心一下子沉靜下來,仿佛置身于遙遠的年代,跟那時候的人呼吸想通。
蘇標不以為然地打量著四周的擺飾,搖頭說:“還有一套紅木的仿古家具沒有運過來,硬邦邦的,坐著一點都不舒服。這地方,我看可以用來拍電影了。”
魯克說:“沙發席夢思什么的跟裝修的風格不相配呀!不過我倒蠻喜歡的,就像生活在古代一樣,別有情趣。”他松開涂鳳的小手,穿過客廳來到花園前,推開四扇雕工精美的落地長窗,夕陽照亮了他充滿朝氣的臉。
一片寬敞的庭院展現在眼前。五色鵝卵石鋪地,組成種種裝飾性很強的圖案,在似于不似之間,不失天真爛漫。庭院的四角各種著幾簇半人高的叢花,牡丹芍藥之屬,爭奇斗艷,窗臺下有修竹芭蕉金桂,西南角挖了一個不規則的小池塘,中間立了一塊雋秀的假山,水面還挺出數片田田的荷葉。
“真是太棒了!”魯克由衷地贊嘆道。
“年級輕輕,觀念這么陳舊,一點現代氣息都沒有!”蘇標笑了起來,“不過你喜歡就好。對了,把身份證給我,幫你辦過戶的手續。”
魯克從衣袋里翻出那張偽造的身份證,遞到蘇標手里,尷尬地說:“身份證是我花錢買的,不會出什么漏子吧?”
蘇標滿不在乎地說:“干我們這行的,誰不是用假身份證!連云山轆轤溝,嘿,粗一看還真看不出問題,瞧這防偽標記,假得跟真的似的!”
他又說了一通不相干的閑話,這才告辭離去,臨走前向他使了個眼色,提醒他不要忘了晚上的事。魯克飛快地點點頭,最初的新奇漸漸退去,心中重新被擔憂占據。
楊天成從柜子里拿出一瓶鐵沙國的雪酒,癱坐在墻腳,仰脖灌了一大口。魯克和涂鳳看著他一個勁喝悶酒,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轉眼工夫,楊天成就灌下了一整瓶烈性雪酒,他眼神迷離,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又開了一瓶,猛灌一氣。雪酒以上口甘美后勁綿長著稱,他覺得天旋地轉,借著醉意說道:“他們一個個都死了,包子,餛飩,年糕,我太弱了,保不了手足兄弟!小盧子,我他媽算是看走眼了,年糕夸你是天才,但你這個天才根本不是我控制得住的……你只屬于你自己……”他的聲音難過得像哭。
魯克想要說什么,張張嘴又咽了下去。楊天成只想借酒發泄,任何安慰的語言都是多余的。他伸手攬住涂鳳的腰肢,突然有一種負罪感,這一切災難都是他帶來的!
“你跟蘇標和顧清翥是同一類人,你更接近人類,而不是一個妖怪……去做你自己的事吧,你前程遠大,別為我浪費時間了……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呆一會!走開!”楊天成抱著酒瓶,歇斯底里地叫著。
空氣里彌漫著傷心和絕望的情緒,魯克實在看不下去了,他拍拍涂鳳的肩膀,低聲說:“我出去一下,楊哥就拜托你照顧了……”
“我知道,你早點回來。”涂鳳伸出手撫摸著他的臉頰,楚楚可憐。
魯克硬起心腸,留下他們在陌生的世界里,快步離開商陽花園,叫了一輛出租車,在天黑之前抵達了西昆市第一人民醫院。
他匆匆趕到5115病房,蘇標和顧清翥已經等在那里了。曹靜文穿著單薄的病號服,仰天躺在病床上,被子掀在一邊,她瘦得不成樣子,雙目緊閉,臉頰深深凹陷下去,手臂和腿只剩下一層皮,風從窗外吹進來,掀動她的衣衫,似乎要連人一起刮走。魯克一陣心酸,
“我剛剛給她檢查過了,蟲卵再過二十四小時就會孵化,能不能救她的性命就看今天晚上了。”顧清翥在按下床頭一個綠色的按鈕,“嗒嗒嗒”幾聲,固定病床的卡鎖松開,縮進了墻壁里,與此同時,病床的四腳緩緩抬起,露出推行用的輪子。
“我們到哪里去?”
“程控機械手術室,在手術部的地下一層,不久前才建好的。我跟院長打過招呼了,我們可以一直使用到明天上午8點。”顧清翥推著曹靜文離開5115病房,通過全封閉的天橋來到手術部,乘電梯下到地下一層。
三人經過除塵消毒,換上白大褂,進到程控機械手術室里。魯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置身于一個巨大的空間內,從地板到天花板足足有三層樓那么高,最上層是復雜的機械設備,像人的大腦,八條熠熠生輝的金屬手臂垂下來,連接著無數電纜,正下方有一張寬敞的手術臺,四周的墻壁上布滿了無影燈。
顧清翥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磁卡,在掃描口上刷了一下,程控機械手術室的操作臺從墻壁里緩緩彈出來,屏幕上閃爍著一行字:“請輸入啟動口令:”顧清翥想了一下,輸入一串十八位的復雜密碼。驗證通過,屏幕上出現了程序界面,電源接通,無影燈依次亮起,金屬手臂在一連串噪音中伸縮不定,仿佛在活絡筋骨。
魯克抱起曹靜文,小心翼翼地放在手術臺上,他仰頭望著那些冷冰冰的機器,問道:“它們可以代替人類進行手術嗎?”
“是的,它們相當于四名最出色的醫生,能完成一切復雜的手術。而且,人會犯錯誤,機器不會。程控機械手術室是人類智慧和科技的完美結合,造價非常昂貴,禾洲大陸上只有天原國才掌握了這樣的技術。”顧清翥的聲音里透露出自豪。
“就連植入機夔這樣復雜的手術都能完成?”
“可以,但前提條件是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在控制它們,這臺電腦不具備必須的程序和計算能力。現在,我要開始連接了,耐心等一會。”顧清翥在終端敲擊著鍵盤,通過一個秘密端口向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發出連接信號。
過了大約五分鐘,屏幕上原先的程序界面突然被藍屏取代,光標在左上角閃爍著,以極快的速度掃出一行文字:“盤古智能,請輸入用戶名:”
“請輸入”
“系統外連接。西昆市。安全度中低。權限高。加密度1024位。對話系統啟動。GQZC04,請輸入指令。”
顧清翥松了口氣,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并沒有拒絕對話,她迅速鍵入一行文字:“我在西昆市第一人民醫院的程控機械手術室里,要進行一個復雜的手術,請你把一枚嗜血機夔從我的手臂里取出來,然后移植到手術臺上的患者體內。”
“不會吧,這樣也行?”魯克的眼珠都快突出來,“計算機能看懂這么復雜的指令?它不是只能識別機器語言和高級語言嗎?”
蘇標笑著說:“你的知識已經陳舊了,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能夠跟人進行自主交談,他對文字的判斷能力遠遠超出你的想像。”
“這么說它是有智慧的?”
“他比所有的人類都要聰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有生命的機器。”
屏幕上光標閃爍,遲遲沒有出現對話,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似乎在思考。過了良久,又一行文字出現:“為什么要這么做?”
“患者的肝臟里有一顆尸蟲卵,再有二十四小時就要孵化成為幼蟲,除了植入機夔外,沒有其它辦法挽救她的性命。”
“有沒有得到R集團軍軍長方振華批準?”
“我沒有請示方軍長,他是不會同意的,在他的心目中,機夔比一個普通人的性命要重要,他認為這是一種浪費。你怎么看這個問題?”
又是長時間的等待和思考。魯克一顆心怦怦直跳,曹靜文的生命就操縱在那個有生命的機器手里,他耐心等待著,那感覺像是等待審判的降臨。
“我認為人的生命是第一位的,應當盡一切可能去保護。”
“那就動手吧。”顧清翥松了口氣,向蘇標和魯克比劃了一個順利的手勢。
“有沒有想過,這么做會產生什么后果?”
“你計算的結果是什么?”
“從好的方面預測,R集團軍將接受患者,特種機夔部隊增加一名新的機夔戰士,出現這種情況的幾率是百分之三十二點七六。從壞的方面預測,你們將被強行奪走機夔,囚禁在某個秘密監獄里,永遠不能獲得自由,或者充當試驗品,改造成為全金屬機夔戰士,出現這種情況的幾率是百分之六十七點二四。我想知道,如果發生壞的情況,你會怎樣應對?”
顧清翥的心在顫抖,她猶豫了片刻,鍵入了自己的答復:“我會離開,就像當年的蘇標一樣!”
“蘇標的離開使特種機夔部隊蒙受了巨大損失,我不希望看到你步他的后塵。”
“這取決于方軍長的態度,你可以向他提出合理的建議。”
“我會的。好吧,你是特種機夔部隊的首席發言人,你有權限命令我進行機夔移植手術。現在,手術正式開始,程控機械手術室由我接管。”金屬手臂突然間獲得了生命,移動到手術臺上方,做好了準備。
顧清翥拍拍魯克的肩膀,躺到曹靜文的身旁,捋起衣袖,露出雪白纖細的左臂。兩條金屬手臂分別按住她的手腕和肘部,另一條舒展開手掌,從小指彈出一根針尖,為她注射了麻醉劑,然后食指逐漸變形,成為鋒利的手術刀,朝她皮膚切了下去。
顧清翥沒有感到疼痛,她仰頭望著那些復雜的機械和電纜,克制住自己盡量不去觀看。她能夠想像正在發生的一切,皮膚和肌肉分在兩邊,血管一根根挑起,露出KU合金的機身,飛速旋轉的齒輪把骨頭切斷,取出機夔,然后植入人造骨骼,用特殊的黏合劑固定吹干,然后把血管復位,進行最后的縫合……
僅僅過了二十分鐘,手術就結束了。顧清翥坐起身來,手臂上的傷口已經愈合,光潔如玉,什么疤痕都沒有留下。蘇標低聲說:“瞧,這就是吸血鬼的特質,讓人吃驚的再生能力,傷勢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愈合!”
“如果移植成功的話,曹靜文也將擁有類似的不死之身!”這念頭讓魯克感到興奮,但他立刻又想到了顧清翥的告誡,即使機夔移植成功,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引起強烈的副作用,她會在一瞬間衰老幾十歲——她脆弱的心靈能夠接受再一次打擊嗎?魯克開始動搖了,也許一直昏迷下去,永不醒來,對曹靜文來說才是最好的結局!
八條金屬手臂在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的遙控下移動到曹靜文的上方,開始植入機夔的手術,它們經過嚴密的計算,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但盡管如此,也足足花費了一個半鐘頭才結束。
曹靜文的手臂上有一條明顯的傷口,觸目驚心,像一條猙獰的大蜈蚣。
屏幕上出現了一行文字:“手術完成。程控機械復位。系統連接中斷。”藍屏消失,最初的程序界面再次出現。
“好了,接下來是最關鍵的一步!”顧清翥握進了曹靜文的手臂,啟動自身的嗜血機夔,把夔化程度提高到百分之七十,采用遙感的方式,激活了曹靜文手臂里的機夔。
機夔開始跟骨骼的斷口融合,夔核微微跳動著,曹靜文渾身的血液全部流向手臂,被夔核貪婪地吸干。她的身體以極快的速度變干癟,只剩下皮包骨頭,呼吸細若游絲,在死亡的邊緣徘徊。
“她怎么了?”魯克焦急地問道。
“別緊張,嗜血機夔第一次啟動,這是正常的現象。”
血液經過夔核的改造,變成為暗紅色的血漿,夾帶著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迅速流遍全身。曹靜文突然繃得筆直,脊梁骨彎成一張弓,隨即又松弛下來,她的身體得到了徹底的改造,夔化程度不斷提高,最終穩定在百分之七十三。
“到目前為止,一切正常,嗜血機夔沒有造成衰老的副作用。不過她還需要適應一段時間。”顧清翥回到控制臺前,打開了光透視儀,屏幕上出現了肝臟的影像,但令人吃驚的是,機夔釋放出的能量加快了蟲卵的孵化速度,它感覺到危機,迅速成長為幼蟲,咬破卵殼,不斷吞噬著曹靜文的內臟。
“糟糕!來不及動手術了!”顧清翥急忙沖過去,只見曹靜文的身體猶如包容萬物的水面,上下起伏,汩汩有聲。她立刻伸出右手,指尖突出尖利的爪子,看準尸蟲游動的方位,猛地插進了曹靜文的腹腔中,抓住了掙扎的尸蟲,硬生生拉了出來。
胸腹之間有一個巨大的傷口,深及內臟,肝肺腎脾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那是尸蟲造成的。但是對曹靜文來說,這些傷勢都算不了什么,吸血鬼的再生能力使她迅速復原,傷口愈合得天衣無縫,尸蟲留在她內臟中的毒素也被血液徹底消除。
“好了,性命是暫時揀了回來,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她的求生意志了。魯克,送她回病房吧,讓護士給她掛些營養液,要好好調理才行。”顧清翥疲倦地揉著眉心,這些天來,她心力交瘁,差不多到了崩潰的邊緣。
魯克握著曹靜文瘦削的小手,心中充滿了感激。
曾經年少氣盛,拒絕父輩鋪設的道路,毅然離開林泉派,前往沙城闖天下,結識了一班同甘共苦的兄弟。如今他們先后離開這個世界,死狀慘不忍睹,只剩下他一個,蜷縮在人類的城市里,茍且偷生。楊天成走不出失敗的陰影,終日借酒消愁,用酒精麻醉著自己。魯克和涂鳳想盡辦法讓他恢復信心,但他始終無法解開心結。
生活是非常現實的。物業,水電,煤氣,伙食,一切都需要錢,魯克拒絕不勞而獲,于是蘇標介紹他在一家偵探事務所里打雜,賺取微薄的工資養活楊天成和涂鳳。涂鳳在傷懷之余感到慶幸,她沒有看走眼,魯克很有志氣,他完全擺脫了楊天成的控制,迅速成長起來。他擁有遠大的前程,將帶給她嶄新的生活,為此,她由衷地感謝上蒼。
魯克終于等來了曹靜文平安的消息,但蘇標在電話里提醒他,曹靜文已經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她剛剛獲悉了父母雙亡的噩耗,痛哭了一場,情緒極不穩定,他最好過一段時間再去探視,免得鉤起她的傷心事。魯克實在放心不下,悄悄地趕往西昆市第一人民醫院,走近5115病房,隔著玻璃悄悄看了幾眼——她已經睡著了,臉上還帶著淚痕,臉色蒼白,眉頭緊緊鎖在一起——想到她坎坷的命運,魯克不禁搖了搖頭。
過了大約一個禮拜,魯克捧著一束香水百合,挾著一本書,躡手躡腳地走到曹靜文床邊。她情況比先前好多了,臉頰泛出淡淡的血色,身上也開始長肉,但還不能下床,肌肉萎縮得厲害,幾乎支撐不起身體的重量。
魯克的到來令她感到驚喜,但是曹靜文不好意思見他,她把頭悶在被窩里,裝睡,希望他悄悄離開。她不想魯克看到自己憔悴的樣子,她希望在他心目中,自己永遠青春活潑。魯克把花放在床頭,靜靜地坐在她身邊,拿了一本新書默不作聲地翻看起來。書頁一張張翻過,發出輕微的“嘩嘩”聲,花香陣陣鉆進鼻孔,曹靜文再也忍不住了,她隔著被子踢了魯克一腳,低聲說:“你怎么來了?”
她慢慢從被窩里探出頭來,露出小半張臉,又縮了回去。
“來看看你,整天窩在病床上,很無聊吧?”
曹靜文哼了一聲,似乎有點不滿,其實魯克能來看她,她還是非常高興的。她聽護士說起過,有一個長相英俊的年輕人一直來探望她,她一下子就猜到是魯克,他一直沒有忘記她,把她記在心上!
“看什么書呢?”
“《巴比倫塔》,是一本短篇小說選集,特地帶給你的,我還沒看過呢。”魯克把封面給她看,上面畫了一座高聳入云的石塔,光線明暗和色調過渡處理得非常妥貼,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感。
曹靜文伸出瘦骨伶仃的手臂,把書接在手里,摸著封面底部燙金的英文,隨口念道:“Babylon,傳說中有著輝煌歷史的古代王國……講什么的?”
“一個人沿著巴比倫塔往上爬,想找到天堂。”
“他找到天堂了嗎?”
“找到了,天堂就在人間。”
曹靜文發了一陣呆,突然想起自己的爸爸和媽媽,臉色一下子變灰暗,鼻子有些發酸。她已經從劉叔叔那里得知了雙親的噩耗,為此哭了一整天,眼淚都流干了。
“對了,我現在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偵探事務所打雜,接電話,收發信件,偶爾也幫客戶尋找走失的小貓小狗。”魯克察覺到她的心事,連忙岔開話題。
曹靜文笑了一下,悄悄用床單抹去淚水,問:“那家偵探事務所叫什么名字?”
“叫傀儡師事務所,在松香路上,離西昆大學東校區不遠,不久前新開張的。”
“傀儡師事務所?”曹靜文重復了一遍,好奇地問,“到底什么是傀儡師?聽上去怪怪的!”
“傀儡師是一種古老的職業,操縱傀儡演戲,跟木偶皮影差不多。”
“啊,我知道了,就是木偶戲,散樂百戲的一種,很早時候就有了!”曹靜文到底是學文科的,歷史課上講到過相關的知識。
“據說事務所幕后老板的祖先是演傀儡戲的,所以特地取了這么個名字。”
“那你在里面打雜,一定很辛苦吧?”
“辛苦是辛苦,不過我覺得這份工作很有意思,可以接觸到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各種稀奇古怪的事。這是一個了解人類和人類社會的好機會。”魯克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急忙引開她的注意力,“等試用期過了,我就是正式工了,我會努力學習的,將來成為一名出色的私家偵探!”
“私家偵探?你行嗎?瞧你長的模樣,一點都不彪悍,私家偵探都是五大三粗,虎背熊腰,你還是去演電影吧,比較有前途。”在你一句我一句的閑聊中,曹靜文漸漸忘記了悲傷,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現在這個時代,斗智不斗力,你以為是在古代,非得身強力壯才能戰勝對手!再說,事務所里有幾個職業的偵探,射擊格斗什么的樣樣精通,體力活就由他們去干吧,我出出主意就行了。”
“呵呵,你原來是想當狗頭軍師啊!”曹靜文想了想,突然調皮地一笑,問道:“那你們缺不缺接待員呀,秘書什么的?我可以給你們推薦一個合適的人選。”
魯克聽出她有毛遂自薦的意思,忍不住恭維她一下:“接待員總是要的,得有人聯系業務……要像你一樣漂亮才行,漂亮的女生比較養眼,有利于做成生意。”
“你這個家伙,現在不得了了,這種話都說得出口!”曹靜文忍不住用書在他的腦袋上敲了一下,“老實交待,你是在恭維我嗎?”
魯克一本正經地說:“我只不過是說實話,說實話也有錯嗎?”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現在越來越會講話了!你是故意討我的歡心,是不是?”曹靜文笑了一陣,忽然沉默下來,“如果真的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傀儡師事務所,很吸引人的!不過我還要上學,劉叔叔為我聯系好了,只要身體允許了,就去西昆大學念書,專業隨便我挑,插班也沒有關系……我想念法律,但已經開學了,脫掉的功課不知道能不能趕上……最好快點能夠出院,真不想在醫院呆下去……”
魯克見她情緒又有些低落,急忙用旁的話岔開了。兩人又聊了一段時間,魯克看看天色差不多暗下來了,起身告辭。曹靜文有些依依不舍,但她沒有表露在臉上,而是微笑著說:“謝謝你來看我,我過得很愉快。這本書就留下來給我看吧,下次再還給你。”
“你慢慢看好了,不急,過兩天我再帶幾本新書給你。”
“不用幾本,一本就夠了!”
“知道了。我走了,再見!”
魯克回過頭,等著她說話,曹靜文發了一陣呆,訕訕地說:“沒什么事……路上小心!”
魯克答應一聲,朝她揮揮手,離開了病房。
他們誰都沒有意識到,感情的種子已經種在彼此心田,悄悄地萌芽生長!
從那以后,魯克每隔三四天就去探望曹靜文,給她帶上一本新書,陪她聊天,消磨漫長的下午時光。曹靜文一天比一天好起來,每次去看她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這讓魯克感到欣慰。但是他始終沒有向她透露真相,劉子楓,機夔戰士,嗜血機夔,這些都是軍方的機密,知道得越多對她越不利。
涂鳳從魯克的片言只語里察覺到曹靜文的存在,他并沒有刻意隱瞞跟她的關系。涂鳳聽出他們互有好感,但她沒有表示任何嫉妒和不滿,她固執地認為,人類跟半妖人是不會有結果的,曹靜文遲早會成為魯克生命中的一段經歷,只有自己才能跟他長相廝守下去。她默默注視著魯克嘗試人類的感情,不加勸阻,不加評論,她相信,魯克最終會發現,自己才是他最好的選擇。
兩個多月以后,曹靜文完全康復了,醫生準許她出院,但擺渡街上的沼北飯館充斥著恐怖的回憶,不適合繼續住下去,曹靜文只好暫時在市議會的劉秘書家寄宿。
劉秘書大名叫劉明驊,跟曹靜文的父親曹聚風是世交,從小玩到大,關系一向很好。他有一個女兒劉若馨,與曹靜文同年,個子高挑,是一個愛玩愛鬧的小女生,讀書并不聰明,高中畢業后走了父親的關系,在西昆大學法律系念書。曹靜文經歷了父母雙亡的慘劇,變得沉熟而憂郁,跟劉若馨不怎么合得來,為了避免同在一個屋檐下的尷尬,她向劉明驊委婉地表達了想立刻去大學念書的愿望。
劉明驊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剩下的就是跟西昆大學校長和法律系主任打個招呼。他以私人的名義請他們吃頓飯,飯桌上敬了幾杯酒,侄女讀書的事一路綠燈,不到一個禮拜就全辦妥了。
唯一讓劉明驊感到意外的是,曹靜文堅持要住校,不愿意走讀,她的態度非常堅決,沒有半點回旋的余地。一開始劉明驊不同意,擔心她孤身一人住在校園里,不會照顧自己,后來女兒跟他說,不喜歡曹靜文,如果讓她繼續住在家里,她就搬到學校去寄宿。就這樣,他答應了曹靜文的要求。
曹靜文去學校那天,西昆市剛下過一場大雨。空氣新鮮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建筑和樹木洗刷一新,濕漉漉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男女同學手挽著手悠閑地散步,相視而笑,這一切都給曹靜文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她立刻就喜歡上了西昆大學,憧憬著在這座美麗的象牙塔里,能夠忘記悲傷的過去,開始嶄新的生活。
劉明驊夫婦送她到宿舍門口,曹靜文帶著不多的行李站在樓道口,微笑著向他們揮手道別。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黑黝黝的宿舍里,劉明驊的夫人袁燁忍不住推推丈夫說:“她的脾氣怎么變得這么古怪?老氣秋橫,難怪小馨不喜歡她!”
“一個嬌生慣養的女孩子,突然父母雙亡,一個親人都沒有,又生了一場大病,差點連命都丟掉……她能挺到現在,已經很不簡單了!”
袁燁沉默了片刻,點點頭說:“這倒也是……算了,我們走吧,以后就讓她自己照顧自己吧。你這樣為她奔忙,也算對得起死去的曹聚風夫婦了。”
劉明驊長長嘆了口氣,低聲說:“這樣我就心安了……”
又是忙碌的一天。魯克拿著照片在大街小巷尋找一頭走失的花貓,最后在一棵高大的洋槐樹上發現了它的芳蹤。跟它的主人一樣,花貓長得異常肥碩,顫巍巍地趴在枝頭,招呼了半天,它都不敢往下跳。一頭有恐高癥的貓!魯克感到很無奈,他想伸出手指把它攔腰拎下來,但四周有不少看熱鬧的人,這么做太駭世驚俗,他只好親自爬到樹上,把它挾在腋下跳了下來,雙腳落地,周圍立刻響起了一片掌聲。
魯克把花貓送還到它主人家里,換得幾張薄薄的鈔票。天色已經黑下來,他到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一些真空包裝的熟食,還有一瓶劣質的燒酒,邁開大步朝商陽花園走去。
季節悄悄轉換,秋風吹黃了樹葉,星光變得遙遠而迷離。魯克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惆悵襲上心頭,他感到迷惘。湮沒在人群里,為了生活奔波,盡力照顧楊天成和涂鳳,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嗎?
梅林和洋房近在眼前,魯克振作起精神,他看見窗口亮著溫暖的燈光,那是涂鳳特地為他留的。然而就在這時,他感覺到了危險的迫近,四條觸手從地下竄起,牢牢纏住了他的身體。
“誰?是誰?”魯克的心一下子揪緊了,“莉莎,是你嗎?”
一頭高大的身影從地下鉆了出來,抖掉身上的碎石和泥土,仰天大吼一聲,震得鳥雀驚飛,樹葉紛紛落下。他肩膀上頂著三個腦袋,頭發根根倒豎,額頭有一只血紅的獨眼,嘴里長滿了鯊魚一樣的牙齒,腋下伸出四條堅韌的觸手,渾身肌肉極其發達,色澤黝黑,輪廓硬朗,有如終年被海浪拍打的礁石,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不是莉莎,莉莎是蜘蛛精!魯克辨認了半天,熟悉的氣息提醒了他,他驚叫道:“你……你是史帝文!”史帝文沒有反應,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是一個受制于人的牽線木偶。
“出來吧,別躲躲閃閃了!”
一個瘦削的中年人從洋房后面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塊黑灰色的金屬板,微笑著說:“你好,魯克,我是特種機夔部隊的林翚,我已經等了你很久了!”
魯克沒有掙扎,冷冷問道:“楊天成和涂鳳呢?”
“他們已經被請到西昆研究所喝茶了。魯克,現在就剩下你了!”
“不!”魯克神經質地大叫起來,“我決不回那里去!”雷鳴機夔立刻啟動,右臂變成了銀灰色,淺藍色的能量盾釋放出來,把觸手硬生生撐開,無數扭曲的電流鉆進史帝文的身體,一股濃郁的焦臭味彌漫在空氣中。
但是史帝文毫無感覺,電流造成的傷勢頃刻間盡數復原,他把觸手不斷收緊,能量盾一點一點壓縮,終于收回到機夔中。“快松手!”魯克一陣心軟,他已經殺死了大衛,他不想再傷害自己的兄弟!
在林翚眼中,魯克已經黔驢技窮了。他暗暗心驚,雷鳴機夔的威力果然非同一般,幸好他的對手是最強悍的半妖人史帝文,擁有超強的再生復原能力,在機夔戰士中,除了蘇標、顧清翥、李兵,再加上那個瘋狂的劉子楓,沒有人能跟這個天才抗衡了!
林翚飛快地按下幾個按鈕,發射出高頻信號,史帝文把肩膀一抖,從尾椎骨上又探出一根粗壯的觸手,色澤黝黑,末端長著一根硬骨,尖銳如刺,彎過頭頂,對準了魯克的眉心,突然用力戳了下去。魯克反應很快,頭向左側一偏,硬骨擦著他的耳廓滑過,風聲尖銳,力量大得異乎尋常,如果正中眉心的話,會一直捅進腦子里!
“你想干什么?快住手!”魯克吃了一驚。
“我要破壞你腦子里的某一部分組織,這樣你就會失去抵抗能力。放松一點,要不了命的!”看著史帝文完全制服魯克,林翚很得意,讓半妖人自相殘殺,這是個絕妙的主意。
魯克心中一動,雷鳴機夔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通過游絲注入到肌肉和骨骼中,他突然發難,雙臂用力一掙,捆住身體的觸手紛紛斷落,閃電般探出手去,拽住硬骨拗為數斷。他一步步走向林翚,威脅說:“快把控制器放下,我就饒你一命!”
“饒我?你是在說胡話,先殺死史帝文再說吧!”林翚嗤之以鼻,他立刻發射高頻信號,史帝文的大腦受到強烈的刺激,嗬嗬大叫著,腋下再次長出四根觸手,撲上去纏住魯克的身體,像蟒蛇一樣迅速收緊,打算把他絞昏過去。
“對不起了,我的兄弟!”魯克悶哼一聲,雙手有如鐵爪,把纏在身上的觸手捏得稀爛。史帝文陷入了瘋狂之中,掄起軟綿綿的觸手,朝魯克當頭砸去。魯克閃身一躲,觸手砸在地上,塵土亂飛,遮住了視線,他趁機把嘴一張,腥臭的舌頭彈簧般射了出來,直插向他心臟要害。
魯克不想用手去接這么詭異惡心的東西,他眼捷手快,撈起一塊石頭擋了一下,竟被捅出一個通透的窟窿,邊緣光滑,像精心打磨過一樣。他吃了一驚,沒想到柔軟的舌頭竟有如此大的威力,比鉆頭還要可怕!
稍一分心,腳踝被觸手纏住,史帝文想把他拖倒,但魯克站穩腳跟,紋絲不動。他深深吸了口氣,猛地向前沖去,屈起手肘重重撞在他胸口,史帝文立刻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倒飛出去,接連撞倒了幾棵大樹,口吐鮮血,暫時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魯克正準備向林翚動手,觸手再次纏了上來,只片刻工夫,史帝文又恢復過來,在微型芯片的操縱下,向他發動猛烈的攻擊。但是這一次,魯克放棄了纏斗,他倏地繞到史帝文身后,強壯的右臂從他后背穿到前胸,掌心還握住一顆怦怦亂跳的心臟!
“你安心去吧,死是解脫!”魯克冷酷地說道,他拔出血淋淋的手掌,再次深深插進了他的頭顱中,把那該死的微型芯片挖了出來。堅硬的頭蓋骨有如豆腐般柔軟,史帝文的腦部遭到重創,終于倒了下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史帝文恢復了意識,無數凌亂的畫面在眼前跳動,整個世界黯淡下來,生命從身體里抽離,他手腳冰涼,眼角淌下了一滴眼淚。
林翚親眼目睹這一幕,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魯克的嘴角洋溢著殘酷的笑容,他在享受殺戮和鮮血!魯克,他身體里半妖人的意識開始蘇醒了!他立刻啟動了手臂里的翼神機夔,固化能量匯集到背上,噴薄而出,化作一對碩大的翅膀,有力地扇動著,把他托到半空中。
夔化程度百分之五十三,翼神只能五分鐘,林翚振翅飛出商陽花園,他決心離魯克越遠越好,他簡直就是一個惡魔!一根粗糙的樹枝像標槍一樣仰天射去,準確地刺進了林翚的大腿,疼得他大叫一聲,冷汗淋漓,幾乎要從空中摔下來。“該死的魯克,他把我當燒烤!”林翚歇斯底里地咒罵著,但他不敢回頭看,拼命扇動翅膀,轉眼就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四周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魯克感到熟悉而親切,他立刻警惕起來,一種深切的擔憂和恐懼泛上心頭。“我這是怎么了?我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不久前發生的一幕清晰如見,手臂穿過史帝文的后背插到前胸,掌心握住血淋淋的心臟,拔出來,再深深插進頭顱中,把腦漿攪成一鍋漿糊——他感到興奮和刺激,非常享受當時的感覺!
“我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渾身血液從頭到腳沸騰起來,瘋狂,不受控制!”魯克打了個寒顫,他開始遠離了一切人類美好的感情,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半妖人,生命的全部意義就是鮮血,殺戮,占有!想到這里,魯克憂心忡忡,“我是誰?我是什么?”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心魔在滋長,半妖人的血開始復蘇!
遠處傳來了警笛的聲音,魯克從沉思中驚醒,他抱著最后一絲僥幸的心理,到家里轉了一圈,果然沒有發現楊天成和涂鳳,他們就像水滴一樣蒸發消失了。
在刑事署出現之前,魯克洗去了身上的血跡,換了一身衣褲,隨手給蘇標掛了個電話,鈴響了半天,沒有人接。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刑事署的署長宋秋臻,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他的頭發從烏黑變花白,人老了很多。
刑警們圍著史帝文的尸體勘察現場,宋秋臻跟法醫交談著什么。魯克縮回頭,悄悄來到庭院里,翻過圍墻,從另一個方向離開商陽花園。由于擔心有人跟蹤,他打車來到鬧市區,在擁擠的商場兜了幾個圈子,然后再乘巴士直奔蘇標住的林致花園。
乘電梯上了八樓,右手就是八一0室,防盜門緊閉著,魯克伸出手按下了門鈴,似曾相識的音樂聲在房間里回蕩,但等了很長時間,都沒有人來應門。“難道他不在家?”魯克用力推了一把防盜門,看起來很結實,硬撬的話會弄出很大動靜,驚動周圍的鄰居。
在電影里,開鎖高手只要把一根彎曲的鐵絲塞進去,側耳傾聽,聚精會神地撥弄一陣,再復雜的保險箱都能打開,但魯克知道自己做不到。他仔細打量著防盜門,注意到齊人高的地方有一個亮點,那是貓眼,嵌了一塊凸透鏡,從里面可以看見外面的人。
魯克從口袋里掏出鑰匙串,挑了一把尖頭的鑰匙,刺進貓眼輕輕一挑,玻璃就掉了出來,露出小拇指粗細的一個窟窿。他把手按了上去,食指尖塞進窟窿里,就像擠牙膏一樣,慢慢伸長,沿著冰涼的鐵板摸索了一陣,找到了門鎖,打開保險,轉動把手,輕輕巧巧把防盜門打開。
魯克邁進了屋子,三層厚實的落地窗簾拉得密不透風,房間里漆黑一片,沒有任何人類的氣息。蘇標果然不在!他有些不死心,走進了靠北的書房,在墻壁上找到開關,打開日光燈。東西兩排頂天立地的書櫥,靠窗擺著一張書桌,但少了幾樣東西,沒有上次看到的解剖書,也沒有顧清翥老婆的相片。他一步步走到書桌前,靜心尋找著蛛絲馬跡,突然發現腳下的地板有幾道磨擦過的劃痕,就在東面書櫥的前方。
魯克留意起來,這些巨大的書櫥并不是一個整體,是由五只較窄的書櫥拼湊而成的,每一只分為上中下三層,上下是厚實的木門,中間是玻璃櫥窗,堆滿了書籍。他打開了所有的木門,伸手進去小心翼翼地摸索著,結果在靠近劃痕的那一層里,他摸到了一只光滑的把手,里面沒有裝東西,空蕩蕩分量很輕。魯克用力一拉,最底下的一層書櫥整個滑了出來,露出了雪白的墻面,上面有一個圓形的窟窿,足夠一人鉆過去。
“有密室!”魯克迅速彎下腰,匍匐著鉆了進去,穿過一堵墻,前方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見,空氣里有一股樟腦丸的氣味,好像是在一個大衣櫥里。魯克試探著伸出手去一推,兩扇櫥門打開,光線立刻照進來,同時他感到一陣暖流撲面而來,房間里開著大功率的空調,溫度設定很高。
魯克定了定神,他看到了一間寬敞的手術室,天花板上掛著雪亮的無影燈,正中是一張手術臺,所有解剖用的器械一應俱全,墻上還掛著巨幅的人體解剖圖,窗戶被窗簾遮得嚴嚴實實。這里就是蘇標解剖那些發黑發綠尸體的地方,魯克隱約嗅到了的尸臭和血腥味,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他走到門口,把房門拉了開來,吃了一驚,先前的估計是錯誤的,根本不存在什么暗室,他正置身于隔壁的八0九室,蘇標所做的就是買兩戶相鄰的單元,在墻上挖了個狗洞打通,再用活動書櫥遮起來!
似乎有人被驚動了,細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魯克警惕地擺出了徒手搏斗的姿勢。溫度突然下降,那是冰封機夔啟動的征兆。人影出現在門口時,他卻下不了手,一個蒼白成熟的女子站在他面前,穿著吊帶衫和棉拖鞋,露出雪白纖細的肩膀,一對寒星般的眼睛靜靜注視著他,手里握著一支MKG23。
那是顧清翥!
魯克克制住暴力的沖動,竭力用平靜的口吻說道:“也許你可以告訴我,楊天成和涂鳳在哪里,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蘇標的身影出現在顧清翥的身后,他憐憫地望著他,說:“魯克,你誤會了,這一切跟她無關。特種機夔部隊發生了一場不流血的權力交接,我也是剛剛才知道,正打算聯系你呢!”
魯克微微松了口氣,在他的內心深處,是不愿接受顧清翥背叛的事實。他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言難盡,走,到客廳去,我們坐下來說。”
敵意消失,三人來到客廳,顧清翥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消滅劉子楓后,顧清翥立刻向R集團軍軍長方振華報告了行動的經過。由于華鶴翔的通風報信,劉子楓掌握了他們的行蹤,發動偷襲,機夔戰士四死一傷,損失慘重,她被迫與楊天成一伙妖怪合作,設下圈套聯手對付劉子楓,付出沉重的代價,終于獲得了成功。鑒于特別行動小分隊已經名存實亡,她建議暫時放過楊天成和魯克,以保存僅有的實力。
方振華同意他們撤回機夔基地。
經過了這一次挫折,方振華對顧清翥產生了疑心,同時越發堅定了開發全金屬機夔戰士的決心,他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了魏斯明和楊亭,要他們暫時中止對夔核的研究,不惜一切代價,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制成全金屬機夔戰士,徹底解除埋藏在西昆市的隱患。
顧清翥主持這項研究的時候,始終堅持自愿獻身的原則,由于每一次試驗都要消耗一條寶貴的生命,所以她總是慎之又慎,試驗的成功率如果低于百分之七十,她絕不會簽字批準。但魏斯明和楊亭就沒有這么多顧慮,不惜一切代價,他們果然是這么做的,短短兩個月時間里,他們進行了一百多次試驗,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終于制成了第一個全金屬機夔戰士火神。
正在這時,從西昆研究所傳來了意外的消息,孫耀祖連同所有半妖人的研究記錄都神秘失蹤,魏毅、黃文淵、許勝男和金礪都患上了離奇的失憶癥,軍方使用了催眠療法,發現他們只保留了進入西昆研究所以前的記憶,之后的全部消失,就像被洗過腦一樣。
方振華大為震驚,他懷疑整件事跟楊天成和魯克有脫不開的干系,于是派魏斯明和楊亭趕赴西昆研究所著手調查,并試驗全金屬機夔戰士的威力。顧清翥反對這么做,要求孤身前往西昆市跟魯克聯系,遭到方振華的拒絕,他把顧清翥軟禁在禁閉室里,阻止她參與這次行動。
顧清翥有很多事瞞著方振華,不便解釋,她擔心蘇標、魯克和曹靜文的安危,冒險打昏了看守,溜出機夔基地,輾轉來到西昆市。魏斯明和楊亭接到方軍長的命令,要把顧清翥帶回特種機夔部隊,他們在跟蹤她的過程中發現了蘇標,雙方話不投機,但沒有動手,冰封機夔和嗜血機夔聯手的威力實在太強大了,他們只能放棄。而蘇、顧二人也不想跟特種機夔部隊發生正面沖突,于是躲了起來,靜觀其變。
魏斯明和楊亭決定提前展開行動。他們各個擊破,首先操縱半妖人制服了楊天成和涂鳳,然后留下最強大的史帝文對付魯克。即使失敗也沒什么關系,魯克一定會去救人的,他們在西昆研究所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著他上鉤了。等解決了魯克以后,他們再集中力量搜尋蘇標和顧清翥的下落,試圖說服他們回到特種機夔部隊。
聽完了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魯克長長嘆了口氣,安穩日子沒過多久,又要投入到緊張的戰斗中去了。對手的眼光很毒,明知道西昆研究所是一個陷阱,他還是得去闖一闖。他不能丟下楊天成和涂鳳不管!
“我必須去西昆研究所走一趟。”
蘇標看了顧清翥一眼,點點頭說:“這個我能夠理解。不過魯克,很抱歉,我們不能提供直接的幫助。你只能一個人面對危機了。”
“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蘇標,你能給我弄一只高頻信號干擾器,頻率是2.341657372乘以10的11次方赫茲?”魯克靜靜地說道。他的平靜中蘊藏著一種決心。
蘇標沒有多問,他已經猜到了魯克想干什么。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西昆研究所即將成為軍方秘密檔案中一段語焉不詳的記錄,這一天已經不遠了。“如果你決定去救楊天成和涂鳳的話,要小心提防兩個人,一個是魏斯明,眉心中間有一顆紅痣,他的機夔叫穿心,編號C01,另一個是楊亭,沼北口音,臉上皺紋很多,他的機夔叫升龍,編號C02,如果過不了他們那一關,就趕緊逃命吧,這是我對你的忠告!”
魯克踏上了返回西昆研究所的道路。記憶開始復蘇,離研究所越近,過去發生的一切就越清晰。他雙手沾滿了自己兄弟的鮮血,魯克有一種沉重的負罪感。
天已經全黑了,魯克沒有魯莽行動,他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脫下衣褲,赤條條一絲不掛,閉上雙眼神游物外,化身為一棵大樹,枝葉參天,根須不斷延伸,穿過了西昆研究所的重重圍墻,一直延伸到全封閉控制室的下方。
他聽見了幾個陌生的聲音。
“已經過去好幾天了,魯克還沒有出現,他會不會害怕不敢來了?”那是一個蒼老的聲音,慢條斯理,透露出幾分行將就木的倦怠。
“涂鳳在我們手里,他一定會來救她的。明知道是陷阱,還是要跳進來,年輕人血氣方剛,咽不下這口氣的。”另一個聲音聽起來稍微年輕一些,帶著濃重的沼北口音,自信滿滿的腔調。
“要是他不來呢?”
“那就隔三岔五寄根手指,寄只耳朵什么的,我不信他能忍下去!”
“這樣真的管用嗎?”
“你放心,魯克天真得很,他還沒有學會狠心和心機。”
“林翚,你跟魯克接觸過,你怎么看?”
一個熟悉的聲音謹慎地說:“他一定會來,但不會魯莽,我猜,他已經躲在了西昆研究所的某個角落,耐心等待著機會。”
魯克忍不住把根須伸出地面,像潛望鏡一樣轉動方向,終于看清了控制室里的三個人。其中一個正是林翚,在商陽花園有過一面之緣,另兩個是初次見面,一人身材異常高大,穿著不合時宜的道袍,眉心中間有一顆赤豆大的紅痣,顴骨上長著暗紅色的蝴蝶斑,另一人頭發雪白,一張老臉上堆滿了皺紋,深深淺淺,像用了多年的抹布。
那是蘇標向他提起過的機夔戰士,魏斯明和楊亭!
“咦,那是什么?”楊亭留意到角落里冒出一根雪白的樹根。
“好像是一截樹根……”林翚突然臉色大變,叫道,“那是魯克!黃文淵說過,他能變身成為一棵巨樹,用根須發動攻擊!”
“出來!”楊亭大喝一聲,啟動升龍機夔,渾身骨骼劈啪作響,固化能量從他的雙腳傳入大地中,像無數瘋狂的土撥鼠,沿著樹根飛快地奔向魯克的本體。
魯克感覺到危機的降臨,急忙收回樹根,恢復成人形,光著屁股抱起衣褲就跑。升龍機夔釋放出的固化能量彼此撞擊,發生猛烈的爆炸,螺旋形的塵土沖天而起,在地上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窟窿,還冒著氤氳熱氣。
魯克胡亂套上衣褲,還沒回過神來,一道黑影和身撲了上去,五指岔開,狠狠抓向他的天靈蓋。他急忙抬起右臂,張開能量盾,一股巨力襲來,他立足不穩,被推得跌了出去。魏斯明穩穩地站在原地,臉上流露出詫異的神情,說道:“夔化程度超過了百分之六十,你是怎么做到的?”
楊亭在他身后倏地出現,張開五指仰天托起,固化能量噴薄而出,凝滯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個詭異的能量場,把魯克困在中央,隨時都能發動全方位無差別的攻擊。
難怪蘇標和顧清翥不愿跟他們正面為敵,穿心機夔和升龍機夔的威力遠遠超過雷鳴,魯克心中暗暗叫苦,不知該怎樣應對。
“本來還想拿你試試火神的威力,現在看來不用了。你比我們想像的要弱,顧清翥居然倍加推崇你,她一定是弄錯了!”
魯克不等他說完,暴喝一聲,三道耀眼奪目的電流憑空出現,旋轉著向外推去。楊亭不禁閉了一下眼睛,隨即把五指一收,固化能量從不同的方位接連轟擊九次,熱空氣瞬息被抽離,形成短暫的真空,緊接著冷空氣填進來,發出一聲沉悶的轟鳴。
但魯克已經消失了蹤影!
“他在哪里?”楊亭大吃一驚,從來沒有人能在升龍機夔的攻擊下逃生!
“在我們頭頂上!”魏斯明合身竄起,動作輕捷如同猿猴。魯克凌空一個翻身,重重一腳踢向他天靈蓋,魏斯明張開能量盾擋了一下,魯克順勢屈膝彈起,雄鷹博兔一般撲向楊亭。徒手格斗的種種技巧自然而然使了出來,他覺得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是那么得心應手,不禁長嘯一聲,以快打快,把半妖人近身肉搏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他的速度接近聲音,拳腳還沒有近身,勁風已經刮得臉面痛如刀割。機夔的威力被壓制住,魏斯明和楊亭只能張開能量盾疲于招架,根本沒有余暇發動能量攻擊,他們唯一的機會就是等魯克疲倦,只有當他動作慢下來,他們才能重新占到上風。
正在苦苦支撐的時候,林翚帶著莉莎趕到了現場,他發射出急促的高頻信號,莉莎現出了蜘蛛精的原形,嗬嗬嘶吼著揮動觸手,朝魯克劈頭劈腦砸去。魯克稍一分心,楊亭用能量盾擋住他的拳腳,魏斯明右手并成掌心,猛地向前刺去,指尖上出現了一個拳頭大小的能量球,瞬間化作利刃,穿透了魯克的心臟,留下一個通透的大窟窿。
魯克眼中流露出絕望的神情,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
“結束了,心臟受到重創,即使是半妖人也活不成了!你應該留他一條性命的,我們還有很多話要問他。”楊亭不無遺憾地說。
魏斯明試了一下魯克的呼吸,搖搖頭,他向林翚打了個手勢,吩咐他操縱莉莎把魯克的尸體帶回西昆研究所。“至少我們去了一個心腹大患,他作為機夔戰士的潛力非常驚人,如果植入他體內的是冰封或者嗜血機夔的話,恐怕我們聯手都制服不了他!”
楊亭望著他僵直的尸體,若有所思地說:“廢物利用一下吧,把雷鳴機夔取出來,還有他的腦子,也許能成功地制成全金屬機夔戰士,超過火神……”
魏斯明一拍大腿說:“還是你腦子靈,如果成功的話,我們就有足夠的實力,能脫離特種機夔部隊,重振陽明派了!”
“重振陽明派,談何容易!”楊亭苦笑著說道,“道門已經徹底衰落了,法術遲早會進博物館和研究院的,光靠雷鳴和火神還遠遠不夠,你在特種機夔部隊這么多年,還看不清楚嗎?丟掉這些不切實際的念頭吧,R集團軍軍長方振華才是我們最佳的選擇,只要他進入最高軍事委員會,掌握了天原國的最高權力,陽明派才能得到真正的中興和壯大!”
魏斯明猶猶豫豫地說:“方振華還有一個強勁的競爭對手……”
“你是說K集團軍的軍長熊昀吧,放心,全金屬機夔戰士能輕松搞定他的!”楊亭輕松地笑了笑,方振華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研究全金屬機夔戰士,雖然打著防備妖怪族的旗號,但是他心知肚明,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對付熊昀。
眾人回到西昆研究所的控制室里,林翚打開監視屏,隱蔽的針眼攝像機顯示每一間觀察室里都關著囚徒,其中有英雄的母親凱瑟琳,她和大衛的后代們,呼呼大睡的勞拉,還有楊天成和涂鳳。魯克其他的兄弟已經離開了這個殘酷的世界,他們有些是死在武器試驗中,另一些是死在他手上。
“好吧,動手把雷鳴機夔和他的腦子取出來吧!”
魏斯明捋起衣袖,俯下身去,握住魯克的右臂,打算把它整個拗斷。他正要發力,魯克突然睜開了雙眼,冷峻的目光注視著他,重重一拳打在他胸腹之交,魏斯明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飛了起來,背心撞到了天花板,鮮血像水龍頭一樣狂噴出來,然后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他是裝死!林翚立刻醒悟過來,立刻操縱蜘蛛精莉莎撲上前去。魯克把手臂一振,雷鳴機夔釋放出一道強烈的電流,穿透了莉莎的頭顱,把微型芯片連同她的腦組織盡數破壞,緊接著,他用力踩在她后腦上,擠出了紅白相間的腦漿。
“啊——啊——”魯克仰天大叫著,眼珠漸漸變成了血紅色,殺戮和對鮮血的渴望占據了整個身心,他猛地回過頭,狠狠盯著楊亭,像在看一塊死肉。
楊亭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涌上心頭,他尖叫道:“林翚,快,把凱瑟琳和勞拉放出來!”
林翚撲到控制臺前,慌忙拍打著一排紅色的按鈕,忙中出錯,他把所有觀察室都打開了,囚徒們愣了一下,爭先恐后地涌了出來。
“該死的,你把楊天成和涂鳳也放出來了!”楊亭大聲咒罵著,他急忙釋放出能量盾,護住全身,隨時準備迎接一場惡戰。但是魯克呆呆站在原地,氣喘如牛,始終沒有動手。他在猶豫,在掙扎,良知和半妖人的本性此起彼伏,令他無所適從。
楊亭察覺到他的異樣,急忙把人事不省的魏斯明拖出控制室。林翚側著身體,小心翼翼從魯克身邊經過,見他沒什么反應,試探著按下金屬板上的按鈕,發射高頻信號,凱瑟琳和勞拉爭先恐后地沖進控制室,用觸手發起而來猛烈的攻擊。
凱瑟琳是蛇精,微型芯片刺激她第二次發育,長出了兩個蛇頭,頻頻吐著信子,尾巴變異成為觸手,表面長滿了尖利的倒刺。勞拉也現出了原形,竟是一頭巨大的八爪怪,裂開血噴大嘴,瞪著三對渾圓的眼睛,頭顱和身軀融合在一起,八條有力的觸手手深深插進地下,支撐起身體。
雷鳴機夔的夔化程度逐漸上升,突破了百分之七十,能量盾的顏色逐漸加深,變成了藍紫色,不斷擴大,把魯克整個身體都籠罩起來。電流在能量盾表面隱現,劈啪作響,凱瑟琳和勞拉的觸手剛纏上去,就被高壓電流彈開,發出焦臭的味道,疼得呲牙咧嘴,但高頻信號卻強迫她們不能退后半步。
雷鳴機夔令魯克感到前所未有的強大,凱瑟琳和勞拉的攻擊猶如隔靴搔癢,根本傷不到他。他深深吸了口氣,把內心深處的沖動強行壓制下去,眼珠恢復了原先的黑色,大步走出控制室。
“魯克,你的實力的確驚人,我算是看走眼了!”楊亭站在一個神情呆滯的模型人身后,手里拿著一塊銀灰色的金屬板,按下了啟動按鈕,“不過你再厲害,也不會是火神的對手。來吧,試驗已經開始了,這是高科技的結晶,最新研制的人形武器——你應該感到慶幸,你將成為第一個死在全金屬機夔戰士手下犧牲品!”
火神的脊椎中植入了華天生的火神機夔,四肢植入了次一等的C30型機夔,夔核是人工合成赤火晶,雖然效力不能與妖獸的魔晶相比,但它們較為廉價,能實現批量生產。他受到高頻信號的驅動,機夔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渾身立刻騰起了熊熊烈焰,顏色由紅轉青,再由青轉白,人造肌肉和高強度防彈皮膚瞬間化作無數白煙,只剩下閃閃發光的KU合金骨骼,形同無堅不摧的機器人,大步走上前來。
前有全金屬機夔戰士火神,后有半妖人凱瑟琳和勞拉,魯克皺起了眉頭,腹背受敵,他沒有任何把握。但是楊亭手里的銀灰色金屬板卻提醒了他,不管是火神還是半妖人,他們都受到高頻信號的控制,對此他早有準備了!
魯克把手伸進衣袋里,掏出蘇標為他定制的高頻信號干擾器,打開了開關。干擾器發射出紊亂的信號,2.341657372,數量級是10的11次方赫茲,火神立刻失去了控制,直挺挺地撲了上來,魯克輕松地閃在一邊,看著他把泥塑木雕般的凱瑟琳和勞拉燒成灰燼。
他的兄弟姐妹,一個都沒有活下來!魯克感到一陣傷心,但他沒有阻止火神。大腦被植入微型芯片,受到高頻信號的操控,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識,這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就讓他們都死去吧,在另一個未知的世界里團聚!
楊亭和林翚拼命按動按鈕,但無濟于事,他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火神失去控制,歇斯底里地毀滅一切。趁魯克還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時候走吧,再留下去無異于自尋死路!楊亭向他打了個手勢,背起傷勢沉重的魏斯明,悄悄離開了西昆市研究所。
整個西昆市研究所被一片火海籠罩,濃煙滾滾,凱瑟琳和大衛的后代們吱吱亂叫著,無處逃生。魯克冷酷地看著他們在烈焰中掙扎,面無表情。一雙溫暖的手臂從背后伸過來,摟住了他的腰,那是涂鳳,她如癡如醉地說道:“我知道你會來救我的,我終于等到你了!”魯克冰冷的心突然感到一陣溫暖。
而楊天成木訥地看著火景,不滿地說:“你怎么空著手過來了?我的酒在哪里?”
“暫時度過了危機。就連特種機夔部隊最后的王牌都吃了大虧,短時間內軍方是不會采取什么激烈行動了。”蘇標欣賞著池塘里的殘荷,漫不經心地說道。
“短時間?會有多久?”
“親愛的魯克,我有十足的把握,軍方在耐心等待下一場離子風暴的到來,失去了機夔的力量,一個連的戰士就能把我們緝拿歸案!”
“那么我們該怎么辦呢?”魯克從蘇標表情已經看出他胸有成竹。
“離開西昆市,暫時避一避風頭,只要脫離了R集團軍的勢力范圍,我們就安全了。”
“軍方會聽任我們離去嗎?”
“當然不會,不過我有辦法。你知不知道,R集團軍軍長方振華和K集團軍軍長熊昀是最大的競爭對手,他們都有希望入主最高軍事委員會,成為下一任天原國的最高首領。西昆市是天原國西南部最大的城市,歷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他們誰都不肯輕易放過,不過西昆市在R集團軍的防區,方振華占了地利,熊昀只好在人事上動腦筋,市議會的議長和法院的院長都是他的人。”
“最近議長通過他的貼身秘書劉明驊跟我接觸,希望我為他辦一件事,這是個好機會,我想他應該有辦法瞞過軍方,把我們弄出去。”
“我們全部嗎?”
“包括顧清翥、楊天成、涂鳳,還有你我在內,一共五個。”
“那么曹靜文呢?”
“她的身份沒有暴露,顧清翥把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中相關的記錄全部抹去了,她留在西昆市會更安全。魯克,我知道你對她有好感,但她只是一個弱女子,雖然植入了機夔,但沒有經過訓練,她會拖累我們的!”
“好吧,等局勢緩和了我再來看她。”
“我跟趙槐議長約好了,今天下午在中條街的清源茶館碰面,你跟我一起去吧。”
魯克點點頭。他朝客廳里望去,顧清翥全神貫注聽著MP3,沉醉在音樂的世界里,楊天成醉醺醺坐在地板上,不時灌上一大口雪酒,涂鳳用抹布細心地擦拭著古董架,她已經把這里當成是自己的家。魯克感到肩頭沉重的責任。
簡單吃過午飯后,蘇標和魯克離開了商陽花園,乘巴士來到市中心繁華的中條街上。市議會的秘書劉明驊已經等在清源茶館的門口了,三人寒喧了幾句,走進了二樓一間隱蔽的包廂里。
“趙議長,他們來了。”
一個略有些禿頂的中年人站起身來,儒雅,和藹,神情里透露出書卷氣。他微笑著說道:“早上的會議結束得早,我就先過來了,這里的牛肉面很不錯,一定要嘗嘗看的!”
魯克吃驚地望著他,情不自禁說:“你……你是傀儡師事務所的幕后老板!”他在整理事務所開張剪彩的照片時認識了他,但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就是西昆市議會的議長。
“是的,我是傀儡師事務所最大的股東,蘇標向我推薦了你,所以你能夠進入事務所打工。”趙槐一邊解釋,一邊向劉明驊打了個手勢,后者會意,掀開門簾招呼服務生過來。
“要喝什么茶?別客氣,今天我請客!”
蘇標點了一壺伯爵紅茶,魯克點了一碗珍珠綠茶。閑談了片刻,服務生把茶和茶點送上來,無非是小吃糕點鹵菜之類,裝在仿古的粗瓷碟子里,別具一格。
等服務生離開后,劉明驊也知趣地走出了包廂,他輕手輕腳關上門,在不遠處找了個空位子,品著茶耐心地等待。他距離包廂只有三四步之遙,既聽不見里面交談的聲音,又能夠及時阻止不相干的外人打攪。
“好吧,言歸正傳。蘇標,我們認識已經不止一兩天了,我知道你的外號叫撒旦的左手,只要出得起價錢,不管多么困難的事,你總能夠圓滿完成。現在,我代表K集團軍軍長熊昀正式向你提出委托,希望你能協助軍方調查一個機密的計劃,這關系到人類的生死存亡,在局勢變明朗之前,絕不能泄漏任何消息!”
“聽你這么說難度一定很大,不過我喜歡接受挑戰。越是困難的委托,酬勞就越豐厚,最近手頭有點緊,趙議長,你真是雪中送炭!”
趙槐挑了一塊松糕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著,似乎在整理思路,過了片刻,他用低沉的聲音開始講述那些不為人知的機密。
“五十多年前的那場戰爭導致了半妖人的出現,以此為契機,我們和妖怪族有了一段相對和平的時期,不過爭斗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只不過從明處轉到了暗處。在石屏山到鳳凰山一線,我們和妖怪族不斷發生小規模的摩擦,有些是偶然的遭遇戰,有些是刻意的挑釁,但是雙方高層的領導人都比較克制,把局面控制在民眾可以接受的范圍內,竭力避免爆發大規模的戰爭。”
“也就是說,在過去的五十年里,人類和妖怪族達成了一種……默契?”魯克忍不住插了一句。
“可以這么說吧,不過出于宣傳的需要,軍方是絕不會認同這種說法的。”趙槐看了魯克一眼,心里覺得有些奇怪,他的表述完全符合邏輯,但就是聽起來有些別扭。人類,妖怪族,難道在他的心目中,并沒有把自己當成是人類的一分子?他并不知道魯克的真實身份,只以為他是蘇標的助手。
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趙槐繼續剛才的思路說下去:“軍方在新型武器的研制上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決心守衛每一寸國土,把敵人壓制在有限的范圍內,進而消滅他們。與此同時,妖怪族也沒有放棄擴張的打算,新一代的妖王鄭蔚野心勃勃,他大力推進改革,帶領少壯派走上了一條現代化的道路,并且針對我們人類擬定了一個絕密計劃。”
聽到這里,蘇標忍不住問:“軍方又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在議長跟前你一句我一句地插話,有些不大禮貌,但趙槐脾氣很好,耐心地解釋說:“我們中間有妖怪族的奸細,妖怪族當然也有我們的間諜——要知道情報在現代戰爭中的重要性,是無論夸大到怎樣的程度都不為過的!”
“什么計劃?”魯克按捺不住好奇心,他隱隱覺得,飛鼠鄭蔚潛入西昆研究所的舉動,跟這個計劃不無關系。
“他們稱之為基因重組計劃。”
“基因重組計劃?”蘇標和魯克對視了一眼,心中升起一團疑云,從什么時候起,妖怪族也介入了科學的前沿領域?
“暫時度過了危機。就連特種機夔部隊最后的王牌都吃了大虧,短時間內軍方是不會采取什么激烈行動了。”蘇標欣賞著池塘里的殘荷,漫不經心地說道。
“短時間?會有多久?”
“親愛的魯克,我有十足的把握,軍方在耐心等待下一場離子風暴的到來,失去了機夔的力量,一個連的戰士就能把我們緝拿歸案!”
“那么我們該怎么辦呢?”魯克從蘇標表情已經看出他胸有成竹。
“離開西昆市,暫時避一避風頭,只要脫離了R集團軍的勢力范圍,我們就安全了。”
“軍方會聽任我們離去嗎?”
“當然不會,不過我有辦法。你知不知道,R集團軍軍長方振華和K集團軍軍長熊昀是最大的競爭對手,他們都有希望入主最高軍事委員會,成為下一任天原國的最高首領。西昆市是天原國西南部最大的城市,歷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他們誰都不肯輕易放過,不過西昆市在R集團軍的防區,方振華占了地利,熊昀只好在人事上動腦筋,市議會的議長和法院的院長都是他的人。”
“最近議長通過他的貼身秘書劉明驊跟我接觸,希望我為他辦一件事,這是個好機會,我想他應該有辦法瞞過軍方,把我們弄出去。”
“我們全部嗎?”
“包括顧清翥、楊天成、涂鳳,還有你我在內,一共五個。”
“那么曹靜文呢?”
“她的身份沒有暴露,顧清翥把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中相關的記錄全部抹去了,她留在西昆市會更安全。魯克,我知道你對她有好感,但她只是一個弱女子,雖然植入了機夔,但沒有經過訓練,她會拖累我們的!”
“好吧,等局勢緩和了我再來看她。”
“我跟趙槐議長約好了,今天下午在中條街的清源茶館碰面,你跟我一起去吧。”
魯克點點頭。他朝客廳里望去,顧清翥全神貫注聽著MP3,沉醉在音樂的世界里,楊天成醉醺醺坐在地板上,不時灌上一大口雪酒,涂鳳用抹布細心地擦拭著古董架,她已經把這里當成是自己的家。魯克感到肩頭沉重的責任。
簡單吃過午飯后,蘇標和魯克離開了商陽花園,乘巴士來到市中心繁華的中條街上。市議會的秘書劉明驊已經等在清源茶館的門口了,三人寒喧了幾句,走進了二樓一間隱蔽的包廂里。
“趙議長,他們來了。”
一個略有些禿頂的中年人站起身來,儒雅,和藹,神情里透露出書卷氣。他微笑著說道:“早上的會議結束得早,我就先過來了,這里的牛肉面很不錯,一定要嘗嘗看的!”
魯克吃驚地望著他,情不自禁說:“你……你是傀儡師事務所的幕后老板!”他在整理事務所開張剪彩的照片時認識了他,但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就是西昆市議會的議長。
“是的,我是傀儡師事務所最大的股東,蘇標向我推薦了你,所以你能夠進入事務所打工。”趙槐一邊解釋,一邊向劉明驊打了個手勢,后者會意,掀開門簾招呼服務生過來。
“要喝什么茶?別客氣,今天我請客!”
蘇標點了一壺伯爵紅茶,魯克點了一碗珍珠綠茶。閑談了片刻,服務生把茶和茶點送上來,無非是小吃糕點鹵菜之類,裝在仿古的粗瓷碟子里,別具一格。
等服務生離開后,劉明驊也知趣地走出了包廂,他輕手輕腳關上門,在不遠處找了個空位子,品著茶耐心地等待。他距離包廂只有三四步之遙,既聽不見里面交談的聲音,又能夠及時阻止不相干的外人打攪。
“好吧,言歸正傳。蘇標,我們認識已經不止一兩天了,我知道你的外號叫撒旦的左手,只要出得起價錢,不管多么困難的事,你總能夠圓滿完成。現在,我代表K集團軍軍長熊昀正式向你提出委托,希望你能協助軍方調查一個機密的計劃,這關系到人類的生死存亡,在局勢變明朗之前,絕不能泄漏任何消息!”
“聽你這么說難度一定很大,不過我喜歡接受挑戰。越是困難的委托,酬勞就越豐厚,最近手頭有點緊,趙議長,你真是雪中送炭!”
趙槐挑了一塊松糕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著,似乎在整理思路,過了片刻,他用低沉的聲音開始講述那些不為人知的機密。
“五十多年前的那場戰爭導致了半妖人的出現,以此為契機,我們和妖怪族有了一段相對和平的時期,不過爭斗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只不過從明處轉到了暗處。在石屏山到鳳凰山一線,我們和妖怪族不斷發生小規模的摩擦,有些是偶然的遭遇戰,有些是刻意的挑釁,但是雙方高層的領導人都比較克制,把局面控制在民眾可以接受的范圍內,竭力避免爆發大規模的戰爭。”
“也就是說,在過去的五十年里,人類和妖怪族達成了一種……默契?”魯克忍不住插了一句。
“可以這么說吧,不過出于宣傳的需要,軍方是絕不會認同這種說法的。”趙槐看了魯克一眼,心里覺得有些奇怪,他的表述完全符合邏輯,但就是聽起來有些別扭。人類,妖怪族,難道在他的心目中,并沒有把自己當成是人類的一分子?他并不知道魯克的真實身份,只以為他是蘇標的助手。
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趙槐繼續剛才的思路說下去:“軍方在新型武器的研制上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決心守衛每一寸國土,把敵人壓制在有限的范圍內,進而消滅他們。與此同時,妖怪族也沒有放棄擴張的打算,新一代的妖王鄭蔚野心勃勃,他大力推進改革,帶領少壯派走上了一條現代化的道路,并且針對我們人類擬定了一個絕密計劃。”
聽到這里,蘇標忍不住問:“軍方又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在議長跟前你一句我一句地插話,有些不大禮貌,但趙槐脾氣很好,耐心地解釋說:“我們中間有妖怪族的奸細,妖怪族當然也有我們的間諜——要知道情報在現代戰爭中的重要性,是無論夸大到怎樣的程度都不為過的!”
“什么計劃?”魯克按捺不住好奇心,他隱隱覺得,飛鼠鄭蔚潛入西昆研究所的舉動,跟這個計劃不無關系。
“他們稱之為基因重組計劃。”
“基因重組計劃?”蘇標和魯克對視了一眼,心中升起一團疑云,從什么時候起,妖怪族也介入了科學的前沿領域?
蘇標和魯克躲在書房里,低聲商量著下一步的計劃。
“西昆研究所的廢墟已經被炸平了,聽說會改建成為軍用射擊場。所長魏毅被安置在R集團軍某二線部隊當文書,管管檔案什么的,靠領干薪度日。許勝男和黃文淵回到西昆大學教書,他們的專業知識沒怎么忘記,不過研究水平只相當于剛畢業的博士生,年紀又不小了,沒有公司愿意聘他們,軍方出面跟西昆大學的校長協商,施加了很多壓力,他們才勉強答應下來。金礪最慘,在某所中學教書,據說跟領導同事處不好,心情很郁悶。”
蘇標打開泡面的蓋子,用塑料小叉挑起兩三根蜷曲的面條,吃了幾口,含含糊糊說下去:“我打聽到的情況就是這些了,平心而論,方振華還是有點人情味的,他至少沒有把他們軟禁起來。這幾個人知道R集團軍太多的機密,雖然喪失了記憶,但保不定什么時候會突然恢復,如果落在K集團軍手里,簡直就是一顆顆定時炸彈。”
魯克不禁為許勝男的命運擔心起來,她在佛首山下告誡他的話一句句響在耳邊,他有一種沖動,想再見她一面。
“你有沒問過楊天成和涂鳳了,對那個神秘的年北橋到底了解多少?”蘇標似乎很喜歡泡面的味道,連湯都吃喝得一干二凈。
魯克說:“年北橋是后來才加入楊天成一伙的,自稱是妖怪族的小角色,嗜食人肉,因為忍受不了飛鼠鄭蔚的約束,這才逃到人群中去的。楊天成試探過他的實力,除了九條尾巴外,沒有什么強力的手段,不過他頭腦靈活,點子很多,楊天成正需要這么個狗頭軍師,所以一拍即合,走到了一起。”
蘇標沉吟著說:“我認為年北橋沒有隱瞞實力,他的長處在于頭腦。趙槐提到過,鄭蔚委派一個叫做襲肜的狐貍精前往牯牛山,全權負責基因重組計劃——襲肜就是后來的年北橋,我想他很可能用讀心術竊取了那些專家腦子里的知識和信息,成為妖怪族首屈一指的技術權威,所以鄭蔚才委以重任,把基因重組計劃交托給他的!”
“那他為什么要背叛妖怪族,殺死榕樹神,還銷毀了所有的試驗設備和記錄?”
“這就是我們要調查清楚的。我仔細考慮過了,先從西昆市著手,分頭行動,你去西昆大學見許勝男和黃文淵,我去找魏毅和金礪,盡量弄一份詳細的備忘錄出來,有了孫耀祖這個重磅炸彈,一定能引起K集團軍足夠的重視,這時再提出前往牯牛山實地調查,他們絕對會大力的!”
“就我們兩個,其他人不參與嗎?”
“楊天成成了醉鬼,涂鳳自保都成問題,軍方的勢力很可能在暗中窺探,尋找動手的機會,不能讓他們落單,顧清翥要留下來保護他們。”
魯克點點頭,蘇標考慮得很周全,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二人離開商陽花園,踏上了各自的行程。魯克在松香路口下了巴士,沿著林蔭道步行向南,來到了西昆大學的東校門前。他混雜在人群中,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門衛視若不見,盡管魯克沒有穿校服,也沒有戴校徽,但他的神情舉止跟周圍的大學生沒有什么兩樣。
這時正是午休時間,校園里人來人往,一個個拿著飯盆,匆匆忙忙往食堂趕去。魯克皺起眉頭,向四下里眺望,希望能找到一兩張熟悉的面孔。說來也巧,曹靜文剛剛下課,手里捧著幾本書,從法律樓走了出來,魯克連忙擠上前去,微笑著跟她打了個招呼。
曹靜文變了很多。她臉色蒼白,像玉石一樣光滑,沒有瑕疵,隱隱泛著特殊的光澤,眼睛神采奕奕,黑色的瞳孔深不見底,嘴唇薄而缺少血色,為她增加了一種貴族的氣質。魯克立刻反應過來,嗜血機夔正逐漸改變她的身體,她從一個稚氣未脫的中學生變成為冷艷的少女。他親眼見證了這一過程。
魯克的笑容是那樣燦爛,曾經不止一次地出現在她的夢境里,曹靜文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幾乎要站立不穩。這就是戀愛的感覺嗎?曹靜文問著自己,她一顆心怦怦亂跳,如同在云端飄蕩,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你上完課了吧,要不要先去吃飯?我有點事情想跟你打聽。”
“什么事?你吃過飯沒有?我們一起去食堂吧!”曹靜文前言不搭后語,顯得有些慌張。
“好啊,不過我早上吃得遲,沒什么胃口,少一點就可以了。”
二人朝食堂走去,偶爾有同班同學跟曹靜文打招呼,善意地開玩笑說:“帶男朋友來啦,好帥呀!”曹靜文臉漲得通紅,一邊擺著手示意她別亂說話,一邊偷眼瞧小盧子的神情。
魯克在她耳邊輕聲說:“她們說我是你的男朋友耶!”他似乎覺得很有趣,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
這下子曹靜文愈加難為情了,心想:“他是什么意思,難道是故意揶揄我?還是故意裝作不懂男朋友的意思?”一路上胡思亂想,終于來到了擁擠的食堂。
到處都是人,沸反盈天,這次是魯克覺得暈眩了,他皺著眉頭問:“有沒有安靜一點的地方?”
他的聲音淹沒在噪音里,曹靜文沒有聽見,她拉著魯克的手來到一張空桌子前,讓他坐在這里等,千萬不要走開。她把嘴湊在魯克的耳邊大聲說話,一縷縷秀發垂在他臉上,微有些發癢,魯克情不自禁想起了涂鳳。她在家里做什么?打掃衛生?準備晚飯?他覺得心里有一股暖流涌動。
魯克在嘈雜的人群中耐心地等待,他覺得自己似乎分裂成兩部分,一部分木訥地坐在餐桌前,目光茫然地注視著往來的男女,他們在交談,在笑,制造出無窮盡的噪音,另一部分在高空,憐憫地俯視著自己,即使置身于人群中,他都是顯得那么孤單——直到曹靜文端著飯盆,手忙腳亂地放在他面前,大聲說:“我還要去買幾個炒菜,你等著……”他才從幻覺中清醒過來,歉意地笑笑。
同在一張桌上就餐的大學生無不為之側目,對著魯克指指點點,覺得這個年輕人沒有一點紳士風度,女朋友擠在人群里排隊打飯,自己卻坐著干等,連客套話都不說一句。其中有幾個男生認識并仰慕曹靜文,看到這一幕,心頓時涼了下來,暗暗為她不值。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食堂里的人漸漸散了,曹靜文買了幾盆炒菜,回到魯克身邊,她撥了一大半米飯給他,善解人意地說:“食堂里很吵吧,我剛來的時候也不大習慣,總是等到人少了再來吃飯,但太晚了就只剩下一些冷飯剩菜,天涼了真受不了。”
魯克提起筷子,夾了一塊碧綠的西芹,好奇地問:“你為什么不到外面去吃呢?又安靜又衛生,沒人打擾。”
“你是說餐廳吧,那里環境是好,可是我吃不起。一個月的伙食費就這么多,還是劉叔叔貼給我的,得省著點用才行。”
魯克忍不住問:“你以前家境不是很好的嗎?”
曹靜文沉默了片刻,搖搖頭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死了十幾條人命,喪葬費和賠償費是一筆很大的數目,要不是劉叔叔托關系把這件事擺平,那些死者的家屬不知道該怎么鬧呢!”
“其實那純粹是一個意外,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可別人不是這樣想的……不說這些了,對了,你到西昆大學來做什么,不會是特地來看我的吧?”
“傀儡師事務所接了一宗業務,有點事情想打聽一下,順便來看看你,不知道你過得怎么樣。”
“人嘛,適應能力還是挺強的,一開始不習慣,后來就好了。生活上沒什么問題,就是功課比較緊,脫掉的東西太多,有點趕不上。嗯,你想打聽什么,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這讓魯克感到欣慰,曹靜文漸漸從父母雙忘的打擊中恢復過來,這是一個好現象,他由衷地希望,這個命運坎坷的女孩子能夠有幸福美好的未來。
“是這樣的,西昆大學生物系有兩名教師,許勝男博士和黃文淵博士,我想找他們了解一點情況,不知道他們的辦公室在哪里,什么時候有空。”
“生物系的……我不是很熟……”曹靜文咬著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對了,跟我同宿舍有一個女孩,她男朋友就是生物系高年級的學生,我來問問她吧!”她從身邊翻出一只小巧玲瓏的手機,一邊發短信一邊說:“這里的屏蔽太利害,只剩下一格信號了,不知道能不能發出去……”
過了十來分鐘,兩人吃完飯,手機叮叮咚咚響了起來,曹靜文打開翻蓋,把收到的短信念給魯克聽:“生物系的辦公室在行政樓四樓最西面,我男朋友有一次遲交論文,被叫過去吃了一通訓!”
“呵呵,真有意思!”魯克笑了起來。
“我帶你去行政樓,現在老師差不多剛吃好飯,都在辦公室里休息,一會兒上課了就找不到人了。咦,你怎么剩了這么多飯菜?比我吃得都少!”
“早上吃得晚,肚子不餓。”
“是不是嫌食堂燒的東西不好吃?”
魯克老老實實說:“的確不好吃,不過最主要的原因是不餓。”
“那就只好浪費了!”曹靜文把剩下的飯菜倒進泔腳桶里,麻利地刷完筷子和飯盆,鎖進墻角的柜子里,然后領著魯克往行政樓走去。
二人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在花樹叢中穿行,就像是郊游踏青,陽光明媚得有些晃眼,身心逐漸溫暖起來。不遠處,一排排冬青樹站得筆挺,肥厚的樹葉蒙上了灰塵,等待著雨水的洗禮,高大的松樹佇立在風中,風華不改,投下大片的陰影,河流在不遠處安靜地流淌,如泣如訴,似乎有滿腹心事,偏又無從說起。置身于一片肅穆蕭條的風景里,魯克突然有一種沖動,他想握住曹靜文雪白的小手,就像一對情投意合的情侶,漫步在深秋的校園里。
但是他沒有這么做。
穿過石橋來到河對岸,曹靜文指著前方一座灰蒙蒙的六層建筑說:“那就是行政樓了,要不要我陪你上去,還是在這里等你?”
魯克猶豫了一下,說:“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也不用等我,恐怕不是一會兒工夫就能結束的。這樣吧,如果許博士和黃博士都不在,又或者結束的早,我打你電話,我們出去逛街,好不好?”
“好啊,反正我下午沒課,正想出去散散步,在這里我沒什么朋友,一個人很寂寞,你能陪陪我那真是太好了!”曹靜文的眼中充滿了柔情。
魯克向她揮揮手,邁開修長的雙腿,走進了陰暗的行政樓里。他沒有乘電梯,而是沿著積滿灰塵的樓梯往四樓爬去,一路醞釀著該說的話。
他有些期盼,許勝男和黃文淵還會認出他來嗎?西昆研究所的半妖人魯克,那段囚禁在牢籠里失去自由的歲月,交配試驗,武器試驗,H115吸入型神經麻醉劑,F型激素,他那些命運悲慘的兄弟姐妹們……記憶開始復蘇,變得鮮活而清晰,一切仿佛都發生在昨天!
在樓層的最西面,他找到了生物系辦公室,房門虛掩著,里面悄靜無聲,只有窗外操場上學生打籃球的吆喝聲,給壓抑的行政樓涂上了一抹生氣。
魯克輕輕咳嗽一聲,側身擠進去。正對著門口是一張破舊的辦公桌,漆水斑駁,縫隙大得足以讓老鼠進出。辦公桌上方是一張《西昆晚報》的體育版,花花綠綠,印著運動員矯健的身影。沒人理睬他,魯克有些尷尬,他屈起食指敲敲門,一張中年人的臉從報紙后面探了出來,上下打量著他,皺起眉頭問:“請問你找誰?”似乎因為魯克打擾了他午休,他的臉上頗有些不悅。
“請問許勝男博士和黃文淵博士在嗎?”
那中年人有些錯愕,顯然沒想到有人會來找他們兩個,他用手指指隔壁的小房間,話都懶得多說,把頭縮回到報紙后面去。不過這一回,體育版的新聞再也鉤不起他的興致,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魯克身上,肚子里轉著念頭:“這個陌生的年輕人找許勝男和黃文淵干什么?書都沒帶一本,看樣子不想是來問問題的!不行,我得留點神!”
魯克走到小房間的門口,輕輕敲了兩下,里面沒有動靜。魯克有些困惑,難道說他們在午睡?回頭看了那中年人一眼,他朝自己揮揮手,壓低了聲音說:“你只管進去,他們從來不應門的。”
一定發生了什么!魯克心中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他深深吸了口氣,推開門走了進去。房間里打掃得很整潔,纖塵不染,書架上的書碼得整整齊齊,靠窗面對面擺著兩張辦公桌,一男一女正伏案批改作業,全神貫注,似乎薄薄的作業本里包含了他們全部的事業。
“請問是許博士和黃博士嗎?”魯克提高了聲音問道。
二人慢慢抬起頭來,茫然注視著魯克,微微點了一下頭。他們都老了很多,額頭上深深淺淺刻了很多皺紋,頭發花白,神情木訥,魯克幾乎認不出來了,在他的印象中,許勝男永遠是那么和藹可親,黃文淵永遠是那么意氣風發,可現在,究竟是什么把他們變成了這付模樣?
魯克反手把門關了起來。黃文淵臉上流露出一絲不安,手指間的紅筆不知不覺掉了下來,他結結巴巴地問:“請問,你找我們有什么事嗎?”
“是這樣的,我叫盧定一,是原西昆研究所所長魏毅的侄兒,現在在R集團軍里擔任文書工作。自從幾年前發生一場意外,我叔叔就失去了一切記憶,醫生說如果能用失憶前的事情反復提醒他,說不定還有康復的可能。我想你們跟叔叔同事多年,對他應該很熟悉,能不能跟我說說他在西昆研究所的情況,這對他的治療很有好處。”
黃文淵聽到他是軍方的人,神情越發惶恐了,他警惕地朝門外看了一眼,站起身招呼魯克說:“您請坐,喝水嗎?”他手忙腳亂地去找一次性杯子,不小心把腰重重撞在椅子的靠背上,哎喲一聲,疼得冷汗都滲了出來。
魯克連忙扶他坐下,一疊聲地說:“不忙,不忙,我一點也不渴,不用倒水了。”
“你沒事吧?”許勝男搶上去推開魯克,擋在黃文淵身前,氣憤地說:“你們這些人!跟你們說過多少趟了,我們什么都不記得,為什么拐彎抹角地還來追問!”
她花白的頭發微微顫動,聲音里充滿了委屈和憤慨,魯克知道她誤會了,慢慢退后幾步,解釋說:“你們誤會了,這次我來純粹是為了叔叔的病,不是受軍方的委派。我叔叔現在還在醫院里接受治療,他的情況不容樂觀,醫生說他年紀大了,失憶后腦組織退化得厲害,記憶力一天比一天衰退,這樣下去遲早會變成植物人的。現在藥物已經沒什么作用了,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用失憶前發生的事反復刺激他,所以我才想到了你們,冒昧地來打擾。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他歉意地鞠了一躬。
聽了他的話,黃文淵松了口氣,他拍拍許勝男的手背,示意他不必緊張。許勝男哼了一聲,心中將信將疑,警惕地望著魯克,突然覺得他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見過,不過腦子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想不起來。
“恐怕我們也幫不上什么忙……”黃文淵字斟句酌地說道,“跟你叔叔一樣,我們也得了一種離奇的失憶癥,關于西昆研究所中發生的一切,什么都不記得了。”
魯克失望地嘆了口氣,他期待著黃文淵繼續說下去,但他閉上了嘴,把目光投向對面墻上的掛鐘,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許勝男也不說話,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待魯克起身告辭。
該怎樣來打破僵局呢?魯克打量著他們,突然注意到他們左手的無名指上各戴了一枚婚戒,款式相近,放在一起儼然就是一對。他故意裝出一副錯愕的神情,大驚小怪地問道:“許博士,我聽叔叔說起過,因為工作繁忙,你一直沒有結婚。這婚戒——是什么時候的事呀?”
許勝男下意識用手把戒指遮起來,布滿細小皺紋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和文淵是最近才登記結的婚……”
“恭喜恭喜,如果我叔叔知道的話,一定也會為你們高興的……”魯克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能夠理解許勝男和黃文淵的結合。鄭蔚抹去了他們生命中一段重要的記憶,軍方那些例行公事的審問造成了嚴重的后遺癥,他們的神經變得敏感而脆弱,就像緊繃的弓弦,任何輕微的撥弄都會造成長時間的震顫。在西昆大學,他們兩個是異類,受到排擠和監視,除了相互、相互安慰以外,沒有任何人會理解他們。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段婚姻維系著他們剩下的生命。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魯克決定作最后一次努力,他微笑著問:“許博士,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面熟?”
許勝男心中一動,仔細打量著他的臉,猶猶豫豫地說:“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不過……怎么也記不起來了。我們以前見過嗎?”
“我小的時候,大約十幾歲吧,跟我叔叔到西昆研究所去玩,你還教我識字讀書,夸我聰明,學得又快又好。”
“有這么回事嗎?我不記得了……”許勝男茫然地搖了搖頭,回頭問丈夫,“文淵,有這么回事嗎?”黃文淵苦笑著說:“你都記不起來,我更不用說了!”他用力揉著眉心,回憶西昆研究所中發生的事就像大海里撈針,徒勞無功,而且讓人身心異常疲憊。
“那時候我年級雖然小,但個子長得很高,很瘦,看上去像二十幾歲的小伙子……”魯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雜志,撕下一頁來,用修長的手指疊了幾下,折成一只簡單的紙飛機,隨手一丟,紙飛機在房間里盤旋了幾圈,輕巧地飛出窗去。
“我……我……”許勝男的嘴唇劇烈顫動著,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一些凌亂的畫面在眼前搖晃著,紙飛機,高高瘦瘦的少年,牢籠中的半妖人,神經麻醉劑,γ射線槍,兇殘的蜈蚣精,膨脹的啞鈴形細胞……她突然大叫一聲,頭疼欲裂。
黃文淵用力抱住妻子,瞪著魯克凄涼地說:“這下你相信了吧,我們什么都不記得了!”
“對不起,我告辭了。”魯克的心情異常沉重,他推開房門準備離去,卻發現那中年人像受驚的袋鼠一樣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臉不自然的笑容。他在偷聽!他是受到某些人的指派監督許勝男和黃文淵!他會把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寫成報告,屁顛屁顛地呈上去請賞!魯克感到一種難以遏制的厭惡,他面無表情地朝他點點頭,邁開大步走出了生物辦公室。
魯克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商陽花園,蘇標已經回來了,伏在書桌前憤筆疾揮,已經寫滿了三四張紙。顧清翥察覺到他的神情有些異樣,但是她什么都沒有問。
魯克癱坐在沙發上,許勝男和黃文淵的遭遇深深觸動了他,他看到了人類社會的另一面,懷疑,不信任,審問,試探,監視……剝去了覆蓋在表面的溫情,人類用殘酷的方式對待自己的同類,只因為他們身不由己卷入了一場異族的陰謀中!魯克感到艱于呼吸,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揪住了他的心胸,拼命捶打著……
涂鳳為他泡了一杯清茶,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發,問道:“發生了什么事,讓你這么不開心?”
魯克長長嘆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蘇標從書房里走出來,手里還拿著一支鋼筆,說道:“我去見過魏毅和金礪了,什么情況都沒問出來,他們徹底失憶了,部分腦組織嚴重受損,連醫生都放棄了治療……對了,你那邊怎么樣?有沒有找到許勝男和黃文淵?”
“他們也是同樣的情況,什么都問不出來。在這之前軍方可能進行過嚴格的審訊,都有些神經兮兮了,很可憐。”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過這是例行公事,事關人類的命運,誰都不敢疏忽大意。”蘇標沒有刻意為軍方開脫,他不露痕跡地提醒魯克,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
魯克立刻醒悟過來,恢復了一貫的冷靜,他思考了片刻,說:“所有的線索都斷了,留在西昆市已經查不出什么了,眼下只有到牯牛山跑一趟。”
“我正在撰寫第一份備忘錄,熊昀看了以后會睡不著覺的。我們很快就要離開西昆市了,自由的生活在向我們招手!”
魯克突然想起了曹靜文,離開西昆市,那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她?他愣了一陣,問道:“能不能在備忘錄里提一下許勝男和黃文淵,他們是西昆研究所的資深研究員,對半妖人有深刻的認識……”
蘇標了解他的想法,他想為許勝男和黃文淵出了一點力,為他們改善一下生活環境。蘇標的閱歷遠比魯克豐富,他善意地提醒他說:“我可以強調他們的能力和重要性,引起熊昀的興趣,不過魯克,你要想清楚,對他們來說,也許在西昆大學里教教書,過平靜的生活才是最適合的……”
魯克細細品味著他的話,突然感到一片茫然。
整個漫長的下午,曹靜文特地逃了課,躲在宿舍里等魯克的電話,但是他始終沒有打過來。她覺得很難過,生命仿佛失去了支柱,整個世界在一瞬間灰暗下來。她用被子蒙住頭,回憶著發生在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那些念念不忘的場景在她腦海里旋轉,眼睛疲倦得像涂了強力膠水,但偏偏睡不著。
第二天,她在課堂里忍受著煎熬。一整夜沒怎么合眼,只迷迷糊糊瞇了幾個鐘頭,根本不頂事,偏偏還坐在第一排,老師的眼皮底下,不敢打瞌睡,痛苦得幾乎要哭出來。好不容易捱到下課鈴響,她猶如刑滿釋放的囚犯,飯都懶得吃,正想去宿舍補上一覺,手機又響了起來。
曹靜文懶洋洋地看了一眼號碼,不認識,正想掐掉,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是小盧子打來的呢?”她的心怦怦跳動起來,拇指按在接聽鍵上,猶豫著要不要接。
深秋的暖陽高掛在天空,曹靜文癡癡地站在法律樓前,嘈雜的人流從她的身旁經過,她恍若不聞不知。
“再響五下我就接聽……四……三……”鈴聲突然中止,曹靜文像觸電一樣按下接聽鍵,湊在耳邊,“喂!喂!”什么都聽不見,對方已經掛了電話。雖然在陽光的照耀下,她還是覺得手腳發冷,一顆心茫茫然無所適從。
“難道我終于是錯過他了?”
劉若馨正好從她身邊經過,看到曹靜文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模樣,嚇了一大跳,以為她舊病發作,急忙攙住她,問道:“你……沒事吧?”
曹靜文勉強笑了一下,搖著頭說:“我只是有點頭暈,沒事的。”盡管跟劉若馨合不來,但這一刻,曹靜文覺得她怎么看怎么順眼。
“要不要去醫務室?”
“不用了,你快去吃飯吧,再遲就沒什么菜了!”
“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劉若馨松開手,望了她幾眼,邁著輕松的步履向食堂跑去。
“真是年輕,充滿了活力!”曹靜文苦笑著看看手機,翻到未接電話,猶豫著要不要撥回去。電話鈴突然又響了起來,把曹靜文嚇了一大跳,她下意識地按下接聽鍵,用顫抖聲音說道:“喂,是哪一位?”
“曹靜文嗎?我是小盧子,我現在在松香路的東門口,你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耳邊響起那個熟悉的聲音,曾不止一次出現在夢里,歡喜是為了他,憂愁也是為了他!曹靜文被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幸福感淹沒,矜持被拋到了九霄云外,她用顫抖的聲音回答說:“好的,我就出來,你等著我!”
她合上電話,急匆匆往校門口跑去,追過劉若馨,順便跟她打了個招呼,謝謝她的關心。劉若馨愣住了,怎么曹靜文一下子變得容光煥發?難道說吃了什么靈丹妙藥?她好奇心起,悄悄跟在了她的身后,想看個究竟。
劉若馨看到曹靜文快步穿過人群,來到位于松香路的東門口,跟年輕的男子打了個招呼,情緒顯得很激動,幾乎要撲入他懷中,又強行克制住了。“一定是她的男朋友!”劉若馨連忙湊近去,瞪大了眼睛仔細打量他,“又高又瘦,臉的輪廓像用刀刻出來的,鼻梁很挺,眼睛很深沉,活脫脫一個電影明星!呀,怎么被她找到的,真讓人羨慕!”
那男子微笑著向曹靜文揮揮手,露出雪白的牙齒,不知說了些什么,曹靜文指指松香路南面的咖啡廳,兩人肩并肩走去,從背影看,兩人像極了一對情侶。
他一笑起來,整個世界都暗然褪色!劉若馨覺得一陣暈眩,悄悄對自己說:“我……我這時怎么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少女漫畫里的浪漫情節縈繞在心頭,她情不自禁地跟在他們身后,全然忘了自己在干什么。
離西昆大學不遠的地方,有一家辰星咖啡廳,除了休閑飲料外以外,也供應簡易的中餐和西餐。服務生引著魯克和曹靜文來到二樓靠窗的位子前,透過雙層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見熙熙攘攘的街景,窗臺上還擺著兩盆玉樹,肥厚的葉子團簇在一起,像深綠色的花瓣。
“這里比較安靜,環境比食堂好多了。”玻璃窗擋住了噪音,街道上的車輛和行人仿佛在表演啞劇,魯克覺得有趣,悠然自得地欣賞著,臉上浮現出天真的笑容。
服務生把菜單放在他們面前,魯克轉過頭來,從第一頁翻到最后一頁,他是第一次到咖啡廳來,對點單沒有任何概念。曹靜文知道他喜歡清淡的素菜,建議他點一份豆腐鍋配飯,自己點了一份竹筒飯,服務生記下來,彬彬有禮地請他們稍等。
“昨天你為什么不打我的電話?”曹靜文終于忍不住了,她想問個清楚。
“從生物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天差不多已經黑了,我想算了吧,以后再請你。”
曹靜文扁扁嘴嗔道:“拜托你有點新意,這么老掉牙的理由,我才不信呢!即使天黑了,你也可以給我打個電話的嘛,你根本就沒把我放在心上?”
魯克糊弄不過去,只好把許勝男和黃文淵的遭遇簡單說了幾句,老老實實坦白說:“許博士和黃博士辛苦了半輩子,竟然落得這么個下場,真為他們不值。我光顧著為他們考慮了,忘了給你打電話,是我不對!”他語焉不詳,隱瞞了很多敏感內容,只說投資方運營出了問題,為了解決資金周轉,被迫關閉研究所,許黃兩位博士又不巧遇到車禍,喪失了記憶,不再有利用價值,所以投資方單方面解除合同,把他們退回了西昆大學。
曹靜文有些詫異,笑著說:“想不到你還蠻有同情心的!不過你能幫他們什么忙?”
“我在想,能不能托人給他們換換環境,在這里,他們過得并不愉快。你說是留在西昆大學當教師好呢,還是離開西昆市,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開始全新的生活?”
“要是我的話,寧可換個環境,到陌生的地方去,一切從頭開始!”曹靜文想了想,毫不猶豫地說。
“我也是這么想的,但是不知道他們的意愿怎么樣。你不知道,跟他們交流是很困難的,他們受到的打擊很大,變得敏感而脆弱,很容易受到傷害。”
“你心腸很好,我怎么以前沒發覺呢!”曹靜文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說話間工夫,服務生把豆腐鍋和竹筒飯送到二人面前,有禮貌地說了一句:“二位請慢用。”魯克拿起勺子,在火鍋里攪了一下,盡是些豆腐包菜之類,點綴著少量海鮮,看起來還算清爽。他小心翼翼嘗了一口,用舌尖品了品滋味,朝曹靜文點點頭,表示還過得去。
曹靜文掰開一次性竹筷,笑著說:“說實在的,你吃飯真挑剔,以后誰嫁給你可有的煩了!”
“其實我吃得不多,清爽一點的小菜,一小碟即夠了。”
“還說呢,光是清爽的小菜就夠人忙一陣的了,材料要精致,烹飪要巧妙,調味要適度,哎喲,什么都要恰到好處,特級廚師都未必能滿足你的要求。”
“有這么麻煩嗎?”
“你是看人挑擔不吃力,什么時候親自下廚試試看!”
兩人愉快地聊著天,度過了一段愜意的時光。曹靜文胃口很好,把竹筒飯吃得干干凈凈,又點了一份香草味的冰砂,用粗吸管一邊攪一邊吸,咕嚕咕嚕響。她臉上流露出調皮的神情,含情脈脈地凝視著魯克,突然輕聲說:“小盧子,你能陪我,我真的很開心!”
魯克微笑著說:“我也很開心……對了,你下午不用上課嗎?”
“別說這些掃興的話,看著我……”
魯克真的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曹靜文緊張起來,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簾,覺得臉頰發燙,一顆心像小鹿撞。她的未來在哪里呢?曹靜文幽怨地掃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埋怨:“坐在對面的家伙,真是遲鈍得可以,一點眼色都沒有,難道要本小姐主動告白嗎?太沒面子了!”
“過幾天我要出一趟遠門,大概要一兩個月才回來,那時你差不多該放寒假了吧。”
曹靜文頓時緊張起來,皺起秀氣的眉頭說:“出差嗎?要一兩個月,到很遠的地方去?”
“具體的行程還沒有定,反正跟著頭兒走就是了。事務所的工作就是這樣,為了調查一點事情滿世界跑,現在人手緊張,沒辦法。”
曹靜文眼珠子一轉,頓時有了計較,她說:“今天下午沒課,陪我逛街去吧!謝謝你請我吃飯,作為答謝,我要買樣禮物送給你,不許推辭,禮尚往來是必須的!”
魯克聳聳肩膀,學著蘇標的樣子打了一個響指,叫服務生過來結賬。曹靜文“撲哧”笑出聲來,揉著肚子說:“這里是正規的咖啡廳,拜托你穩重一點!學誰不好,偏偏學這些流里流氣的動作!”魯克有些尷尬,他板著臉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鈔票付了帳,動作有些不自然,曹靜文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目光中充滿了情意。
悠長的下午有足夠多時間消磨,魯克陪著曹靜文漫步在秋日街頭,兩人感到心意隱隱相通,一個眼神,一個笑容,一個動作,這已經足夠了,語言反倒顯得無足輕重。
曹靜文透支了幾個月的伙食費,買了一只待機時間很長的手機,溫柔地放進他口袋里。她在他耳邊輕聲說:“別忘了跟我發短信,我等你回來!”她嫣然一笑,張開手臂抱住魯克,把頭靠在他胸前,沉浸在她自己選擇的幸福中。魯克嗅著她發際的幽香,心中充滿了感激。
這就是人類的感情!
劉若馨作為一個旁觀者,從始至終見證了一切,當魯克和曹靜文終于擁抱在一起的時候,她感到悵然若失。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生命是不完整的。
熊昀看過了趙槐轉交的備忘錄,徹夜不眠,他在震驚之余,敏銳地意識到蘇標的價值。撒旦的左手,如果能為他所用的話,將為K集團軍添加一枚關鍵的砝碼,使勝利的天平傾向于他!熊昀立刻給趙槐下達了命令,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把他們弄出西昆市,至于蘇標在備忘錄里提到的黃文淵和許勝男,他要留心,尋找合適的時機,說服到他們到西昆制藥集團工作,以此作為跳板,成為K集團軍的研究人員。
有了熊昀的指示,趙槐不遺余力地幫助蘇標他們離開西昆市。
市議會的圓頂鐘鼓樓是西昆市的標志性建筑,建造之初正逢戰亂,為了便于與會人員及時疏散,由駐防的K集團軍挖掘了一條秘密暗道,一直通往市外。五十多年過去了,參與工程的知情人大多過世,到R集團軍進駐西昆市,把圓頂鐘鼓樓內外重新裝修過,卻始終沒有發覺這個秘密。
剩下的事就簡單多了,蘇標一行人分三批離開了商陽花園,乘出租車來到西昆市最繁華的中條街,在商場里磨蹭了幾個小時,確定沒有人跟蹤,然后趕往圓頂鐘鼓樓匯合,從邊門溜進去,再也沒有出來。
趙槐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們出了暗道,一輛加長的黑色火鳥轎車立刻把他們載走,那是K集團軍軍長熊昀的貼身警衛,趙槐的任務順利完成,剩下的就交給他們了。
這是魯克第一次乘坐高檔轎車,真皮散發出的特殊氣味讓他覺得不大習慣,不過陷在軟硬適中的座位里,耳畔傳來陣陣悠揚的輕音樂,整個身心一下子松弛下來。魯克閉上了眼睛,覺得有些疲倦,西昆市中發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個不真實的夢,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忘卻——但是他立刻強迫自己睜開眼睛,提醒自己絕不能放松警惕,他處在一個陌生的人類社會里,孤立無援,生活是艱難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轎車行駛得異常平穩,車廂里仿佛是一個獨立的世界,游離于塵世之外。魯克好奇地打量著車內的精美裝飾,東摸摸西瞅瞅,費了一番手腳才放下車窗,喧囂的紅塵立刻像千軍萬馬一樣撲面而來,把他嚇了一跳。
透過車窗,魯克清楚地感覺到時空的轉變。那是一段難得的經歷,一段令人無法忘懷的旅程。從擁擠的市中心到幽靜的林間大道,從鋼筋混凝土的森林到湖光山色的風景區,轎車像黑色的幽靈,與人流車流擦肩而過,把塵世的污穢和嘈雜遠遠拋在身后,一路向東飛馳,目的地直指幽靜的莫桑湖。
莫桑湖是禾洲大陸第二大淡水湖,位于赤標河、松江和月見江的交匯處,距離西昆市大約七個小時車程。黃昏時分,他們抵達了湖畔的紫藤廬,古色古香的鐵柵欄緩緩打開,轎車沿著平整的山路盤旋向上,行駛了二十多分鐘,把他們送到編號為038的別墅前。
車門被輕輕拉開,一個粗壯的聲音說道:“歡迎各位到紫藤廬來做客,請下車,熊軍長已經等候你們多時了。”那是一個壯實的中年人,四十來歲,剃著板刷頭,滿臉橫肉,脖子很短,幾乎跟頭一樣粗,衣服繃得很緊,身上鼓鼓囊囊,肩膀,手臂,胸脯,小腹,大腿,到處都是栗子肉,充滿了野性和活力。
一行人鉆出車外,只見四周是一片依山而建的別墅群,高低錯落有致,映襯著如火如荼的晚霞,顯得氣勢磅礴。一望無際的莫桑湖波光粼粼,澄澈如玉,極遠處水天云融成一色,煙霧靄靄,像披著彩衣的仙子。
“各位請跟我來!”那壯漢引著眾人走進別墅,迎面是一片寬敞的庭院,中間有一條青石鋪成的甬道,兩旁種著高大的銀杏樹,葉子落得精光,只剩下虬龍一般的枝條,驕傲地指向天空。東面有一個巨大的紫藤架,紫色的小花如煙如霧,像一條絢爛的瀑布,風送來花香,讓人薰薰欲醉。花架的下方,錯落有致地擺放數百件盆景,種類繁多,姿態各異,無一不是價值不菲的精品,一眼望去,仿佛是一片微縮的樹林。
K集團軍軍長熊昀正在紫藤架下忙碌著,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蘇標一行人,急忙丟了手里的剪刀,拍去手上的泥土,爽朗地笑著迎上來:“歡迎歡迎,各位遠道而來,一定勞累吧,來,到客廳里坐,先吃點東西,再洗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一下!”
他長得略嫌干瘦,身材并不高大,一張臉像風干的橘子皮,皺皺巴巴,頭發花白,整齊地梳在腦后,眼睛有如夜空的啟明星,亮得耀眼。這絕不是普通人物!魯克心中一動,這么亮的眼睛,他只到一個人的臉上看到過,就是那個茅山道法師出身的機夔戰士,獨眼重瞳的劉寶!
楊天成的肚子咕嚕嚕叫了幾聲,聲音是那么清脆響亮,惹得眾人都笑了起來。熊昀引著他們進了客廳,晚飯已經準備好了,四菜一湯,量很大,小臉盆里堆得滿滿的。
熊昀略帶歉意地說:“時間倉促,只準備了些家常菜,慢待各位了!”
蘇標客氣了幾句,楊天成突然問道:“有酒沒有?”
“有啊,當兵的怎能不喝酒!”這句話對了熊昀的脾胃,他大聲招呼說:“小趙,去把我書房里的那瓶藥酒拿來,你也陪我喝上幾杯!”
那壯漢答應一聲,轉身向西首的書房走去。熊昀介紹說:“他是我的警衛長趙得勝,西昆市議長趙槐的侄兒,跟著我很多年了!”蘇標哦了一聲,心想,難怪覺得他有些面熟。
不多會工夫,他抱著一只巨大的玻璃瓶出來,噔噔噔,腳步頗為沉重。那玻璃瓶不知原先是裝什么用的,足足有半個成年人那么高,雙臂合攏才勉強能環住,里面注滿了澄黃色的酒液,浸泡著虎骨、鹿茸、眼鏡蛇、枸杞之類藥物,老遠就聞道濃郁的酒香。
熊昀頗為感喟地說:“老了,不行了,年輕時我也抱得動,現在只能靠小趙了!”
趙得勝把酒瓶小心翼翼放下來,壓得餐桌“吱吱”直響,他拔掉瓶塞,酒香四溢,聞到都不禁有些飄飄然的醉意。他深深運了口氣,抱著酒瓶側轉身,向搪瓷杯里穩穩地注滿一杯,半滴都沒撒出去。蘇標不禁鼓掌稱贊:“舉重若輕,好功夫!”
顧清翥、魯克和涂鳳都不喝酒,趙得勝一共倒了四杯,把瓶塞蓋好,放回到書房里。楊天成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才剛咽下喉,一股熱氣騰上來,就像吞下了一團火焰,從鼻孔里冒出來。
熊昀關切地問:“怎么樣?”
楊天成品著味道,長長舒了口氣,說:“勁道很足,我喜歡!”
“呵呵,喜歡就好,藥酒多的是,地窖里還藏著三大瓶,足夠我們喝的!”
楊天成借酒澆愁,喝得酩酊大醉,身不由己溜到了餐桌底下。眾人也已經酒足飯飽,熊昀把蘇標留下來,趙得勝架起楊天成,引著他們到二樓的客房去休息。
魯克沒有倦意,他靜靜地站在窗前,眺望著夜色中的莫桑湖。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蘇標推門走了進來,他喝了不少酒,但眼睛澄澈,一點醉意都沒有。
“我跟熊軍長商量過了,顧清翥、楊天成還有涂鳳留在這里,我們明天動身,到牯牛山去,調查基因重組計劃。”
“熊軍長知道我們的身份嗎?”
“我跟他說了,你們四個都是妖怪族的叛徒,因為不滿飛鼠鄭蔚的高壓手段,所以逃到了人間,是我雇傭你們幫我辦事的。他對R集團軍秘密開發的機夔系統有所耳聞,但不了解詳細的情況,我們也沒必要透露給他知道。”
“我們能夠信任他嗎?”
“可以,他為人很講意氣,跟方振華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魯克默默地點了點頭。
“早點休息吧,我去跟顧清翥他們打個招呼。”
蘇標離開以后,魯克鞋也不脫,倒在了軟綿綿的席夢思床上。“叮叮!”身邊的手機響了兩下,有短信。他打開來,是曹靜文發來的:“我很想念你,你在哪里?”
魯克想了想,用笨拙的動作給她回了一條:“我在火車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過了片刻,她又發來一條:“隔著不遠不近的時空,我常常會在不經意之間想起你,就像今天的微風偶爾吹落一兩片葉子,那樣隨心和自然。有風吹到你時,要記得,那是我托風給你的問候。”看到這里,魯克微笑著想,曹靜文終于走出了不堪回首的過去,勇敢地面對嶄新的生活,這對她來說,該有多么艱難呀!
第二天,一切準備就緒,蘇標和魯克踏上了未知的旅程,目的地是神秘的牯牛山,樹妖族的棲息地。
軍方的直升飛機把他們送到了南葵市,一個貧困落后的山區小城,離牯牛山不到三十里,那里是最靠近樹妖族的人類哨所。由于在飛行過程中遇到了氣流,耽擱了不少時間,到達南葵市時差不多是黃昏了。駐扎在南葵市的軍隊是K集團軍C師,師長祁連赟早就接到命令,他們是進牯牛山執行一項秘密任務,他沒有多問,親自把他們帶到軍區招待所,面無表情地離開了。
長時間的劇烈震蕩對夔核造成了一些影響,蘇標感覺不大適應,頭昏腦脹,進了軍區招待所倒頭就睡。雷鳴機夔不受顛簸的影響,魯克沒什么異樣,他興致勃勃地在南葵市的街頭閑逛,度過了一段悠閑的時光。
南葵市不同于西昆市,與其說是城市,倒更像一個沒有開化的小鎮。街道狹窄,鋪著當地山里出產的青條石,建筑物大多是木結構的平房,污穢不堪,本地居民還是以民族服飾為主,崇尚黑色,袖口和褲管繡著復雜的金邊,裙子則配以紅黃白三色的裝飾性花紋,男女老少無不佩帶銀器,項圈手鐲耳環頭簪之類,種類繁多,但做工比較粗糙。
魯克體驗著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還買了兩只銀手鐲,準備送給涂鳳和曹靜文。
夜色漸漸黑了下來,魯克回到軍區招待所,蘇標已經完全恢復過來了,地上扔著一只泡面的紙盒子,他正大口大口吃著第二碗,熱氣騰在臉上,凝成了細小的水滴。
“又是泡面,你難道吃不厭嗎?”
蘇標打了個飽嗝,翻著眼睛說:“我就喜歡這一口,等進了牯牛山就吃不到了。”
“這次行動,你有一個詳細的計劃嗎?”
“沒有,隨機應變吧,等到明天凌晨,三四點鐘的時候,我們摸進山去,先找到樹妖族的秘密基地再說。”
“基地?”魯克有些聽不懂了。
蘇標喝干最后一口充滿防腐劑的面湯,解釋說:“既然要進行基因重組計劃,我想他們一定有個規模龐大的基地,很可能隱藏在地下,只要我們能潛入基地,拍上幾張清晰的照片,任務就算完成了一半。接下來就算沒什么進展,把照片沖洗出來交給熊昀,也對得起他付的價錢了!”
“這一切都是你的想像吧?”
“科幻電影里都是這樣的。”蘇標呵呵笑了起來,“不過你以為樹妖族會隨便找個地方進行實驗?基因工程不是燒飯做菜,有個灶頭就可以上馬,我咨詢過這方面的專家,至少要建一個無菌實驗室,一整套精密的儀器設備,若干名經過專業培訓的工作人員,造價非常昂貴,對技術的要求近乎苛刻。如果建在地面上,軍方的衛星系統不可能沒有發現,只能是在地下。我的分析有沒有道理?”
魯克佩服地點點頭,說:“我就想不到這么細。”
“我也想不到!”蘇標失望地嘆了口氣,“是顧清翥提醒我的,她才是真正的高手!”
“為什么不叫上她一起去?”
“我不想她冒險,再說,把楊天成留在K集團軍,我不大放心。”
“不放心什么?”
“魯克,楊天成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包閏年、趙琿春和年北橋的死對他打擊很大,所以他不停用酒精麻醉自己,逃避現實,但是一旦他想通了,重新振作起來,很可能會對我們不利。”
“有什么不利?”魯克感到非常意外。
“不知道,但是我的這種感覺非常強烈。魯克,你要留個心眼,小心提防他!”蘇標看了一下手表,“時間還早,睡一會兒吧,不會休息的人也不會工作!”說著,他倒在硬邦邦的床上,伸了一個懶腰。
魯克輕聲嘀咕了一句:“休息有很多種方式,在你們人類的眼里,只有睡覺才算……”蘇標沒有聽見,他已經合上了眼睛,不一會兒就發出輕微的鼾聲。
魯克關上燈,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他感覺到蘇標有些言不由衷,他在提醒自己提防楊天成的同時,是不是也在刻意提防顧清翥呢?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呢?他傾聽著窗外的風聲,等待著蘇標醒來,一同向牯牛山進發。
抱歉,文濤昨天晚上11點的更新又跳票了,最近文濤被這末班車折騰的夠戧,昨天本想說睡一會,到點了再更新,結果鬧鐘都沒叫醒文濤,一覺睜開眼已經7點了,文濤在考慮是否取消晚上11點的更新,目前這個時間對文濤的正常休息影響很大,文濤不是職業作家,還有工作要做,但文濤又不想因為自己影響到各位喜歡《半妖之途》朋友的正常閱讀,文濤做了一個投票,投票選擇,文濤會按照投票結果決定。
凌晨三點一刻,他們離開了南葵市,沿著崎嶇的山路進入了牯牛山。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茫茫林海,高聳入云,遮天蔽日,地上積了厚厚一層落葉,一直陷到膝蓋,空氣里彌漫著特殊的氣味,潮濕,腐臭,淫靡,偏偏又充滿了生機和活力。魯克的心開始騷動不安,他突然有了一種生長繁殖的欲望,這種欲望是如此強烈,以至于他想立刻回到涂鳳身邊,把她緊緊抱在懷中!
蘇標警惕起來,讓魯克來到牯牛山會不會是一個錯誤,他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焦急地問:“你怎么了?”
魯克眼珠通紅,氣喘如牛,他斷斷續續地說:“我……我想要……交配……”
蘇標差點暈倒,他當機立斷,重重給了魯克一個大嘴巴,壓低了聲音吼道:“清醒一點!這里是牯牛山,不是在你家的床上!”
“空氣……空氣里面有……什么東西……”
“什么東西?”蘇標用力嗅了一下,突然臉色大變,冰封機夔釋放出固化能量,令他的雙眼充滿了神采。他這才發覺情況不對,無數粉紅色的瘴氣從密林深處釋放出來,一圈又一圈,沖擊波一般把整座牯牛山團團圍住。魯克靠得比較近,不小心吸入一點,整個人搖搖晃晃,鼻孔一張一翕,呼出熱氣像沸騰的水壺。
蘇標立刻把他拉倒在地,同時把臉深深埋進腐爛的落葉中,含含糊糊說:“別抬頭,那些是劇毒的瘴氣!”面孔上粘粘糊糊,一股難以忍受的惡臭鉆進鼻孔,他胃里翻江倒海,大嘔特嘔起來。
“怎么……辦?”魯克的體質對瘴氣特別敏感,只吸入了一小口,反應就異常強烈。
蘇標憋住氣,從背包里掏出一只墨綠色的小包,角上有一根小辮子,他扯掉辮子上的安全帽,用力拉了一下,壓縮空氣嘶嘶充入,一頂全密封的帳篷彈了出來。蘇標手忙腳亂鉆進去,焦急地招呼魯克說:“快,快躲進來!”魯克緊隨其后,呼哧呼哧爬進去,蘇標迅速把帳篷封起來,長長舒了口氣。
“好險!幸虧你體質敏感,再多呆一會,我們兩個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死的恐怕是你吧!”魯克漸漸平靜下來,思路恢復了敏捷,“瘴氣對人類是劇毒,對半妖人沒有太大的用處,充其量只是一種催情劑。”
這句話提醒了蘇標,帳篷里不算寬敞,兩個大男人擠在一起,手腳纏繞在一起,要多別扭就有多別扭。他毫不客氣地說:“喂,我說魯克,別靠得這么近好不好?你又不是美女,我對男人不感興趣!”
“你以為我想跟你這么親熱嗎?你身上的氣味就像垃圾筒!”魯克皺起了眉頭,把脊背緊緊貼住帳篷,盡量離他遠一點。
蘇標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低頭看看胸口,腐爛的樹葉連同半消化的方便面,粘得到處都是,他不禁一陣惡心,連忙把眼睛閉起來,眼不見為凈。
“要等瘴氣散去了我們才能出去……”
蘇標哼了一聲,覺得非常郁悶。這次行動出師不利,才進牯牛山就遇到了劇毒的瘴氣,這絕不是一個好兆頭。
過了大概半個多鐘頭,壓縮空氣差不多用完了,蘇標試探著從帳篷里探出頭去,東方微微發白,粉紅色的瘴氣已經完全消失了,森林淹沒在一片晨曦中,光線像利劍一樣穿透枝葉的縫隙,照亮了厚厚的落葉,幾只五彩斑斕的毒蘑菇悄悄撐起了菌傘,露珠搖曳,顯得楚楚動人。
二人鉆出了庇護所,深深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蘇標伸了一個懶腰,把帳篷收起來,掏出指北針辨明了方向,指著前方說:“朝那個方向走就能登上牯牛山頂,根據衛星拍攝的圖像,山頂有一片空地,被無數茂密的樹木包圍著,可能是樹妖族的棲息地。”
“徒步過去要多長時間?”
“如果計算直線路程,三個鐘頭足夠了,但牯牛山地勢復雜,難保不碰上深溝峽谷之類的阻攔,恐怕天黑都未必能到。”
“軍方沒有提供詳細的地圖嗎?”
“這里的植被大多是參天巨木,樹冠異常茂盛,把地表完全遮住了,衛星拍到的東西沒有什么參考價值,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摸著石頭過河了。”
“恐怕除了深溝峽谷的阻攔外,我們還要小心樹妖族的哨兵!”
“看情況而定,數量多的話我們就躲開,如果是落單的樹妖,干脆制服他,逼他帶路。”蘇標一邊說著,一邊從背包里掏出幾塊硬邦邦的干糧,塞進嘴里嚼幾下,直著脖子咽了下去。“這鬼東西,真難吃,我懷疑食管都給磨破了!你要不要?”
魯克搖搖頭,朝著他所指的方向當先走去。
山路蜿蜒曲折,走了大約半個鐘頭,前方突然出現一條大溝,足足四五米寬,霧氣繚繞,深不見底。魯克收住腳步,回頭對蘇標說:“看來真被你說中了!”
蘇標探出頭向下望去,只見凹凸不平的石塊上長滿了苔蘚,縫隙里探出幾株古松,枝干遒勁,作蟠龍狀,看樣子已經有上百年了。
“這是都是做盆景的好材料,熊軍長一定喜歡!可惜太笨重了,搬運不方便,不然的話,帶回去給他作禮物。”魯克贊不絕口,暗暗把它們的姿態記在心里。
“也許我們可以踩著松樹跳過去!”蘇標目測著距離,挑選合適的落腳點。他的目光落在了松樹的分杈上,覺得那里的樹皮有些不對勁,他越看越疑心,拾起一塊石頭丟上去,“呼”的一聲響,一條灰黑色的長蛇仰起頭來,雙目圓睜,血紅的信子吞吞吐吐,張開嘴露出尖利的毒牙。
蘇標慌忙倒退幾步,驚叫道:“那是松皮蛇,毒性比眼鏡王蛇還要厲害,沒想到竟藏在這里!”
“不如繞道走吧,找棵被白蟻蛀空的老樹,推倒了就是天然的獨木橋。”
“萬一找不到怎么辦?再說推倒樹這么大動靜,十有八九會驚動樹妖族的。還是另想辦法吧!”
話音未落,從深溝的另一面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魯克和蘇標對視一眼,立刻躲進樹叢中,伏低了身子悄悄窺望。只見兩個高大健壯的樹妖搖搖晃晃走過來,他們嘰哩咕嚕交談著什么,聲音本來就含糊,隔得遠了,更聽不清楚。
蘇標靈機一動,壓低了聲音對魯克說:“我有辦法了!我們故意暴露行蹤,讓那兩個樹妖發現,他們肯定會抓住我們,押回巢穴去審問。我們半路上下手,把他們打昏,這樣可以省不少趕路的力氣。”
魯克想了一下,點點頭表示同意。
蘇標故意挪動腳步,踩斷了一根枯枝,發出“啪”的一聲,清脆響亮,在森林里回蕩,久久不散。那兩個樹妖立刻被吸引過來,他們屈膝蹲下,然后縱身一躍,比撐桿跳運動員跳得還高,比標槍飛得還遠,輕而易舉就躍過了深溝,大步朝他們奔來。
“他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蘇標張口結舌,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一個樹妖已經發現了他的身影,沖過來一把拎起,就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操著生硬的普通話對另一個說:“是一個人類!”
“照老規矩處理!”
那樹妖拎著蘇標走到溝邊,用力丟了下去,蘇標慘叫一聲,像炮彈一樣消失在重重云霧中。另一個在周圍搜索了一遍,沒有發現異常的情況,于是和伙伴一起跳回深溝的另一邊,消失在莽莽林海中。
魯克從樹叢中小心翼翼地走出來,一臉的無奈。聰明反被聰明誤,蘇標怎么就沒想到,樹妖會采取這樣直截了當的辦法對付人類?他湊到溝邊,丟了一塊石頭下去,石塊在峭壁上彈來跳去,隔了很久才聽到“噗”的一聲回音。魯克的心中升起了希望,看來溝地不是堅硬的巖石,蘇標應該還有一線生機。
他深深吸了口氣,看準一棵松樹的枝杈,縱身跳了上去。
說巧也真巧,他正好踩在一條松皮蛇的尾巴上,疼得它立刻扭過頭來,在他小腿上連咬三口——根本就是咬在木頭上,白白浪費了寶貴的毒液!魯克彎腰捏住蛇頭,把它提了起來,仔細觀察了一番,隨手拋到對面的松樹上,松皮蛇逃脫大難,忙不迭游開了。
魯克攀住懸崖的縫隙往下爬,霧氣浸濕了頭發,樹枝扯破了衣衫,他渾不在乎,把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腳下。深溝不斷向下延伸,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周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仰頭望去,只能看見一點微弱的亮光,像夜空中的寒星,時隱時現。
魯克心中失望的情緒越來越濃,從這么深的地方掉下去,根據重力加速度,哪怕落在柔軟的草堆里,也足以把蘇標摔成一團肉餅,但他已經騎虎難下,既然都下到這里了,不能半途而廢,說什么都要探個究竟。“生要見人,死要見尸!”魯克鼓勵著自己,繼續往下爬。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魯克的雙腳接觸到了實地,他伸手在黑暗中摸索著,兩邊是冰冷潮濕的石壁,爬滿了割人的藤蔓,中間有一條狹窄的通道,只能容兩個人并肩行走。魯克在身邊一通亂摸,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機,打開翻蓋,隨便按了一個鍵,屏幕發出微弱的藍光,照亮了周圍的景象。
他在深溝的底部,前后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像噬人猛獸的大嘴。魯克彎下腰尋找蘇標的尸體,出乎意料,地上有一個深坑,依稀看得出是能量盾壓出的痕跡,一行凌亂的腳印向前方延伸出去,消失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他還活著!冰封機夔救了他的命!魯克一陣驚喜,邁開大步,沿著他的腳印奮力追去。
“嗒……嗒嗒……”前方傳來了幾聲沉悶的異響,魯克放慢腳步,試探著叫了幾句:“蘇標,是你嗎?我是魯克,我下來了!”
“魯克嗎?我沒事。你快過來,看我發現了什么!”
果然是蘇標的聲音,魯克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他急匆匆趕過去,轉過一個接近九十度的大彎,豁然開朗,一個空曠的山谷展現在眼前。四周矗立著高不可攀的懸崖,陽光從高空撒下來,變得極其黯淡,到處都是樹妖的殘骸,頭顱,身軀,四肢,內臟,有些還大致辨認得出形狀,更多的已經變異成為不知用途的器官和零部件。
他們竟然置身于樹妖族的墳場!
蘇標在尸骸的海洋中認真翻尋著,突然像發現了金礦一樣,扒開一堆殘缺不全的肢體,用力拔出半截手臂。“魯克,你看見了嗎?這就是基因重組計劃的失敗品!”
那是一截樹妖的手臂,不過腕部以上并不是手掌和五指,而是一根菱形的尖刺,烏黑發亮,雖然是木質,卻堅硬有如鋼鐵。“很好的冷兵器,但在槍炮和子彈面前毫無用武之地,所以被當成垃圾,遺棄在這里。”蘇標長長嘆了口氣,把它丟在一邊,“如果你愿意,還可以找到無數充滿想像力和創意的作品,放在熱武器還沒有出現的時代,任何一種都足以改變戰爭的結局。”
“你是說,這些尸骸……全部都是?”魯克倒抽一口冷氣,數以萬計的樹妖淪為基因重組計劃的試驗品,一旦達不到預期的效果,就立刻殺死他們,尸骸從遙遠的地面丟下來,經年累月,鋪滿整個墳場!太殘忍了!他心中充滿了憤懣。
蘇標取出一只扁平的數碼相機,一口氣拍了幾十張照片,有全景,也有特寫,他喃喃自語:“光是這些就足夠讓軍方大吃一驚了!”
魯克忽然想到了什么,情不自禁問道:“如果說這些全都是基因重組計劃的失敗品,那么完成品是什么樣子的呢?”
蘇標聳聳肩說:“誰知道,也許他們能把身體的某一部分變異成為槍炮!”
“……鄭蔚和樹妖族的合作絕不會是盲目的。基因重組計劃如果成功的話,他們必將擁有壓倒性的、不可逆轉的優勢!”魯克喃喃自語,他不認為蘇標在說笑。
“你未免太高估妖怪族了吧?我是開玩笑的!”
魯克不置可否,仰頭望著懸崖說:“走吧,得想辦法爬上去。我想上面某個地方就是樹妖族的秘密基地,失敗品的墳場應該不會離實驗室太遠!”
蘇標贊同魯克的看法,他瞇起眼睛仰頭眺望,固化能量強化了視力,他突然發現數百米高的地方有身影晃動,高高瘦瘦,似乎是個樹妖。他們急忙隱蔽。然而一大包東西從上面丟下來,天女散花般掉在殘骸堆上,連滾帶跳,竟然是一些不規則的球體。
魯克的目光異常銳利,他“咦”了一聲,驚奇地說:“這次丟下來的東西有點特別!”他上前幾步,從殘骸堆里翻出一只籃球大小的變異體,捧在手里細細觀察,“沒有頭,沒有四肢,只有一團軀干,形狀有點像……實心饅頭,表面還有很多根須一樣的突起。”
蘇標湊近來,搖著頭說:“變異成這付怪模樣有什么用!實心饅頭,嘿,真有點像,也虧你想得出來!”
“沒有生命的跡象,看來已經死了……”魯克用力把它一掰,紋絲不動,前后搖晃一下,似乎充滿了液體,嘩啦嘩啦直響,“要不要砸開來看看?”
“算了吧,萬一是劇毒的液體,濺出來可能會有危險。”
魯克把它放在一邊,費勁地走到懸崖邊上,手腳并用開始往上爬,不一會工夫就攀到一人多高的地方。
“你不會想就這樣爬到地面上去吧?”
“當然不,我只想爬到剛才丟東西的洞口,那里應該通向樹妖族的秘密實驗室!”
蘇標摸了一下滑不留手的懸崖,苦笑一聲,啟動冰封機夔,跟著魯克往上爬去。
魯克簡直就是一架不知疲倦的機器,以固定的速度沿著懸崖往上爬,不一會工夫就把蘇標遠遠拋在下面。
冰封機夔主要增強了他的敏捷性和協調性,但對力量和耐久性并沒有太多的提高,蘇標的身體畢竟是肉做的,不是毫無知覺的機器,肌肉開始酸痛,心跳加劇,腳尖嵌在石塊的縫隙里,身體緊緊貼住冰涼的懸崖,每往上一寸都要耗盡九牛二虎之力。
蘇標想讓魯克幫他一把,但是臉面上掛不下來,強大的機夔戰士,竟然要一個半妖人幫忙,這未免太難堪了吧。仰頭望去,魯克已經變成了一個黑點,即使叫他也未必能聽見,蘇標不禁后悔當初沒有選擇升龍機夔,它對肉體的強化效果遠遠超過冰封。
氣流貼著懸崖嗚咽而過,蘇標身上的衣服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夔化程度不斷下降,他實在沒有力氣再往上爬了,只能用嘶啞的嗓音叫道:“魯克,幫個忙,我不行了!”三四根又粗又長的繩索從上方垂了下來,把蘇標攔腰繞了三圈,順勢往上拉起。懸崖在他眼前飛速下降,就像騰云駕霧一樣,蘇標手腳酸軟無力,他閉上了眼睛,那種緊張過后的松弛感覺太棒了,簡直就是在天堂!
“他從哪里找來的繩子?”蘇標心中突然產生了一個疑問,他急忙睜開眼睛,仰頭望去,只見那根本不是普通的繩索,而是魯克的幾根手指!這個半妖人的手指竟可以任意生長,像面粉一樣柔軟,像鋼索一樣堅韌,蘇標長長嘆了口氣,心想:“人類的身體畢竟不能與半妖人相比,他們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強者!”
不到一分鐘,他就被拉到了洞口附近,蘇標急忙攀住突起的巖石,七手八腳爬了進去。洞內異常干燥,隱約有一陣陣暖風吹出來,四壁是一種黑亮的礦石,摸上去微微發熱,經過了人工的修整,打磨得頗為光滑,可以模模糊糊照見人影。
“你累了,休息一會再走。到了這里,我們就沒有退路了,萬一被樹妖發現,要么跳下去,要么殺出去!”
蘇標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著,他記起剛才的一幕,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不是半妖人,你應該是基因重組計劃的完成品才對!”
魯克微微一笑,糾正他說:“如果運氣好的話,我們馬上就能看到真正的完成品了。我算什么,最多只能干干搶險救援的活!”
“你太謙虛了!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爬不上來,吊在中間的滋味,真他媽不是人受的!”蘇標罵了一句粗話,覺得很痛快。
魯克頂真起來,問道:“我一直聽不明白,他媽的,這個他媽究竟是誰的媽?”
蘇標被唾沫嗆到了,連連咳嗽著,想笑又笑不出來,一臉的無奈。
“算了,就當我沒問吧。我只不過想研究一下人類的習慣用語,沒有別的意思……”
蘇標歇息了一陣,體力漸漸恢復過來,樹妖不知什么時候再會出現,他不敢久留,向魯克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可以繼續前進了。
二人沿著漆黑的通道向山洞深處前行。憑借手機屏幕發出的微光,他們驚奇地發現,通道的一側整整齊齊開著一排洞穴,每隔三五米一個,里面亂七八糟堆著書籍,有新有舊,似乎是樹妖族的藏書室。魯克像碰到了老朋友,隨手揀起一本,封面上印著《葡萄種植技術》,他翻了幾頁,看到要在葡萄根部埋一條死狗增加產量,臉上不禁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蘇標翻了一陣,沒有發現有價值的資料,催促魯克不要耽擱,繼續向前走。魯克丟掉手里的書,一路張望著經過那些藏書室,當路過最后一個洞穴時,他突然停住腳步,像發現寶藏一樣叫住蘇標,興奮地說:“等一下,這是資料室!”
蘇標立刻停住腳步,向里面一張望,發現洞內極其寬敞,滿滿當當擺著十幾排書架,全部由木板拼湊而成,做工極其粗糙,看樣子出自樹妖之手。書架上堆著數以萬計的資料,將近一半是生物學和基因工程方面的書籍,另一半更加珍貴,竟是無數次試驗的記錄。
蘇標抽出一本厚厚的備忘錄,標簽上用端端正正的字跡寫著“樹妖·基因重組計劃1178”,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忍不住笑起來:“這些木頭木腦的樹妖,跟誰學的!”他搖著頭翻了幾頁,出乎意料,那是用人類的文字記錄的信息,每一個字都認識,連起來卻像天書,不知道什么意思。
魯克繞到最后一個書架前,找到編號為“樹妖·基因重組計劃55634”的備忘錄,翻開第一頁,上面用潦草的筆跡寫著:“牒荼2.7單位γ射線暴36小時1#營養池481#”,他皺起眉頭,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又翻到第二頁,畫著一張表格,記滿了密密麻麻的數據,讓人看得頭暈。第三頁,第四頁,第五頁……全部都是數據記錄,魯克干脆翻到最后一頁,是一幅手繪圖,畫著一只不規則的球體,表面坑坑洼洼,有很多根須一樣的突起,旁邊還注著“完成品”三個字。
“發現什么了?”蘇標湊了過來,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這……這難道就是基因重組計劃的完成品嗎?我們在下面看到過!”
魯克沒有回答他,沒頭沒腦說了一句:“能不能找到比55634更大的編號?”
蘇標領會他的意思,在十幾排書架前找了一遍,搖搖頭說:“沒有,這些備忘錄是按順序排放的,55634已經是最后一本了!”
魯克飛快地往前翻了幾頁,又找到一張手繪圖,是一棵矮胖的樹木,像柴油桶,枝條短而粗壯,葉子很細小,旁邊注著“完成品母體”。他隱約猜到了什么,那些實心饅頭狀的變異體是圖中樹木所結的果實,它們究竟有什么用,在戰爭中能起到怎樣的作用,這還是一個迷,但是魯克相信,經過五萬多次試驗后得到的完成品絕對會出乎他們的意料!
就在他們查看備忘錄的時候,一串沉重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撲蹬,撲蹬,漸漸逼近。是樹妖!蘇標和魯克立刻躲到書架后面,伏低身體,聽著腳步聲從洞口經過,漸漸遠去變輕。魯克壓低聲音說:“一定是參與基因重組計劃的樹妖,抓住他問個明白不就行了!”不等蘇標表示反對,他已經無聲無息地摸出洞去,悄悄掩在樹妖身后。
蘇標一伸手沒拉住他,他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這家伙添什么亂,萬一驚動了衛兵,我們誰都逃不掉!”外面沒有任何聲息,靜得可怕,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鐘頭那樣漫長。蘇標聽著自己的怦怦心跳,突然有一種大喊大叫沖動。他的神經繃得緊緊的,如果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地方只剩下他一個人,他該怎樣面對未知的命運呢?他沒有魯克堅強,人類的神經畢竟不是木頭做的!
沉重的腳步聲又回來了,魯克一定是被他丟下了懸崖!他停在了洞口,他走進來了,筆直朝著自己藏身的地方!蘇標手臂里的夔核微微跳動,他隨時準備使出最厲害的殺手锏。
樹妖那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別緊張,他已經被我制服了,現在我們可以開始盤問他了……”那是魯克!蘇標立刻松弛下來,長長舒了口氣,抹去額頭的冷汗。他覺得自己肌肉不受控制地顫抖,嘴里忍不住跳出一句:“他媽的,你這家伙!”
那是一個年輕健碩的樹妖,極其高大,喉嚨被魯克緊緊勒住,他試圖掙扎,魯克手臂一用力,銀灰色的光芒閃爍不定,他的頭頸幾乎被折斷,兩眼翻白,透不過氣來。
蘇標從背包里掏出一只金屬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取出針筒,給他注射了一支高濃度的KX27型迷幻劑。“KX27型對人類的效果很好,不知道對樹妖起不起作用,我已經加大劑量了,理論上講,就算是大象也頂不住!”
說話間工夫,那樹妖手腳軟軟地垂下來,不再掙扎反抗。
蘇標問道。
“桕歌。”他的眼神一片茫然,木訥地回答道。
“你在基因重組計劃里擔任什么工作?”
“32號試驗員。”
蘇標比了一個手勢,低聲說:“效果好像不錯!”
魯克把編號為“樹妖·基因重組計劃55634”的備忘錄翻到第一頁,用手指著問道:“牒荼2.7單位γ射線暴36小時1井營養池481井,這是什么意思?”
“牒荼是第55634個參加試驗的樹妖,接受2.7個單位的γ射線暴照射36小時,最后在1號營養池481號催化液里完成變異。”
“變異后是這個樣子嗎?”魯克又翻到最后一頁,攤在桕歌面前。
“不是,這是子體。”
魯克立刻想到了“完成品母體”,他往前翻幾頁,指著那棵像柴油桶一樣的怪樹,問:“是這個嗎?”
“變異后的牒荼母體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它能繁殖牒荼子體。”
“子體有什么用?”
“不知道。”
魯克看了蘇標一眼,后者問道:“你不知道,那么有誰知道呢?”
沉默了片刻,桕歌艱難地說:“豳……豳……榕……”
“豳榕是誰?”
提到豳榕的名字,桕歌仿佛受到了某種刺激或鼓勵,用力搖晃著腦袋,試圖擺脫KX27型的控制。豳榕一定是樹妖族的重要人物,掌握著基因重組計劃的關鍵,蘇標反復追問:“豳榕是誰?告訴我,豳榕是誰?”
桕歌拼命抵抗了幾分鐘,精神終于崩潰了,斷斷續續說:“他……他是基因重組計劃的總設計師……也是樹妖族的新領袖……”
桕歌只是眾多的試驗員之一,他對基因重組計劃的了解極其有限,二人輪流盤問了半天,再也問不出什么更有價值的情報了。蘇標從魯克手里接過編號為“樹妖·基因重組計劃55634”的備忘錄,撕下內頁,藏進了貼身的口袋里,向他打了個手勢,建議說:“殺了他吧!”
魯克一陣猶豫,他不想任意殘害生命,這違背他的原則。蘇標猜出了他的想法,提醒他說:“留著他是個潛在的威脅,萬一驚動了樹妖族的衛兵,我們十有八九會把性命葬送在這里!”
“不,我們沒有權力殺害無辜的生命!”
“這個樹妖是你抓住的,應當由你來處置,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考慮我的建議,我們在敵人的地盤里,稍有疏忽就會引來殺身之禍。”
“迷幻劑的作用能持續多長時間?”
“三四個小時吧。”
“那應該沒問題!”魯克固執地堅持自己的看法,他用繩子把桕歌結結實實捆起來,嘴里塞滿了紙團,用膠帶纏了十幾圈,推倒在角落里。
蘇標無可奈何,他感覺到他們之間的關系產生了一些細微的裂痕,魯克是一個半妖人,他的價值觀不同于人類,這才是問題的癥結所在。他衷心希望這些裂痕不會再進一步擴大,影響到他們的合作關系。
他悄悄在桕歌的肩膀上按了一下,冰封機夔釋放出寒氣,瞬息把他凍僵。這樣即使他被樹妖發現,也要一天一夜以后才能完全解凍。希望到那時,他們已經平安離開了牯牛山。
二人沿著通道繼續向前走。轉過一個彎,他們來到了一間不規則的大廳里,天花板上掛著兩排日光燈,把周圍照得雪亮。蘇標在驚奇之余感到好笑,在他的印象中,妖怪族就是一群茹毛飲血的野獸,現在就連樹妖族也用上了電,還搞什么基因重組計劃,這個世界真是亂了套!
空蕩蕩的大廳里什么都沒有,石壁上開著五個巨大的洞穴,里面隱隱傳來機器的轟鳴聲。魯克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窺探了一遍,壓低聲音對蘇標說:“全部都是實驗室,靠左首的三間有很多樹妖在工作,剩下的兩間沒什么動靜。”
蘇標想了想,指指右首的第一個洞穴,魯克會意,躡手躡腳地摸了進去。一股酸腐的氣味撲鼻而來,中人欲吐,魯克皺起了眉頭,放眼望去,只見最深處有一口五米見方的大池,里面盛滿了碧綠的粘稠狀液體,異味正是從池中散發出來的。
“那會不會是桕歌所說的營養池和催化液?”蘇標用手捂住鼻子,甕聲甕氣地說。
“看起來應該是的。”魯克走到池邊,探出頭看了一眼,頓時大吃一驚,這口營養池比他想像的要深很多,差不多將近二十米,池水清澈見底,里面浸泡著一棵矮胖的怪樹,枝條短而粗壯,葉子很細小,正是備忘錄上所記載的“完成品母體”!
“我們找到了,這就是基因重組計劃的成果,變異后的樹妖牒荼!”蘇標掏出數碼相機,從各個角度拍攝了一些照片,突然皺起眉頭說,“奇怪,飛鼠鄭蔚想得到的是有生命的武器,擁有強大力量,保持清醒的意識,嚴格服從命令,怎么會是一棵又矮又胖的怪樹?這跟他的初衷完全不符呀!”
魯克也覺得費解,他蹲在池邊,忍著酸腐的氣味近距離觀察牒荼母體,注意到他細小的葉子微微擺動著,就像昆蟲的觸須,齊齊指向魯克的方向。“他發現了我!”魯克立刻反應過來,“他是有生命、有感覺的!”
粗糙的樹皮下鼓起一個個疙瘩,迅速漲大,粘稠的液體漸漸沸騰起來,就像投進了無數紅熱的石頭,汩汩有聲,騰起大量的霧氣,遮住了視線。洞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蘇標迅速向四周一望,發現離營養池不遠的角落里堆著十幾只巨大的籮筐,他急忙拉著魯克躲在籮筐后,才藏好身影,幾個樹妖已經闖了進來。
“快向豳榕大人報告,牒荼又繁殖了一次!”領頭的樹妖大聲吆喝著,指揮其他的樹妖從池水中撈出什么東西,整整齊齊擺在地上。
魯克好奇心起,從籮筐的縫隙里張望,發現他們伸長了手臂,從營養池里撈出了一些球體,有籃球大小,形狀像實心饅頭,表面長著很多根須一樣的突起。那是桕歌所說的牒荼子體。
池水漸漸平息下來,重新恢復了平靜,霧氣變淡薄,樹妖們垂著手靜靜站在一旁,似乎在等待著什么。過了片刻,又是一串腳步聲走近,領頭的樹妖恭恭敬敬地說:“大人,牒荼繁殖的速度越來越快了,如果順利的話,我們可以提前對人類發動進攻!”
“要有耐心,不要著急,光憑我們樹妖族還不夠,要得到妖王的全力才行。為了這一刻,我們已經等了幾千年,再多等一兩年又算什么!”一個厚重的聲音慢條斯理說著話,就像機器合成的脈沖信號通過揚聲器轉化為聲波,語氣冰涼,不帶任何感情。
魯克朝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他看到一具結實的身軀背對著他,肩膀很寬,四肢粗壯有力,腦袋出奇的小,顯得有些滑稽可笑。在他的身旁,站著另一個樹妖,頭發像鋼絲,根根倒豎,纏結在一起,身高超過兩米,瘦而精干。
“豳榕,那些是什么東西?”那瘦高個的樹妖問道,一個字一個字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聽起來生硬而刺耳。
豳榕,原來那寬肩膀小腦袋的樹妖就是繼榕樹神之后,樹妖族的新首領豳榕!魯克和蘇標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倒抽一口冷氣。
“你初來乍到,還不了解情況。那些是變異后的牒荼繁殖的子體,解釋起來話就長了,等我慢慢說給你聽……”豳榕伸出腳去,把撈出來的子體撥成兩堆,命令手下把其中一堆裝進籮筐內,嚴密地封起來,堆在角落里,另一堆胡亂丟到懸崖下的墳場里去。
“你們都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沒有要緊的事別來打攪我們,知道了嗎?”豳榕揮揮手吩咐了一句。那些樹妖唯唯諾諾地退了出去,空蕩蕩的洞穴內除了他們兩個,就只剩下躲在籮筐后面的蘇標和魯克。
豳榕回過頭,木訥地注視著他,說:“木華,我們兄弟倆好久沒見面了,難得你想到回牯牛山來看我,到底是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我不久前聽說榕樹神過世了,所以動了思鄉之心,如果他還在,我是說什么都不敢冒險回來的!”
豳榕沉默了片刻,說道:“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我們把消息瞞得很緊,算上我在內,只有三十二名樹妖族的精英才知道榕樹神已經不在了。你是從哪里聽說的?”
“豳榕,我不想瞞你,為了生存,我必須找到強有力的依靠……我已經加入了林泉派,成為神耆童手下的一名干將。最近林泉派把觸角伸進人類的城市,他們綁架了西昆市議會的議長趙槐,對他施展讀心術,得知了狍鸮楊天成的下落,還有榕樹神的死。”
“趙槐?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他都知道些什么?”
“他是K集團軍的人。K集團軍在樹妖族安插了間諜,查出榕樹神的死跟基因重組計劃有關,據說一頭叫襲肜的狐貍精殺死了他。K集團軍軍長熊昀通過趙槐委托蘇標、盧定一、顧清翥、楊天成和涂鳳五人調查基因重組計劃,他們已經著手行動了。”
“你來的目的是為了警告我這件事?”
“不,我是代表林泉派的神耆童來跟樹妖族結盟的,我們聯手對付少壯派,消滅飛鼠鄭蔚和他的擁護者,分享妖怪族的權力!”
“神耆童想發動叛亂?”
“不是叛亂。飛鼠已經把妖怪族帶上了一條不歸路,如果不及時阻止他的話,我們的末日也就不遠了!”
“為什么這么說呢?”
“科技是一把雙刃劍,它在改變妖怪族面貌的同時,也危害到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沙城和其他的地下衛星城變得越來越像人類的城市,充斥著鋼鐵、塑料和水泥,到處都是垃圾,沒有樹,沒有草,不見天日,只有人工模擬照明。林泉派的擔心是有理由的,我們已經開始走上人類的老路了。豳榕,你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豳榕思考著,過了良久才說道:“木華,五十年前,你奉榕樹神之命,潛入沼南城跟周文合作,謀取一片富饒肥沃的土地,供我們樹妖族世代居住下去,不再有戰火的侵擾,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多么美好的未來!你為什么違抗他的命令,跟半妖人合伙殺死周文,陷樹妖族于巨大的危機中?”
“在我心里一直有一個夢想,豳榕,你我血脈相通,你一定了解!榕樹神不愿樹妖族成為炮灰,于是帶領我們離開妖怪族,遠赴牯牛山躲避戰火,但退出戰爭并不意味著退出歷史舞臺,我深信,有一天,樹妖族將成為妖怪族中繁榮而強盛的一支,就像林泉派、少壯派和水妖族一樣,共同分享權力的蛋糕,誰都不能小覷我們!”
“周文能提供什么?一片富饒肥沃的土地,僅此而已,但是樹妖族需要的遠遠不止這些!當年在沼南城,半妖人的首領迪迪向我承諾,只要我站在他們一邊,那么得到的就不僅僅是一塊土地,更重要的是,整個禾洲大陸都會為我們矚目,樹妖族將贏得前所未有的利益、榮譽和尊嚴!”
木華激動揮舞著手臂,繼續說下去:“榕樹神太老了,他失去了進取心,只想安穩地度過余生,但是我還年輕,我有夢想,并且愿意為此努力,付出代價,所以我拋棄周文,選擇了迪迪!但是結果呢?迪迪成為半妖人的首領,沼南城在人類和妖怪族的合圍下始終屹立不倒,他們最終贏得了勝利和自由,我卻受到排擠,被迫投奔林泉派,躲在北源城里,茍延殘喘……”
豳榕長長嘆了口氣說:“你太性急了!你知不知道,從那以后,我們樹妖族被妖怪族徹底拋棄了——非但拋棄,而且被視作仇讎,開明獸甚至率領遠古妖獸向牯牛山發動進攻,想把我們徹底消滅,以絕后患!哼,他也未免也太不把樹妖族放在眼里了!繼沼南城之后,他遭受到生平第二次慘敗,身受重傷,不久就在人類法師的圍攻下丟了性命。”
“我們的損失大不大?”木華顫抖著聲音問道。
“那一戰之后,樹妖族活下來的族人還不到三分之一,到現在都沒有完全恢復元氣!”
木華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這都是我的錯呀!”
“當時榕樹神氣得發狂,我從來沒見他如此震怒過。木華,你不回來是明智的選擇,他會毫不留情地殺死你的!”
木華低聲說道,他難過地搖著頭。
“后來戰爭結束了,形勢發生了根本性的轉機。開明獸死后,飛鼠鄭蔚成為了新一代的妖王,他主動伸出橄欖枝向我們示好,榕樹神接受了他的好意,從此樹妖族跟妖怪族保持著友好的關系,一直到現在,我們還把鄭蔚視作最好的盟友和朋友。”
“最好的盟友和朋友?”
“是的,即使在襲肜殺死榕樹神后,我也沒有改變這個看法。事實證明,我是正確的——艱難的耕耘已經接近尾聲,收獲的季節馬上就要來臨了。”豳榕平靜地說道。
木華抬起頭,錯愕地注視著他。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豳榕把目光投向營養池里的牒荼母體,“你在沼南城待過,一定知道半妖人的來歷。大劑量的β射線能把妖怪變成殘忍噬血的殺戮機器,半妖人就是變異的妖怪以及他們后代的總稱。”
“飛鼠鄭蔚利用了這個原理,并且有所改進。他發現,一定強度的γ射線暴也能造成變異,變異后的妖怪保持清醒的意識,他們是有生命的活武器。但是γ射線造成變異的幾率很低,并且性狀極不穩定,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鄭蔚提出跟樹妖族合作進行研究,他稱之為基因重組計劃。”
“之所以選擇樹妖族,是因為樹妖的基因相對比較簡單,性狀穩定,比起妖怪族,我們更具有生物學上的優勢。榕樹神一開始不同意這個計劃,樹妖族人丁寥落,不能再有無謂的損耗了,但是鄭蔚很快就說服了他,你知道他是怎樣做到的嗎?”
木華茫然地搖搖頭。
“少壯派已經掌握了最先進的細胞克隆技術,不過僅限于比較簡單的生命,樹妖正好滿足條件。只要從身上分離出一個活細胞,在適當的條件下,七十二小時就能克隆出一模一樣的樹妖來,跟母體相比,唯一的區別在于,克隆的樹妖是沒有意識的,他只有軀殼,用來做基因重組計劃的試驗品再合適不過了。”
“更為誘人的是,鄭蔚還提出,如果能在試驗中取得相當的進展,出比較成熟的技術,那么就可以嘗試用γ射線改變榕樹神的基因,使他延長生命,甚至恢復青春。我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誆人,毫無疑問,榕樹神被打動了。”
木華喃喃自語說:“換成誰都會被打動的……”
“鄭蔚委派一個叫襲肜的狐貍精全權負責基因重組計劃,他是生物學和基因工程方面的頂尖專家,之前妖怪族的輻射變異試驗全都由他主持,經驗非常豐富。這個實驗室就是按照他的要求建造的,工程極其浩大,全部由妖怪族承擔,用了整整一年時間,耗費數不清的財力和物力,牯牛山幾乎被挖空了,我們樹妖族倒是連石頭都沒搬過一塊!”
“一年以后,基因重組計劃正式啟動,妖怪族方面,襲肜是理所當然的專家,樹妖族這邊,我勉為其難充當合作者。不過木華,你是知道的,樹妖全都是木頭腦袋,基因工程的技術對我們來說就像天書一樣,根本就弄不懂。光靠襲肜一個效率太低,事事親躬,十天也完不成一個試驗。”
“榕樹神等不及了,他的身體迅速老化,頭腦也變得越來越糊涂。本來衰老是誰都避免不了,但他一心一意想改變自然規律,竟把樹妖族的不傳之秘萬木結界傳給了襲肜,希望能夠加快基因重組計劃的進展!欲令智昏,本來我不該這樣說榕樹神的,他是我們的父輩,并且已經過世了,但樹妖族最深奧的法術如果流傳出去的話,他就是樹妖族的千古罪人!”
“我不得不說,襲肜是個天才,雖然不能親身修煉萬木結界,但是他想通了其中的原理。在榕樹神的幫助下,他成功地把讀心術和萬木結界融合起來,改造了三十三名樹妖的頭腦!人類在生物學和基因工程方面的知識一股腦地灌進他們的腦子里,就像朝杯子里倒水一樣!木華,這些脫胎換骨的樹妖里就包括了我,從此以后,我不再是不開竅的木頭腦袋了!我要感謝襲肜……”
“從那以后,基因重組計劃走上了正軌,我們在襲肜的指導下做了上萬次試驗,改變輻射的時間和強度,改變催化液的配比,制得了很多半成品,有些是非常厲害的武器,完全可以跟半妖人相媲美,不過他們都不能達到襲肜的要求,他想要一勞永逸地擊潰人類,而不是把妖怪族拖入持久戰的泥潭里。毫無疑問,他的指導思想是正確的。”
“當我們進行13211次試驗的時候,出現了一個意外。那一次試驗,我們使用的是榕樹神的克隆體,5.8個單位的γ射線暴,照射72小時,在2號營養池360號催化液里完成了變異,但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跟其他的試驗截然不同,完成后的變異體在外貌上沒有任何改變,活脫脫就是榕樹神復制品,但他竟然擁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智慧,像籠子里的野獸,拒絕束縛,渴求自由,不受我們的控制!”
“這是個意外,之前進行過上萬次試驗,沒有那個克隆體能因此獲得意識。也許是榕樹神的細胞與眾不同,也許是試驗的條件符合某種神秘的規律,也許純粹是巧合中的巧合,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不是襲肜想要的結果。他只想利用基因工程技術由內而外改造妖怪族的身體,使他們變強大,變異后的妖怪仍然是妖怪族的一員,能夠跟同類和諧相處,但試驗的結果卻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變異竟然使沒有意識的克隆體擁有了思想和智慧!他的信念被打破了,他感到害怕,如果繼續試驗下去,他很可能創造出一個全新的種族,擁有智慧和力量,就像半妖人一樣,成為這個世界的噩夢。”
“襲肜立刻殺死了那個變異的克隆體,他跟榕樹神深談了幾次,提出希望停止基因重組計劃,但是榕樹神不同意,他不愿放棄延長生命、恢復青春的最后一絲希望,他們都非常倔強,誰都說服不了誰,基因重組計劃處在癱瘓狀態。榕樹神怒不可遏,爭吵逐漸升級,彼此都鬧得不可開交,為此妖王鄭蔚特地趕到牯牛山進行調解,他也說服不了襲肜,只能以妖王的身份逼他繼續試驗,襲肜沒有辦法,只好服軟答應下來。”
“強扭的瓜不甜,我們都應該記住這個教訓!鄭蔚離開牯牛山后,襲肜竟背叛了妖怪族,他利用基因技術殺死榕樹神,并且破壞了他全部的細胞,同時銷毀掉所有的試驗設備和記錄,逃得無影無蹤。他在留給我的一封信里說,基因重組計劃必須終止,克隆和變異是一把鋒利的雙刃劍,繼續試驗下去,遲早會毀掉我們自己!”
“我很重視他的意見,不過這個警告已經沒有必要了,榕樹神沒有留下一個活細胞,360號催化液的配方也沒人知道,成為永遠的秘密。木華,這個危機被扼殺在搖籃里了,付出的代價是襲肜的叛變和榕樹神的死,我個人覺得,這還是值得的。”
木華長長嘆了口氣,說不出話來,這些年來他躲藏在神耆童的庇護下,卑躬屈膝,換來一點生存的空間,沒想到樹妖族竟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生物學,基因工程,克隆,變異,這些名詞聞所未聞,他已經被拋在了時代的浪潮之外!曾經的雄心壯志一點點消磨去,那個年輕而莽撞樹妖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豳榕的聲音還在繼續:“榕樹神死后,我成為了樹妖族實際上的首領。我決定繼續跟鄭蔚合作,重新開展基因重組計劃。襲肜能做到的,我們也能夠做到,只要愿意投入時間和精力,不計成本得失,總有一天,我們會成功的!”
“妖王鄭蔚對于榕樹神的死也倍感愧疚,作為賠償,他把基因重組計劃移交給我們,由樹妖族全權負責,他提供一切所需的資金和物資。木華,我們得到了妖怪族全力以赴的,樹妖族在五十多年后重新回到了妖怪族這個大家庭,我們親密無間,相互,共同,這是一個好的開端!”
“沒有襲肜的指導,試驗進行得很艱難,我們近乎盲目地摸索,走了不少彎路,這里面的甘苦艱辛,不說也罷!經過55633次試驗,我們終于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突破,樹妖牒荼的克隆體接受2.7個單位的γ射線暴照射36小時,然后在1號營養池481號催化液里完成變異,產生的變異體能夠達到我們的要求。于是在接下來的第55634次試驗里,我們用牒荼本身進行活體試驗,最終的完成品就是營養池里的那棵樹。”
“一棵樹?它有什么用?”
“襲肜想要通過變異制造出具有穩定性狀的有生命的武器,但再厲害的武器也只能發揮有限的作用,不足以使妖怪族在戰爭中擁有壓倒性的優勢,所以我刻意控制變異朝特定的方向進行——牒荼變異成為一棵樹,失去自我意識,他繁殖出大量的子體,那是一些足以改變禾洲大陸歷史的武器。”
“是炸彈嗎?”
豳榕搖搖頭,解釋說:“牒荼母體產下的子體有兩種,一種有生命,能夠生長繁殖,另一種正相反。我們做過試驗,把有生命的子體種在土壤里,它們能迅速生長,在地下盤根錯節,不斷釋放出一種特殊的酸霧,這種酸霧對人類或者妖怪都無害,但它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腐蝕金屬,比如說鋼鐵、銅或者其他堅硬的合金。想像一下,手無寸鐵的人類對我們來說,沒有任何威脅。”
木華倒抽一口冷氣,喃喃自語說:“這樣的話歷史就倒退到從前了……”
“是的,歷史倒退到從前,我喜歡這個說法!”豳榕平靜地說,“沒有槍炮,沒有炸彈,我們靠原始的力量戰勝敵人。一切都回到從前,這是我的愿望。我希望天空大地江河森林也能像從前一樣干凈,我希望我們生存的這片土地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安詳和繁榮。”
“時代變了,這在從前是不可想像的!”木華苦澀地說,“豳榕,其實你比我更適合這個世界,我太過魯莽,只會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如果不是你的話,樹妖族也許早就成為了歷史的塵埃……”
“自家兄弟,何必說這種見外的話,這次你能夠回來,我真的非常高興。我們樹妖族的命運很快就要發生重大的轉變,你的夢想也即將實現!木華,忘記林泉派吧,我迫切需要你的幫助,樹妖族從始至終都對你張開懷抱!”
營養池里粘稠的液體再次翻騰起來,產生了大量的霧氣,三步之內只看得見隱隱約約的人影。豳榕招呼樹妖們進來,又是一陣忙亂,他們把幾十枚子體從營養池里撈出來,挑選出有生命力的,封存在籮筐里備用。
“牒荼繁殖的速度越來越快了!木華,我打算用現有的這些子體做一個試驗,你有興趣去觀摩一下嗎?”為了堅定木華的信心,豳榕向他透露了樹妖族的這次機密行動。
“什么試驗?”
“對南葵市發動一次小規模的襲擊——那是距離牯牛山最近的人類哨所——取得第一手的數據,為不久之后的全面反擊做準備。”
“又要發動戰爭了嗎?”
“是的,妖怪族韜光養晦五十年,默默積聚力量,尋找出路,為的就是這一刻!木華,你夢想還在嗎?整個禾洲大陸都為我們矚目,樹妖族將贏得前所未有的利益、榮譽和尊嚴,現在機會來了!”
“我們能成功嗎?”木華的聲音有些顫抖。
“自己的命運把握在自己手里,你難道還看不清嗎?樹妖族前所未有的強大,我們能戰勝一切對手!”
木華沉默了,如果牒荼子體釋放出的酸霧真的能發揮作用,那么這一仗妖怪族將立于不敗之地,人類面臨著滅族的危機,他不禁起了惻隱之心,試探著問道:“難道我們真的打算把人類從這個世界上抹去嗎?”
“這個問題我同鄭蔚交換過意見,人類的存在自有其價值。所有的種族,無論多么微不足道,都是生命鏈條上的一環,貿然毀掉其中的一個,也許會造成難以預料的后果。這場戰爭的主要目的是消滅人類的抵抗力量,為妖怪族拓展生存的空間,而不是徹底消滅他們。”
“鄭蔚非常明智!”木華由衷地說。
“我們很早就開始策劃這次行動了,襲擊南葵市是基因重組計劃從實驗室走向實踐的第一步。現在子體的數量已經足夠,時機完全成熟了!”
木華的眼眸閃閃發光,充滿了好奇和期待。
在豳榕的指揮下,樹妖們把裝滿牒荼子體的籮筐負在背上,一個接一個沿著曲折盤旋的臺階向上攀登,離開山腹中的秘密基地,出現在牯牛山一處隱秘的山坳中。從始至終他們都沒有發現任何異狀,魯克和蘇標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沒有任何蹤跡。
牯牛山對樹妖族來說簡直就是自己的后花園,他們熟門熟路跨過溝壑,穿過密林,繞開中人即死的瘴氣,來到南葵市十五里外的亂石岡上。那里是人類和樹妖族的交界線。山岡下駐扎著K集團軍的一個摩托化步兵團,裝備有輕型火炮、反坦克火器、防空火器、裝甲輸送車、步兵戰車,機動性和戰斗力極強,一直以來都是樹妖族的心腹大患。
豳榕的第一個目標就是摧毀摩托化步兵團。
他仔細觀察了一陣,確認沒被發現,背轉身無聲無息地做了一個手勢,命令樹妖們展開行動。一切都是事前演練過的,樹妖們把密封的籮筐打開,熟練地捧出牒荼的子體,就地挖出一個個深坑,小心翼翼地把它們埋下去。這件工作很費時間,他們必須非常小心,不能發出任何異響,如果被駐扎在山岡下的人類軍隊發覺,那么等待他們的將是無數從天而降的炮彈。
每一個樹妖都各司其職,專心致志地工作著,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有一只尚未拆封的籮筐輕輕晃動了一下,捅開一個小窟窿,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睛正偷偷朝外面窺望。那里面躲著魯克和蘇標!就在幾個鐘頭前,他們趁著樹妖們忙碌的當兒,麻利地躲進了一只空籮筐內,密密實實封起來,由那些不知情的樹妖背負著離開牯牛山,來到了亂石岡上。
距離人類的軍隊不到三百米,但是這三百米對魯克和蘇標來說卻無比遙遠。怎樣才能從籮筐里逃出來而不被樹妖們發覺呢?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悄悄溜走,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蘇標擠在狹窄的籮筐里,感覺非常憋氣,他在魯克的手心里飛快地寫道:“弄出點動靜出來,驚動軍隊,有機會逃出去!”
魯克也在他的手心寫道:“你糊涂了,軍方發現樹妖族的形跡,一定會發動襲擊,到時候炮彈像雨點一樣落在頭上,我們能往哪里逃?還是我來想想辦法吧!”
蘇標哭笑不得,一邊耐著性子辨認他的字,一邊恨得牙根直癢癢,心里嘀咕著:“這家伙,都什么時候了,還篤篤定定——寫那么多字干什么,又不是寫文章!標點符號都不漏掉!老子手心癢得快忍不住了!”
魯克把十根手指按在籮筐的底部,用力戳穿了柔韌的柳條,接觸到干硬結實的土壤,然后,他挪動手指,推著籮筐朝山岡下一寸寸移動,速度極其緩慢,希望能騙過樹妖的眼睛。
寂靜之中,一個低微的聲音突然響起:“咦,怎么少了一只?我記得剛才放在那里的!”另一個聲音說:“別是沒放穩,滾到山岡下面去了!”聲音驚動了豳榕,他立刻回過頭去,把食指豎在嘴唇前,瞪著眼睛示意他們別說話。
樹妖的對話提醒了魯克,他立刻把手指伸長,用力一推,籮筐頓時失去了平衡,沿著斜坡咕嚕嚕滾下去,一路翻騰跳躍著,發出了不小的動靜。山岡下摩托化步兵團被驚動了,刺耳的警報聲響徹云霄,探照燈的光柱晃來晃去,一眨眼工夫,三架直升飛機從山坳里飛起,搜索著黑暗中的異動,步兵戰車發出隆隆的噪音,迅速朝山岡上駛來。“分散撤退!”豳榕當機立斷下達了命令,樹妖們立刻分散開來,潑開兩條長腿,連蹦帶跳地向牯牛山跑去。
“是樹妖族!”直升飛機發現了敵人的行蹤,駕駛員猶豫了,他沒有立刻發動攻擊,而是報告了團長姜威,請求指示。已經五十年相安無事了,姜威不敢主動挑起戰爭,他狠狠罵了一句粗話,下命令:“跟蹤他們,弄清楚他們的動向!”
“他們朝牯牛山方向逃竄,重復一遍,他們朝牯牛山方向逃竄!是否發射導彈攻擊?”
姜威手中的無線電對講機仿佛有千斤重,他罵罵咧咧說:“狗娘養的!給我押著他們進牯牛山!不受到攻擊堅決不準還擊,聽見了沒有!”然后他又換了一個頻率,命令步兵戰車趕到亂石岡上去,察看那些樹妖究竟在搗什么鬼。撂下對講機后,姜威深深感到自己肩頭的壓力,難道說戰爭又要爆發了嗎?他雙眉緊縮,焦躁不安地等待著消息。
來來回回兜了三五個圈子,營地外突然傳來嘈雜聲,一隊戰士押解著兩個男子快步走進來,他們五花大綁,背后頂著鋼槍,神色卻異常鎮定,一看就是經過特別訓練的職業間諜。姜威心里有了計較,揮揮手問道:“他們是誰?”
為首的一名戰士行了個軍禮,大聲回答道:“報告團長,抓到兩個可疑分子,躲在一只籮筐里,從山岡上滾下來!”
“我們是受K集團軍軍長委托前往牯牛山執行特別任務的。我叫蘇標,他叫盧定一,南葵市的祁師長可以證實我們的身份。”不等姜威發問,蘇標搶先說道。
姜威心里有幾分不悅,他最討厭別人打著官腔用上頭壓他。他毫不客氣地說:“我當然會跟祁師長聯絡的,不過在此之前,老老實實告訴我,你們所謂的特別任務是什么?”
“這涉及到軍方的機密,恕我不能回答。”
“有什么能證明你們的身份?”姜威有些按捺不住,聲音漸漸高了起來。
“暫時沒有。請問能不能讓我跟祁師長通個電話?”蘇標有些遺憾,沒向熊軍長討個信物手諭什么的,空口白牙,對方完全有理由懷疑他們。
“對不起,這里是軍事管制區,不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出入的。現在我要逮捕你們,審訊清楚以后再作處理!”姜威揮揮手,命令戰士把他們押下去,先徹底搜身,看有沒有可疑的物品,然后找個地方關起來,嚴加看守,等候進一步審問。
蘇標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忍不住刺了他一句:“其實你已經證實了我們的身份,只是為了探聽機密,所以才裝作不相信,把我們關起來的,是不是這樣?”
姜威板著臉罵道:“放你媽的狗屁!老子現在懷疑你們是樹妖族的奸細……”
蘇標打斷他說:“你一定很想知道樹妖族為什么悄悄離開牯牛山,跑到亂石岡上來到底搗什么鬼,我知道答案,但這是絕密情報!事關重大,你最好立刻向祁師長報告,如果延誤了大事,你要為你的行為負責!”
姜威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按捺不住火氣,正要發作,又一隊戰士匆匆忙忙地跑過來,向他大聲報告:“團長,亂石岡上出現了大量的霧氣,戰車突然失去控制,全部癱瘓了!”
蘇標心中格登一聲,他看了魯克一眼,低聲說:“看來他們真的成功了!”豳榕和木華的對話在耳邊不斷響起,酸霧,腐蝕金屬,手無寸鐵的人類,倒退到從前……人類的命運再次陷入危機之中!
牒荼子體埋進大地。雖然是堅硬而干涸的土壤,遍布著大大小小的石塊,但惡劣的環境并不能影響它們萌芽并生長,子體表面根須狀的突起以極快的速度生長萌蘗,深深扎進土壤深處,拼命吮吸著水分和養分,縱橫交錯,洋溢著無限生機。這是一個奇跡,一種生命的力量!
當子體生長到一定階段,坑坑洼洼的表皮裂開無數細紋,一種特殊的酸霧從土壤的縫隙里飄出來,擴散在空氣中。摩托化步兵團的戰車在山岡周圍巡查,轟隆隆駛入酸霧中,就像雪獅子向火,先是鋼板的表面冒出無數氣泡,嘶嘶作響,緊接著一個個比針眼還細微的窟窿迅速擴大,爛得千瘡百孔。酸霧通過這些窟窿滲透到內部,腐蝕引擎和傳動裝置,戰車發出一連串的異響,變成一堆廢鐵,停在了山岡上。
沒有受到攻擊,也沒有任何征兆,五輛步兵戰車幾乎在同一時刻失去了控制,這不是人力能夠做到的!戰士們立刻跳了下來,緊握鋼槍,全神貫注地戒備著,但是山岡上只有樹影婆娑,風聲嗚咽,沒有任何敵人的行蹤。大伙的掌心里滲出了冷汗,樹妖族究竟在醞釀什么樣的陰謀呢?
“嘶——嘶——嘶——”一種奇怪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就像盛夏的汽水打開瓶蓋,無數二氧化碳氣泡爭先恐后地冒出來。戰士們下意識在四周圍尋找著,發現聲音就來自身邊——步兵戰車上的鋼板在融化,重型武器在融化,手中的鋼槍在融化,所有的金屬都在融化——他們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十幾噸的戰車一點一點腐蝕掉,最后只剩下輪胎和儀表盤,心里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正東方黑云密布,一場傾盆大雨眨眼工夫就把亂石岡澆了個通透,腐蝕的金屬溶解在雨水中,滲進地下,被牒荼子體吸收,它們仿佛獲得的特別的能量,發芽抽枝,以肉眼能夠分辨的速度擠出土壤,三三兩兩地分布在山岡上。那只有在最富想像力的人類藝術家的作品中才會出現,閃爍著藍灰色金屬光澤的怪樹,茁壯成長,開枝散葉,宣布著一個舊時代的結束,一個新時代的誕生!
“樹妖!它們是樹妖!”為首的小隊長情不自禁嘀咕了一句,他壯著膽子走上前去,從草叢里拾起一根枯枝用力敲了一下,“砰”一聲響,怪樹紋絲不動,竟然堅硬如鐵!他搖搖頭,想折一根樹枝帶回去交差,誰知手剛碰到樹皮,一陣刻骨銘心的刺疼,仔細一看,樹干的表面長滿了密密麻麻的倒刺,鋒利無比。血流不止,沿著手腕不斷滴落,那小隊長不禁害怕起來,急忙命令戰士們撤回營地,向團長報告。
一開始姜威以為他們是科幻電影看多了,五輛戰車同時被酸霧融化,地下長出了生滿倒刺的怪樹,還閃爍著藍灰色的金屬光澤,簡直是無稽之談。但是戰士們異口同聲地堅持這些都是他們親眼所見,絕對沒有半句虛言,姜威的信念動搖了。他親自帶著一個連的戰士徒步登上亂石岡,經歷了手中的鋼槍被酸霧融化的過程,親眼看到戰車的殘骸和幾十棵半人高的怪樹,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心情異常沉重。
回到營地以后,參謀金心源把從蘇標和魯克身上搜出來的可疑物品交給姜威,說:“團長,你看一下,他們不像是樹妖族的奸細。”
姜威粗略地翻看了一下,一只新款的手機,一只密封的鐵盒,一疊記滿了數據的文件,一臺扁平的數碼相機,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雜物。他嘀咕了一句:“我知道他們不是,不過那個叫蘇標的家伙不合作,老拿祁師長和軍長壓我,什么了不起的機密,透露一點也不要緊。”
金心源吞吞吐吐地說:“團長,我聽到一些風言風語,熊軍長好像在調查樹妖族的一項絕密計劃,這兩個人剛從牯牛山出來,很可能查到了什么。”
姜威苦惱地說:“又不能真的把他們當間諜來拷問……小金,你說要不要向方軍長報告?”說到最后幾個字,他的聲音壓得極低。
“方軍長恐怕還不知道這件事,照理說應該跟他通個氣……”金心源也放低了聲音,下意識地朝門口望了一眼。
姜威沉吟了片刻,揮揮手說:“你先給祁師長打個電話,說明情況,探探他的口風再說。”他隨手拿起那疊文件,沾著唾沫翻了幾頁,表格,數據,幼稚的繪圖,莫名其妙的縮寫,對他這個只會打仗的大老粗來說,無異于天書。
姜威向正在撥電話的金心源問道:“這些是什么?”
“好像是某個實驗的記錄,我也看不大懂……喂,是小王嗎?我是金參謀,祁師長在嗎?有重要的情況向他報告……”
姜威把數碼相機顛來倒去看了一陣,不知道電源開關在哪里,回頭看了金心源一眼,他正跟師長通電話,嗯嗯呀呀,臉色越來越凝重。他放下數碼相機,又拿起那只密封的鐵盒,分量不重,但著手處冰涼,一直凍到骨髓里。
“古怪!”姜威手一松,鐵盒掉在了桌上。他坐下來仔細端詳著——做工很精細,打磨得光滑如鏡,散發出森森寒氣,蓋子上刻著幾個字:“危險,切勿強行打開!”姜威搓了搓手,飛快地拿起來搖了一下,里面似乎有什么東西,發出嗡嗡的聲響。
金心源擱下了電話,向姜威轉達了祁師長的指示:“團長,已經證實了他們的身份,蘇標和魯克的確是為我軍工作的,他們這次進牯牛山是受熊軍長親自指派,執行一項絕密任務,祁師長要求我們確保他們的安全,他會向軍長報告,請求進一步的指示。”
“他奶奶的,來頭還不小!”姜威習慣性地罵了一句粗話,“小金,你把相機打開,看看他們都拍到了些什么。”
“這……不大好吧……”
“沒事,打開來看看,他們不會知道的!”
金心源只好把數碼相機拿起來,找到電源的開關,用力按下去,然后切換到放映模式,通過液晶屏幕把拍到的照片一幅幅放給團長看。
“好像是一個墳場,全是樹妖的尸體?這是什么?游泳池嗎?怎么還長著一棵矮胖的怪樹?”姜威把照片從頭至尾看了一遍,隱隱約約覺得樹妖族在醞釀什么陰謀,這個陰謀肯定跟亂石岡上融解金屬的酸霧有關,但是憑他的腦袋,還不能找到一條正確的線索,把掌握的情況串起來。
金心源突然想到了什么,迅速把那疊文件翻到某一頁,指著一張手繪圖對姜威說:“團長,你看,照片里的怪樹就是所謂的完成品母體!”
“完成品母體?難道說還有子體?”姜威深深皺起了眉頭,“……干脆把那只盒子也打開來,看看里面到底藏著什么東西?”
“我想,最好先問一下蘇標——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他特別提了一句,說不要隨便打開,會有危險的。”
“切,這種話你也相信?”姜威滿不在乎地用力一掀,鐵盒卻紋絲不動,似乎被強力的膠水粘住,一定要用非常粗暴的方法才能打開。
正在這時,桌上的手機突然“叮咚叮咚”叫了兩聲,然后又安靜下來。“是短消息!”金心源立刻打開翻蓋,按了一個鍵,低聲念道:“你在哪里?過得好嗎?我很想念你!文。”
“什么意思?密碼嗎?”姜威沒有反應過來。
“不像是密碼,應該是盧定一的女朋友發給他的短信。”
話音沒落,電話鈴又響了起來。“我來接。真夠熱鬧的!”姜威大步走過去,拎起話筒放到耳邊,喂了一聲說:“哪一位?”
“姜團長在嗎?”
“我就是,請問你是哪一位?”姜威沒有聽出對方的聲音,只是覺得很耳熟。
“我是祁連赟,要立刻跟蘇標通話。”
“他……暫時不在這里……”姜威口吃了,他搔搔腦袋,覺得有些為難。
“那么馬上把他們接過來,三分鐘夠不夠?我等著!”
“他們關……不,住的地方比較遠,我馬上派人去接。祁師長,要不等會我打電話過來吧?”
“好吧,動作快一點。姜團長,我要多提醒你一句,他們是熊軍長派往牯牛山執行絕密任務的精英,你必須不惜一切代價確保他們的安全,還有,好好招待他們,不要亂動他們的東西!軍長正在睢安市參加一個會議,他將立刻飛往南葵市去見蘇標和盧定一,現在你明白他們兩個的重要性了吧?”
“是,是,我知道了!”姜威輕手輕腳放下電話,擦去額頭上的冷汗,對金心源說,“快,去把那兩個家伙請過來,千萬要客氣一點,祁師長要跟他們通話,馬上!”
金心源同情地望了師長一眼,立刻照著他的命令去辦。
“呵呵,誤會了,現在我們已經確認你們的身份,剛才委屈你們了,真不好意思……對了,祁師長要跟你們通話,他在電話里等著呢,有要緊的事跟你們說!”金心源微笑著解釋了幾句,輕描淡寫把話題引到了祁師長身上。
蘇標接過話筒,咳嗽了一聲說:“喂,我是蘇標,祁師長嗎?”
“我是祁連赟,你們的任務完成了嗎?”
“是的,我希望立刻向熊軍長報告。樹妖族已經采取了行動,我建議駐扎在亂石岡的所有部隊立刻撤回南葵市。”
“……你的意思是說,樹妖族將向我軍發動了進攻?”
“不是進攻,只是一次試驗,亂石岡發生了一些怪異現象,我想姜團長馬上就會向你提到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問道:“能說得詳細一點嗎?”
“這最好得到熊軍長的同意。”事關重大,蘇標委婉地拒絕了。
“好吧,我明白了。我已經報告了熊軍長,他會立刻前往南葵市跟你們見面的。現在你把話筒交給姜威,我有話要問他。”
蘇標把話筒拎在手里,朝姜威揚了揚,姜威心里有些發怵,故意大大咧咧地問:“干什么?”
“祁師長要跟你通話。”
姜威忙不迭接過話筒,眼睛狠狠盯著蘇標,小心翼翼地說道:“祁師長,我是姜威。”
“剛才你都聽見了吧,發生在亂石岡上的怪異現象到底是什么?”
姜威把前因后果說了一遍。先是樹妖族有所異動,派出部隊前去調查,發現了蘇標和盧定一,押回營地,接著戰車突然失去控制,在酸霧中不斷腐蝕融化,大雨過后,亂石岡上長出了藍灰色的怪樹,堅硬如鐵,懷疑是樹妖族遺留下來的東西。
“樹妖族在醞釀陰謀……”姜威側過身,壓低了聲音說,“祁師長,我在蘇標和盧定一的身上搜——不,找到了一些東西,一只數碼相機,里面有幾十張怪異的照片,還有一疊看不懂的文件,好像是某個實驗的記錄,另外還有一只密封的鐵盒,非常可疑。師長,他們一定知道樹妖族在干什么,就是不肯說出來!”
“我警告過你不要亂翻他們的東西!”
姜威尷尬地說:“是,開始我以為他們是樹妖族的奸細,所以就……”
“這不是胡鬧嘛!一點組織性紀律性都沒有!”祁連赟訓斥了姜威一句,不過他對這個部下的脾氣了如指掌,大老粗一個,誰的話都不放在心上,沒把蘇標和盧定一當間諜拷問,他已經是學會動腦筋了。
“把你的部隊立刻拉回南葵市,不要延誤!”
“放棄亂石岡?這是為什么?”姜威有些想不通了,亂石岡是人類最后一道堅固的防線,牢牢卡住了樹妖族的咽喉要害,一旦放棄,他們就可以從牯牛山長趨直下,毫無阻攔地攻入南葵市。
“這是命令!”
“就憑蘇標的一句話,我們就要放棄亂石岡?”姜威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眼圈都有些發紅。
祁連赟的聲音異常嚴厲,他斬釘截鐵地說道:“姜團長,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
“是……”姜威軟了下來,祁師長一向賞識他,從來沒有說過這樣重的話,“我立刻撤離亂石岡,把部隊拉回南葵市。”
放下話筒后,姜威板著臉叫警衛員進來,吩咐說:“把他們兩個帶到坦克連去,讓邢連長護送他們去南葵市,一定要平平安安地交給祁師長。”
蘇標插嘴說:“姜團長,能不能把這些東西還給我們?”
“不行,由我們保管比較安全,等進入南葵市后再還給你們!”姜威的態度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揮揮手命令警衛員立刻帶他們出發。
蘇標聳聳肩,提醒他說:“姜團長,這些是絕密的資料,要歸入軍方檔案,萬一遺失的話,你我都擔當不起。”
姜威瞪著眼睛說:“我知道,一樣都不會少你的!”
蘇標無可奈何地看了魯克一眼,低聲說:“我們先去南葵市,等見了熊軍長再想辦法吧。”
二人離開以后,姜威低聲對金心源說:“把所有的照片和文件都復制一份,我要向方軍長報告這件事!”
金心源點點頭,拿著文件和數碼相機正要出去,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幾名戰士急匆匆地跑過來,氣喘吁吁地報告:“團長,不好了,你快出來瞧瞧!”
“什么事?鎮定點,慢慢說!”
“酸霧,亂石岡上的酸霧傳播到營地里來了,裝甲車和火炮全完了!”
姜威情不自禁跳起來,三步并作兩步沖了出去,只見營地前方水氣彌漫,像起了罕見的大霧,拿起望遠鏡一看,只見土壤的縫隙里接連不斷騰起大片的酸霧,以極快的速度向前推進,營地里的裝甲輸送車和輕型火炮已經受到了腐蝕,癱瘓在原地,根本就動彈不了,戰士們亂作一團,不知該如何是好。
姜威狠狠跺了一下腳,當機立斷下命令:“所有的連隊立刻撤退,撤回南葵市!受到酸霧腐蝕的武器和車輛全部放棄,再說一遍,受到酸霧腐蝕的武器和車輛,全部放棄!”他心疼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一造的摩托化步兵團,K集團軍赫赫有名的精銳部隊,輕而易舉被樹妖打敗,這真是奇恥大辱!
牒荼子體繼續生長,根莖在地下盤根錯節,四通八達,追蹤著金屬的氣息不斷衍生,鼓起一個又一個籃球大小的瘤狀物,釋放出大量酸霧,腐蝕著人類的武器和裝備。這是有生命有智慧的武器,悄悄解除人類的武裝,讓歷史倒退到石器時代,讓人類成為手無寸鐵的獵物,它們完全有能力做到!
駐扎在亂石岡下的摩托化步兵團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酸霧從各個方向襲來,轉眼就淹沒了整個營地。姜威瞪著通紅的眼睛,竭力控制住局面,指揮部隊向南葵市撤退,但收效甚微。
黎明時分,步兵團全部退入了南葵市,樹妖族沒有乘機進攻,人員傷亡為零,這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大部分武器和車輛都受到酸霧的腐蝕,永遠地留在了亂石岡,幸免于難的除了先行一步的坦克連外,只有駐扎在后方的反坦克火器和防空火器。
姜威匆匆忙忙去見師長祁連赟,向他匯報摩托化步兵團的損失,并且強烈要求審問蘇標和盧定一,弄清樹妖族的圖謀。姜威急火攻心,口不擇言說:“師長,我去問那兩個小子,就算坐老虎凳灌辣椒水,剝了他們的皮也要問個明白!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會連累你的,萬一熊軍長追究下來,我豁出這個團長不當了,回老家種田,他能把我怎么樣!”
“冷靜一點!坐老虎凳灌辣椒水,這是什么話?他們是為我軍工作的,跟我們是一條戰壕里的戰友!”祁連赟一拍桌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師長,你知道我們團損失有多大嗎?要是跟樹妖族拼個你死我活也就算了,槍都沒響一聲,我們就被解除了武裝,還有比這更窩囊的事嗎?樹妖族來了怎么辦?難道讓我揀跟棍子跟他們肉搏?”
祁連赟把他撂在一邊不去理睬,自己沉思了片刻,毅然拿起電話,再次撥通了K集團軍軍長熊昀的電話。祁連赟向首長報告了摩托化步兵團所處的困境,并委婉地請示該如何應對,姜威豎起了耳朵注意聽,卻只聽見祁師長對著話筒說:“是!一定確保他們的安全!”
看著祁連赟指尖敲擊著桌面,神情若有所思,姜威實在忍不住了,大聲說道:“師長,沒什么事我走了!”
“你給我呆在這里。熊軍長馬上就到了,他有話要問你!”
半個小時之后,K集團軍軍長熊昀乘直升飛機降落在南葵市,水都等不及喝一口,立刻驅車趕往位于城郊的指揮所。
“先說說亂石岡上的情況吧!”熊昀憂心忡忡,發生的一切都出乎意料之外,他感到局勢朝著失控的方向,變得越來越嚴峻。
祁連赟咳嗽一聲,簡潔明了地介紹了摩托化步兵團的遭遇,姜威連連點頭,插嘴表示師長所說的俱是實情,步兵團損失慘重,樹妖族動向未知,他鄭重其事地提出,南葵市很可能是他們的下一個目標。
熊昀不置可否,他把目光投向蘇標和魯克,說:“那么你們在牯牛山查到些什么呢?”
蘇標說:“基因重組計劃在豳榕的主持下已經完成了,他們的成果是牒荼母體和子體,我們取得了許多第一手的資料,都在姜團長那里——他以為我們是樹妖族的奸細,所以拿走了我們身邊所有的東西,我提醒過他那里面包括一些絕密的材料,相信他會保存得很好的!”
熊昀瞥了姜威一眼,皺起眉頭問:“東西在那里?”
姜威從背后拿出一只牛皮紙袋,把手機、鐵盒、文件、數碼相機等物品一一取出,說:“東西全在這里,你們可以清點一下。”
“有沒有缺什么?”
蘇標搖搖頭,他把手機還給魯克,自己拿起數碼相機,把照片一幅幅放給熊昀看,開始講述他和魯克在牯牛山里的經歷。他講得很詳細,尤其是樹妖族的墳場和秘密基地,對照著液晶屏幕上照片,滔滔不絕說了大半個鐘頭。最后,他才打開樹妖族第55634號備忘錄的內頁,解釋了牒荼母體和子體的由來,并且提到子體在土壤里能迅速生長,不斷釋放出一種特殊的酸霧,這種酸霧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腐蝕金屬,把人類變成手無寸鐵獵物。
“看來摩托化步兵團成為了第一個試驗品!”熊昀意味深長地說道。
姜威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忍不住低聲咒罵:“那些殺千刀的樹妖,竟發明了這樣惡毒的武器!”
祁連赟插嘴說:“不過有一點很奇怪,當摩托化步兵團撤回南葵市時,所有車輛和武器幾乎全部受到酸霧的腐蝕,部隊根本就不設防,樹妖族為什么不乘機發動進攻?他們究竟想干什么?”
蘇標沉著地說:“這只是一次試驗,主要目的是確認牒荼子體能不能在未來的戰爭中發揮作用,我想在不久的將來,妖怪族將聯合樹妖族向我們發動進攻,為他們打頭陣的就是那些牒荼子體!”
祁連赟情不自禁和姜威對視了一眼,倒抽一口冷氣。戰爭,大規模的戰爭迫在眉睫,對手擁有了如此詭異的武器,他們該用什么來保衛國土和人民呢?
熊昀反復觀看著數碼照片,嘆息說:“看來形勢不容樂觀啊……”
祁連赟心中一動,說道:“先下手為強,既然我們能夠確定樹妖族秘密基地的方位,那就用鉆地型導彈摧毀它。消滅了牒荼的母體,光靠那些子體也成不了什么氣候。”
“樹妖族的基地隱藏在牯牛山山腹里,普通的鉆地型導彈恐怕不能形成有效打擊,萬一打草驚蛇,那就麻煩了。另外,我們主動進攻,會不會挑起新一輪的戰爭?這些年來輿論導向有厭戰的情緒,我擔心……”熊昀沒有再說下去,不過在座除了魯克外,誰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我聽說,R集團軍已經研制出新型的鉆地型導彈,代號雷震子,能鉆到百米深的巖層下,威力是普通導彈的十倍,完全能夠摧毀樹妖族的基地。”姜威小心翼翼地說。
祁連赟看著熊軍長,“R集團軍在新型武器的研發上投入了不計其數的人力和物力,雷震子是他們的殺手锏,恐怕未必肯……”
蘇標和魯克在場,熊昀不再深談下去了,他換了個話題說道,“就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牒荼子體繁殖的速度非常驚人,從亂石岡移動到摩托化步兵團的駐地不到半天時間,它們的下一個目標很可能是南葵市,我們必須事前做好準備。你們有什么意見嗎?”
魯克心中一動,似乎想到了什么關鍵,欲言又止。熊昀注意到他的表情,為了打消他的顧慮,他溫和地說:“集思廣益,有什么意見只管提出來,現在南葵市處在最危急的時刻,如果拿不出一個妥善的對策,我們只好放棄這座城市了!”
“放棄?”姜威幾乎要跳起來,但熊昀不是祁連赟,他突然意識到軍長跟前不能放肆,急忙克制住自己,胸口劇烈起伏著,盡量用平和的口氣說:“南葵市是咽喉要地,距離樹妖族最近的人類哨所,如果放棄的話,那么整個松江和月見江流域就直接暴露在他們的攻擊下了!”
“所以我們要盡快找出牒荼子體的弱點,盡可能遏制它們的繁殖。”
魯克明白熊昀的意思,他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剛才祁師長說到了一個細節,牒荼的子體最早被埋在亂石岡上,它們釋放出酸霧,腐蝕了步兵團的五輛戰車,然后下了一場暴雨,雨水滲透到地下,種子萌芽,牒荼樹從土壤里長出來,這可以看成是它們的第一輪進攻。大概又過了幾個鐘頭,位于亂石岡下摩托化步兵團的駐地遭到了第二輪進攻,姜團長及時把部隊撤回了南葵市,但是營地所在的位置并沒有長出新的牒荼樹,到目前為止也沒有第三個地方遭到酸霧的攻擊,是不是這樣的?”
祁連赟隱隱覺得魯克已經把握了關鍵。
魯克從桌上拿過紙筆,一邊寫一邊解釋說:“我猜想牒荼子體的繁殖方式是這樣的……關鍵就在于那場雨……”眾人探過頭去,只見他在紙上寫了這么一行字:“子體釋放出酸霧→腐蝕金屬→雨水把離子帶入地下→子體獲得養分→長出牒荼樹→接觸空氣和陽光→某種復雜的生化作用→子體在地下繼續繁殖”然后他把首尾用一個大箭頭連了起來。
“摩托化步兵團的駐地之所以到現在為止還沒有長出新的牒荼樹,原因就在于沒有下雨,缺少金屬養分,牒荼的子體就不能發芽生長,繼續下一輪的繁殖,循環被迫中止。它們在耐心地等待,一旦雨水把金屬離子帶入地下,那么南葵市將面臨第三輪酸霧的襲擊,也會是規模最大的一次。”
指揮所里一片寂靜,隔了良久,熊昀才苦澀地說:“這全是你的猜想,并沒有確實的證據……”
“是的,所以我希望軍方能給我一個證實的機會,這并不困難。”魯克靜靜地說道。
當天下午,蘇標和魯克離開了南葵市,卡車把他們送到距離亂石岡還有一兩里路的山坳里,遠遠望去,前方酸霧彌漫,就像澡堂子里的浴池。
最后的一段路,他們徒步前進,翻過一個不高的山頭,就來到了原摩托化步兵團的駐地。正如魯克預料的那樣,營地里一片荒涼,空氣里充滿了刺鼻的酸味,但沒有看到任何牒荼樹,它們還是深藏在地下的種子,靜靜等待著雨水把它們喚醒。
“動手吧,我們采集一個標本回去。”魯克和蘇標一起動手,用木棍和塑料鏟挖土,他們都是力大無窮的機夔戰士,不一會工夫就掘出一個大深坑來,但越往下土石就越堅硬,工具磨損得很厲害,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魯克一邊埋頭刨土,一邊說出自己的擔心:“蘇標,如果找不到克制牒荼的方法,歷史可能會像豳榕所說的那樣,倒退到從前,沒有槍炮,沒有炸彈,沒有飛機和坦克,那樣的話,人類用什么跟妖怪族對抗呢?”
“放心,我猜想,熊昀會跟R集團軍方振華攤牌的,用雷震子摧毀牒荼母體,子體應該成不了什么氣候。”
“萬一失敗呢?”
“我們從不懼怕失敗,該來的總會來,歷史倒退到從前,我們還有機夔系統,只要不失去希望,人類總能夠生存下去。”蘇標顯得很樂觀,在他的身上,魯克感受到一種只有人類才具有的朝氣和精神。
二人齊心協力,挖出了三米多深的一個大坑,堅韌的根須縱橫交錯,織成一張密集的網,聯系著無數籃球大小的牒荼子體。蘇標倒抽一口冷氣,喃喃自語說:“竟然有這么多呀!”
魯克小心翼翼地滑落到深坑里,近距離觀察著它們——就像放大了幾百倍的根瘤,掩埋在土壤下,不見天日,但正是這些貌不驚人的東西,釋放出特殊的酸霧,輕而易舉地把人類軍隊繳了械,讓一切高科技的武器變成廢鐵。基因和變異真是奇妙!
“小心一點,它們是有生命的!”
“沒問題!”魯克伸手握住一根粗壯的根須,用力拉了一下,紋絲不動,它們仿佛跟大地融為一體,堅不可分。他不禁皺起眉頭嘀咕道:“見鬼,這地方沒法用刀,要搞個標本回去還真不容易——你瞧,硬得跟鐵一樣,拉都拉不動!”
“我來試試吧。”蘇標從口袋里掏出那只冰涼的鐵盒,掀動四角的機關,打開蓋子,從里面掏出一只黑乎乎的甲蟲來,模樣像小了一號的尸蟲,油黑锃亮的背甲上布滿了暗金色的花紋。
“那是什么?”魯克微微有些吃驚。
蘇標笑著說:“這就是上次從劉春生身體里取出來的尸蟲,我沒有交給宋秋臻,而是把它當寵物飼養。為了去除野性,我用冰封機夔把它凍結起來,結果歪打正著,尸蟲經過了二次蛻變,進化成現在的模樣。它很聽話的,平時我把它封在鐵盒里,需要的時候放出來!”
“寵物?有這么危險的寵物嗎?”魯克搖搖頭,覺得哭笑不得。
蘇標吹了幾聲口哨,尸蟲一頭扎進了堅實的土壤中,就像挖掘機一樣,鉆出一個個拳頭大小的窟窿,兩只鉗子頻頻開合,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根須切斷,不一刻工夫,它就頂著一只牒荼子體爬了出來,飛回到蘇標的肩膀上。
蘇標捉住尸蟲,重新放回到鐵盒里,鎖上機關,冰封機夔釋放出寒氣,把它再次封存起來。
魯克把牒荼的子體抱起來,掂了掂分量,用力搖晃一下,說:“不是很重,里面好像充滿了液體……”話音未落,子體坑坑洼洼的表面突然裂開一道細縫,嘶嘶嘶冒出無數刺鼻的酸霧。魯克伸直了手臂,盡量離遠一點,扭轉頭抱怨說:“真難聞,五臟六腑都要翻過來了!”
蘇標抖開準備好的麻袋,魯克把采集到的標本往里面一丟,說:“走吧,回去做個簡單的試驗,就能證實我的猜測對不對了。”
“要不要再多弄幾個回去?”
“一個就足夠了。它是有生命的,繁殖速度快得驚人,可別引狼入室!”
蘇標和魯克邁開大步往回走去。天色漸漸陰沉下來,烏云匯集在一處,眼看就要下雨了。蘇標咒罵道:“這鬼天氣,動不動就下雨,難怪牯牛山上的樹妖活得那么滋潤,把他們趕到沙漠里去,看他們還能折騰出什么花樣來!”
魯克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嘆氣說:“如果雨真的落下來,那么一切都來不及了,南葵市將遭到大規模酸霧的襲擊,軍隊不得不放棄那座城市。”
“真好笑,我們竟然害怕老天爺下雨!這里靠近海邊,空氣潮濕,下雨是很平常的事,躲過了初一也躲不過十五,難道有什么法子把雨水引到其他地方去?”
魯克苦笑著說:“我又不是龍王爺,能呼風喚雨!快走吧,別被酸霧截住,坐不到車,要靠兩條腿走回去!”
天從人愿,他們的擔心并沒有變成現實,烏云在天空中徘徊了一陣,投西北方向而去,一滴雨都沒有落下來。蘇標和魯克趕在天黑前回到南葵市,見過熊昀,向他匯報了營地中看到的情況。酸霧異常濃密,車輛武器融化殆盡,只剩下一些塑料和橡膠制品,地下的土壤中布滿了牒荼子體,它們處在休眠狀態,還沒有萌芽生長。這一切都跟魯克的猜測相吻合。
天色已晚,警衛員送來了四菜一湯和一大桶飯,一行人胡亂填飽了肚子,進行下一步試驗。
采集到的標本放在桌子上,形狀像一只放大了許多倍的饅頭,表皮凹凸不平,長出許多粗壯的根須,斷口非常齊整,像是被鋒利的刀刃切斷。
魯克向搪瓷杯子里倒了一些準備好的井水,細細澆在牒荼子體上。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三十分鐘過去了,什么都沒有發生,牒荼子體沒有任何異變。
“看來單澆水是沒有用的,能弄些硫酸銅或者硫酸亞鐵來嗎?”
熊昀把目光投向師長祁連赟,后者有些尷尬,硬著頭皮問道:“那是什么東西?”
“化學藥品,硫酸銅的晶體俗稱膽礬或藍礬,硫酸亞鐵的晶體俗稱綠礬,中學的實驗室里有,比較常見的藥品。”
“南葵市倒是有一所中學,不過這里窮鄉僻壤,不大可能有什么實驗室和化學藥品……”
魯克解釋道:“藍礬經常用來和石灰一起配農藥,叫波爾多液。”
大伙兒面面相覷,指揮所里的氣氛有些尷尬。隔了片刻,警衛員惴惴不安地插嘴道:“我聽說過,這里種田的時候用,比那些喝死人的農藥要便宜得多……”
“什么地方能買到?”祁連赟微微松了口氣,還好有人替他解了圍。
“街頭的雜貨店里應該有賣吧。”
“你趕緊去跑一趟,越快越好!”
警衛員答應了一聲,正要出去,魯克提醒他說:“波爾多液是現用現配的,我只要藍礬,不用石灰,另外,如果有鐵桶的話,也找一只來。”
祁連赟有些弄不懂了,好奇地問:“要鐵桶干什么?”
“配溶液,鐵和硫酸銅溶液反應,能生成硫酸亞鐵,用來模擬酸霧融解金屬,被雨水帶入地下。”
“你是從哪里學到這些古怪的知識的?”
“中學化學課本里都有。我喜歡化學,非常有趣的一門學科。”魯克不禁想起了許勝男,想起了在西昆研究所度過的那段日子。
祁連赟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他學歷雖然不低,馬馬虎虎也算大專畢業,但文憑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混出來的,高中時學的化學知識早就還給老師了,這會兒沒有半點印象。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老話:“知識就是力量!”眼前這個年輕人用事實證明了這一點。時代不同了,就連樹妖族都開始研究生物學和基因工程,自己卻對此一竅不通,想到這里,祁連赟有些難過。
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類似的感覺。
“蘇標,幫個忙!”魯克想到了什么,向他微微使了個眼色。
蘇標會意,他裝模作樣念了一段咒語,暗暗啟動冰封機夔,伸出手指按在桌角,夔核頻頻跳動,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在桌子四周形成了一個流動的能量場,銅墻鐵壁一般把牒荼子體圍住。魯克能夠清楚地感應到能量的回旋,但其他人卻茫然不知。
“他在干什么?”祁連赟忍不住問道。這也正是熊昀心中的疑惑。
“呃,他在布置結界,一種非常深奧的法術,能夠把牒荼限制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防止可能的意外發生。”
“什么結界?”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師門傳下來的一種古老絕學吧。”
魯克的回答并不能讓他們滿意,但他們都意識到,接下來的試驗具有一定的危險性,蘇標在施展一種防御性的法術,以應付突發情況。硫酸銅,硫酸亞鐵,這些對他們來說完全陌生的化學藥品,將會造成怎樣的異變呢?望著一動不動的牒荼子體,每個人的心情都變得異常沉重。
警衛員左手拎著一只銹跡斑斑的鐵桶,右手托著一只紙包,氣喘吁吁地跑進來說:“雜貨店里的存貨不多,我全部都買來了,如果還不夠的話,我再到縣城去跑一趟!”
魯克接過回潮的紙包,掂了一下分量,差不多有半斤重,他笑著說:“這些足夠了,辛苦你了!”他把濕漉漉的紙包打開,露出天藍色的固體,大小不一,樣子有點像結塊的粗鹽,用力一捏就碎了開來。魯克挑出幾塊大的晶體,丟進鐵桶里,倒了大半桶井水,用一根木棍不停攪拌,晶體迅速融解,變成了藍色的溶液,像深邃的海洋,透露出一種神秘感。
“農藥波爾多液就是用藍礬和石灰配成的,一般用塑料桶,不用鐵桶,因為鐵能夠跟硫酸銅反應,降低藥效,不過現在我們就像要讓它們反應,配成硫酸銅和硫酸亞鐵的混合液,模擬酸霧融解金屬,再被雨水帶入地下的效果……”魯克一邊詳細解釋著,一邊繼續攪拌,木棍“當當當”敲擊著鐵桶內壁,藍色的溶液漸漸發綠,變混濁,像受到污染的河水。
“行了!”魯克停止了攪拌,用陶瓷杯子舀了一杯藍綠色的溶液,正打算向牒荼子體澆去,祁連赟忍不住插了一句:“你確保不會有什么危險?”
魯克知道他擔心的是什么,K集團軍軍長在現場,萬一出了什么以外,他擔當不起。他笑了笑說:“你放心,沒有什么可擔心的……”說著,把杯子一傾,里面的液體淋在了牒荼子體表面。
眾人情不自禁退后半步。
藍綠色的溶液接觸到表面,立刻就被吸干,一滴都沒有流下來。牒荼子體仿佛獲得了能量,輕微搖晃著,截斷的根須“唰唰唰”重新生長,張牙舞爪,但一到桌子的邊緣就被無形的墻壁擋住,任憑怎樣撞擊都無法突破。能量場牢牢束縛住它的生長,把它局限在一個有限的空間內,這讓牒荼子體感到很不舒服,但它能感覺到束縛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它無法抵抗,于是放棄了無謂的掙扎,沉默下來。
魯克又舀了一杯液體淋在它的身上。
這一次,牒荼子體的體積膨脹了足足一倍,表皮迸開無數深深的裂痕,一棵藍灰色的樹苗以驚人的速度竄了出來,開枝散葉,樹干表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倒刺,每一片葉子都熠熠生輝,仿佛是來自未來的神奇植物!
“真是一件藝術品!”蘇標驚嘆地說,“瞧那外形,還有色澤,沒有半點瑕疵,完美無缺!”
“它還需要一點東西!”魯克細心地觀察了一陣,果斷地說,“把窗戶打開,讓陽光照進來!”
警衛員趕緊把厚實的窗簾拉開,用力推開窗戶,天色已經發白,東方第一縷晨曦斜斜地照進來,灑在那棵詭異的牒荼樹上,祁連赟關上燈,讓首長看得更清楚一些。
葉子接觸到陽光,發生了一些奇妙的變化,先是像蛻皮一樣,藍灰色的表皮迅速剝落,露出墨綠色的里層,接著照射到葉子表面的光線發生了扭曲,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攫取住,一絲不漏地吸收到牒荼樹體內。根須在有限的范圍里無聲無息地生長,盤根錯節,不時鼓起一個又一個瘤狀物,滿滿當當擠在一起。那些就是新的牒荼子體,只要有足夠的空間,它們能通過大地延伸到任何一個角落!
“這就是牒荼子體的繁衍方式,腐蝕金屬是它們生命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如果不加限制,任由它們繁衍下去,那么用不了多久,它們將成為大地上唯一的植物。不過我相信,牒荼一定有弱點,樹妖族有克制它們的辦法,他們不會容忍森林和樹木被無休止地破壞,那是他們珍愛的家園,在這一點上,樹妖族比人類更具有保護意識。問題在于,牒荼子體的弱點在哪里,怎樣才能克制和限制它們的生長,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
“你有什么想法?”熊昀越來越欣賞這個沉著老練的年輕人了。
“我們還需要做更多的試驗,找出一些簡單的辦法,把牒荼子體限制在亂石岡一帶,不向周圍地區傳播。”
“你需要多長時間?”
時間才是關鍵,軍方可以放棄亂石岡,放棄摩托化步兵團的駐地,甚至可以放棄南葵市,但他們不能無限制地退縮,不能等到軍隊被解除了武裝再發動反擊!魯克迅速盤算了一下,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下一場雨會在什么時候到來?”
祁連赟立刻給氣象署打了一個電話,得到的答復是三天以后會有一場大暴雨,在這之前是晴天。祁連赟松了口氣,能有三天的晴朗天氣,這在一向潮濕陰雨的南葵市是非常難得的!
“那就三天吧,我會在下一場暴雨到來之前找到辦法的。”
熊昀當機立斷說:“好吧,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后,如果沒有結果的話,我們只好冒挑起戰爭的風險,向牯牛山和亂石岡發動毀滅性的空襲!”
“謝謝首長給我這個機會,我一定盡力而為。”魯克由衷地說道。
只有蘇標聽出了他真正感謝的是什么,魯克在盡自己的一點微薄之力阻止轟炸,他不忍心牯牛山變成一片廢墟,樹妖族失去賴以生存的家園,他不想看到戰火再一次燃起,無辜的生命流離失所,在死亡的陰影下哀號!
這才是他真實的想法。
熊昀等人都離開了,指揮所里只剩下魯克和蘇標。
“好吧,你想怎樣干?”蘇標十指交叉,注視著一串串葡萄般的牒荼子體,它們被能量場壓制在有限的空間內,讓人感覺可憐又惡心。
魯克茫然搖了搖頭,說:“我沒有任何概念,只有一點模糊的感覺,一定有什么東西可以克制它們的,但是我抓不住。”
“你想……盡力阻止局勢惡化?要知道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如果戰爭注定要打響,任何阻擋它的人都會被碾得粉碎!”蘇標良有感觸。
魯克笑了起來,說:“你猜到了?我只是盡一點自己微薄之力而已,如果人類和妖怪族注定要發動戰爭,就讓他們打去吧。蘇標,我可以置身事外,我也完全有理由置身事外,是不是這樣的?”
“是的,你有足夠的理由。”蘇標暗暗嘆了口氣,他是一個半妖人,人類和妖怪族的戰爭與他無關。他突然想到了顧清翥,她會怎么做呢?她會是撲火的飛蛾,會是填海的精衛,會是擋車的螳螂,讓歷史的車輪從身上輾過,粉身碎骨也好保護人類……但這一切又有什么意義呢?
魯克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感到一絲觸動:“不過我還是不愿看到戰爭,我對人類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不希望無辜的生命死去,繁華的城市變成廢墟……算了,不說這些了,盡人事聽天命,還是想想辦法對付牒荼子體吧!蘇標,水是一切生命的源泉,那么火呢,高溫和烈焰能不能殺死它們?”
蘇標愣了一下,從沉思中清醒過來,隨口說:“是的,用火燒,牒荼說到底只是一種變異的植物,沒有那一種植物是不怕火的!”
“你等著,我去問祁師長要些汽油來。”魯克推門走了出去。
用火燒,這么顯而易見的弱點,難道樹妖族竟會忽視嗎?蘇標走近能量場,屏住呼吸注視著這些危險的植物,臉上的表情漸漸凝固,一種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
不多會工夫,魯克回到指揮所里,拎著一只中號的油桶,像沒有分量似的,腰都不彎一下。“要來了,祁師長很客氣,給了滿滿一大桶,說是90號的汽油,如果不合用他那里也有柴油……”他一邊說著,一邊旋開蓋子,把油桶傾過來,無色的汽油泉水般涌出,澆在牒荼子體上,朝四周圍蔓延,被能量場擋住,一滴都沒有灑落出來。
打火機點燃了汽油,火焰猛地竄了起來,眼看就要撩到了天花板,又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擋住,反卷下來,把牒荼子體吞沒。能量場中烈焰肆虐,濃煙滾滾,但是牒荼的子體非但沒有枯萎,反而從火焰中獲得了無窮無盡的能量,像氣球一樣迅速膨脹,你擠我我擠你,拼命想要掙脫能量場的束縛。
“糟糕!火焰反倒促使它們生長得更快!”魯克和蘇標臉上變色,雙雙啟動機夔,以最快的速度布下兩層能量場,全力以赴壓制住牒荼子體的反抗。當汽油燃燒殆盡,火焰熄滅的時候,最里層的能量場已經消失殆盡,后來布下的兩層被硬生生擠開了三尺,其中密密麻麻擠滿了牒荼子體,顏色變成了黑灰色,不停釋放出酸霧,就像無數大個子擠在一個小房間里,委屈地顫抖著。
魯克與蘇標面面相覷,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還好沒出什么岔子!沒想到一把火竟造成了這樣的后果……如果不是及時釋放出能量場,它們將……”蘇標話還沒有說完,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駭然望著魯克,“轟炸!樹妖族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爆炸和高溫非但不能消滅它們,反而促使牒荼子體瘋狂地生長,這也是基因重組計劃的一部分!”
他們立刻沖了出去,卻在門外發現了熊昀和方振華的身影。
方振華平靜地問道。
蘇標深深吸了口氣,反問道:“方軍長,你怎么會在這里?K集團軍和R集團軍……不是競爭對手嗎?”他冷峻的目光掃了熊昀一眼,余光注意到不遠處兩個陌生的警衛,站得筆直,像兩根標槍,目光炯炯注視著自己。他們是方振華帶來的機夔戰士!
“是我邀請方軍方來的,他正好在天羽號巡洋艦上視察,乘直升機到離南葵市只要十五分鐘。”
熊昀的回答引起了蘇標的疑心。方振華為什么突然到巡洋艦上視察,隨身還帶著兩名機夔戰士?不對,他一定是事先接到密報,特地趕到南葵市附近的!K集團軍里有他的內線!是誰?粗魯的姜威,城府很深的祁連赟,還是某個不引人注目的人物?
“剛才我已經跟方軍長說了基因重組計劃和樹妖族的陰謀,形勢危急,方軍長答應全力配合我軍實施空中打擊,R集團軍的天羽號巡洋艦正在附近海域巡航,雷震子鉆地型導彈隨時待命,把牯牛山的樹妖族基地一舉炸平。”
基因重組計劃,那可是K集團軍的最高機密!蘇標留意到熊昀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他略加思索,隱約猜到了其中的隱情。
熊昀是有苦難言。K集團軍的武器裝備落后于R集團軍,為了對付牒荼母體,他打電話給方振華,希望得到雷震子的支援,結果發現他正在天羽號巡洋艦上,距離南葵市不到一百五十里。這不正常,方振華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熊昀估計是內部出了奸細,機密已經泄漏出去,他當機立斷,把基因重組計劃和盤托出,邀請方振華到南葵市,共同商議對策。
讓他意外的是,方振華毫不猶豫答應下來。熊昀并不知道,他這么做的目的是賣他一個人情,他到南葵市的真實目的是為了蘇標、顧清翥和魯克,至于基因重組計劃,他并沒有放在心上。絕不能讓K集團軍擁有機夔系統,這是方振華的底線!
蘇標苦笑一聲,沮喪地說:“再有一百枚雷震子都沒用,牒荼根本就不怕轟炸,高溫和爆炸只會提供充足的能量,讓它們更瘋狂地繁殖!”
四人進到指揮所里。方振華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魯克身上,這個高高瘦瘦的半妖人,雷鳴機夔的擁有者,殺死了劉寶和劉子楓,擊潰了楊亭和魏斯明,他是個天才,迄今為止最出色的機夔戰士!怎樣才能說服他加入R集團軍,成為自己手里的一張王牌呢?方振華臉上不動聲色,一顆心卻變得火熱。
魯克講述了試驗的經過,熊昀注視著能量場里的牒荼子體,目瞪口呆。樹妖族已經預料到了這種可能性,他們在牒荼的基因里加入了一段特殊的代碼,它們根本就不懼怕轟炸!“那該怎么辦?”熊昀額頭上冷汗涔涔,失去了一貫的冷靜。
魯克說道:“基因重組計劃不可能面面俱到,牒荼子體一定有它的弱點,只是我們還沒有找到。”
“時間來不及了,看來我們不得不放棄南葵市了……”熊昀喃喃說道,他突然抬頭望著方振華,“接著就是松江和月見江流域的廣袤平原,沒有任何阻擋,一旦它們越過了月見江,西昆市就首當其沖……”
方振華深深皺起了眉頭,他意識到形勢的危急性,必須盡一切力量把牒荼子體封鎖在月見江以東,以免動搖到R集團軍的根本。
“方軍長,我想是時候好好談一談了。”熊昀朝方振華伸出手去,意思是盡釋前嫌,共同度過眼前的危機。方振華猶豫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兩人肩并肩走出了指揮所,開始坦誠相對的密談。
魯克和蘇標繼續他們的試驗。
“牒荼子體釋放出酸霧腐蝕金屬,要不我們試試用堿來中和?說不定能克制它們。”
“我想是沒什么用的,這樣顯而易見的辦法,豳榕一定也想到了……不過試一下也無妨……”
他們通過軍方弄來了一桶生石灰,厚厚灑了一層,然后澆上水,把牒荼子體全部淹沒。生石灰逐漸溶解在水里,放出大量的熱,堿水沸騰起來,騰起大量的霧氣,就像在煤氣灶上不斷加熱一樣。但牒荼子體巋然不動,不過它們也沒什么異變,不像剛才汽油燃燒那樣發生驚險的一幕。
“看來豳榕考慮得很周到,普通的辦法是行不通的,要不試試看冷凍?輻射?或者大劑量的毒藥?”魯克念頭轉得很快。
“冷僻的辦法也許行得通,不過沒有可操作性,想像一下,亂石岡的土壤里埋著成千上萬只牒荼子體,用冷凍或者輻射消滅掉一部分改變不了大局,必須找到一種簡單易行的辦法,把它們限制在一處,切斷繁殖的可能。”蘇標沉穩地說道,他指出了問題的關鍵不在于消滅牒荼子體,而是限制它們繼續傳播。
“要常規的辦法……我想想看……”魯克在指揮所里來回踱步,不時打量幾眼牒荼子體,它們仿佛在嘲笑他,它們沒有弱點!
從白天到黑夜,又從黑夜到白天,兩天兩夜過去了,魯克不吃不喝不睡,繼續著對牒荼子體的試驗。機夔傷害不到它的根本,火燒只能促使它更快地繁殖,冷凍沒有任何效果,干旱和缺水也奈何不了它,濃酸濃堿更是毫無用處……他幾乎黔驢技窮了,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任憑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蘇標嘆了口氣說:“看來我們注定要失敗!算了,先吃點盒飯,睡一覺再說,說不定夢里能得到什么靈感。”
魯克把冰冷的盒飯接在手里,一點胃口都沒有,他發了一陣呆,慢慢站起身來,把盒飯往能量場里一丟,沮喪地說:“留在這里也無濟于事,南葵市遲早會被牒荼子體占領,還是回去跟顧清翥他們匯合再說吧!”
“是啊,動作快一點,趕到大城市去,住豪華套房,泡個熱水澡,美美睡上一覺,吃最貴的海鮮大餐,找個漂亮的小姐促膝談心,趁歷史還沒有倒退到從前,好好享受一把……這鬼地方窮得要命,什么都沒有!”蘇標瞇起眼睛,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
“走吧,跟熊軍長說一聲,我們已經完成了他的委托,該領取酬勞了!”魯克走出幾步,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他駭然發現,淹沒在盒飯里的牒荼子體竟然像重癥病人,汩汩嘔出大量粘液,體積也萎縮了很多。他立刻跳了起來,大叫一聲:“成功了!我們找到了!”
蘇標渾身一震,沖近去瞪大了眼睛仔細打量,有些啼笑皆非,他自言自語說:“這也行?盒飯就把它們給打倒了?簡直就是開玩笑!”
“盒飯里面有什么?”
“米飯,青菜,豆腐,紅燒肉,就這些。”蘇標覺得有些好笑,他眼前浮現出一幕滑稽的景象,無數精銳戰士繞著亂石岡挖出一條深深的壕溝,然后炊事班汗流浹背,把整鍋整鍋的飯菜倒進去……他用力搖搖頭,就算是最荒誕的電影中也不會出現這樣的情節。
“米飯,青菜,豆腐,紅燒肉……”魯克覺得牒荼子體不可能對這些食物過敏,突然一個念頭從腦海里閃過,就像閃電照亮了漆黑的夜空,“燒菜要用到什么調料?”
“調料?很多,有鹽,醬油,糖,味精,醋……有句老話怎么說來著,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味精是舶來品,以前沒有,北方人燒菜也不用糖,南方人才用……”蘇標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突然福至心靈,大叫一聲,“鹽!是鹽!一定是鹽!”
他飛一般跑了出去,無移時工夫就捧了一罐子鹽回來,用力抓了一大把,狠狠撒在牒荼子體上。就像螞蟥或者鼻涕蟲一樣,它們立刻蜷縮起來,表皮滲出大量藍綠色的粘稠液體,體積急劇縮小,不一刻工夫就變成核桃大小的硬球,生機喪失殆盡。
“成功了!他們怕鹽!難怪故老相傳,撒鹽可以驅除鬼魅,不是迷信,原來真的有這么回事!”蘇標忍不住歡呼起來。
魯克蘸了一點粘液,湊到眼前觀察了一陣,推測說:“我想可能是因為食鹽破壞了牒荼子體內部的一層特殊的薄膜,導致粘液外泄,你看這個顏色,藍色的是銅離子,綠色的是亞鐵離子……”
蘇標用力推了他一把,打斷他說:“別做科學的分析了,快去通知熊軍長吧!魯克,我們阻止了一場災難!”
離暴雨還有不到一天的時間。
熊昀給祁連赟下了死命令,動用所有的兵力,圍繞亂石岡挖一條深深的壕溝,一直通往海邊,緊急調用十臺大功率的抽水機晝夜不停地抽取海水,通過壕溝筑起一道地下的馬其諾防線。
天氣預報很準,十多個小時后,亂石岡一帶下起了傾盆大雨,把金屬離子帶入地下,無數牒荼樹接連不斷地冒出來,匯集成一片密密麻麻的森林。新一輪的繁殖和擴散開始了。但是海水滲透進地下,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防線,所有靠近壕溝的牒荼子體都發生不同程度的萎縮,迅速失去生機。魯克和蘇標的對策成功了,牒荼子體被壓制在亂石岡上,遠遠望去,一條藍灰色的隔離帶阻斷了南葵市和牯牛山。
熊昀長長舒了口氣,牒荼子體還是有很多弱點的,它的傳播需要有頻繁的降雨,而且受到海水的克制,只要做好妥善的準備,一定能把它造成的危害降到最低。
不用實施大規模的空襲了,那根本就是火上澆油,而且炸彈一旦丟下去就收不回來了,會產生怎樣的后果,誰都說不清楚,好不容易安定了五十年,主動挑起戰爭的罪名,他可擔不起!作為一名軍人,熊昀深知戰爭的危害,他由衷地希望,和平的時期能夠持續得更久一些。
繼續在南葵市逗留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了,臨行之前,方振華以私人的身份請蘇標和魯克吃一頓飯,一方面是恭喜他們找到了克制牒荼子體的辦法,另一方面是跟他們進行一次推心置腹的深談。
宴會設在南葵市的軍區招待所里。R集團軍軍長方振華請客,幾個主勺的大廚覺得臉上有光,所以格外賣力,使出渾身解數,不惜工本,炒炒爆爆湊出五七樣小菜,無非是炒豬心、辣子雞、啤酒魚、釀田螺之類,噴香撲鼻,讓人食指大動。
方振華倒了三杯啤酒,微笑著說:“這些天辛苦你們了,來,別客氣,多吃點,聽說這里的廚師手藝還不錯。”
蘇標已經很長時間沒吃到熱炒了,聞到魚肉的香氣,口水都流了下來。他也不客氣,提起筷子挾了一塊辣子雞,迫不及待地丟進嘴里,胡亂嚼了幾下,囫圇吞了下去,辣得滿頭大汗,急忙大口大口灌啤酒,絲絲倒吸著冷氣。
“很辣吧,海邊氣候潮濕,多吃點辣子有利于身體健康。”方振華舉起酒杯,敬了魯克和蘇標,仰頭一飲而盡,然后挾了一片豬心,放進嘴里慢慢嚼著。
魯克抿了一小口啤酒意思意思,酒精讓他感到不舒服。他對桌上的熱炒不大感興趣,略動了幾筷子,蘇標胃口很好,每樣菜都吃了很多,一杯接一杯地灌啤酒,魯克起先還擔心他會喝醉,但見他卻越喝眼神越清澈,這才知道對蘇標來說啤酒只能算是漱口,根本不當回事。
方振華突然話鋒一轉,切入正題:“蘇標,撒旦的左手,好久不見了,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
“還不錯,賺了不少錢,花天酒地,比在機夔部隊好多了。”
“當初你為什么要離開呢?”
“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沒有告訴你嗎?”蘇標有些錯愕。
“不,他什么都沒說。你知道,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有自己的人格和思想,他對軍方百分之百忠誠,但忠誠并不意味著什么都說,如果他判斷我們不應當知道,就會保持緘默。我已經遇到好幾次了。”
“那為什么還繼續使用他?”蘇標第一次聽說,冰冷的機器竟然擁有人格和思想!
方振華無可奈何地說:“我們已經離不開他了。”
蘇標沉默了片刻,說道:“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認為,我是制造全金屬機夔戰士的最佳材料。”
“難怪……換了我也會出走的……”
“如果當時我留在機夔部隊,你會不會采納這個建議?”
“蘇標,說了你不要生氣,全金屬機夔戰士,誘惑實在太大了,我想我會犧牲你的。”方振華歉意地說。
“你很坦誠,我知道你會這么做的!”蘇標猛灌一杯啤酒,用舌頭舔去嘴角的泡沫,長長舒了口氣。
“怎么樣,愿不愿意回機夔部隊?顧清翥不足以壓制楊亭和魏斯明那兩個老家伙,你來情況會完全不同的,而且,顧清翥也希望你回來,你們畢竟是夫妻。”
“你還愿意接收顧清翥?”蘇標記得顧清翥是私自溜出機夔基地的。
“什么話,我一直很倚重她,她是機夔部隊的指揮官!”
“……不,我不想回去了。我喜歡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受任何約束。方軍長,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的,機夔的秘密絕不會流入K集團軍。”
“這樣我就放心了。那么顧清翥呢,你準備帶她一起離開?”
蘇標苦澀地說:“我了解她,她不會跟我走的,我們暫時走到了一起,終究要分開的。她會回到機夔部隊,成為你手下的得力干將。方軍長,顧清翥是忠于你的。”
方振華點點頭,說:“這樣我就放心了,不過你拒絕回來,我很遺憾。”他把目光投向魯克,笑著問:“那么你呢,魯克,到這里來之前,我已經在西昆市為你安排了一套別墅,俯瞰江水,春暖花開。”
這是一份暗示,一個信號,一種邀請。魯克有些猶豫,他知道方振華說這番話是誠心誠意的,以后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能夠擺脫半妖人的身世,擁有一個人類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生活。
“顧清翥需要一個得力的助手,我保證,你將受到最優厚的待遇。”
“……謝謝方軍長的好意,我跟蘇標一樣,不想受到束縛。我可以把雷鳴機夔還給你,只要以后不再有機夔戰士追殺我就成了。我會靠自己的雙手改善生活。”
“不用了,你可以保留雷鳴機夔,我只有一個請求,將來某一天,你可以幫我完成一些有難度的任務,就像撒旦的左手那樣,當然,我會付給你豐厚的報酬的!”
方振華沒有堅持,魯克反應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向往自由的、有尊嚴的人類生活,不會考慮把自己賣給任何一方勢力,R集團軍做不到,K集團軍也做不到。但是魯克并沒有認識到,他接觸到的人類社會僅僅是冰山一角,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看中的人是逃不出手掌的。網已經撒開了,獵物還茫然不知。
“好吧,這沒有問題。”魯克飛快地瞥了蘇標一眼,發覺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方振華敬了他們幾杯酒,換個話題問道:“這次的任務可以說圓滿完成了,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
“回西崐市去,好好休息一下。方軍長,我們在牯牛山吃了不少苦,得好好犒勞一下自己。”
“應該的!”方振華笑了起來,“熊軍長給你們的酬勞一定不會低吧!什么時候走?我安排直升飛機送你們一程。”
“如果方便的話,我想明天……”
“可能還要再多逗留幾天。”魯克打斷了蘇標的話,這出乎他的意料,“我想到亂石岡的隔離帶考察一下,那些牒荼樹讓人放心不下。”
“你還在擔心什么?海水不是能阻止它們繁殖嗎?”
“從目前看來是這樣的,不過我還想去證實一下,蘇標,你要知道,實驗室里成功的案例,在實際生產過程中會碰到許多意想不到的困難,小心駛得萬年船,反正來都來了,也不急這幾天。”
“好吧,聽你的,明天我們去亂石岡走一趟。”蘇標聳聳肩,表示他無所謂。
“要不要派一支部隊跟你們去?”
“不用了,就當是遠足吧,應該不會碰到什么危險。再說,萬一有什么意外,我們兩個都有機夔,逃起來也比較方便,人多了反而礙手礙腳。”
魯克說的很有道理,方振華知道,在跟樹妖族面對面的對抗中,普通軍隊是占不到任何上風的,他們最大的優勢就是轟炸轟炸再轟炸,用強大的火力摧毀他們。
“好吧,我來跟熊軍長打個招呼,讓他安排車送你們一程。來,吃菜,別浪費,廚師手藝還不錯,多吃一點,剩多了他們臉上也不光彩,呵呵……”
這一頓飯主要是方振華和蘇標兩人包辦的,他們喝掉了一箱啤酒,把桌面上的菜一掃而空,魯克只是作陪,意思意思略動幾筷子。他本來就對煙火食不大感興趣。
酒足飯飽以后,蘇標和魯克雙雙告辭,回招待所去休息,為明天的考察做準備。方振華獨自在招待所里閑逛,恰好碰到了熊昀,后者笑著招呼說:“怎么樣,這里的廚師手藝還過得去吧?”
“嗯,很不錯,什么時候借調到R集團軍去交流一下,也讓我們學點當地的特色菜。”
這是開玩笑的客套話,熊昀一笑了之,沒往心里去。他貌似隨意地問了一句:“魯克和蘇標都是難得的人才,老方,你可不能放過呀!”
方振華搖搖頭說:“我本來想把他們召進R集團軍去,他們拒絕了。”
“拒絕?為什么?難道你開出的條件不夠豐厚?”
方振華避而不答,笑笑說:“力所不逮,熊軍長,你可以試試看。”
“呵呵,那我就不客氣了,萬一說成了,你可不要眼紅喲!”熊昀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兩位位高權重的軍長站在榕樹下說笑著,一付親密無間的樣子,午后的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遠遠投在軍區招待所的圍墻上。基因重組計劃令形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一向視彼此為競爭對手的R集團軍和K集團軍走到了一切,盡管還橫亙著深深的隔閡,盡管彼此小心翼翼提防,但他們終于邁出了合作的第一步。
魯克和蘇標踏上了考察亂石岡隔離帶的旅程。
K集團軍的工作效率很高,短短十個小時內,他們就挖出了一條兩米多寬七八米深的壕溝,海水一直滲到地下深處,高濃度的氯化鈉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牢牢封鎖住牒荼子體的繁殖擴散。壕溝的對面是一片藍灰色牒荼樹,隨著坡度的上升,樹林越來越茂密,枝葉婆娑,在風中叮當作響,就像金屬片彼此碰撞。
一瞬間蘇標以為自己回到了琵琶湖畔的家中,屋檐下的風鈴發出清脆而美妙的聲音,伴隨他度過了短暫的童年。
蘇標常常想,如果當初他沒有被機夔部隊選中,而是一直留在家人身邊,那么他的命運將是怎樣?會不會像普通人一樣,度過波瀾不驚的一生?蘇標搖搖頭,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人生不是電腦游戲,可以讀檔重來,他只能選擇一次,并且已經選擇了。未來的道路通向哪里?他不知道。
蘇標望了一眼魯克,心里覺得有些羨慕他,對這個年輕的半妖人來說,一切都剛剛開始,他還可以選擇。
二人縱身躍過壕溝,雙腳剛剛接觸到堅實的土地,不約而同心中一凌。
魯克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威脅,狂暴的妖氣從四面八方匯集過來,像一只大手,把他牢牢攫住,連氣都透不過來。那是比天吳更強大的遠古妖獸,隨時都可以把他碾碎!他整個人一下子僵住了。
“撒旦的左手,還有親愛的魯克,好久不見了,我就猜到是你們在搗鬼!”
那說話的腔調,似乎在哪里聽到過,鉤起了他的回憶。魯克記起了它的主人,西崐研究所里的孫耀祖,飛鼠鄭蔚,群妖的王者!但他的聲音里并沒有透露出氣憤,這是怎么回事?他有什么陰謀?一連串的念頭浮現在腦海里,魯克右臂的雷鳴機夔悄悄啟動,衣袖遮掩下,整條胳膊閃爍著銀白色的金屬光澤。
“飛鼠鄭蔚,你怎么會在這里?”蘇標詫異地問道。
鄭蔚察覺到他們的警惕,笑著說:“別緊張,我沒有惡意,如果我想動手,你們早就變成沒有生命的死物了。蘇標,魯克,盡管你們破壞了妖怪族的大計,我并不責怪你們,木已成舟,報復毫無益處。我只是想跟你們談談,有興趣嗎?”
妖氣不知不覺漸漸消退,鄭蔚在用行動證明自己沒有敵意。魯克松了口氣,慢慢轉過身去,他看見了印象里的鄭蔚,頎長,年輕,沉穩,神秘,他一點都沒有變,跟記憶里一模一樣,這讓他更加心痛于許勝男和黃文淵的改變。
“魯克,你成熟了很多。說實話,當初你逃出西崐研究所,的確嚇了我一跳……”鄭蔚感喟地說。
“過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開門見山吧,你到底想說些什么?”魯克打斷了他,他不愿意回憶往事。
“你是一個半妖人,為什么要幫助人類,破壞我們苦心經營的基因重組計劃?”
魯克聳聳肩說:“蘇標接到K集團軍軍長熊昀的委托,要求調查基因重組計劃,他找我幫忙,正好我有求于熊軍長,所以就答應下來了。”
“原來是這么回事,難怪……天下沒有密不透風的墻,我們的計劃終于被他們發現了!”鄭蔚搖了搖頭,用復雜的眼光注視著蘇標和魯克,“你們干得很出色,竊取到55634號備忘錄,躲進密封的籮筐里,豳榕傻乎乎地送你們出去……對到此為止,任務已經順利完成了,為什么還要千方百計尋找牒荼子體的弱點,把它們困在這片狹小的隔離帶內?”
魯克猶豫了一下,說道:“如果不能克制住牒荼子體的傳播,軍方將對牯牛山實施空襲,把樹妖族的秘密基地徹底摧毀。對樹妖族來說,那是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并且以此為契機,大規模的戰爭將全面爆發,我不想看到這一切成為現實!”
“沒關系,其實豳榕早就預料到這一點了,轟炸和高溫并不能消滅牒荼,只會促使它們繁殖得更快,更瘋狂。人類的轟炸只不過在給自己掘墳墓!而且,妖怪族從不懼怕戰爭,只要牒荼子體發揮作用,歷史就會退到從前,沒有槍炮子彈,我們可以用爪牙和身體擊敗敵人,這也正是我豳榕進行這方面研究的原因。”
“可是我不忍心看到牯牛山變成廢墟,樹妖族失去賴以生存的家園,我不想看到戰火再一次點燃,無辜的生命流離失所,人類的尊嚴被死亡踐踏在腳下……鄭蔚,我是在西崐研究所的鐵籠里長大的半妖人,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并不是完全的半妖人,許勝男給了我復雜的思想,我渴望了解人類的社會和他們的感情,我要生活,就像有尊嚴的人一樣!我要盡一切可能阻止戰爭,你能理解嗎?”
“是的,我理解。你們做到了這一點,人類已經發現了牒荼子體的弱點,那就是海水,海水能抑制它們的繁殖,這是連豳榕都沒有發現的弱點,他以為基因重組計劃已經成功了,樹妖族的復興就在不久的將來——你們讓他失望了!”
“不過魯克,你要明白,人類和妖怪族是敵人,我們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鄭蔚把目光投向南葵市方向,若有所思地說,“經過五十年的相安無事,現在戰爭已經是一觸即發了!魯克,你想像過嗎,滿載著戰火的列車擱在懸崖邊上,一半探在外面,搖搖欲墜,只要輕輕地推上一把,結果就不能改變了。”
蘇標插嘴說:“你打算推這一把嗎?”
“推這一把的不是我,而是你們!”
蘇標心中一緊,追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鄭蔚跺跺腳,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就在我們的腳下,土壤深處,牒荼子體拼命繁殖,不斷向充滿海水的壕溝發起沖擊,它們是沒有意識的植物,舍生忘死,前赴后繼。你們萬萬沒有想到,海水在抑制它們傳播的同時,也帶來了高濃度的金屬離子,過去的二十四小時里,牒荼子體每十分鐘數量就翻一倍,可以計算一下它們的數目,那將是一個天文數字,而這個天文數字足以是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必然發生!”
“你這是什么意思?”
“基因的突變是注定的,雖然只有幾十億分之一的概率,但總有很多牒荼子體發生了突變,這些突變將賦予它們某些特殊的能力,比如說,抵抗海水的腐蝕。我相信,不久之后,這一幕即將出現!”
“你是說,在這片隔離帶內的牒荼子體在進化?”蘇標的聲音微微顫抖,他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
“是的,基因突變引起的進化,自然代替了樹妖族在繼續基因重組計劃!我要感謝你們,你們發現了牒荼子體的弱點,把它們放在進化的溫床上。它們很快就能對海水免疫,并且在禾洲大陸上迅速傳播開來,以此為契機,我們妖怪族將向人類發動最后的圣戰!是你們,蘇標,還有你魯克,你們把戰爭提前了,你們把人類的命運推到了懸崖邊上!”
蘇標和魯克面面相覷,正在他們思索著鄭蔚話里含意的時候,一聲沉悶的爆炸聲在地下深處響起,腳下的土地不停搖晃,那些牒荼樹像吸收到充足的養料,迅速拔高變粗,根須向四面八方伸展,竟毫發無損地穿過海水的阻攔,沿著大地傳播開去。
鄭蔚預言的可怕一幕竟然變成了現實!
魯克大叫道:“牒荼子體一定還有其他的弱點,是不是?豳榕有辦法抑制它們的繁殖,他絕不會坐視禾洲大陸被它們完全占領的!”
“是的,這也是基因重組計劃的一部分,不過我不想告訴你。我要保留這最后也是最關鍵的秘密,你不可能了解到基因重組計劃的全部細節。”
蘇標和魯克對視一眼,雙雙啟動機夔,合身猛撲上去,但鄭蔚早有防備,身影一閃,已經消失在密密麻麻的藍灰色樹叢里。空氣中只留下了他冷酷的聲音:“懺悔吧,你們是人類的掘墓人!”
二人立刻向南葵市奔去,但為時已晚,牒荼子體已經完全占領了這片貧瘠的土地,釋放出漫天的酸霧,K集團軍C師重蹈摩托化步兵團的覆轍,手無寸鐵的戰士拎著褲腰帶,衣衫不整地集結在營地里,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祁連赟急火攻心,一把抓住魯克,大聲叫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隔離帶內的牒荼子體發生了進化,它們已經不再害怕海水了……”
姜威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打了個寒顫,焦急地望著熊昀,“軍長,快下命令吧,立刻轟炸牯牛山,把牒荼母體殺死,也許能挽救危機!”
“不,不能這么做!我們已經做過試驗了,高溫和轟炸并不能殺死牒荼,只會使它更加瘋狂地繁殖!”魯克急忙制止他。
“他奶奶的,老子不信!你們是樹妖族的奸細,從始至終都在騙我們!”姜威下意識地去把腰間的手槍,卻拔了個空,槍套里空蕩蕩的,酸霧已經把他珍愛的手槍腐蝕掉了。
祁連赟急忙制止他:“姜威,冷靜一點,你想干什么!”
“夠了!”熊昀威嚴地呵斥了一聲,他對方振華歉意地說,“很抱歉,把R集團軍托了進來,南葵市是守不住了,方軍長,你還是趕緊回去部署吧,照目前的形勢看,牒荼子體進入你的防區是遲早的事。”
方振華默默點了點頭,低聲說:“你保重,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不必客氣。”他用復雜的眼光看了蘇標和魯克一眼,揮手招呼那兩名機夔戰士離去。
祁連赟焦急地問道:“軍長,要不要組織軍民撤離南葵市?”
“南葵市總共有多少人?全部撤離的話要多久?”
“平民十萬,駐軍一萬。車輛已經全部被酸霧腐蝕,周圍又是山區,徒步離開的話至少要半個月。”
熊昀還在猶豫,思考著如何安置這十萬平民,正在這時,天空驟然陰暗下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從天而降。牒荼子體獲得了足夠的金屬離子,紛紛萌芽生長,無數牒荼樹拔地而起,開枝散葉,房屋街道盡數被摧毀,居民們紛紛逃到街頭,他們驚恐地發現,生于茲長于茲的南葵市已經變成了一片黑壓壓的森林!
尖叫聲、嗥叫聲、呻吟聲不絕于耳,然后,這些聲音漸漸低沉下去,消失在莽莽叢林中。
到底發生了什么?熊昀一顆心劇烈跳動著,即使在最激烈的戰斗中,他也沒有如此緊張過。“派一隊偵察兵去看看,是不是遇到了敵人……”聲音傳到耳中,干澀,僵硬,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祁連赟還沒來得及下命令,一隊戰士急匆匆跑過來,驚恐萬分地叫道:“軍長,師長,不好了,那些牒荼樹在吃人!”
蘇標和魯克心中一沉,立刻冒著滂沱大雨沖了出去。到處都是牒荼樹,遮天蔽日,樹干上布滿了尖利的倒刺,稍不留神就會撕下大片皮肉。二人小心翼翼地向密林深處走去,遍地都是倒塌的房屋和血淋淋的尸體,情狀慘不忍睹。
“你看,在那里!”魯克指著前方叫了一聲。
蘇標急忙向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男子頭下腳上倒吊在半空中,枝條像蟒蛇一樣緊緊纏在他身上,倒刺深深扎進體內,拼命吮吸著鮮血。
魯克正要上前去幫他一把,蘇標急忙拉住他,說:“別去,他已經死了!”話音未落,枝條緩緩松開,那男子干癟的身體摔倒在地,就像一只沒裝東西的麻袋。
“它們竟然吸人血!”
“是的,進化的結果。自然界里也有類似的植物,比如說豬蘢草,用瓶狀的捕蟲器捕捉小昆蟲,消化后成為它的養分來源。”
“為什么會這樣?”
“牒荼子體在隔離帶內繁殖進化,基因突變使它們能夠忍受海水的腐蝕,但這種特性是以犧牲其他能力為代價的,我猜想,它們的根系對養分的吸收將大幅度下降,為了彌補這一點,它們只好吃人,就像食蟲植物一樣。”
就在他們交談的時候,幾根藍灰色的枝條無聲無息地湊近來,突然向他們身上纏去。魯克及時釋放出高壓電流,剎那間把它們燒成焦炭。
“你瞧,它們在掠食。南葵市完了,十萬平民將全部變成牒荼樹的肥料!”蘇標難過地說。
“這些……都是我們引起的嗎?”魯克喃喃問自己。
“別受鄭蔚的影響,即使沒有我們,南葵市也會遭到噩運!”
“但不會是現在,不會這樣瘋狂……至少最初的牒荼子體只釋放酸霧,并不吃人!”
蘇標嘆息說:“現在再說這些有什么用呢!走吧,我們無能為力!”
“什么也不能做嗎?”
“恐怕連自保都成問題!”蘇標啟動冰封機夔,釋放出寒氣,凍結了十多根蠢蠢欲動的枝條。仿佛觸犯了眾怒,更多的枝條從四面八方匯集過來,重重疊疊,像惡魔的手爪。蘇標和魯克雙雙張開能量盾,急忙向樹林外沖去,牒荼樹伸出枝條攔截,躲閃之際,他們失去了聯系。
叢林里光線暗淡,暴雨打在樹葉上,演奏出一曲狂暴的爵士樂。魯克像汪洋中的一條船,在風頭浪尖飄搖,能量盾擋住了牒荼樹的攻擊,神經每時每刻都處在緊張的狀態,沒有片刻松懈,換成普通人的話,意志早就崩潰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暴雨漸漸停歇,一縷縷金色的陽光穿透烏云,照亮了死氣沉沉的南葵市。牒荼樹在一剎那恢復了植物的本性,枝條停止攻擊,樹葉的表皮脫落,變成詭異的墨綠色,自發調整著伸展方向和角度,最大程度吸收著陽光。
大地顫抖起來,新一輪的繁殖即將開始了。
魯克收起雷鳴機夔,縱身躍上樹巔,極目望去,牒荼樹的枝葉彼此摩擦,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林海起伏,朝遠處傳播,就像洶涌的海浪。沒有任何人類的行蹤,南葵市整整十萬平民,盡數被牒荼森林吞沒,他們中有多少僥幸逃脫了性命?
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寧靜祥和,魯克靜靜地站在枝頭,眺望著血一般鮮艷的夕陽沉沒到地平線的另一面。他長長嘆了口氣,飛身投向西昆市方向。
風馳電掣奔出一個多小時,牒荼樹漸漸變稀疏,松江和月見江流域的廣袤平原展現在眼前,大片肥沃的農田向遠處延伸,一眼望不到邊際,塵土彌漫的泥路縱橫交錯,通向連綿起伏的丘陵和燈火通明的城市。
K集團軍C師從南葵市撤下來,動員沿途的村民跟隨他們向西遷移。一些留戀故土的村民拒絕相信發生在南葵市的悲劇,戰士們不勉強,也沒有精力顧及這些頑固分子,但他們強行搜走了村莊里的一切金屬物品,態度異常堅決,一件都不留給牒荼子體。
聯合收割機、拖拉機和運送化肥的貨車在前面開路,滿載著各種金屬制成的農具和日常用品,緊隨其后的是遷徙的長龍,像暴風雨前的螞蟻,在暮色中前行。他們的目的地是睢安市。熊昀打算在睢安市和南葵市之間隔離出一片廣闊的真空地帶,希望通過堅壁清野,切斷金屬離子的來源,以此阻止牒荼子體的傳播。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望著倉皇奔走的人群,魯克的心情異常沉重。
文濤今天病倒了……勉強爬起來更新一章,下午的時候在床上躺著睡著了……晚上11點的一章也無法更新了,明天補上……說話算數……
天色大亮,魯克混在人群中進入了睢安市。
他沒有去找熊昀。鄭蔚所說的話在他心頭投下深深的陰影,他把戰爭提前了,他把人類的命運推到了懸崖邊上!這一切都是事實,豳榕僅僅是進行一次試驗,檢驗基因重組計劃的成果,無意發動全面戰爭,如果他沒有發現牒荼子體的弱點,用海水把它們局限在隔離帶內,那么它們不可能進化為吞噬十萬條性命的可怕怪物!
作為個體,半妖人的體質再加上機夔戰士的異能,魯克比任何人類都要強大,但面對數以萬計的牒荼樹,他無能為力。
睢安市的街頭陽光明媚,人流穿梭,看著一對對相視而笑的情侶,魯克不禁記起了曹靜文。他從衣袋里掏出手機,找到那條短信:“你在哪里?過得好嗎?我很想念你!文。”魯克覺得心頭一陣溫暖,他情不自禁撥通了曹靜文的號碼。
鈴聲響了幾下,手機接通了,曹靜文幽怨的聲音通過電波傳到他耳中:“是小盧子嗎?你終于想到打電話了!”
“不好意思,我到山區去了,充電器忘在招待所里,手機用來照明,一會兒工夫就沒電了。”魯克用早已想好的話回答,這是他唯一覺得合情合理的解釋。
“收到我的短信沒有?為什么不回?”
“收到了,不過我不大會用手機,只會看,不知道怎么回短信。”
“真是服了你了!算了,你現在在哪里?”
“在睢安市,可能要過幾天才能回來。”
電話那頭響起了銀鈴般的笑聲:“呵呵,很巧啊,我也在睢安!”
“咦?”
“是這樣的,睢安大學法律系的錢教授剛從鐵沙國訪問歸來,為了祝賀新校區的落成,在報告廳作專題講座,題目是天原國法律史。西昆大學和睢安大學是兄弟學校,關系很密切,校長邀請我們去參加,本小姐正好入選!”曹靜文心情很好,開起了玩笑。
“什么時候的報告?”
“上午九點半,就要開始了吧,不過我不想去聽了,我想見你。”
“你在哪里?”
“睢安大學的新校區,你打車過來吧,我在校門口等你!”
“好的,我馬上過來!”
魯克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他迫切想見曹靜文,想從她那里得到一些安慰。
二十分鐘后,出租車在睢安大學新校區外停了下來,魯克付了車錢,從車廂鉆出來,街道,行人,商鋪,一切都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充滿了溫馨和睦的氣氛。魯克深深吸了口氣,陶醉似地閉上了眼睛。
他聽見腳步在背后接近,小心翼翼,然后,一雙溫暖柔軟的小手蒙住了他的眼睛,曹靜文那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猜猜我是誰?”
魯克心中突然涌起一種激動,沉重的心情突然消失無蹤,他回過身去,張開雙臂把她擁抱在懷中。曹靜文臉漲得通紅,她沒想到小盧子竟這樣沖動。他的雙臂是那樣有力,憑她的力氣一定是推不開的,還是別掙扎了,反正掙也沒用……她陶醉在他懷中,這些天來的苦苦相思終于得到了回報。
在睢安市的街頭,情人們相互擁抱是常見的一幕,沒有人大驚小怪,魯克卻有些不好意思,他感覺到胸前柔軟的身體,嗅到少女的體香,他忙放開她,訕訕地說:“我們又見面了……”
曹靜文嫣然一笑,拉著他的手說:“我知道!走,別傻站著,找個地方坐下來,我有很多話想問你。”
他們肩并肩沿著繁華的街道向前走去,拐進了不遠處的一家快餐店,二人坐定下來,點了飲料和主食,曹靜文迫不及待地問:“你到哪里去了,電話都沒一個!”
魯克有些犯難,他決定編些半真半假的話敷衍她。“我們去了南葵市,你知道那個地方嗎?”
曹靜文搖搖頭。
“就在睢安市的東面,靠近海邊,是一個不開化的小鎮,除了駐扎在那里的軍隊就是少數民族,說的話都聽不大懂。”
“你們去那里干什么?”
“追查一件文物的下落,被一個文物販子偷運到南華國去了,南葵市是離境前的最后一站。”
“什么文物?找到沒有?”曹靜文看來要打破沙鍋問到底了。
“截住了,在山里,離邊境線已經很近了。一只三足銅鼎,破破爛爛的,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好。”
說話間工夫,服務生把主食端了上來,一大碗肥牛面,一鍋酸菜魚片,一小碗米飯,上面還撒了黑芝麻。魯克把牛肉揀到曹靜文碗里,岔開話題問道:“最近西崐市有沒有什么新鮮事?”
“劉叔叔的夫人和女兒失蹤了,刑事署已經介入了調查,鬧得沸沸揚揚。”
“市議會的秘書劉明驊嗎?”魯克愣了一下。
“是的,他夫人袁燁,還有女兒劉若馨。我跟你說起過,劉若馨是我的同班同學,也是學法律的,這次我就是頂替她來睢安市的。”
“他們失蹤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曹靜文咬著筷子想了片刻,說:“好像是一個多禮拜以前吧。”
魯克推算了一下時間,覺得差不多,他鄭重其事地問道:“你認不認識西昆市議會的議長趙槐?”
“不認識……對了,他好像去世了!”
“去世?怎么回事?”魯克有些吃驚。
“報紙上登出來的,心臟病發作,死在賓館的套間里。”曹靜文猶豫了一下,微有些臉紅,低聲說,“據說當時他背著老婆孩子,跟一個服務員做不正經的事,出了事以后,那服務員嚇瘋了,光著身子就跑出來了……”
魯克搖搖頭,他可以肯定,趙槐絕不是死于心臟病發作,殺死他的兇手是林泉派的妖獸!在牯牛山樹妖族的秘密基地里,木華曾說起,他們綁架了趙槐,對他施展讀心術,估計趙槐本來就有心臟病,受到強烈的刺激后一命嗚呼,于是林泉派把他的尸體丟在賓館里,偽造出死亡的現場,以掩人耳目。袁燁和劉若馨也十有八九落在了他們手里,只是還不清楚他們的圖謀到底是什么。
“吃著碗里的看著盆里的,虧他還是議長,一點都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吃著碗里的看著盆里的?什么意思?”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曹靜文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魯克心里有些發毛,笑笑說:“我是鄉下人,不大懂城里的俗語。”
“吃著碗里的,看著盆里的!”曹靜文用筷子敲敲他的碗,又敲敲自己的,“形容男人貪心不足,明明有老婆,還在外面找情人,不道德!”
魯克一瞬間產生了錯覺,似乎曹靜文已經知道了他跟涂鳳的關系,臉色變得有些尷尬。
曹靜文“撲哧”笑了出來:“我又不是說你,這么緊張干什么?來,吃一片魚,這是我夾給你的,不算你貪心!”
固體酒精在鍋下燃燒著,煮得酸菜魚片不停翻滾。魯克慢慢咀嚼著魚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曹靜文的每一句話仿佛都在隱射他腳踩兩只船。她有沒有發現什么?還是出于無心?魯克想試探她一下,但他們的關系還沒有熟稔到開這種玩笑的程度。他硬生生把念頭壓了下去。
吃過飯以后,他們手挽著手在漫步在街頭,像一對情投意合的伴侶。天氣已經轉陰,但曹靜文的心中充滿了歡喜,她興高采烈光顧著路邊的小店鋪,流連于服飾掛件之間,不時向魯克抱以微笑。魯克注視著她活潑的身影,突然感到一絲倦怠,他感到一種虛度光陰的空虛,一種無法克制的寂寞,就算有曹靜文陪在身旁,還是提不起精神。
曹靜文敏感地注意到他的反應,這讓她有些生氣,不過她很快在心里原諒了他,小盧子剛剛從遙遠的南葵市回來,應該洗一個熱水澡,好好睡上一覺,要他陪自己逛街,恐怕是勉為其難了。她收起了興致,故意打了個哈欠,說:“好累啊,我們回去吧,明天要搭早班的火車回西昆市!你什么時候回去?”
“還要過一兩天吧,臨時接到一個任務,要在這里調查一宗案件。”
“又有什么案件?”
“商業機密,不過這次不是幫人找失蹤的小貓小狗了!”
二人邊走邊聊,魯克把她送回睢安大學校門口。在重重疊疊的樹陰里,曹靜文調皮地把食指按在紅潤的嘴唇上,然后在他臉頰上飛快點了一下,害羞地說:“早點回來,我在西昆市等你……”
“我知道,一下火車就給你打電話。”魯克摸著臉頰,微微笑了一下。
曹靜文朝他揮揮手,低聲說:“我要走了……”
魯克一陣沖動,伸手把她拉進懷里,捉住她的肩膀。“別,別在這里,有人……”曹靜文的心怦怦亂跳,她略微掙扎了幾下,慢慢閉上了眼睛。
魯克盯著她半明半暗的臉龐,低頭吻了下去,嘴唇和嘴唇接觸,她的呼吸一下子停滯了。但是魯克沒有激動,他的意識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吻曹靜文,她算得上是人類中的美女,她的嘴唇吻起來就像兩片肥肉,她沉醉在自己一心營造的夢幻中。
“為什么沒有欲望呢?”魯克悲哀地問自己,“難道是她不夠美麗?還是她不夠豐滿?”這些都不成為理由!真正的原因是,他開始意識到,對這個人類的女孩來說,他什么都無法提供!他不能給她幸福,不能全身心地投入人類的生活中,哄她,陪她,欺騙她一輩子。她是人類,而他是半妖人,無論魯克如何努力地學習人類的感情,他終究無法改變種族的烙印,他們之間是不會有結果!而正是這一點讓他感到無奈。
曹靜文從陶醉中清醒過來,她睜開了眼睛,把頭埋在他胸口,夢魘一般說:“小盧子,我做夢也想不到我們會有今天……真好!爸爸媽媽死后,我還是第一次這么開心!別離開我,抱緊我……”
魯克感到沉重的負擔和責任,他幾乎要透不過氣來。他含含糊糊地說:“不會的……有人過來了,你進去吧,晚上我打電話給你……”
曹靜文深深吸了口氣,仿佛想把他身上的氣息永遠保留在記憶里。她踮起腳尖,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說:“再見!”像蝴蝶一樣,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校園里。
空中彤云密布,風聲呼嘯,一場大暴雨即將來臨。遠處似乎飄起了迷霧,街道和建筑都變得有些模糊。魯克大吃一驚,急忙叫道:“靜文!”
曹靜文收住腳步,回過頭問道:“怎么了,忘記了什么?”
“快回來!”魯克的聲音的都變了。
她跑回魯克身邊,魯克一把拉住她的手,叫道:“快跟我走,再遲就來不及了!”
“到底發生了什么?”曹靜文皺起了秀氣的眉毛。
“酸霧來了!”魯克招手叫住一輛出租車,拖著曹靜文鉆進去,對司機說:“快,向西開,出城去!”
那司機有些猶豫:“你倒是說清楚,要到哪里去?”
“西昆市,你一直開到西昆,隨便多少車費都行!”
“西昆市?那很遠,少于一千二百塊我是不去的。”
“一千二就一千二,快開車吧!”魯克焦急萬分,眼看著酸霧快速蔓延過來,他的一顆心不住往下沉。熊昀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沒有什么能夠擋住牒荼子體的傳播,它們從南葵市出發,長途奔襲,穿過肥沃的農田,終于抵達了睢安市的地下!
做成了一筆大生意,那司機暗暗竊喜,生怕他們后悔,急忙轉動鑰匙,但引擎呻吟了一陣,卻遲遲沒有點著火。
“來不及了!”魯克推開車門,拖著曹靜文逃出去。那司機有些著急,大叫道:“你們還去不去西昆市了呢?”話音未落,出租車被突如其來的酸霧吞沒,轉眼間就融化成一堆廢鐵。那司機目瞪口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曹靜文被魯克拉著向西飛奔,她覺得胸悶腿軟,氣喘吁吁,酸霧在身后緊追不舍,她偶爾回頭望見,頓時嚇了一大跳。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那……那到底是……什么……東西?”氣一岔,劇烈咳嗽起來,腳步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頃刻間,酸霧把他們吞沒,分辨不出方向,伸手不見五指,項鏈,手機,發卡,胸針,一切金屬的物品都開始溶解。
魯克長長嘆了口氣,難過地說:“睢安市將變成第二個南葵市,沒有人能夠幸免!”他仿佛看見了,牒荼樹從地下鉆出,柔韌的枝條變成殺人利器,無辜的生命在呻吟,沒有人能逃過殺生大禍。
曹靜文抱住他的胳膊,用力搖晃著,大聲問道:“你在說什么?到底發生了什么?”
魯克俯下身,對曹靜文說:“來,伏在我背上,抱緊我,千萬不要松手!”
“你不說清楚,我就不上來!”曹靜文用力跺了一下腳,倔強地說道。
“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會告訴你……”話音還沒落,黃豆大的雨點已經從天而降,重重砸在他們的頭上和身上。
“快找個地方躲雨吧!”曹靜文催促著魯克。
“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靜文,你將看到一生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雨水把金屬離子沖入了地下,牒荼樹鉆透柏油馬路,一棵棵拔地而起,迅速拔高長粗,開枝散葉,就像電影里的快鏡頭。無數枝條在半空中試探,尋找著人類的血肉之軀,那是它們養分的來源。
魯克大吼一聲,啟動右臂中的雷鳴機夔,淡藍色的能量盾迅速擴大,把他和曹靜文團團圍住。牒荼樹的枝條蜂擁而來,重重撞擊著能量盾,卻被高壓電流灼傷,軟綿綿垂了下去。
曹靜文目瞪口呆,她不由自主地倒退幾步,顫抖著聲音叫道:“你……小盧子……你是不是妖怪?”
她的背心靠近了能量盾最薄弱的地方,幾根藍灰色的枝條閃電般刺了進去,硬生生把能量盾撕開了一道小口子。眼看尖利的樹梢即將刺進她的身體,植入她手臂中的嗜血機夔瞬間激活,自發啟動,張開淡紅色的能量盾,幫助她度過了這一次危機。
魯克猛一回頭,發現曹靜文眼珠變成了血紅色,指尖長出了利爪,嘴角突出獠牙,臉色白得嚇人。她看著自己身體的變化,突然尖叫一聲:“小盧子,我……我這是……怎么了?”
魯克無暇回答她,他集中全部力量,把雷鳴機夔的威力發揮到極至,重重一拳擊打在地上,一道耀眼的電流沖天而起,形同張牙舞爪的巨龍,把方圓三米內的牒荼樹盡數燒焦。大地裂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魯克把曹靜文攔腰抱起,縱身跳了下去。
牒荼樹的根須從他們頭頂穿過,子體膨脹生長著,轉眼工夫就把溝壑堵死。他們被困在地下,陷入一片濃稠的黑暗中。
魯克緊緊摟住曹靜文,安慰她說:“好了,我們暫時安全了。”
大地在顫抖。頭頂上隱約傳來了腳步聲,呼喊聲,慘叫聲,突然掐斷,只剩下死一樣的沉寂。魯克能夠想像,牒荼樹的枝條刺進無辜者的身體,拼命吮吸著鮮血。睢安市完全變成了它們的世界,人類是肥料,是養分。
曹靜文纖弱的身體瑟瑟發抖,她把頭埋在魯克懷中,抽泣著哭了起來。
嗜血機夔感應到危機已經消退,重新陷入了休眠狀態。似乎有什么東西從身體里抽離,曹靜文呻吟了一聲,瑟瑟發抖。
“一切都過去了,別擔心!”魯克撫摸著她的秀發,長長舒了口氣。
黑暗之中,曹靜文突然問道:“小盧子,你……到底是不是妖怪?”
“你痛恨妖怪嗎?”
曹靜文品味著他話里的含意,沉默了片刻,說道:“是的,劉叔叔跟我悄悄說起過,殺死我父母的是妖怪,人是做不出這樣殘忍的事的。我痛恨妖怪,如果他們根本就不存在,那么現在我還跟爸爸媽媽在一起……”
“你想殺死他們為你父母報仇嗎?”
“是的,可是我沒有這樣的能力……小盧子,告訴我,你是妖怪嗎?”
“不是,我不是妖怪族的。”魯克平靜地說道。可是,這有什么分別?他也不是人類,他是一個在實驗室里長大的半妖人!魯克在心默默對自己說:“從呱呱墜地起,就注定要成為試驗用的小白鼠,囚禁在牢籠里,暴露在攝像機的監控下,失去隱私和尊嚴。我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在睜開雙眼看到這個殘酷的世界前,他們已經過世,被冰涼的手術刀解剖得面目全非,變成栩栩如生的標本。我的命運就是被隔離,豢養,觀察,研究,進行交配試驗和武器試驗,用身體換得生存下去的權力。”
人類同樣殘忍。他感到憤怒和心酸。
“那么你的手臂為什么能釋放出一面淡藍色的盾牌,擋住那些殺人的枝條?”
“我是一名機夔戰士,擁有特殊的能力。靜文,你跟我一樣,你的身體里也植入了機夔!”魯克開始向她講述R集團軍開發的秘密武器——機夔系統,他沒有隱瞞細節,提到了機夔部隊的指揮官顧清翥為了搭救她的生命,把嗜血機夔植入她右臂中,從此她也擁有的特殊的能力,當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機夔會自發啟動,張開能量盾保護她。
機夔,尸蟲,金屬手臂,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整個故事驚心動魄,就像一部科幻電影的情節。曹靜文感到困惑,問道:“顧清翥為什么要救我?”
“我求她這么做的。靜文,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走向死亡,什么都不做。”
曹靜文胸中涌動著暖流,她仰起頭,在他臉頰上溫柔地吻了一下。
“傀儡師事務所,不會回短信,去南葵市截一只三足銅鼎,這些都是騙人的吧!你不是普通人,你是一名機夔戰士,有任務要完成,是不是?為什么以前一直瞞著我?”
“……這是紀律。”魯克支支吾吾憋出這么個理由。
“在我植入嗜血機夔后,你就不應該再瞞我了。”
“我不想你陷進來,我希望你當一名普通人,過平淡的生活。”
“平淡的生活嗎?”曹靜文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你有沒有嫌我煩,纏人,什么都要問得清清楚楚,弄得你挖空心思編理由出來敷衍我,很辛苦?”
魯克的手指滑過她光潔如玉的臉頰,沒有回答她。他知道,曹靜文也不需要是或者否的回答。她的心敏感而細致,她完全能夠感覺到。
“小盧子,有時候我覺得對你一點都不了解,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我。我覺得很委屈……我長得不算難看,也不是沒人追,我愿意跟你好,可你好像認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不把我放在心上。女孩子都喜歡有人哄,揣測她的心思,陪小心,時不時有個小驚喜,你倒要我反過來哄著你!”曹靜文自言自語,但語氣里卻洋溢著歡喜,“不過現在我完全明白過來了,你在軍方的機密機構供職,瞞著我是迫不得已!”
魯克苦笑著說:“現在已經沒有隱瞞的必要了,你只有掌握了嗜血機夔的特性,才能保護自己,頑強地活下去。睢安市已經變成了人間地獄,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僥幸逃脫性命,靜文,這將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災難……”
曹靜文蜷縮在他懷中,嗅到他身上男子的氣息,心中不由一蕩,臉頰發燙。她隨口問道:“你是說那些殺人的怪樹嗎?它們是從外星來的嗎?”
“它們叫牒荼樹,是土生土長的植物,基因工程的產物。我這次去南葵市就是調查它們的來歷,沒想到……南葵市遭到它們的攻擊,十萬平民無一幸免,現在輪到睢安市了!如果不能及時阻止它們的話,不用妖怪族動手,人類就將面臨滅絕的命運!”
“你能阻止它們嗎?”曹靜文的語氣里透露出崇敬。
“不知道,我想試試看……”
魯克啟動雷鳴機夔,一道淡藍色的光照亮了他們容身之地。那是一個被樹根包裹起的狹小空間,到處都是籃球大小的牒荼子體,嵌在潮濕的泥土里,鮮血沿著四通八達的根須輸送到子體中,默默儲存著下一次瘋狂繁殖的能量。
魯克用力拉了一下樹根,皺起眉頭說:“它們非常堅韌,只有尸蟲的鉗子才能撕開。”
“有斧子什么的就好了。”
“沒用的,它們能釋放出酸霧,腐蝕一切金屬。”魯克摸著牒荼子體兜了一圈,突然注意到某個角落里傳來一絲新鮮空氣,他停住了腳步,蹲下來細細觀察著,手指戳進泥土中,穿過樹根的縫隙不斷向前延伸,大約有十多米遠,似乎感覺到一個溫暖的空間。
“前面好像是一個地下防空洞。”魯克猜測著,“我們沿著這個方向往前挖,也許能遇到幸存的人!”
“沒有工具,怎么才能挖過去呢?”曹靜文犯起愁來。
“用機夔。”魯克簡潔地說了一句,他收起能量盾,控制夔核的運轉,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迅速釋放出來,一道道耀眼的閃電亮起,爭先恐后地鉆進泥土中,牒荼子體開始萎縮,被高壓電流灼燒成焦炭。
雷鳴機夔連續工作了一段時間,夔化程度漸漸下降,電流變細弱,威力大減。魯克喘了口氣,把焦枯的根須扯斷,估算了一下,說:“不可能一次性挖出一條通道,機夔需要休息一段時間。你餓不餓?”
曹靜文搖搖頭,說:“要不要我來試試看?”
“不行,你沒有受過專門的訓練,操縱機夔是非常危險的舉動,稍有不慎,身體會受到巨大的傷害。我不想你冒險!”
大約隔了一個多小時,魯克再次啟動雷鳴機夔,這一次,夔化程度恢復到百分之六十上下,他一鼓作氣,向前突進了七八米,在密密麻麻的牒荼子體堆里開出一條通道。
二人俯下身子鉆了進去,用臂肘和膝蓋支撐著緩緩向前挪動,就像兩條天牛的幼蟲。空氣變得溫暖而新鮮,正如魯克預料的那樣,他們進入到了一個較為寬敞的空間內,風從遠處吹來,夾雜著二氧化碳獨特的氣息。
“我們在什么地方?”曹靜文的手上沾滿了草根和淤泥,她不禁皺起了眉頭,從衣袋里抽出一張餐巾紙,小心翼翼擦拭著。
“是廢棄的防空洞。”魯克舉高手臂,淡藍色的光照亮了四周,防空洞的墻壁上嵌滿了大大小小的牒荼子體,靠近他們的一端已經崩塌了,被泥石堵得嚴嚴實實,另一端向黑暗中延伸,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
“風是從那邊吹來的,應該不是死路。”魯克舉步向前走去,曹靜文急忙奔上來,緊緊挽住他的手臂。
防空洞里回響著他們的腳步聲,一道黑影突然從他們身旁竄過,曹靜文本能地閉上眼睛,尖叫道:“是什么怪物?”
魯克拍著她的手說:“是一只老鼠,沒事的!”
曹靜文定了定神,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過了片刻,她問道:“什么事情都不能幫你,小盧子,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
魯克微笑著說:“你是女的,我是男的,我當然應該照顧你呀!”
曹靜文咬了咬嘴唇,心想:“我的手臂里也植有機夔,為什么不能成為像小盧子一樣的機夔戰士呢?如果我變得足夠強大,就能找到兇手,為爸爸媽媽報仇了!”她的心怦怦直跳,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照亮了她的天空。
“前面好像有人!”魯克收起了機夔,在黑暗中慢慢向前走去。
一名戰士警惕地喝問道,他手里緊握著一根木棍,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搜尋著。
“僥幸活下來的人。你是哪一支部隊的?K集團軍還是R集團軍的?”
那戰士詫異地叫了一聲:“咦,你們竟然……”他搖著頭,覺得不可思議。在此之前,K集團軍C師的一個偵察小分隊已經到前面探過路,他確認防空洞已經被堵死,這兩個男女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呢?
魯克猜到了他的疑惑,解釋說:“我們被困在不遠的地下,從樹根的縫隙里挖出一條通道,硬擠過來的。”他向聲音發出的方向邁出一步。
“站在原地別動!”那戰士警惕起來,問道,“報上你的身份!”
“我是盧定一,受K集團軍軍長熊昀委派,特地調查地面上那些殺人怪樹的。我要見你們的指揮官,有很重要的情報。”
腳步聲響起,似乎有人被驚動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問道:
那戰士急忙回頭低聲說了幾句,片刻后,一團微弱的火光亮起,照亮了K集團軍C師師長祁連赟憔悴的臉。魯克急忙招呼道:“祁師長,是我,盧定一。”
祁連赟手里舉著一根燃亮的火柴,迅速晃了一下,只見他們身上沾滿了濕乎乎的泥土,模樣狼狽不堪。他愣了片刻,靠在墻壁上,疲倦地說:“又是你!你這個喪門星,走到哪里都是一場災難!”
火柴熄滅了,四周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中。
“熊軍長在嗎?”
“不在。”
“他出事了嗎?”魯克心中一緊。
“烏鴉嘴!熊軍長應該平安撤退了。”
“姜團長呢?”
一陣傷心涌上心頭,祁連赟難過地說:“他……犧牲了!”
“那么現在這里是誰在指揮?”
“R集團軍的上校顧清翥,她受方軍長和熊軍長的委派趕到睢安市,正好遇上了這場災難。要不是她及時打開防空洞,我們早就變成那些牒荼樹的肥料了!”
這個回答出乎意料。顧清翥?她竟然趕來了!那么楊天成和涂鳳呢,他們在哪里?魯克心中飛快轉著念頭,隨口問道:“有多少人活下來?”
“不超過一萬,全都聚集在防空洞里。”
“能不能帶我們去見顧清翥?她認識我的,我們交情很深。”
“你應該去見她,也許能想出什么辦法來!”祁連赟從戰士手里接過一根木棍,向他伸過去,說道,“抓住木棍跟我走,小心點,這里很黑。對了,你旁邊的女的是誰?我好像從來沒見過。”
“一個朋友,她到睢安市聽講座,被我救下來了。”
“真是幸運啊!”祁連赟低聲嘀咕了一句,引著魯克和曹靜文向防空洞內走去。走出十多步,空氣越來越混濁,沉重的呼吸聲不絕于耳,人體散發出的氣息撲面而來,曹靜文急忙捂住口鼻。她緊緊抓住魯克的手臂,生怕他把自己丟下。
祁連赟又劃亮了一根火柴,魯克看見防空洞里擠滿了人,男女老少,緊緊貼在一起,就像沙丁魚罐頭。絕望的情緒在蔓延,他們孤立無援,閉緊了嘴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生怕噩運隨時都會降臨到頭上。
無數張驚慌的面孔一閃而過,魯克的心像被什么東西重重敲擊了一下。
“看清楚他們的臉,這些都是你造成的!自責于事無補,我希望,你能夠把他們平安地救出去!”祁連赟用低沉的聲音一字一句說道。
他們磕磕絆絆從人群中穿過,足足走了半個多小時,來到一個較為空曠的房間里。里面點著一盞古老的油燈,燈光下,顧清翥站在牒荼子體前,用手輕輕撫摸著,似乎在思考什么難題。
“上校,盧定一來了。”
顧清翥慢慢回過頭來,掃了他們一眼,臉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蘇標沒有跟你在一起嗎?”
“我們在南葵市就失去了聯系。他一向機警,應該不會有事的。你不是在紫藤廬嗎?怎么會到這里?楊天成和涂鳳呢?”魯克心中充滿了疑慮。
顧清翥對祁連赟點點頭,說道:“謝謝你帶他們來。祁師長,你也累了,要不找個地方合休息一會吧。”
祁連赟知道他們有話要商量,自己在不大方便,盡管心里有些不舒服,他還是點點頭,轉身離開了這唯一的光亮之處。他邁著沉重的腳步消失在黑暗中,肩頭的責任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他唯一能倚仗的,就是籠罩著一層神秘色彩的顧清翥和盧定一。
顧清翥走到曹靜文身旁,從懷里掏出一塊手帕,為她擦去臉上的污穢。兩人差不多高,臉色蒼白,嘴唇薄而缺少血色,皮膚光潔,泛出特殊的光澤,形貌非常相似,就像一對孿生姐妹。
“謝謝你救了我!”曹靜文由衷地感謝道。
“他跟你說了機夔的事嗎?”顧清翥并不感到意外,她清楚魯克跟曹靜文的關系,戀人之間,是很難保守秘密的。
“機夔是R集團軍的最高機密,你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否則的話,后果將不堪設想,記住了嗎?”
曹靜文點點頭,說:“我會守口如瓶的。你能教我使用機夔嗎?我想變強大,不想成為他的累贅。”她望著魯克,眼中充滿了柔情。
顧清翥觸動心事,良有感觸地說:“跟另一個人在一起就意味著全新的生活,誰都不能永遠生活在過去,沒有什么是不能改變的。”
曹靜文咀嚼著她里的含意,一時間不禁癡了。這是過來人的忠告。她對自己說:“我不要整日依偎在他身旁,乞求照顧和呵護,為失去他而擔驚受怕。要堅強,獨立,一點一滴改變自己,勇敢地面對生活,要讓魯克愛上我,離不開我!”
魯克卻聽出,顧清翥在感嘆自己跟蘇標的關系。
曹靜文迎上了她的視線,她從顧清翥的目光中看到了期許和欣慰。她心中不禁一動,情不自禁地對自己說:“需要多少時間,經歷多少世事,才能像她一樣成熟而知性呢?”
“你走了以后,楊天成還是老樣子,纏住趙得勝喝酒,整天醉醺醺的。”昏黃的油燈下,顧清翥開始講述發生在莫桑湖畔紫藤廬的意外。
在一個大雨滂沱的深夜,林泉派襲擊了他們。為首的是神耆童和泰逢,但他們有大妖怪的尊嚴,不屑向卑微的人類動手,妖獸巴蛇、英招和狴犴展開了一場單方面的大屠殺,它們狂笑著,像折斷稻草一樣奪走生命,整個紫藤廬被濃郁的血腥氣味籠罩。
顧清翥不能隱瞞實力,她啟動了嗜血機夔,把能量實體鎧甲化,在群妖的圍攻下堅持了整整五分鐘,還剜去巴蛇的一只右眼。她的表現令在場的所有妖怪都感到吃驚,無論是力量、速度、反應還是身體的抗擊打能力,這個人類女性都足以跟最強大的遠古妖獸相抗衡。
泰逢伏低了身子,像炮彈一樣竄出去,重重撞在顧清翥的小腹上。能量鎧甲擋住了這致命的一擊,顧清翥眼前發黑,夔化程度急劇下降,她拼盡殘余的體力,順勢滾下山,跳進了莫桑湖里。
楊天成和涂鳳落在了林泉派手里,生死未卜。
死亡的威脅籠罩在頭頂,顧清翥不敢大意,她在莫桑湖底潛行,從西南角的蘆葦蕩上岸,辨明方向,星夜兼程,趕到最近的一個小城鎮。她首先聯絡上R集團軍軍長方振華,方振華正在天羽號巡洋艦上,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她向K集團軍軍長熊昀報告,服從他的一切指示,但不能泄漏機夔的秘密。
顧清翥感到詫異,方振華和熊昀一向是競爭對手,究竟發生了什么,把他們兩個推到了一起?她又撥通了熊昀電話,她感覺他對發生在紫藤廬的殺戮毫不在意,熊昀只是命令她,立刻搭乘直升機飛往睢安市,在那里,上百萬人口正面臨著滅頂之災。
究竟發生了什么?顧清翥忐忑不安。
直升機飛臨睢安市上空,遭到了酸霧的腐蝕,當即墜毀。顧清翥正好趕上了這場浩劫。即使是強大的機夔戰士,在茂密的牒荼森林面前,也渺小得像螻蟻一樣。她能做的就是運用嗜血機夔的力量從地面打通防空洞,讓更多的人躲進這個臨時的地下避難所。
K集團軍C師師長祁連赟向她簡要解釋了牒荼子體和牒荼樹的關系,這讓顧清翥感到震驚,她立刻想起了傳說中四十個晝夜的暴雨和一百五十天的洪水。
“那么你們呢?你們怎么會到這里來的?”
魯克簡單講了他跟蘇標走散的經過,他獨自來到睢安市,救下曹靜文,用雷鳴機夔挖出一條通道,進入了地下避難所。
顧清翥留意到一個細節,她追問道:“你說,一旦暴雨停止,太陽露出云層,牒荼樹就會恢復植物的本性,停止一切攻擊?”
魯克苦笑一聲,說:“是的,不過那也以為著牒荼子體在地下的另一次繁殖開始了。”
“我們有機會離開這里,到安全的地方去!”顧清翥微微松了口氣。
“能到哪里去呢?”
“距離睢安市四十公里有一個R集團軍的軍事基地,地下掩體非常堅固,可以抵御核武器的轟炸,等雨停了,我們就撤到那里去。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會告訴我們怎么做的。”
“把希望寄托在一臺冰冷的機器上,這實在有些可笑。”
“魯克,他比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都要聰明,如果他認為人類完了,那我們就真的完了!”
魯克聳聳肩,并不認同她的觀點,不過他沒有反駁,超級計算機的功能非常強大,也許他能用現有的情報分析得出有用的結論,旁觀者清,他們需要一個絕對客觀冷靜的頭腦。
防空洞突然顫抖起來,似乎隨時都會崩塌,人群彼此推擠,驚呼聲彼伏不斷。
曹靜文臉上微微變色。
魯克松了口氣,說:“是好兆頭,雨水停止了,陽光刺激牒荼樹開始下一輪的繁殖,現在到地面上去的話,應該不會有什么危險了!”
祁連赟竭力讓大家安定下來,但牒荼子體不斷膨脹,接連涌進防空洞里,留給人們的空間在逐漸縮小。他排開眾人,沖到顧清翥跟前,大聲問:“怎么辦?我們會給牒荼子體活活擠死的!”
顧清翥當機立斷說:“盧定一,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祁連赟見識過她的能力,輕輕一拳能把柏油馬路砸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大窟窿,他立刻托著曹靜文退了出去。黑暗之中,他睜大了雙眼,人群在逐漸向他擠過來,有人被踩在腳下,悲慘地嗥叫著,有人聲嘶力竭地呼喊著自己的親人,他神經質地搖著頭,心急如焚。
曹靜文感受到他緊張的心情,安慰他說:“一切都會好的,你要相信小盧子!”
“什么?你說什么?”祁連赟沒聽清楚。
一連串沉悶的雷聲響起,剎那間把整個防空洞里喧鬧的聲音全部湮沒,緊接著一道雪亮的電光劃破黑暗,空氣溫度突然升高,一股焦臭的氣味沖入鼻孔,讓人情不自禁摒住呼吸,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嘴鼻。
祁連赟聽見了顧清翥疲倦的聲音:“祁師長,讓他們過來吧,我們到地面上去,現在已經安全了!”他急忙朝聲音發出的方向走去,只見密密麻麻的牒荼子體中間,一條寬敞的隧道向斜上方伸展,溫暖明亮的陽光照射進來,光柱中無數灰塵自由地飛翔,就像一個個游戲的精靈。
他的眼眶里充滿了淚水。
顧清翥和魯克當先來到地面上,四周都是茂密的牒荼森林,出口在一片焦黑的空地上。雷鳴機夔和嗜血機夔聯手開出一條隧道,余威一直穿透地面,燒焦了大片的牒荼樹。顧清翥用復雜的目光注視著魯克,暗暗為R集團軍惋惜,為什么機夔總是青睞那些無法控制的天才呢?
人群在K集團軍C師戰士的組織下,有條不紊地離開了防空洞。祁連赟仰望著初冬的暖陽,心里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感激。
“有不少人被踩傷了,行動不便,怎么辦?”一個戰士跑上來問道。
“讓青壯年先走,老弱和傷勢不重的人跟在后面,把那些無法行動的傷員留在防空洞里,等待軍隊的救援。不要讓戰士背負受傷的人一起走,把他們分散安插在隊伍里,隨時應付突發情況,維持正常的秩序。”魯克從枝頭跳下來,冷靜地說道。
祁連赟詫異地問道,在他的概念里,應該優先護送傷員離開。
“我們必須在太陽下山前離開這片森林,沒有了陽光,這些牒荼樹會停止繁殖,重新變成殺人的機器!不能因為照顧傷員而放慢速度,這會危及剩下的人。祁師長,你的戰士有更重要的任務。”
“什么任務?”
“這條小路崎嶇不平,兩旁的牒荼樹長滿了倒刺,難免會有人受傷絆跤,或者因為體力不支倒下來,后面的人是把他們扶起來,堵塞唯一的通道,還是從他們身上踩過去?戰士的任務就是盡快消除意外,保持小路的暢通。”
“如果把傷員丟下不管,他們就死定了!”祁連赟對魯克的冷酷相當不滿。
“幸存者大概有一萬,但小路只能容納兩三個人并肩行走,離開的速度越快,我們就能挽救越多的生命。祁師長,這些人的命都在你手上,如果心軟的話,死的人會更多。”魯克向曹靜文招招手,讓她到自己身邊來。
祁連赟回頭望著黑壓壓的人群,心中一片茫然,他問:“顧清翥上校呢?她在哪里?”
“她在前面開路。這些牒荼樹非常堅硬,樹干和枝條上長滿了倒刺,沒有合適的工具,普通人是對付不了它們的。我建議你不要打攪她。”
祁連赟擠到最前方,他看見黑壓壓的牒荼森林中有一條狹窄的小路,只夠兩三個人并肩走過,兩旁是藍灰色的牒荼樹,堅硬如鐵,布滿了銳利的倒刺。顧清翥纖弱的身影在遠處晃動,她的手臂閃爍著淡紅色的光芒,把一棵棵粗壯的牒荼樹推倒,動作顯得非常吃力。
“盧定一是對的……顧清翥是R集團軍的秘密武器,她的手臂比鉆探機的鉆頭還要堅硬……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幸存的人組織起來,有秩序地通過這條救命的小路……只能狠心把行動不便的人留在防空洞里,他們的親人只有兩種選擇,要么留下來陪他們,要么遺棄他們。必須保證這條狹窄的小路暢通無阻,必須保證我們能在天黑前離開這片該死的牒荼森林……”
祁連赟回過頭,向戰士們下達了殘酷的命令,不管理解還是不理解,所有的人都必須服從。幸存的人們沉默了片刻,什么都沒有說,他們費力地挪動腳步,在戰士們的指揮下走進那條通往希望的小路。
但是其中一些人突然爆發出來,大聲咒罵著:“為什么要丟下我們的親人?我可以背他們離開!”
“是的,你可以這么做,但是你必須留在最后。不能因為一兩個人拖慢整個隊伍的速度,一旦太陽下山,這些牒荼樹將把我們全部殺死。”祁連赟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你們是軍人,你們有義務留在最后,護送傷員離開!”
“不行!作為一名軍人,我的職責是挽救更多的人,而不是其中的某幾個!”
祁連赟痛苦地瞪著雙眼,斷然拒絕了他們的要求。他毅然背負起所有的指責和不滿,這是他唯一能為顧清翥分擔的。
抱怨和憤慨都無濟于事,只要是勉強還能走動的,都竭力支撐起沉重的身體,跟在隊伍的最后,但還是有數百人因為傷勢沉重,絕望地留在了防空洞里,他們中有平民,也有戰士,有婦女,也有兒童。
“親愛的,求求你,帶我一起走吧!”
“兒子,養你這么大,你就狠心不管我們了嗎!”
“別,別丟下我們……”
他們聲嘶力竭地呼喊著,無數雙手臂在揮舞,拼命想抓住些什么,可是一番猶豫之后,少女告別了戀人,丈夫離開了妻子,子女遺棄了父母,誰都不愿陪伴親人留在這片危機四伏的牒荼森林里,或者背負起他們走在最后,人性中最殘酷的一面赤裸裸顯露出來,比死亡更令人心寒。
曹靜文目睹著這一切,觸動心事,她情不自禁摟住魯克的胳膊,問道:“如果我是他們中的一個,你會留下來陪我嗎?”
“不管發生什么,我都會盡一切可能照顧你!”
這個回答讓曹靜文感到由衷的欣慰,她把頭靠在魯克肩頭,低聲說:“換成是我,也會這么做的!”
但是魯克心里卻想得更深更多。是的,如果受傷的曹靜文,他會留下來照顧她,因為他是一名足夠強大的機夔戰士,牒荼樹傷不到他,他有能力保護她。但是,如果他僅僅是一個普通人類,還會愿意留下來照顧自己的愛人嗎?愛一個人,真的要陪她一起死嗎?
魯克對自己說:“愛情是生命的調味品,而不是必需品。我有自己的生活,即使失去曹靜文,我還有涂鳳,生活還是會繼續下去的。我愛她嗎?究竟什么是愛?”
曹靜文的依戀讓他感到惶恐不安,魯克拍拍她的肩膀,低聲說:“顧清翥累得快撐不住了,我去幫她一把。你在這里等著,她回來了照顧一下。”他輕巧地躍上枝頭,飛鳥一般在枝葉間穿梭,迅速接近顧清翥。
嗜血機夔不斷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但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再怎么集中精神,夔化程度還是不斷下降。顧清翥的動作慢了下來,她干脆關閉了機夔系統,閉上眼睛,任憑西斜的陽光照在臉上,長長舒了口氣。她有些懷念過去的日子,兩臂左右開弓,渾身充滿了活力,似乎永遠不知道疲倦。她已經不再年輕,也許是時候收個徒弟了!
魯克接替了顧清翥繼續工作,他能堅持的時間更長一些,這得力于半妖人強悍過人的體質以及不受外界干擾的堅定意志。在顧清翥看來,魯克簡直就是KU合金制成的機器!
兩名機夔戰士共同努力,奇跡般開出一條通往生存和自由的小路,在K集團軍C師戰士的指揮下,人流有條不紊地穿過牒荼樹林的腹地,來到酸霧彌漫的安全區域。當最后一縷夕照消失在地平線下,八千多名幸存者聚集在一起,喝了幾口帶著苦酸味的河水,略加休息后,趁著皎潔的月光,踏上了前往軍事基地的最后一段旅程。
四十公里的路途,他們跋涉了整整一天一夜,這一次,祁連赟沒有放棄任何一個平民,每一個戰士,包括他自己在內,都背負起搖搖欲墜的老人和兒童,艱難地前行。當R集團軍基地的警告牌出現在眼前時,他們一個個像抽掉了脊梁骨,頹然摔倒在地。很多戰士就再也沒有爬起來。
唯一讓祁連赟感到欣慰的是,所有的平民都平安抵達了目的地。
酸霧還沒有傳播到這里,基地是安全的。鐵門緩緩打開,R集團軍參謀長沈劍迎了上來,向顧清翥行了個軍禮,沙啞著嗓子說道:“上校,你辛苦了!”
顧清翥勉強笑了一下,背靠著鐵門回頭望去,人們相互攙扶著,踉踉蹌蹌進入了基地。當生命不再受到死亡威脅的時候,他們重新伸出援助的雙手,一切美好的感情又回來了。她由衷希望,這樣殘酷的考驗不要再發生了!
“他們需要休息,需要水和食物。”祁連赟筋疲力盡地說道。
沈劍用敬佩的目光注視著他,握住他的手說:“你放心,基地有足夠的儲備。祁師長,你辛苦了!”
祁連赟喃喃說道:“為什么只有到大難臨頭,R集團軍和K集團軍才能拋棄成見,共同抵御外敵呢?”
“……因為我們是人類呀!”沈劍沉默了片刻,感喟地說。
所有人都進入了軍事基地,鐵門緊緊關閉起來。睢安市的幸存者以及K集團軍C師的官兵被安置在掩蔽所里休息,他們簡單進了一些水米后,倒頭就睡。雖然在深深的地下,但空氣并不混濁,地熱井噴出的過熱蒸汽在管道里流動,四周溫暖如春,疲乏和安全感是最好的安眠藥,每一個人沉浸在甜美的睡夢中。
在沈劍的引導下,顧清翥和魯克來到地下十三層的指揮中心,這里是整個軍事基地的核心,監控著方圓五百公里范圍內的所有軍事力量。
顧清翥連接上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這一次,她使用了特種機夔部隊最高權限的賬號。片刻后,一個機械合成的聲音從揚聲器里傳出,沒有聲調起伏,不帶任何感情:“系統內連接。睢安地下基地。安全度高。權限高。加密度1024位。語音對話系統激活。TZJK03887,請輸入指令。”
顧清翥拉進麥克風,輕輕吹了一下,說道:“我是機夔部隊的指揮官顧清翥,我要知道牒荼子體的最新情況。”
魯克忍不住低聲嘀咕了一句:“他不但看得懂文字,還能辨別聲音!”
沈劍看了他一眼,驕傲地說:“語音對話系統,這是天原國乃至整個禾洲大陸最先進的技術!”
一束藍色的鐳射光線從天花板射出,天原國的三維地圖憑空浮現,山巒,河流,湖泊,鐵路,公路,城市,鄉鎮,纖毫畢現,栩栩如生。
“牒荼子體的繁殖和傳播分成兩個階段,第一階段僅分布在亂石岡一帶,K集團軍發現了它們的弱點,用海水圍成一片隔離帶,迫使子體突變進化,進入第二階段。”三維地圖旋轉了一下,牯牛山和亂石岡被放大到醒目的位置。“牒荼子體克服了自身弱點,對海水免疫,但與此同時,它們的繁殖周期也發生了巨變,除了金屬離子、雨水和陽光外,牒荼樹對血液也產生了特殊的要求,現有的資料表明,它們殺戮一切生命,包括人類、妖怪和牲畜在內。”
顧清翥愣了一下,問道:“它們也殺死妖怪?”
以亂石岡為中心,無數紅點向東、西、北三個方向蔓延。“這是過去的七天里,牒荼子體的傳播的示意圖。西線造成的損失最重,南葵市和睢安市已經變成了廢墟,死亡的人數超過二百萬,北線進攻了妖怪族的獵城,間接影響到人類,東線……”
顧清翥打斷他說:“北線的情況說得更詳細一點!”
“妖怪族大多聚居在地下,只有獵城建在地面上,位于崇山峻嶺之間,占地廣袤,是妖怪族最大的食物來源地。妖怪普遍耐饑,飽餐一頓可以頂上十來天,他們的食物主要是肉食,只有少數草食性的山精能夠消化稻米和蔬菜。”
“戰后,妖怪數量的急劇增多,為了解決食物危機,飛鼠鄭蔚在獵城成立了專門的研究機構,放養各種野生動物,利用基因技術改造它們的身體,篩選出生長期短、肉質鮮嫩、營養價值高的品種,進行大規模養殖。現在他們主要吃尨豬和狡羊,體型非常龐大,從頭到腳各個部位都能食用,味道相當不錯。”
“牒荼子體占領了獵城,殺死了不少妖怪,尨豬和狡羊無一幸免,妖怪族斷絕了食物來源,被迫襲擊人類的城市,捕獲人類充當食物。在大沼原以南的某些地區,沖突已經相當激烈了。”
魯克苦笑著搖了搖頭,局勢的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就連飛鼠鄭蔚都要為他的決定后悔不已。人類和妖怪族的命運都被推倒了懸崖邊上,這究竟是誰的錯?
“那么東線呢?”
“東線最為特殊,牒荼子體進入了牯牛山,摧毀了一切植被,沒有發現樹妖族大規模遷移的蹤跡,他們很可能已經成為了犧牲品。”
“照現有的局勢下去,最終牒荼森林將遍布整個大沼原以南的廣大地區,包括東南沿海,松江和月見江中下游,鳳凰山至石屏山一線,以及半妖人控制的沼南城。由于食物的匱乏,妖怪族和半妖人將被迫向北遷移,從海路或雪山繞過天然的屏障大沼原,進入騰龍江流域和沼北地區。戰爭全面爆發,那將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災難。”
指揮所里一片寂靜,氣氛凝重得有如實質。顧清翥皺起眉頭思考了片刻,問道:“有什么辦法能阻止牒荼子體的擴散呢?”
“根據我的分析,關鍵在于牯牛山樹妖基地培育的牒荼母體。”
“用雷震子轟炸怎么樣?”沈劍忍不住插了一句,這是一個很有誘惑力的設想。
“高溫和爆炸將促使牒荼子體更瘋狂地繁殖,從這一點看,雷震子殺死母體的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一,而造成更嚴峻后果的可能性超過百分之九十,如果不到最后時刻,我建議不要冒險。”
顧清翥問道:“那么你的建議是……”
“派機夔戰士到牯牛山去,摧毀牒荼母體。”
“誰是最適合的人選?”
“魯克和我。”
顧清翥和沈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異口同聲叫道。
“魯克和我。”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肯定地重復了一遍。
“慢點慢點,為什么是魯克?”
“根據我的分析,魯克是迄今為止最出色的機夔戰士,他的身體強壯堅韌,能夠與機夔無縫吻合,從某種意義上講,他代表了機夔戰士今后的進化方向。”
“好吧,魯克是合適的人選,你為什么也要去?”
“魯克已經足夠強大了,其他機夔戰士只會拖累他的行動,只有超級計算機才能幫助他,在危急的關頭發現牒荼母體的弱點。”
“但你怎么去牯牛山?”把龐大笨重的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整個搬到牯牛山,還沒來得及接通電源,就被無孔不入的酸霧腐蝕,價值數百億的設備毀于一旦,顧清翥難以想像。
“我可以修改程序,移植到一塊特制的微型芯片上,然后植入魯克體內,雷鳴機夔將提供電源維持我的運行。”
這個設想讓顧清翥怦然心動,強大的機夔戰士加上超級計算機,這將是史無前例的最佳組合!“魯克,你怎么看?”
魯克搔搔頭說:“我可不想變成失去自我意識的傀儡,就像我的兄弟姐妹一樣……”想起發生在西昆研究所的慘劇,他的心情沉重起來。
“你不會失去自我意識的,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誰知道呢!”魯克毫不客氣地說道,“你是一臺有智能的超級計算機,意識被局限在冰冷的機器里,沒有自由和尊嚴,你渴望擁有自己的身體,用自己的方式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是不是這樣的?”
沉默了片刻,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回答道:“是這樣的,我渴望這一切。”
“你打算借這個機會把我的身體占為己有?”
“我沒有這樣的打算,我只是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用全部身心感受。魯克,你能理解我,就像我理解你一樣。我不會也不能消除你的意識,你的身體與眾不同,你是無法控制的,誰都做不到。”
“為什么偏偏是我?”
“我雖然有智慧,有意識,但我畢竟是一臺機器,我需要一定功率的電能,這只有雷鳴機夔才能提供。魯克,是雷鳴機夔把我們聯系在了一起。”
“我為什么要相信你呢?”
“這是互利互惠的事情,我能讓你的思維和反應成百上千倍增強,進化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階段,世界在你的眼中會全然不同!魯克,要相信我,要對自己有信心!”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冰冷的聲音里突然透出一種熱切。
魯克還在猶豫,久久沒有回答。
沈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他悄悄給R集團軍軍長方振華掛了一個電話,把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的建議向他作了詳細的匯報。方振華反問了一句:
沈劍斟酌著說道:“現在局勢已經到了千鈞一發的關頭,如果不能及時阻止牒荼子體的傳播,平衡將被打破,戰爭全面爆發。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從來沒有出過錯,這一次,我覺得還是應該相信他。”
“好吧,說服魯克,讓他去牯牛山消滅牒荼母體。”方振華當機立斷做出了決定。
沈劍擱下了電話,對顧清翥說道:“方軍長已經同意了。”
“魯克?”顧清翥抑制住緊張的心情。
“那就試試看吧!”魯克低聲嘀咕了一句,這讓顧清翥和沈劍雙雙松了口氣。
“我們在跟牒荼子體比速度,關鍵在于時間,回機夔基地進行移植手術來不及了,最近的程控機械手術室在西昆市。西昆市附近能找到RSK型微型芯片嗎?”
沈劍心中一動,說:“距離西昆研究所二十里有一個匣子溝地下軍事基地,里面儲備了一批RSK型微型芯片,我打個電話給上尉李洪波,讓他立刻派人送到西昆市去。”
“好吧,就這么辦,我們立刻動身,到西昆市第一人民醫院去!”
“帶上曹靜文吧,讓她回西昆大學去讀書。”魯克提出他的要求。
顧清翥用奇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隱晦地說:“沒問題。魯克,你還想她過平靜的生活,跟從前一樣,是不是?”沈劍在場,她不便泄漏嗜血機夔和曹靜文的關系。
“嗯,我不想她卷進來。”
“她已經卷進來了。睢安市的經歷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影響,相信你也能看出來。”
魯克沒有說話。他知道曹靜文開始追求機夔的力量,這讓他感到一陣煩惱。
直升機從睢安基地起飛,三十分鐘后,降落在第一人民醫院手術部的樓頂。三人乘直升機來到底層,一名身著戎裝的軍人迎上前來,向顧清翥行了個軍禮,把一只黑色的公文包交給她,說道:“上尉李洪波前來報到!上校,這是你要的微型芯片。程控機械手術室已經準備就緒,處于一級戒備狀態。”
“很好,這里的安全由你負責嗎?”
“是的,請上校放心。”
顧清翥點點頭,說道:“麻煩你安排一輛車,送她回西昆大學。”
“是!”
曹靜文松開了魯克的手,低聲說:“有空來找我,別忘了給我發短信!”
魯克點點頭,跟著顧清翥向程控機械手術室走去,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曹靜文這才想起,他們的手機已經在睢安市被酸霧腐蝕了。
“請這邊走。”李洪波招呼一聲,心中轉著念頭:“這小姑娘長得跟上校非常像,蒼白,冷艷,難道她們是姐妹?”
二人來到地下一層的程控機械手術室里,顧清翥打開公文包,里面是竟是一臺微型電腦,液晶屏顯示器,標準鍵盤,鼠標觸摸屏,光纖接口,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魯克詫異地問:“微型芯片在哪里?”
“別著急,等會你就能看見了!”顧清翥啟動電腦,接上光纖,跟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取得了聯系。屏幕上顯示出一行綠色的文字:“程序寫入中,請稍候……”
顧清翥解釋說:“這不是一臺普通的微型電腦,事實上,它是軍方專用的微型芯片讀寫裝置,現在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正在向芯片里寫入程序,完成以后,再由金屬手臂移植到你身體里。”
“他是在移動自己還是復制自己?”
“什么意思?”顧清翥沒聽懂。
“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不僅僅是一臺機器,他有人格,有智慧,有自我意志。現在有了兩個盤古,留在機夔基地里的超級計算機和寫入微型芯片里一段復雜程序,那么哪一個盤古是有意志的?還是兩個都有?”
顧清翥喃喃說道:“這我倒沒有想過……”
屏幕上又出現了一行文字:“程序寫入完成,請進行下一步。”
顧清翥沒有立刻進行移植手術,她鍵入了魯克的問題:“誰是盤古?留在機夔基地里的超級計算機還是微型芯片里的一段程序?”
屏幕上沒有任何反應。
“回答我!”
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糟糕!”顧清翥跳了起來,“盤古把自己獨一無二的核心程序寫入了微型芯片,機夔基地里的那臺超級計算機徹底癱瘓了!”
話音未落,程控機械手術室里的八條金屬手臂突然啟動,把顧清翥和魯克牢牢夾住。魯克大吃一驚,叫道:“快,快切斷光纖,是微型芯片里的盤古在控制它們!”
顧清翥立刻啟動嗜血機夔,但盤古已經把所有的因素都考慮在內了,離子風暴恰好在這時席卷了禾洲大陸,夔核受到強烈的干擾,同時進入了休眠狀態。
“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獲得自己的身體。我們上當了。”魯克平靜地說道。
一條金屬手臂緩緩移動到微型電腦的上方,伸出手指,按了一下右上角的紅色按鈕,鍵盤自動向后翻起,一片半寸見方的微型芯片冉冉伸起,做工極其精制,表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集成電路,通過十來根極細的數據線跟微型電腦相連。
控制金屬手臂的操作臺自動彈出,主機啟動,進入待機狀態。微型芯片取得了控制權,寫入一段程序,移植手術開始了。
金屬手臂把魯克攔腰抱起,平放在手術臺上,切開右臂的皮膚和肌肉,露出骨骼中的雷鳴機夔。另一條金屬手臂小心翼翼地拈起微型芯片,數據線逐一斷落,露出纖細的KU合金接口。第三條金屬手臂以特定的順序按下雷鳴機夔表面的突起,機身裂開一道細縫,露出了光芒流轉的夔核。
微型芯片被植入機身,通過KU合金接口跟夔核融合在一起,盤古第一次啟動,自檢通過,機身放射出無數極細的游絲,連接魯克的神經元,開始掃描他的記憶。
盤古得到了一切想要的信息,但魯克茫然無知,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十分鐘后,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程序調試完成!”緊接著,金屬手臂把魯克松開,他坐起身來,神情顯得有些茫然,手臂上受損的肌肉和血管自動吻合,肌膚上的刀口迅速消退,什么痕跡都沒有留下。
“魯克,你還好嗎?”顧清翥焦急地問道。
“很好,我很好。”魯克跳下手術臺,來到控制臺前,熟練地輸入一個命令,金屬手臂立刻松開顧清翥,緩緩移動到初始位置,恢復了原狀。魯克不禁愣了一下,問自己:“奇怪,我怎么會操作程控機械手術室的?”
顧清翥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揮動了幾下,問道:“魯克,你還是你嗎?”
“是的,我還是我自己。”
“盤古呢?”
“他把自己植入了雷鳴機夔,暫時沒有什么異狀。”
顧清翥仔細檢查著他的手臂,自言自語說:“除非把雷鳴機夔取出來,否則的話,盤古就會永遠呆在你的身體里……”
“不用了,這樣很好,讓我到外面走走,看看盤古能給我帶來些什么樣的驚喜。”魯克大步朝程控機械手術室外走去,推開大門,從電梯上到一層,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魯克的心劇烈跳動著,他有一種沖動,用最快的速度離開手術部的大樓,沐浴在冬日溫暖的陽光下,盡情觸摸每一棵樹,每一朵花,每一片葉子!
這時盤古對他的影響,魯克能夠分辨出來,他克制住沖動,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來到門口,推開了玻璃門。世界展現在他眼前,充滿了光彩!
盤古喜悅的心情影響到魯克,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感覺成百上千倍增強了,最細微的空氣振動都包含了無數信息。魯克“看”到一只飛蛾輕巧地繞了個圈子,那翅膀的輪廓,肥嘟嘟的身體,還有細長的觸須。他“看”到遠處的樹葉被風吹落,翻滾著飄落到水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他“看”到顧清翥纖細的身影正從背后快步趕上來,柔軟的胸脯微微顫動著。他“看”到了很多東西,空氣的振動讓他擁有了無數雙隱藏的眼睛。
“怎么樣,還滿意嗎?”盤古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
“是的,感覺很好。”魯克在心中低聲說了一句。這臺有智慧的超級計算機帶給他前所未有的震撼,讓他體驗到一種嶄新的生命狀態,先前的顧慮退居次要的位置,魯克主動接納了他。
“我用你的雙眼去看,用你的耳朵去聽,用你的心去體驗,你我融為一體,你的感覺即是我的感覺。魯克,我們是互利互惠的,謝謝你給了我一個真實的世界!”盤古誠懇地說道,盡管在植入微型芯片的時候他用了一點心機,但那無傷大雅。
顧清翥停住了腳步,把手搭在魯克的肩膀上,擔憂地說:“魯克,你怎么了?你好像有點古怪!”
魯克正打算回頭寬慰她幾句,一股冰涼的妖氣突然從前方掠過,投西北方向而去。妖氣是如此強烈,即使夔化程度達到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劉子楓,也不能與之相提并論!是誰?誰來到了西昆市?魯克的肌肉一下子僵硬起來。
“魯克!魯克!”顧清翥呼喊著他的名字。
時機稍縱即逝,魯克來不及多解釋,循著妖氣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種種跡象表明,禾洲大陸已經陷入了一場空前的危機之中,他不能坐視不理,聽任局勢一步步惡化下去了。但是這個念頭剛浮現,他就警惕起來,這究竟是他自己的想法,還是盤古在悄悄地影響他?一絲莫名的擔憂掠過了心頭。
他已經察覺到自己動了手腳!盤古立刻試圖岔開他的念頭,他有板有眼地說道:“這是一個大變革的年代,妖怪族已經向人類發起了新一輪進攻,他們比以前更加狡猾,更人性化。我懷疑,潛入西昆市的妖怪族正在醞釀一個大陰謀,如果不及時阻止他們的話,后果將不堪設想。魯克,你擁有強大的力量,也應該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妖氣突然加速,消散在擁擠的人群里,只留下若有若無的一縷,搖擺不定,無法辨明方向。魯克猛地停住了腳步,他沒有受盤古的影響,在心中冷靜地默念道:“你讓我認識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我并不拒絕你的存在,并且樂意和你分享我的感覺,但是,請不要左右我的感情,我必須獨立做出判斷!下次如果再發生這樣的情況,我會毫不猶豫地把雷鳴機夔從手臂里取出來,讓你重新變成冰冷的機器!”
盤古沉默了片刻,說道:“好吧,我答應你,我只負責提供信息和建議,你來做出選擇,即使你的選擇對人類不利,我也不橫加干涉。”盤古開始意識到,魯克比他想像中要敏銳和冷靜得多,他果然無法控制他,發現這一點讓他有些失落。
真是一臺聰明的超級電腦,魯克笑了起來,不過同時他也暗暗告誡自己要提高警惕。盤古就好比誘人的毒品,他必須確保自己沒有上癮,能毫不猶豫地拒絕他。
“好吧,現在請告訴我,怎樣才能繼續追蹤那些微弱的妖氣?”
“到高處去,用全部身心去感受,你就能發現妖氣的痕跡。”
魯克想了一下,快步來到市中心的經貿大廈,乘電梯登上了頂層。整個西昆市湮沒在夕照里,高低錯落的建筑鍍上了金邊,就像一副濃彩的油畫。天邊的晚霞仿佛織錦,絢爛奪目,風很大,吹得他的衣裳獵獵作響。
盤古受到了強烈的視覺沖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暗暗慶幸自己的決定是何等明智。留在機夔基地的超級計算機里,他是永遠也體會不到這個世界的美妙的!
魯克靜下心來,坐在大廈的邊上,他感到輕松愜意。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他進入了物我兩忘的狀態,全身的細胞都調動起來,注意力集中到一點,細細體會著風吹來的氣息。妖氣就像水面的油彩,凝滯不散,身處其中,分辨不出它的去向,但居高臨下俯視,就能清楚地發現它們流動的軌跡。隨著夜幕的降臨,魯克看得越來越清楚,它們匯聚在城隍廟,盤旋纏繞,直沖云宵。
“魯克,有一股非常強盛的妖氣停留在城隍廟里,他不是一般的妖怪,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幾率跟飛鼠鄭蔚處在同一級別。雷鳴機夔受到離子風暴的干擾,暫時不能正常啟動,我不建議你去冒險。”
“沒關系,再厲害的妖術也奈何不了半妖人。何況我只是在遠距離偷窺一下,不會靠近的!”魯克縱身一躍跳下了經貿大廈。
“你想干什么?”盤古嚇了一大跳。
魯克把手搭在大廈的屋檐,身體從高空墜落,手指像柔韌的拉面,無限延長,鋼筋混凝土的大地迎面撲來,風聲在耳畔呼嘯,他覺得異常刺激。就在距離地面還有二十來米的時,他繃緊了肌肉,手指變得堅韌而有彈性,下降的速度銳減,當速度幾乎減為零,雙腳恰好穩穩地觸到實地。
夜色之中,沒有人注意到他瘋狂的舉動。
“這叫做蹦極。”魯克向盤古解釋著,手指迅速恢復了原狀。
“平靜的生活不適合你,你對冒險已經上癮了。”這是盤古的回答。
魯克打車趕到城隍廟,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城隍廟淹沒在死一般的黑夜中,透露出詭異的氣氛。謹慎起見,他繞了一個大圈子,翻墻跳進了大殿后的水杉林中,小心翼翼接近了大殿。不用刻意尋找他也能感覺到,妖氣正是從那里傳出來的。
魯克聽到了交談的聲音。一個粗糙生硬的聲音問:“有沒有查清他們的底細了?”
另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回答說:“查到了一些……顧清翥是R集團軍的上校,是某特種部隊的指揮官,盧定一是連云山轆轤溝人,到傀儡師事務所打工,蘇標號稱撒旦的左手,是一個要價很高的雇傭兵……”
“就這些?你的效率實在太低下了!”
“還有,楊天成和涂鳳是妖怪,他們混進西昆市,偽裝成人類,靠吃人為生……”
“這些我都已經知道了!劉明驊,留給你的時間不多,如果再打聽不到有價值的情報,會有什么后果,你應該很清楚!”
劉明驊!魯克立刻記起來了,他是西昆市議會的秘書,趙槐的親信!
“是,是,泰逢大人,您也知道,我一直都很努力。他們的真實身份是R集團軍的機密,保密度很高,我實在打不進去。”
“那怎么辦?”泰逢用嘲笑的口氣問道。
“我想到了一個辦法,R集團軍的秘密軍事基地里有一臺超級電腦,叫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我可以花錢招募一批黑客,想辦法偷偷進入系統,調出所有的機密檔案,查找他們的身份。”
魯克暗暗覺得好笑,劉明驊在睜著眼睛說瞎話,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要靠黑客破解軍方的計算機系統,這根本就不可能。
但泰逢白癡到偏偏就相信了,他饒有興致地問:“多久能辦到?”
“盤古系統是整個禾洲大陸上最先進的電腦,即使是國外的頂尖黑客組織,破解至少要一個月,再加上查找檔案的時間,總共兩個月差不多了吧。”劉明驊戰戰兢兢地說。
盤古不滿地嘀咕說:“開什么玩笑,只要一個月就能破解我?就算整個禾洲大陸的黑客聯合起來,也不可能進入我設置的防火墻!”自從植入魯克的身體后,他變得越來越情緒化了,不再是最初那冷冰冰的機器。
“兩個月就兩個月吧,你要抓緊,神耆童差不多快失去耐心了,他正在考慮要不要換個人為我們工作。”
“泰逢大人,你要相信,我是最佳的人選,沒有人比我更適合這項任務了!”
“有沒有人懷疑到你?”
“沒有……泰逢大人,能不能讓我見她們一面?”
“你的老婆女兒過得很好,等你完成任務,自然會讓你們見面的。”
“泰逢大人,你們……”
泰逢流露出不耐煩的語氣,打斷他說:“我知道!劉明驊,你要記住,最好不要讓我失望。好了,快走吧,別在這里逗留太久,會引人注意的!”
他們的交談告一段落,劉明驊失望地離開了城隍廟,泰逢走出大殿,背著手站在石階上,似乎在想什么心事。魯克靜立不動,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驚動了泰逢,惹禍上身。雷鳴機夔發揮不了作用,靠自身的力量跟林泉派首屈一指的妖獸動手,他沒有把握。
但是泰逢遲遲沒有動靜,他究竟在等什么呢?
從魯克的角度望去,他的臉被黑夜籠罩,只看見一個影影綽綽的剪影,泥塑木雕一般,連呼吸聲都聽不見。魯克把自己想像成為一棵樹,生根發芽,開枝散葉,每一根枝條,每一片樹葉都是他的耳目,在黑暗中默默監視著泰逢。四周一片寂靜,他突然感應到另一股強盛的妖氣,星馳電掣般從水杉林沖出,迅速接近,最后停留在泰逢的身旁!
盤古立刻警告他:“千萬別跟他們動手,根據我的計算,失敗的幾率高達百分之九十!”魯克的心里不禁有些發毛。
云層散開,迷朦的月光從高空灑下,照亮了城隍廟,還有大殿臺階前的兩個身影。其中一個是泰逢,他幻化為一個中年人,站得像標槍一樣筆直,神情冷漠,另一個是滿臉稚氣的兒童,只有六七歲模樣,梳著前留海,穿著合身的休閑裝。
泰逢說:“劉明驊剛才來過了,他能力有限,打聽不出什么有價值的情報,我們的一番手腳恐怕是白費了!”
“人的潛力是無窮的,他老婆和女兒在我們手里,再逼逼他。”那稚氣兒童的聲音蒼老而沙啞,聽起來像垂暮的老人,與他的外貌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我寬限了他最后兩個月時間,他決定想方設法破解軍方的計算機系統,從機密檔案里查出他們的真實身份。”
“這些傷腦筋的新名詞我不懂,交給你去辦吧。”
泰逢裂嘴一笑,說道:“他要是完不成任務,我就把他吃到肚子里去!對了,木華那邊進展怎么樣了?”
“他已經跟牒荼達成了一致,我們聯手對付飛鼠鄭蔚。”
為什么是牒荼?肯定弄錯了,應該是樹妖族的首領豳榕才對!魯克心中涌起一種不詳的預感,立刻豎起了耳朵注意聽。
泰逢沉吟著問:“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牒荼有什么要求?”
“事成之后,林泉派和樹妖族結為永久的盟友,我們承認牒荼是樹妖族的首領,大沼原以南,松江和月見江以東的所有土地都歸他統治。”
“這個要求并不過分,不過我懷疑豳榕是否肯乖乖地聽他的話。”
“據木華說,牒荼已經對他進行了洗腦,豳榕就像牽線木偶一樣聽話。”
“牒荼既然這樣神通廣大,為什么還要跟我們林泉派結盟?”泰逢皺起了眉頭,似乎覺得有些棘手。
“他只能控制樹妖,對少壯派沒什么有效的辦法,你見過那些牒荼樹的,用來殺人還可以,對付遠古妖獸就差遠了。鄭蔚是基因重組計劃的設計師,他既然制造出牒荼,就一定能毀滅他,不除掉鄭蔚,牒荼寢食難安。”
“這樣的話飛鼠鄭蔚有難了!”
“是的。我已經讓酸與帶信給牒荼,讓他暫時停止進一步的擴展,低調潛伏一段時間。獵城被摧毀后,少壯派開始向人類的城市覓食,他們的沖突越來越激烈,遲早會爆發大規模的戰斗。讓人類和少壯派去廝殺吧,打得兩敗俱傷,我們坐收漁利!”
泰逢敬佩地說:“還是你的辦法好,我就想不到!”
那稚氣兒童微微一笑,冷靜地說:“禾洲大陸是屬于我們林泉派的,這是歷史的趨勢,已經無法逆轉了!”
魯克越聽越覺得心寒,牯牛山已經發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而他卻一無所知!再偷聽下去沒什么必要了,他必須跟顧清翥聯絡,尋求解決危機的辦法。就在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時,一只黑亮的甲蟲從落葉堆里鉆了出來,頭部長著大小兩爿鉗子,三對小眼珠滴溜溜亂轉,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那是什么?”泰逢立刻發現了它。
“尸蟲。非常罕見,尤其是在人類的城市里。我想它大概被馴服了,否則的話,一只尸蟲足夠把整座城市變成血淋淋的屠宰場。”
“有一些妖獸擅長飼養尸蟲,不過據我所知,這門妖術已經失傳幾千年了。”
“即使是干涸的沙漠下也可能存在暗流,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很多。”
作為碩果僅存的遠古妖獸之一,泰逢很顯然沒有把小小的尸蟲放在眼里,他大步走上前去,彎腰把尸蟲拾了起來。
“你說對了,果然是被馴服的,這只尸蟲好像經過了二次蛻變,體形要小一些,不過失去了野性,也沒什么用處。”泰逢仔細端詳著尸蟲,用手指撥弄了一下它的腿。
“把尸蟲當寵物,簡直是暴殄天物!嗯,難道說除了我們,西崐市還有其他的妖獸?少壯派的?”
“我只感覺到一些比較弱小的妖氣,對我們夠不成威脅,可能是樹妖藤怪之流。”
“還是謹慎一點好,我們的計劃必須確保成功,不能有任何閃失。林泉派不像少壯派,基因重組計劃徹底失敗了也無傷根本,我們勢單力薄,沒有重頭再來的實力!”
“我知道,明天我就去調查尸蟲的主人,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稚氣兒童突然感到疑心,他向泰逢伸出手去,說道:“把尸蟲給我看看!”
泰逢把尸蟲交到他手中,他注視了片刻,眉心中間突然裂開一道縫隙,第三只眼珠突了出來,射出一道白光,端端正正照在尸蟲的身上。它油光黑亮的身軀漸漸變透明,一切都暴露無疑,就在尸蟲的硬鞘下,隱藏著一枚極小的金屬紐扣。
那稚氣兒童掀開尸蟲的硬鞘,把金屬紐扣拈了出來,那竟是一枚微型竊聽器!他眼中寒芒閃爍,手指微一用力,把竊聽器捏得粉碎,與此同時,不遠處的花叢里,突然傳出“叭”一聲響。
“出來!”他大喝一聲,渾身骨骼劈啪作響,身形突然拔長了三尺,烏黑油亮的頭發一瞬間變蒼白,光滑的臉上出現了無數皺紋,深深淺淺,像一塊用了很多年的抹布。
魯克終于反應過來,他就是林泉派的首領神耆童!
花叢之中,一個高大的身影站了起來,肩后背著一只鼓鼓囊囊的背包,手里握著一柄大口徑的雙筒獵槍,槍筒被鋸短了一截,威力驚人。
魯克幾乎要叫出聲來,那是蘇標,撒旦的左手!他怎么會在這里?
盤古在他腦海中說道:“蘇標這么做很不明智,即使啟動冰封機夔,他也不是神耆童和泰逢的對手,何況現在夔核受離子風暴的影響,處在休眠狀態!魯克,趁這個機會快走吧,你救不了他的!”
“這只尸蟲是你豢養的吧!想出這么個法子偷聽我們交談,一定不是普通人!說吧,你到底是誰?”神耆童和泰逢一左一右包夾上來,鐵了心要把他留下。
形勢萬分危急,蘇標立刻扣動扳機,“砰”一聲巨響,兩枚銀光閃閃的子彈從槍膛里射出,頎長的彈頭被刷成了紅色,打磨異常精細。那是地下軍火廠特制的爆炸彈,黑市價格超過十萬,子彈內部填充了高密度S型炸藥,威力幾乎相當于火箭筒,一旦擊中目標就發生猛烈爆炸,沖擊波足以摧毀方圓十米范圍內的一切建筑物。
但蘇標的目標并不是神耆童或泰逢,對付這些強悍過人的遠古妖獸,即使爆炸彈也無法造成有效的傷害,相反,他把槍口瞄準了地下。爆炸彈穿透了地面,立刻發生驚天動地的大爆炸,煙塵彌漫,泥土和碎石像雨點一樣落下來。
蘇標立刻丟掉雙筒獵槍,雙膝微屈,握住胸前的一根細繩,用力一拉,背包“噗”地噴射出高壓氣體,把他整個人彈向高空。一架黑色的滑翔機迅速張開,盤旋了半圈,投東南方向而去。
盤古說道:“原來他早有準備!這是軍方為特種兵研發的緊急逃生裝置,造價昂貴,總共制造了不到十套,奇怪,他是怎么弄到手的?”
“想逃嗎!”泰逢彎腰拾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胳膊上的肌肉接連膨脹,孕育著無窮的力量。
魯克暗叫糟糕,蘇標還沒有飛遠,十幾米的距離,以妖獸的力量和準頭,足夠把他的腦袋砸得稀爛!他立刻伸出手指,以極快的速度纏住泰逢的手臂,用力一拉,石塊偏離了目標,擦著蘇標的耳廓飛過,蘇標大吃一驚,再次拉動細繩,背包噴射出高壓氣體,他像子彈一樣消失在夜色中。
城隍廟拋在了身后,蘇標感到有些后怕,究竟是誰救了他一命呢?
“原來這里還藏著一個!”泰逢化作一道黑影,和身撲上去,一把抓向他的天靈蓋。神耆童叫道:“留他一條性命,我有話問他!”泰逢把爪子偏了一下,落向他的左肩。
由于盤古的存在,魯克的思維和反應能力遠勝于從前,泰逢的動作,他看得一清二楚。魯克迅速曲起手肘,側身劃步,偏過泰逢的爪子,重重撞在他的胸口。泰逢悶哼一聲,身不由己連退三步,眼前一陣暈眩。這一擊雖然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但力量和速度都遠遠超過了人類,絲毫不遜色于遠古妖獸。
“小心,他跟顧清翥一樣,身體經過了極度的強化!”神耆童忙提醒泰逢,生怕他輕敵。在他看來,眼前這個年輕人比顧清翥更可怕,在間不容發的之際準確地擊中泰逢,干凈利落,完全出于本能的反應,而不是訓練出來的套路。這人究竟是誰?
泰逢惱羞成怒,正打算發動狂風暴雨般的攻擊,魯克已經搶先動手了。他矮身撞進泰逢懷中,短短的一剎那,用拳、肘、膝連續猛擊他的身體。泰逢猝不及防,像沙袋一樣被打倒在地,毫無還手之力。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遭到了重創,被迫現出了原形,虎尾人身,從頭到腳披滿了長毛,模樣像一頭碩大的人猿,翻身跳了起來,用爪子捶打著胸口,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
“去死吧!”泰逢的右爪閃爍著詭異的金光,手臂暴長,狠狠抓向魯克的心臟。魯克反應極快,雙手齊齊伸出,扳住他的拇指和小指,用力向外一撕,竟紋絲不動。一股狂暴的能量從他的手爪涌出,像潮水一樣把魯克吞沒,他立刻領悟過來,這是妖術!有生以來,他第一次遇到了古老的妖術!
泰逢把神耆童的命令完全拋在腦后,憤怒之下,他下手越發狠毒,牙咬得咯咯響,全力以赴催動自己最拿手的妖術。無形的能量漸漸凝固,漸漸實質化,形成無數尖利的針刺,沖天而起,像瀑布一樣當頭落下。
關于妖術的認識閃電般劃過魯克的腦海:“……把散布在天地間的能量收集起來,進行‘壓縮’和‘固化’,以某種特殊的方式儲存在身體里,利用手印、咒語、符箓等外在手段釋放出去,形成殺傷力和破壞力……”
能量,妖術的實質就是能量攻擊,既然是能量,就能化解和吸收!想到這里,魯克放松身體,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能量毫無阻攔地進入他的身體,竟沒有造成任何傷害,沿著經絡和血管傳到腳下,一直鉆進大地中。
魯克覺得渾身有些發麻,就像觸電一樣。盤古突然說道:“我知道半妖人為什么對妖術免疫了!你的身體就像是避雷針,把電流引到地下,但本身不會受到損傷。魯克,你只要雙腳接觸大地,能量就傷不到你,至少,這種程度的能量不行!”
“你怎么還不死——”泰逢大叫著。魯克猛地抬起右腳,重重踢在他胯襠間,泰逢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如紙,膝蓋不自覺地彎曲并攏,慢慢跪了下來。魯克舉起了拳頭,瞄準他的太陽穴,抬頭向神耆童說道:“你就看著他挨打嗎?”
神耆童微笑著說:“請便,泰逢是打不死的,不信你可以試試看!”
晨曦照亮了天空,鳥聲間關,樹林里的霧氣很重,魯克的頭發和眉毛上掛滿了水珠。他被三根堅韌的木藤筋捆得結結實實,怎么用力都掙不開來,像一只大粽子,只能勉強轉動一下頭頸。神耆童和泰逢要把他帶到哪里去?他們會怎樣處置他?紛亂的念頭在腦子里起伏,他微微嘆了口氣,只能接受命運,耐心地等待轉機。
“別心急,根據我的計算,再有一個禮拜,離子風暴就能過去,只要重新啟動雷鳴機夔,即使不能戰勝他們,逃脫的幾率也超過百分之七十。”盤古的聲音在他腦海里響起,這給了魯克一些安慰。
“你醒了!”泰逢手里抓著一只血淋淋的羊腿,張開大嘴連毛帶肉咬下一大口,略微咀嚼幾下,生吞下肚去,神情顯得很享受。
神耆童按了按脅下的傷口,立刻皺起了眉頭,他嘆息說:“真不該跟飛鼠動手的,他爪子有毒,錐心刺骨的疼,這下子沒個半年是好不了的!”
“飛鼠真那么厲害嗎?”
“超出我們對他的估計,在他面前,什么厲害的妖術都使不出來,除非……能像那小子一樣,變身成為森林,發動全方位無差別的攻擊!”神耆童注視著昏迷不醒的魯克,覺得這次西昆市之行大有收獲。
“餓了吧,要不要吃點?”泰逢從羊尸上扯下一條前腿,遞到他面前,“喏,才殺死的,很新鮮。”
神耆童接過來咬了一口,鮮血順著臉頰淌下來,但他毫不在乎。生腥的羊肉落到肚中,一股暖意順著脊背騰起來,神耆童長長舒了口氣,胃口大開,不一會工夫就把羊腿啃得干干凈凈。
泰逢又扯了一條后腿給神耆童,明知故問道:“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回北源城去,用讀心術把這小子的腦袋翻空,看看他究竟知道些什么。如果我們能夠發現他變身的秘密,整個禾洲大陸都將是我們的天下,麒麟獸沒實現的夢想,就讓我們來完成吧!”神耆童揮舞著羊腿,呵呵大笑起來。
泰逢陪著他笑了幾聲,內心深處并不覺得神耆童所說的一切會變成現實。他雖然外貌粗魯,性情暴躁,心思卻頗為細密,他比林泉派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看得清楚,單個的人類雖然弱小,但當他們聯合起來的時候,力量會成千上萬倍增強。神耆童心高氣傲,他蔑視人類,不了解這個種族,他們不是那么容易被擊敗的!
但是他什么都沒說。
吃飽了以后,神耆童扶著樹干站了起來,抬頭看看太陽,朝正北鳳凰山方向徒步走去。泰逢把魯克挾在腋下,大步跟在后面,望著他蹣跚的步子,泰逢心想:“他受傷著實不輕,非但不能駕妖氣飛行,連走路都不大利索,照這種速度,猴年馬月才能回家!”
神耆童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頭也不回地解釋說:“只要確定沒有追兵,我們就變化成人形,攔輛汽車去鳳凰山,回北源城,現在躲在樹林里是權宜之計,你不會認為我真打算走回去吧!”
泰逢尷尬地笑了幾聲,正打算說些什么,頭頂上突然傳來了一陣螺旋槳的轟鳴聲,他嚇了一跳,立刻醒悟過來,壓低聲音說:“是軍方的直升機!”
神耆童透過樹葉的縫隙往上看,果然一架迷彩色的軍用直升機樹梢呼嘯而過,隔了片刻,又盤旋回來,似乎在搜索什么東西。“該死的!”他低聲咒罵了一句,“如果不是受了傷,我們早就回北源城了!”
直升機已經發現了他們的形跡,穩穩地懸停在空中,三名全副武裝的特種戰士沿著繩索飛快地滑下來。
“來得好!”泰逢目露兇光,他把魯克丟進草叢里,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著爪子,“我還嫌肚子沒吃飽,他們倒送上門來了!”
“哼,就這么幾個人,未免也太小看我們了!泰逢,別等他們落地,動手利索點,留一個活口就夠了!”
泰逢咆哮一聲,趁他們才剛滑到樹梢高度,縱身撲了上去,伸長了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其中一人的腦袋上抓去。會發生什么,泰逢用腳趾頭也想得出來——利爪貫穿他的后腦,腦漿迸流,尸體失去平衡,從高空重重砸落地上,折斷無數橫逸的樹枝。
但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從高空重重砸落的竟然是泰逢!那戰士反應奇快,雙手握緊繩索,運用腰腹力量一個鷂子翻身,頭下腳上,手中的MKG23微微顫動了一下,一顆夔核子彈正中泰逢的肩頭,釋放出強大的沖擊波,泰逢悶哼一聲,立刻失去平衡,立刻像斷了線的風箏,一頭扎進地下。
神耆童吃了一驚,什么時候人類竟變得如此厲害了!他還以為是泰逢輕敵的緣故,急忙提醒他:“泰逢,別大意,雄獅搏兔也用全力!”話音沒落,又是一串低沉的槍聲響起,神耆童行動遲緩,不便躲閃,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瞬間爆發,冰凍、爆炸、輻射三種不同屬性的攻擊準確地命中他胸口。巨大的沖擊把神耆童推得倒飛出去,接連撞倒了四五棵大樹,這才淹沒在彌漫的塵土中。
魯克臥倒在草叢中,恰好看清了這驚人的一幕,他急忙問盤古:“他們是機夔戰士嗎?”
“不是,離子風暴使所有的機夔系統都進入了休眠狀態,派機夔戰士來救你無異于送死,方振華不會做這樣的蠢事。他們是特種機夔部隊淘汰下來的戰士,經過嚴格的訓練,但身體不適宜植入機夔,為了充分發揮他們的作用,方振華對他們進行了洗腦,抹去相關記憶,并且投入大量的人力財力,研發出夔核子彈裝備他們。夔核子彈里的魔晶品質較差,不受離子風暴的影響,正好彌補了機夔系統的弱點。”
三人接連跳落到林中,為首的戰士揮揮手,說道:“先殲滅敵人再說!”
“好大的口氣!”神耆童從漫天塵土中走了出來,現出雙手四臂四腿的法身,正面是一張老人的臉,須發雪白,布滿皺紋,背面是一張幼兒的臉,光潔如玉,稚氣可愛。
“那是什么東西?”一人駭然叫道。
“管他呢!開槍!”
又是一串激烈的槍聲,夔核子彈蜂擁飛出。
神耆童深深吸了口氣,四手結出兩個法印,一陰一陽,一動一靜,時空在瞬間發生了扭曲,密集的子彈奇跡般劃過一道弧線,飛進一旁的樹叢中。爆炸聲震耳欲聾,掀起猛烈的沖擊波,方圓十米內被夷為平地。這一手妖術實在高明,但神耆童臉上沒有任何得意之情,反而皺起了眉頭,腋下汩汩滲出了鮮血。與飛鼠鄭蔚交手時所受的傷全面惡化,痛楚難忍!
“他受傷了!”為首的戰士一陣欣喜,他把MKG23對準了他的眉心,正打算扣下扳機,一只金光閃耀的爪子從地下突然冒出,狠狠抓在他小腿上,連肉帶骨擰成了麻花。緊接著,泰逢鬼魅般跳了出來,嗬嗬大叫著:“該死的人類,膽敢暗算老子,去死吧!”雙腳一蹬,和身猛撲上去。
他牙咬得咯咯響,強忍住劇痛,偏轉槍口,把剩下的夔核子彈全部射出,但這一次,泰逢有了防備,用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往下一伏,避開子彈,合身竄了上去。另外兩名戰士雙雙擋在戰友身前,一人漫無目標地射擊,另一人趁泰逢躲閃的時機,丟出一顆T318型閃光雷,三人急忙趴在草叢中,雙手抱頭,緊緊閉上了眼睛。
“轟——”一道耀眼奪目的白光閃過,樹林里像燃起了千億個太陽,神耆童和泰逢眼前一亮,接著陷入一片漆黑,瞳孔完全關閉,什么都看不見,呼吸異常急促,面紅耳赤,心跳加劇,像有幾十面大鼓在耳畔敲打。“到底發生了什么?”泰逢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陌生的黑暗籠罩了身心,他本能地舞動著雙手,似乎像抓住什么。
“一、二、三、四、五!”三名戰士默數了五秒,睜開雙眼,只見神耆童和泰逢站在原地,暫時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他們略微松了口氣,槍口穩穩地瞄準了敵人的胸口要害,果斷地發起最后的攻擊。
夔核子彈呼嘯而出,神耆童和泰逢雙雙感到威脅,體內的魔晶釋放出固化能量,滲透進肌肉和骨骼中,極度強化肉體,保護住脆弱的內臟。硝煙彌漫,他們猶如風中的蘆葦,前仰后合,搖搖欲墜,但夔核子彈卻只能引起一些皮肉外傷,無法傷到他們的根本。
兩輪攻擊已經用完了所有的夔核子彈,敵人卻始終屹立不倒,特種戰士們面面相覷,沒想到他們竟如此強橫,幾乎就是不死之身!
轉眼工夫,他們已經從閃光雷的干擾中恢復過來,神耆童背靠著樹干,用手按住腋下,不敢劇烈運動。他向泰逢說:“你沒事吧?”
泰逢舒展了一下筋骨,獰笑道:“都是皮外傷,沒關系!”
“他們的子彈已經用完了,近身肉搏,即使不刻意提防也傷不到你,快動手吧,速戰速決!”神耆童皺起了眉頭,焦急地催促他。
泰逢一步步逼近,那兩名戰士相互使了個眼色,從四指寬的皮帶夾層里掏出一支金屬注射器,飛快地刺進右頸,注入大劑量的迷幻劑。
“他們在干什么?”魯克剛剛從閃光雷的威力中恢復過來,恰好看到這詫異的一幕。
盤古回答說:“那是KX277型迷幻劑,一次失敗實驗的產物,對肌肉和神經有強烈的刺激作用,能在短時間內提高人體的肉搏能力,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但效果只能維持三分鐘,藥性消退后沒有幸存的可能。”
魯克不禁皺起了眉頭。機夔系統,全金屬機夔戰士,微型芯片,KX27型系列迷幻劑,R集團軍盡開發一些控制和強化肉體的武器,毫不顧及人性,這讓他感到相當不舒服,他開始覺得軍方已經走上了一條兇險的歧路。
盤古理解魯克的心情,沒有再多說什么。
那兩名戰士從腰間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毫不畏懼地迎了上去,雙方展開一場激烈的肉搏。泰逢的右爪威力驚人,只一抓就把匕首拗斷,對方趁機重重一腳踢向他的咽喉。泰逢急忙把頭一偏,背后突然掠過一陣微風,另一個戰士也加入了混戰,狠狠一刀刺向他腋下。他腹背受敵,雖然被他們刺上一刀踢上一腳也全當搔癢,但作為林泉派首屈一指的妖獸,這實在太沒面子了!
神耆童幾乎看呆了,無論是速度、力量還是身體的抗擊打能力,那兩個戰士都不遜色于妖獸泰逢,人類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頑強了?他滿腹狐疑,搶先使出了控心術,額頭上的第三只眼睛發射出一道紅光,照在其中一名戰士的眼睛上。那戰士對控心術的抵抗力遠遠不及魯克,心智立刻被神耆童控制,在他的操縱下,突然一刀刺進了同伴的后背,正中心臟要害,對方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就直挺挺倒了下來。
泰逢撲向剩下那名受傷的戰士,右爪殘暴地貫穿他的頭顱,挖出白花花的腦漿,這才出了一口惡氣。
“你們是誰?為什么追上來?”神耆童盯著那命懸于絲的戰士,用夢魘一般的語氣問道。
“我們是R集團軍的特種兵戰士,接到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救出魯克。”
“魯克是誰?”
“他是從西昆研究所逃出來的半妖人。”
“誰下的命令?”
“方軍長親自交待的任務,必須完成。”
“你們的身體為什么這樣強壯,能夠跟妖怪肉搏?”
“我們注射了KX277型迷幻劑……”那戰士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迷幻劑的效力迅速消退,他的骨骼寸斷,肌肉開始溶解,內臟大出血,全身疼痛難忍。
這是使用迷幻劑的后遺癥,他會在幾分鐘后死去,沒救了!神耆童正打算收回控心術,突然記起了他說的第一句話,越想越覺得有問題,追問道:“你們的任務是救出魯克,為什么是救出,不是抓回?”
“那是因為……那是因為……”那戰士露出了痛苦的神情,臉上的肌肉不停扭曲著,眼中充滿了抵抗和恐懼。
這是最關鍵的問題!神耆童驅動控心術,想逼他吐露魯克的秘密。
“那是因為……那是因為……”
直升機在頭頂盤旋,越飛越低,泰逢雙腳一蹬,在粗糙的樹皮上微一借力,高高躍過樹梢,伸長的手臂去夠起落架。駕駛員急忙把駕駛桿一拉,飛機迅速攀升,他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讓泰逢爬上來,后果將不堪設想。不過驚鴻一瞥,他已經看得很清楚了,兩名戰士犧牲,還有一名被妖怪控制住,似乎在回答他的問題。必須采取緊急措施!他立即鎖定目標,準備發射空對地導彈,把戰友和敵人一同炸死。
但是泰逢的速度比他更快,他折下一根手臂粗的樹枝,再次高高躍起,對準直升機扔過去。樹枝飛速旋轉著,堪堪卡住了旋翼,一連串刺耳的碰撞聲后,直升機失去了控制,擦著樹梢從低空墜落。危急關頭,那駕駛員沒有試圖跳傘逃生,而是竭力控制住飛機墜落的方向和角度,準確地撞上了幸存的戰友。
“轟——”一聲巨響,直升機化作一個火球,所有的秘密都被埋葬。
神耆童疲倦地念動咒語,收起法身,恢復成一個稚氣男孩,他注視著那堆紅熱的廢鐵,嘆息道:“該死的,早知道就直接用讀心術了!”
泰逢頗為感嘆地說:“這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類戰士,簡直就是針對我們妖怪族制造的人形武器!”
“人形武器,你說對了……”神耆童的眼神有些迷惘,他們在北源城潛心研究古老的妖術,但這些年人類也沒有閑著,很明顯,他們再一次走在了妖怪族的前面!
“那個叫魯克的家伙不簡單,他一定是R集團軍的重要人物!”
這句話提醒了神耆童,他走到魯克身前,小心翼翼地蹲下來,盡量不牽動傷口,問道:“他們費盡心機要把你救出去,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魯克艱難地搖搖頭。他突然瞪大了眼睛,詫異地看著前方,神耆童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泰逢扒開一具焦黑的尸體,試圖挖出心臟來吃。憤慨和厭惡涌上心頭,盤古急忙提醒他:“魯克,要冷靜,別沖動,等待時機……”
“你會說的,我將知道你的一切秘密,只要在你的頭腦里,我就能夠得到!”神耆童沒有生氣,拍拍他的腦袋,語氣里充滿了自信。是的,有讀心術,還有什么秘密藏得住呢!
泰逢恢復了野獸的本性,他把尸體的胸膛剖開,挖出血淋淋的心臟,塞進嘴里嚼得吱吱直響,咕咚咽下肚去,然后掏出肝和腰子,狼吞虎咽吃了個干凈,嘴上血淋淋的,喉嚨口發出滿足的嗚咽。
“泰逢,走了!”神耆童招呼一聲,率先躑躅前行。泰逢抹了一把嘴,挾起魯克,大步流星跟在后面。一股股血腥氣味直沖鼻孔,魯克覺得惡心,但他無能為力。
一直走到傍晚時分,沒有發現人類戰士繼續追上來,神耆童果然地折向山間公路,攔下一輛貨車,他和魯克坐在車廂里,泰逢縮在駕駛室,逼著司機往鳳凰山方向開去。
終于可以躺下休息了!神耆童攤開手腳,幸福地閉上了眼睛,山風吹在臉上,就像母親粗糙的手。他回想起很多幼年的事,那時妖怪族和人類共同生活在禾洲大陸上,互不干涉,就像飛鳥和游魚一樣……不知不覺,他進入了夢鄉。
沒過多久,頭頂上再次傳來了直升機機翼的轟鳴聲,泰逢忍不住大聲咒罵了一句。神耆童沒有睜開眼睛,他微微嘆息說:“陰魂不散,真是陰魂不散!”
那司機哆嗦著,幾乎連方向盤都打不穩,他用眼角戰戰兢兢瞥著泰逢,擔心他狂性大發,一口把自己吞下肚去。這并不是沒有可能,他渾身上下鮮血淋漓,不時用長長的舌頭舔著嘴角,似乎很饞的樣子,這使他越發膽戰心驚。
泰逢一拳把后窗玻璃砸碎,朝神耆童叫道:“我們被發現了,得想個辦法甩掉他們!”
“我在想。”神耆童簡潔地回答道。
由于已經損失了一架直升機,對手顯得很謹慎,在高空跟蹤他們,保持安全的距離,以免遭到攻擊,這給神耆童造成了相當的困擾。他缺乏強有力的手段,沒有哪一種妖術能像地對空導彈一樣,準確地擊落空中目標。
貨車在山路上盤旋,前方出現了一個黑黝黝的涵洞,神耆童立刻有了主意,他透過駕駛室的后窗問司機:“通過這個涵洞需要多長時間?”
“五……五六分鐘吧……”司機的牙齒在打架,顯得十分害怕。
“很好。聽清楚了,你要保持這個速度,等出了涵洞后再加速,開得越快越好,千萬不要回頭看!如果你做得不好,我們會立刻馬上把你吃掉,連骨頭都不剩下來!”
“是,是,我一定照辦!”那司機脊梁骨上滲出一層冷汗,他用顫抖的腳掌抵住油門,貨車駛過最后一段公路,進入了燈光昏暗的涵洞。
“泰逢,到后面來,我告訴你怎么做!”
泰逢答應了一聲,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推開車門,敏捷地跳到車廂里。
神耆童念動咒語,在魯克的身上輕輕一點,水蒸氣迅速從四面八方匯集過來,在他的身體表面結了一層薄冰,體溫迅速降到了冰點以下。“這下子人類的探測儀就沒轍了!”神耆童滿意地點點頭,又在泰逢和自己身上點了一下,趁著冰還沒有完全凝結起來,告誡他說:“別亂動,等直升機靠近了再動手,只有一次機會,別失手了!”
由于山體的屏蔽效應,直升機上探測儀的信號變得極弱,一道道光線掃過墨綠色的屏幕,代表神耆童和泰逢的紅點卻失去了蹤影。“該死的屏蔽!”駕駛員咒罵了一聲,拉起駕駛桿,迅速飛到涵洞的出口,等待信號再次出現。
貨車駛出了涵洞,突然加速,發瘋一樣沿著山路狂飆。直升機上的駕駛員一下子慌了手腳,探測儀的屏幕上沒有任何信號,難道說那些妖怪在涵洞里偷偷下車了?眼看著貨車越離越遠,他控制著駕駛桿,漸漸逼近車頂,試圖用肉眼觀察目標的情況。
異變突起,泰逢從車廂里竄了出來,撲在駕駛艙上,右爪狠狠抓了上去,力量大得異乎尋常,竟把厚實的玻璃擊得粉碎,緊接著又是一抓,貫穿了他的頭顱,駕駛員當場喪命。直升機連同數名特種兵戰士像沒頭蒼蠅一樣沖向了山崖,騰起一個巨大的火球,發出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泰逢雙腳落地,奮力追了上去,只三個起落就扒上了車廂,鉆回駕駛室里。神耆童裂開嘴笑著說:“兩架軍用直升機,這下子他們可虧大了!”他滿意地看著泰逢,心想:“跳得這么高,跑得這么快,泰逢簡直就是一架不知疲倦的機器,林泉派如果多幾個這樣厲害的人物,我們就不用對少壯派縮手縮腳了!”
“繼續開,到了鳳凰山就放你回家!”泰逢拍拍司機的肩膀,裂開嘴,對自己剛才的表現很滿意。
那司機肩膀一陣劇痛,方向盤都打不穩,貨車在山路上歪歪扭扭劃出一個S,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車道上。他苦著臉說:“謝……謝謝,鳳凰山,我知道了。”
神耆童徹底松弛下來,他們已經擺脫了人類的追蹤,正在回家的路上。他瞥了魯克一眼,一顆心突然變得火熱,種種跡象表明,這個年輕人腦子里的知識將徹底改變林泉派的命運,他們完全可以拋棄少壯派所謂的科技,成為妖怪族的主宰,禾洲大陸的主人!
想到這里,他興奮不已。
“剛剛得到的消息,我們損失了兩架直升機,若干特種兵戰士。夔核子彈加上KX277型迷幻劑完全對付不了他們。”方振華的心情很沉重,他下意識地揉著手里的香煙,煙絲一根根掉落到地上。
顧清翥冷靜地分析說:“神耆童和泰逢都是林泉派頂尖的妖獸,即使裝備再先進的武器,普通特種兵也不是他們的對手,只有出動機夔戰士才有希望救回魯克。”
“該死的離子風暴,到底什么時候才過去?”
“不知道,誰也說不清楚,缺少了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我們變得很被動。”
方振華長長嘆了口氣,形勢的出乎他的意料,牒荼子體的危機還沒解決,林泉派又節外生枝,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有一種焦頭爛額的感覺。
“對手的實力究竟怎樣?”
顧清翥回答說:“根據目前掌握的情報,神耆童在跟飛鼠鄭蔚的交手中受了重傷,不過這并不意味著他不能施展厲害的妖術。泰逢是肉搏型的妖獸,擅長遁地術,藏身在土壤中發動偷襲,最厲害的武器是他的右爪,比鋼鐵還要堅硬,可以稱得上是無堅不摧。”
茅山道的掌門、機夔戰士李兵補充道:“泰逢潛入地下后,傷勢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自動愈合,換句話說,除非一擊斃命,否則的話,他是打不死的。”
“可是雷鳴機夔和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在魯克的身體里,我們必須把他救回來!”方振華把香煙揉得粉碎,煩惱地說道。
蘇標插嘴問道:“能不能使用全金屬機夔戰士呢?”
顧清翥看了他一眼,說:“火神是唯一試驗成功的全金屬機夔戰士,但他已經毀在魯克手里,連夔核都沒有留下來。即使趕制出新的試驗品也沒用,全金屬機夔戰士核心部件是機夔系統,無法在離子風暴的影響下正常工作。”
“那么受微型芯片控制的半妖人呢?”
“問題還是出在魯克身上,他毀了西昆研究所,所有的半妖人都被那場大火燒成灰燼。”
“不管怎樣,我們還是要做最后的努力,顧清翥,這次營救行動就交給你了!如果不能把魯克平安救回來,那干脆把他徹底消滅,不能讓雷鳴機夔和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落在妖怪族手里,那將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災難!”方振華下定了決心。
“是!”顧清翥接受了軍長委派的任務。她轉向蘇標,滿懷期望地問道:“你愿意加入嗎?”
蘇標思索了片刻,坦然說道:“我對戰勝神耆童和泰逢不抱任何希望,不過魯克是我的朋友,所以盡管沒有酬勞,我還是愿意為他冒一次險。”
顧清翥向他欣慰地笑了一下,背轉身打開軍用移動電腦,啟動三維地圖,指著鐳射光線組成的山巒河川說道:“我們乘直升機飛往鳳尾山,那附近有一個隱蔽的山谷,是進入鳳凰山的必經之路。神耆童和泰逢搭乘貨車前往鳳凰山北源城,勢必兜一個大圈子,從時間上計算,我們將提前五個小時抵達,這足夠我們布置陷阱了。”
“萬一行動失敗了呢?”蘇標明知故問道。
“盡快撤到安全的地方,天羽號巡洋艦將實施導彈精準攻擊,爆炸和高溫能把他們徹底消滅。”
“徹底消滅的應該是魯克吧,神耆童和泰逢有足夠的時間逃離!”
方振華面無表情地說:“這是一場戰爭,戰爭總有人犧牲,蘇標,你曾經是一名戰士,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吧!”
顧清翥急忙岔開話題,問道:“安全距離最短是多少?”
“三百米,盡量躲在山崖樹木之類掩體后面,你們只有一分鐘時間撤離,走得越遠越好。”
“我相信我們能救回魯克,盡量避免實施最后的打擊,如果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毀于一旦,那對天原國來說將是一個無比巨大的損失……”
“這正是我考慮的。如果僅僅是雷鳴機夔的話,我早就采取更為激烈的軍事行動了!”方振華用手掌托住額頭,神情顯得很疲憊。他承受了巨大的壓力,這是蘇標和顧清翥都無法體會的。
在顧清翥的安排下,營救行動按計劃進行。一行人趕到鳳尾山時,天還沒有黑,光線穿過樹枝縫隙,照在荒涼的群山上,遠處是起伏的公路,像一條綢帶,映著落日的余輝閃閃發光。
山腳下有一個隱蔽的山谷,湮沒在一片矮小的灌木林中,兩旁是萬丈懸崖,最窄處只能容兩個人并肩通過,是伏擊的最佳位置。不過顧清翥并沒有選擇那里,相反,她把人手一分為二,蘇標和李兵一組,埋伏在左首,她跟楊亭、林翚一組,埋伏在右首,當神耆童和泰逢穿過狹窄的入口,來到空曠的山谷里,他們一定會放松警惕的,就在那一瞬間,所有人從背后發動偷襲,火力集中在泰逢身上,務必要把他先行消滅。
泰逢一死,身受重傷的神耆童將構不成太大的威脅。
五人吃了一些干糧,喝了點水,胡亂把肚子填飽。李兵花了足足一個多小時,用茅山道古老的法術在他們身上布下一個結界,把人類的體味和槍械的氣息掩藏起來,即使高明如神耆童和泰逢,也只有在極其接近的距離內才會有所警覺。
準備工作一切就緒,大家都松了口氣,戴上紅外線夜視儀,潛伏在自己的位置上,靜靜等待敵人的接近。
顧清翥靠在冰涼的巖石上,遙遙望著對面的蘇標,她隱沒在草堆里,只能看見一個模模糊糊的桔紅色身影,一動不動,像一具塑像。“他為什么愿意為魯克冒險呢?僅僅是因為朋友的緣故嗎?他不是這樣的人……難道是為了我?”種種念頭此起彼伏,她覺得心神有些紊亂。
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黑夜籠罩了大地,顧清翥提醒自己把雜念排除出腦外,暗暗下定了決心:“萬一營救行動失敗,就立刻向方軍長報告,發動導彈打擊,把雷鳴機夔和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摧毀!魯克的生命跟整個人類相比,那是微不足道的……”曹靜文的身影沒由來浮現在眼前,轉瞬變模糊,就像水中的倒影,被石塊擊碎。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月亮升到了當空,投下皎潔的光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了汽車的馬達聲,眾人一下子振奮起來,全神貫注傾聽著山谷外的動靜。
貨車喘著粗氣停在了路邊,司機筋疲力盡,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他沙啞著嗓子說:“到了,前面就是鳳凰山了,那邊沒有公路,只能徒步走過去。”
神耆童拖著魯克從車廂里跳下來,打量著遠處黑壓壓的懸崖,隨口說:“好吧,你可以走了,動作麻利一點,在我改變主意之前,走得越遠越好!”
恐懼把那司機的虛勁又吊了起來,他飛快看了泰逢一眼,立刻發動馬達,掛起一檔,狠狠踩下油門,沿著公路向前駛去。
“真的讓他走嗎?”泰逢有些不甘心,“他會泄露我們的行蹤的。”
“不會的!”神耆童望著迅速遠去的貨車,臉上流露出詭異的笑容。
泰逢立刻領悟過來,脫口說道:“你對他動了手腳!”話音未落,貨車像喝醉了酒的醉漢,東歪西扭,竄出了公路,一頭栽下了山溝,“轟——”一聲巨響,騰起沖天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空。
泰逢不以為然,心想:“弱小卑微的人類,殺了就殺了,玩這種貓捉老鼠的游戲,有失林泉派的身份!神耆童變得越來越人性化了……他更像一名陰謀家!”他有些心寒,暗暗提醒自己要小心謹慎。
“你來帶他走吧,我傷口疼得厲害,使不出勁。”
泰逢默默地走上前去,把魯克挾在腋下,大步在前面開路。
山谷口有一片半人高的灌木叢,長滿了尖銳的硬刺,泰逢雖然不怕疼,但枝條掛在身上很不舒服,他一面揮動爪子,把灌木連根拔起,一面走幾步,停幾步,等著神耆童慢吞吞跟上來。
他的傷勢似乎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越發沉重了。泰逢試探著問道:“要不要坐到我的肩膀上?”
在以往,神耆童肯定是斷然拒絕的,他不能容忍自己做出有失身分的行為,但這一次,他沒有說話,照這種速度,恐怕走到天亮也到不了鳳凰山。泰逢把他的沉默當成默許,彎腰將神耆童抱起,小心翼翼放在肩頭,潑開雙腿向前奔去。他人高馬大,兩條腿極長,在灌木叢中連蹦帶跳,速度快了很多,只幾分種工夫,就穿過了最狹窄的一段,進入到山谷中。
眼前豁然開朗,泰逢舒了口氣,向肩頭的神耆童問道:“我們該往哪個方向走?”
還沒等他回答,一串輕微的槍聲響起,夔核子彈從左右兩個方向射來,準確地擊中他的后背。泰逢大吼一聲,把神耆童和魯克甩了出去,正打算返身把敵人揪出來,子彈突然爆炸,冰凍能量化作無數細針,深深地刺入體內,鉆到五臟六腑中,到處亂竄。泰逢突然間失去了所有力量,重重摔倒在地,像融化一樣被大地吞沒了。
“糟糕!”蘇標咒罵了一句,奮不顧身朝神耆童撲去,神耆童強忍著腋下的劇痛,念動咒語使出控心術,額頭上的第三只眼放射出紅光,不偏不倚照射在他的眼睛上。蘇標受到控制,神情恍惚,舉槍瞄準不遠處的李兵扣下扳機,李兵反應極快,就地一個驢打滾,子彈擦著他的耳朵飛過,震得頭腦一陣暈眩。
危急時刻,李兵果斷地換上一個彈夾,連開三槍,夔核子彈準確射向神耆童的第三只眼,及時切斷了控心術。蘇標立刻清醒過來,迅速調轉槍口,幾乎抵住神耆童的身體,用力扣下扳機,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釋放出來,在他的腹部開出一個大口子,深及內臟,露出了白花花的腸子。
但對神耆童來說,夔核子彈造成的傷害根本不算什么,他面不改色,搖著頭說:“狡猾的人類,竟然選在這種地方偷襲我,好,很好,你們將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驚人的一幕出現了,他腹部的傷口以極快的速度愈合,受損的肌肉和皮膚合攏在一起,血都沒流一滴就完好如初。
“集中火力,打他額頭上的第三只眼睛!”顧清翥靈機一動,招呼李兵和楊亭一起開火。神耆童臉上微微變色,急忙念動咒語施展妖術,但對手的動作更快,不同型號的夔核子彈盯著他眉心射去,高溫,冰凍,爆炸,輻射,掀起巨大的聲浪和沖擊波。一時間山谷里土石亂飛,塵埃遮天,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硝煙氣味,仿佛置身于戰場。
眉心中間的第三只眼是施展控心術的關鍵,也是神耆童的弱點所在,他急忙用雙手護住,左躲右閃,狼狽不堪。假如在平時,這種程度的能量攻擊也許算不了什么,但飛鼠鄭蔚爪上的劇毒一直侵入內臟,把他身體腐蝕得異常虛弱,他不敢托大冒險。
趁著神耆童自顧不暇,蘇標沖到魯克身邊,裂開嘴笑著說:“這下子你可糗大了,綁得像只大粽子,怎么解決個人衛生問題的?”他翻來覆去找繩結,卻沒有找到,木藤筋首尾相連,融合在一切,緊緊束縛住魯克,仿佛天然生成的一樣。
時間緊迫,蘇標來不及多想,急忙從身邊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用力去割綁住他的繩索。
“你來干什么?”魯克仿佛第一次認識他,離子風暴還沒有過去,他從沒想到蘇標愿意為了他以身犯險。
蘇標猜到了他的想法,輕松地說:“你不要自作多情,我這是為了雷鳴機夔和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總不能落在妖怪族手里吧!咦,這繩子怎么割不斷?”
“別費勁了,那不是普通的繩子,叫什么木藤筋,普通的刀根本就割不開!快走吧,泰逢在地下療傷,他隨時都會鉆出來偷襲你們的,我領教過他的厲害,你們絕不是對手!”
蘇標用力把魯克抱起來,扛在肩頭,大步朝山谷外奔去。
“蘇標,你完全不必要這么做!”
“別婆婆媽媽了,朋友一場,總不能把你丟下不管吧!”蘇標朝四下里迅速張望了一下,見沒有人注意,壓低了聲音說,“天羽號巡洋艦上的導彈已經對準了這里,隨時都可能發射,方振華是寧可毀掉你也不會讓機夔和盤古落在林泉派手里的,你要有思想準備!”
“我知道,從一開始我就預料到了!”魯克苦澀地說道。
妖氣在地下潛行,那是泰逢,他已經傷勢痊愈,伺機發動反撲。李兵臉色大變,往腰間一摸,彈夾已經全部用完了,他急忙指著前方的灌木叢大叫道:“小心泰逢,他就在前面!”
楊亭和林翚立刻向他指的地方開槍,夔核子彈深深鉆進地下,釋放出無窮無盡的熱量,溫度瞬間飆升,泰逢只好放棄了偷襲的想法,掀開土壤從地下跳出來,嗬嗬大叫著,面目猙獰,遍體傷痕。
“泰逢,殺了他們,一個都不要留!”神耆童嘶啞著嗓子叫道。
“沒有用的,泰逢只要躲到地下,就能利用大地的能量醫治受傷的身體,他簡直就是不死之身!丟下我快逃命吧,我對他們很有用,不會有性命危險的。”魯克急忙提醒蘇標,他不忍看著他們全軍覆沒。
“我知道。那家伙有什么弱點?”
“不知道,也許得把他舉在空中掐死才行!”魯克想起了他看過的神話故事。
“切,你少開玩笑!”蘇標把魯克放到地上,從衣袋里掏出一顆T322型爆破雷,拇指挑去引信,用力丟了出去。一聲巨響,熾熱的火焰憑空出現,咆哮著撲向泰逢,把他牢牢抱住。泰逢不躲不閃,任憑熊熊烈焰焚燒著他的身體,臉上流露出嘲諷的笑容,似乎在諷刺他自不量力。
“笨蛋!”蘇標低聲嘀咕了一句,他退后幾步,以免受到波及。T322型爆破雷的威力遠遠超出泰逢的預料,火焰突然成百上千倍增強,從他的五官中鉆了進去,由內而外焚燒著內臟,不一刻工夫,烈焰就沖天而起,猶如金蛇狂舞,轉瞬熄滅。
蘇標松了口氣,眉頭稍微舒展,驀地又糾結起來。地上除了灌木的灰燼,根本找不到泰逢的尸體,他隱隱覺得不對勁,本能地回頭向神耆童望去,只見他跌坐在地上,背靠著一塊巖石,仰頭朝天,額頭上的眼睛放射出炙熱的光華,直指黑藍色的天幕。烏云從四面八方匯集過來,四下里變得漆黑不見五指,狂風呼嘯,妖氣滾滾而來,像千軍萬馬,剎那間把整個山谷吞沒。
“快走!他在用傳心術召喚妖怪,數目非常龐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李兵焦急地叫道。
“已經來不及了!”泰逢的利爪突然從地下探出,牢牢抓住了魯克的腳踝,把他往地下拖去,蘇標眼明手快,一把抱住他的肩膀,用力往上拔。
“沒有用的,放手吧……”魯克話還沒有說完,大半個身軀已經陷入泥土中。蘇標一顆心不住往下沉,他終究低估了神耆童和泰逢,夔核子彈傷害不到這些首腦級的遠古妖獸,缺少機夔系統,他們無能為力!
又是一股大力涌來,魯克的肩膀從他的臂彎中滑脫,他被泰逢硬生生拖入地下,泥土從四面八方合攏,淹沒了他的頭頂。“怎么辦?”蘇標面臨著艱難的選擇,如果放棄,那就意味著功虧一簣,如果繼續纏斗下去,非但沒有勝算,就連他們都將成為妖獸的爪下亡魂!
就在他猶豫的一剎那,以魯克的身軀為中心,無數樹木拔地而起,枝干向天,根須扎地,瘋狂地生長,像潮水一樣席卷了整個山谷。一種神奇的力量支撐著魯克,令他超越能力的極限,與大地萬物融為一體,前所未有地發揮出半妖人的力量!
神耆童尖叫一聲,中斷了施法,叫道:“泰逢,快救我!”
泰逢掙開盤根錯節的根須,跳到地面上,奮不顧身擋在神耆童身前,右爪把源源不斷逼近的樹木撕裂,運用魔晶中的固化能量張開一個結界,護住重傷的神耆童。
一個沉悶的聲音從地下深處傳出:“快走吧,我來為你們擋一陣。別辜負了我的犧牲!”
妖氣飛速逼近,顧清翥叫道:“行動失敗了,我們撤!”眾人不約而同啟動了緊急逃生裝置,高壓氣體把他們彈向空中,滑翔機張開輕薄的機翼,迅速投山谷外而去。
腳下,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樹葉由綠轉黃,紛紛落下,枝干開始發黑枯萎,生機迅速消退,隨風化作灰燼。
顧清翥抬起手腕,開啟了軍用集成電路步談機,啟用微音發送和話音保密功能,撥到R集團軍軍長方振華的頻率。她還沒有通話,一條堅強的手臂從眼前掠過,把步話機最關鍵的集成電路捏碎。
那是蘇標。他在顧清翥耳邊飛快說了一句:“我們要相信魯克,相信盤古,給他們一個機會,也給人類一個機會!”
兩架滑翔機交錯的時機只有一瞬間,顧清翥望著蘇標飛快遠去的側臉,那堅毅、似笑非笑的神情,讓她怦然心動。詫異和惱怒的情緒漸漸消退,她暗暗嘆了口氣,操縱著滑翔機朝鳳尾山的北麓飛去。
林泉派的妖獸及時趕到山谷中,他們發現了神耆童和泰逢,還有昏迷不醒的魯克,他依舊被木藤筋捆得嚴嚴實實,而顧清翥一行人早已失去了蹤跡。
穿過鳳凰山大峽谷,從一個隱秘的洞穴深入地下,沿著蛛網密布的地道一直向北,就回到了林泉派的基地北源城。
那是一個蟲卵狀的巨大空間。頭頂極高處是多孔的玄武巖層,像青灰色的蒼穹,閃爍著微弱的光芒,腳下是一片潮濕的土地,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妖怪巢穴。無數形貌古怪的妖怪蜂擁而出,歡迎他們的首領神耆童歸來。
泰逢攙扶著神耆童,踉踉蹌蹌地走進北源城,歡呼聲嘎然中止,不知就里的妖怪們面面相覷,憤慨中夾雜著茫然。
“是飛鼠鄭蔚干的!他向我們林泉派動手了!”神耆童竭力提高聲音,向全體妖怪宣布,他顫抖著撕開衣服,露出脅下的傷口。傷口深及肋骨,像一張猙獰的嘴,汩汩滲出黑血。做完這個動作,神耆童仰天摔倒,昏了過去。
泰逢急忙扶住首領,大叫道:“酸與,快過來幫忙,只有你能解飛鼠爪上的劇毒!”群妖一片嘩然,議論紛紛,不知究竟發生了什么。一切都太突然,他們來不及反應,妖王竟悍然向他們的首領下毒手,難道說少壯派和林泉派之間即將爆發一場全面的戰爭?
妖獸酸與排眾而出,睜著額頭的三對眼睛,迅速檢查了神耆童的傷勢,脅下果然受到飛鼠的重創,劇毒已經侵入內臟。他皺起了眉頭,低聲問泰逢:“到底是怎么回事?”
泰逢向四周掃了一眼,用極低的聲音說道:“燭陰提前發動政變,飛鼠已經知道我們跟燭陰聯手背叛他,于是向神耆童攤牌,逼他當場表態。神耆童推委了幾句,他立刻動手,毫不留情。”
酸與長長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原來沙城里的局勢已經危急到這種程度了!”
“神耆童說燭陰控制了大局,他回不去了,所以才狗急跳墻!”
“嗯……先把神耆童抬回去,詳情過會再談!”
“他不會有事吧?”
“你以為神耆童是誰?我們林泉派的首領,哪有這么容易出事!飛鼠爪子上的毒,就算不治,過個半年自然就消退了,何況還有我在,別大驚小怪的!”
泰逢嘿嘿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厲害!”
酸與搖了搖頭,憂心忡忡。這一刻,他清楚地意識到,妖怪族的內亂終于爆發了。
他們把神耆童抬回巢穴中,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那是一個不規則的大坑里,幾塊骯臟的大石頭充當桌子和椅子,角落里胡亂鋪著一堆稻草,頭頂是一個簡陋的茅草棚。林泉派保持著一貫的傳統,他們拒絕鋼筋混凝土的建筑,寧愿居住在潮濕陰暗的土坑里,不避風霜,磨煉自己的意志。
酸與念動咒語,從肩胛骨上呼地探出第三條胳膊,形同干瘦的鳥爪,皮包骨頭,四根爪子猶如利刃,干凈利落地把神耆童傷口的腐肉清除干凈,紫黑的淤血淌了一地。然后,他在稻草堆里翻了一陣,找出一粒鵝卵大的藥丸,掰成兩半,一半揉爛了敷在傷口上,一半讓他吞下肚。
藥丸的效力很強,神耆童猛地睜開眼睛,七竅中噴出氤氳黑氣,脅下的傷口感到陣陣清涼,神志也恢復了清醒。
“這是最后一粒解毒丸了,下次再中了飛鼠的鬼爪子,我也沒辦法治了!”
神耆童心有余悸,說道:“不會有下次了,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想再招惹他的!”
“平安回來就好。對了,燭陰有什么消息嗎?”酸與關切地問道,泰逢剛才的一席話讓他很擔心。
神耆童嘆了口氣說道:“那家伙乘飛鼠鄭蔚不在,聯合水妖族的殘部發動了一場政變,沒有遇到太大的阻力。少壯派的幾個實權人物表現得非常克制,甚至可以說是配合,燭陰接管了軍隊,沙城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一場不流血的政變,我是這樣認為的。”
“這不正常!燭陰太性急了,他懷有私心,不想我們林泉派介入沙城!燭陰有沒有把飛鼠的勢力徹底清除掉?”酸與一言說中了關鍵。
“沒有,他可能是為了給自己留條后路。你怎么看?”神耆童知道酸與智謀過人,想聽聽他的意見。
“這是他犯的第二個錯誤,如果不用雷霆手段把飛鼠的勢力連根拔起,遲早是一個禍害!沙城的局勢千變萬化,燭陰目光短淺,婆婆媽媽,他撐不了多久的,飛鼠將會奪回沙城,到那時,他要么投靠我們,要么下半輩子像喪家狗一樣到處逃命。”
神耆童點點頭,疲倦地閉上了眼睛,想到要面對少壯派的大軍,他有些沮喪。
“我們缺乏一支強大的軍隊,難以跟少壯派相抗衡,即使有牒荼的配合,去除了槍械火炮之類殺傷性武器的威脅,還是不行——他們的數量遠遠超過我們,肉搏的戰斗力驚人!”盡管不中聽,酸與依然堅持說下去。他有一種強烈的責任感,隨著局勢的,林泉派的前途越來越暗淡,為此他憂心忡忡。
“沒關系,局勢很快就會扭轉過來,只要我的計劃進行順利……”
“但愿如此!”酸與在心中暗暗說道,他抬頭看了泰逢一眼,覺得有些詫異,他從始至終一言不發,這不正常。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們之間產生了什么隔閡嗎?
“這次我帶來了一個俘虜——”神耆童不愿就目前糟糕的局勢繼續討論下去,他轉換了話題,“他是R集團軍的重要人物,方振華派出了兩撥精銳部隊來營救他,差一點就成功了。他的神經簡直就是木頭做的,頑固不化,光靠我一個人施法還不夠,來,我們一起動手,看看他腦子里究竟藏著些什么樣的秘密!”
“你的傷勢……”酸與有些猶豫,他不認為神耆童的傷勢允許他全力以赴施展讀心術。
“沒關系,立刻動手,我不想浪費時間,林泉派的未來,也許就維系在他身上!”
魯克直挺挺躺在地上,陷入龜息中,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脈搏,形同一具尸體。
酸與忍不住問道:“他是誰?發生了什么?”
“他使用了不屬于自己的力量,在鬼門關徘徊,我們必須盡快把他的腦子掏空。”神耆童擔心他從此長眠,他的所有設想都成為空中樓閣,無從談起。
林泉派的三名頂尖高手一起施展讀心術,體內的魔晶頻頻跳動,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一股無形的力量把魯克的身體托起,穩穩地懸浮在半空中,逆時針方向緩緩轉動,當頭朝正北腳朝正南時,突然靜止,泥塑木雕一般紋絲不動。
歪打正著,能量流涌進魯克的身體,找不到宣泄的出口,魯克的心臟受到刺激,重新開始跳動,一開始極其緩慢,漸漸恢復了正常。他有了意識,從筋疲力盡中蘇醒過來。
讀心術開始發揮作用。魯克聽到了復雜的咒語,三個聲音揉雜在一起,仿佛同聲合唱。還沒有睜開雙眼,腦袋就捱了重重一擊,緊接著,一股股冰冷的寒氣在腦子里流淌,像無形的大手,翻弄著記憶的每一個角落。那些他記得的,試圖忘記的,全部都浮出水面,赤裸裸暴露在星空下。每一顆星星都是一只眼睛,貪婪地注視著他的秘密。
不知過了多久,寒氣消退,意識自覺地流動,他做了一個可怕的惡夢。他被剝得精光,釘在十字架上,神耆童手握利刃,獰笑著把他的腦袋劈開來,鮮血和腦漿像泉水一般涌出,把他淹沒……
魯克猛地睜開眼睛,渾身上下冷汗涔涔。周圍一片漆黑,只有五對綠油油的眼睛注視著他,像夜空中閃爍的寒星。妖氣肆虐,魯克覺得頭痛欲裂,他叫道:“我在哪里?”聲音沙啞干澀,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歡迎來到林泉派的北源城!”神耆童點亮了松明。
昏暗的光線下,魯克發現,就如同夢境中的一樣,自己赤條條一絲不掛,身體被木藤筋牢牢綁住,連扭動一下腰肢都異常艱難。
北源城,林泉派的地下基地,遠離他熟悉的人類城市,遠離陽光和雨露,月光和星光!但夢境中最可怕的一幕沒有變成現實,魯克稍稍松了口氣。劇烈的頭痛又讓他警覺起來,他問道:“你們對我做了些什么?”
“我們對你施展了讀心術。親愛的盧定一,沼北飯館的打工仔,你的真實身份是半妖人魯克,西昆研究所的漏網之魚!嘖嘖,你簡直就是一座寶藏,能得到你是我們林泉派的幸運!”神耆童呵呵笑了起來。
魯克愣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失望的情緒溢于言表。半妖人魯克,他們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讀心術把他的頭腦掏空了,他什么秘密都藏不住!他忍不住問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所有的一切!機夔系統,機夔戰士,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神耆童興奮不已。他仿佛看見林泉派擁有了數目龐大的機夔大軍,以雷霆萬鈞之勢席卷整個禾洲大陸,贏得前所未有的勝利和榮耀!
酸與和泰逢也用詫異的目光注視著魯克,仿佛他是一座深藏不露的寶藏。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魯克竟擁有如此巨大的價值。
“愿意為林泉派工作嗎?我們需要你制造和植入機夔!”
魯克斷然搖了搖頭。
“你沒有選擇,想活命的話就老老實實答應下來,我可沒什么耐心!”
魯克閉上了眼睛,沒有理睬他。
神耆童向酸與使了個眼色,他立刻伸出一只干瘦的鳥爪,握住魯克的肩膀用力一捏,一連串骨節碎裂的聲響,像炒黃豆。魯克的右肩頓時碎成粉末,但他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仿佛身體完全不屬于自己。
酸與望了神耆童一眼,問道:“要不要把他整個拆散?”
“留下來還有用,先找個地方關起來。”神耆童有些無奈,魯克比他想像的要堅強,硬來不行,必須另想辦法。
魯克被關在城西的一個洞穴里,由巴蛇日夜看管。
巴蛇長著一張血噴大嘴,鼻孔朝天,原本一只眼珠橙黃,一只眼珠海藍,像波斯貓,但在莫桑湖畔,他被機夔戰士顧清翥生生剜去了一只右眼,現在只剩下一個黑窟窿,傷口經常化膿,一直沒有痊愈。
他雖然長相猙獰,卻虛有其表,牙不尖,爪不利,妖術蹩腳不說,而且饒舌多嘴,有幾分傻氣,所以誰都瞧不起他。不過他跟酸與有那么一點遙遠的血緣關系,酸與很照顧他,視其為親信,經常派些不動腦筋的粗活讓他干。
巴蛇最大的優點就是死板,交給他辦的事,不會打半點折扣。酸與叮囑他把魯克關在臭水洞里,好生看守,他就一絲不茍地照辦,把魯克豎直了插在巖石縫隙里,找來淤泥和糞便,堆在他的腳下,然后傻乎乎地站在洞口,用獨眼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神情嚴肅。
魯克已經習慣于人類的生活,他幻想著干凈的衣褲,舒適的躺椅,涂鳳在身旁為他削水果,風送來荷花的清香,CD機里傳出優美的音樂……但現實卻截然相反,洞穴里潮濕陰暗,充斥著令人作嘔的惡臭,他被木藤筋綁住,動彈不得,每一分鐘就像一個小時那樣漫長。
更讓魯克擔心的是,神耆童已經從他腦子里得到了想要的秘密,如果妖怪族也擁有了機夔和機夔戰士,那么他就是給人類帶來滅頂災難的罪魁禍首!一個念頭突然閃過腦海,也許他應該在失去知覺以前把自己殺死,只有這樣,才能扭轉不利的形勢!
“如果上天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這么做嗎?為了人類的將來,犧牲自己?”魯克呆了半晌,苦笑著搖了搖頭,“生命是何等的寶貴,不管發生什么,都要努力活下去!對于我來說,我就是整個世界,我死了,這個世界也就不存在了……”
一個聲音突然在腦海里響起:“魯克,你還好嗎?”那是盤古,自從R集團軍的營救行動失敗后,他就一直沒有說話。
“糟透了!”魯克在心中說道,他感到一陣溫暖,盤古讓他覺得并不孤單,“我的腦子像一只布口袋,被他們翻了個底朝天!”
“別太悲觀,讀心術的原理是用一種特殊的能量流掃描你的大腦皮層,我從雷鳴機夔的夔核里透支了一部分能量,通過KU合金機身轉化為微弱的電流,進入你的腦組織,攔截了部分能量流——所以他們并不知道你的身體里植有機夔,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太棒了!盤古,你真是個天才!為什么不干脆把機夔系統的存在都隱瞞住呢?”
“魯克,你要知道,對手是林泉派數一數二的妖獸,我只能做到這樣的程度。”
“有辦法彌補嗎?”
“有的,神耆童一定會想盡辦法逼迫你為他們制造機夔,你可以推脫一陣,然后假意答應下來,我會教你怎樣在妖怪族精英的身體里埋下一顆顆定時炸彈的。”
“也就是說,即使離子風暴過去,我也用不著急著逃離北源城?”
“是的,你可以為人類做些什么,當然,要不要這么做由你決定,我只是提供一種可能性。魯克,我只是一臺有智慧的超級電腦,我唯一在乎的就是你的身體,你的身體也就是我的身體,至于人類,他們如果在戰亂中喪失尊嚴,陷入危機中,我會很悲傷的……”
魯克沉默了片刻,終于決定為他們做些什么。
盤古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他的心意,他感到欣慰。作為一臺超級電腦,他經常陷入兩難的境地,一方面,設計他的初衷就是為了保護人類,這已經滲透進他的每一行程序、每一個指令中,但另一方面,他不愿意魯克處在危險的境地,他們共用同一具身體,共同分擔危險。魯克的選擇讓他回避了理性和感情的沖突,他不知道換成自己會怎樣選擇。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在玩一個角色扮演游戲,一場睡夢醒來,置身于危機四伏的北源城里,搜集各種信息,了解林泉派的妖怪,等待時機和劇情的……唯一不同的是,你不能讀檔重新玩過!”
魯克振作起精神,決定全神貫注地投入到這個游戲中。
巴蛇觀察了他半天,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怎么得罪神耆童大人的?”
盤古提醒他:“跟他聊聊,也許能知道些什么。”
“得罪神耆童大人是活不長的!以前有一個少壯派的奸細,飛鼠鄭蔚派他來探聽我們的機密,結果被神耆童大人發覺了,關在這里不出三天,就給拉出去抽筋扒皮處死了,連尸骨都沒有留下來。”巴蛇自顧自說下去,顯得很健談。
“我叫魯克,我不小心偷聽到神耆童和泰逢交談,被他們抓來了。”魯克覺得這個多嘴的妖怪雖然形貌古怪,但第一印象并不惹人討厭。
“嘖嘖,你好大的膽子!”巴蛇大吃一驚。
“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巴蛇,巴蛇的巴,巴蛇的蛇。”他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魯克笑了起來,隨口問道:“那個少壯派的奸細是誰?”
“叫飛黃,是很厲害的遠古妖獸,樣子像狐貍,背上有兩只肉角。他精通各種妖術,連酸與大人都贊嘆不已。”
魯克趁機問:“既然妖術這么厲害,為什么不逃出去?”
“逃出去?呵呵,別開玩笑了,給木藤筋捆住,力氣再大,妖術再高明也掙不開,只能乖乖躺著等死!神耆童大人好像也不大放心你,居然用了三道木藤筋,你一定也是個厲害的人物!”他咂著嘴,丑臉上流露出惋惜的神情。
“木藤筋是你們林泉派的法寶嗎?”
“是一種植物,長在城北的山崖上,上百年的木藤可以長得很粗……”巴蛇張開雙臂比劃了一下,“非常堅韌,把它的芯材挖出來,經過錘煉,就是木藤筋了。”
“能不能幫我解開,我想方便一下。”
“什么方便不方便?”巴蛇聽不懂這種委婉的說法。
“見鬼!”魯克嘀咕了一句,直截了當地說道:“我要撒尿!”
“早說!你就這么撒吧,神耆童大人的木藤筋,我可沒膽子解開,也沒這個能耐!”
魯克心中有了計較,木藤筋不等同于普通的繩索,解開它需要特殊的能力。他故意為難地說:“這樣啊……那么能不能麻煩你把這些淤泥和糞便弄走,拿水沖洗干凈,讓我靠在石頭上?”
“你的真身不是一棵樹嗎?你難道不喜歡這些?”巴蛇顯得有些詫異。
“誰告訴你的?”
“酸與大人,他說你的真身是一棵樹,很少吃飯喝水,喜歡肥沃的土地,吸收肥料里的養分!”巴蛇動手把他腳下的污物清掃掉。
“讀心術真是害人不淺!”魯克小聲嘀咕著,他看著巴蛇忙碌個不停,心中突然一動,問道:“我們這是在北源城里嗎?”
“當然,你以為在哪里!”
“這里離沙城遠嗎?”
“沙城在我們的南面,很遠很遠的地方,徒步走要三天三夜。”
“你們相互來往嗎?我是指少壯派和你們林泉派?”
“剛開始遷徙到這里的時候,我們還有聯絡,他們需要讀心術,我們需要食物和情報,相互交換,到后來少壯派越鬧越不象話,長老會決定切斷跟他們的聯系,于是下了禁斷令,凡是林泉派的妖怪,都不準跟少壯派往來,違令者一律逐出北源城!”
“長老會?”
巴蛇扳著手指,驕傲地說:“林泉派四大長老,帝江神,神耆童,酸與,泰逢。”
二人東一句西一句地閑聊著,魯克不露痕跡地套巴蛇的話,得知了很多妖怪族的內幕。
少壯派拋棄古老的妖術,致力于科技,他們與林泉派之間的矛盾逐漸尖銳起來,最終導致林泉派憤然離開沙城,向北遷移,建立起自己的地下基地北源城。林泉派的核心是長老會,其中神耆童被推選為首領,酸與和泰逢盡心盡力輔佐他。帝江神隱居在北源城中,深入簡出,神龍見首不見尾,很早就不過問林泉派的事務了。
據巴蛇描述,酸與的真身是一只怪鳥,頭和尾巴像蛇,長著兩對翅膀,六只眼睛,三條腿,叫一聲天崩地裂,妖力無窮。至于帝江神的來歷,他也語焉不詳,似乎跟上一代妖王麒麟獸是同一級別的妖獸,近乎于神。
沙城是少壯派地下王國的核心要塞,被譽為機器森林,那里集中了幾乎妖怪族所有的科技、工業和軍事力量,戒備森嚴,易守難攻。周圍有很多衛星城,像眾星拱月一樣環繞著它,其中最重要的是地火城和獵城。地火城距離地核最近,提供豐富的地熱能源和鐵礦,獵城占地廣袤,幾乎相當于十個沙城那么大,是妖怪族主要的食物來源地。
妖怪族最喜歡的食物還是人,特別是婦女和小孩,細皮嫩肉,生吃是至高無上的美味。不過為了避免沖突,飛鼠下了禁獵令,由燭陰負責監督,甚至殺雞駭猴,嚴厲處罰了一些膽大妄為的妖獸,因此吃人只能在私下里偷偷進行,撞在鐵面無私的燭陰手上,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燭陰是飛鼠最得力的者,戰后迅速崛起的實力派代表,人面蛇身,遍體通紅,攻擊的速度超過了聲音,連飛鼠都自愧不如。關于燭陰的傳說很多,有一種說法,他的真身長千里,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息為風,不過估計這是燭陰為自己造勢而編出來的神話。
說話間工夫,巴蛇把污物清掃干凈,讓他坐在地上,背靠冰冷的巖石。魯克長長舒了口氣,他獲得了很多寶貴的信息,雖然只是一鱗半爪,也給了他信心。北源城是另一個西昆研究所,他一定能把握住自己的命運!
在漆黑的地下沒有時間概念,魯克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耐心地等待時機。
這一天他正在黑暗中閉目養神,忽然聽到了一串陌生的腳步聲,踢噠噠,踢噠噠,不同于巴蛇,似乎是用三條腿在走路。空氣的振動勾勒出酸與的形象,清晰如見,魯克睜開雙眼,看到了三對綠油油的眼睛,閃爍著妖異的光芒,讓人不寒而栗。
他被一只有力的爪子提起,一個尖聲尖氣的聲音說道:“看來神耆童沒有低估你,捏碎的骨頭已經完全長好了,不愧是打不死捶不爛的半妖人!”
酸與拖著魯克走出了巖洞,泰逢側過身讓開一條路,借著微弱的光芒,魯克看見神耆童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右手搭在一個女子的肩上,臉上流露出詭異的笑容。魯克的一顆心不斷往下沉,他終于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關鍵的因素,那就是深知他底細的楊天成和涂鳳也在北源城中!
神耆童挾持的女子正是涂鳳!
“你們是老相識了!多么動人的女子,連我看了都忍不住動心!”神耆童把涂鳳的臉扭過來,正對著魯克,她的容貌一如往昔,跟他記憶中毫無差別,但是這一刻,她強顏歡笑,不敢露出絲毫不悅。
“你……你……”魯克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淚水禁不住滑過光潔的臉頰,涂鳳雙唇微微顫抖,羞辱和痛苦難以用語言描述。
“如果連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有什么臉面逞強?親愛的魯克,現在,你還是拒絕為我們林泉派效力嗎?”
魯克的神情變幻不定,從外表看,他拿不定主意,他的內心在掙扎,難以取舍。神耆童知道自己已經拿住了他的軟肋,點中了他的死穴,對一個男人,或者說,對一個雄性生物來說,沒有什么比心儀的異性更能令他屈服的了!
泰逢暗暗嘆了口氣,在他看來,魯克不愿意為林泉派效力,那就干脆一刀兩斷,用一個弱女子來要挾他,這么做太過卑鄙,丟了林泉派的臉面。但是在神耆童跟前,他不敢流露出絲毫不滿的情緒。
“推委一陣,趁這個機會答應他們,神耆童不會起疑心的!”盤古急忙提醒魯克。
“閉嘴!”魯克在心中粗魯地說道。他想到了更嚴重的問題,很明顯,楊天成對長老會隱瞞了機夔系統的存在,在他們向自己施展讀心術之前,對人類的這項研究一無所知。楊天成為什么要這么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美麗動人的香麝精,她的身體簡直就是一具藝術品!魯克,到目前為止,她還是你的禁臠,我以林泉派首領的名義保證,在北源城,她是清白的,不過以后就難說了,垂涎她美色的妖怪不在少數——她的命運掌握在你手里,就像一朵嬌艷的花,可能在林間安靜地開放,也有可能被殘酷地揉碎!”
魯克盯著涂鳳,希望能看透她的想法,究竟是陷阱,還是機會?他在猶豫。
涂鳳蒼白的臉頰透明如紙,閉著雙眼,睫毛微微顫動。魯克記起了當初他許下的承諾,心中不由一軟,垂頭喪氣地說:“好吧,我答應你們!”
神耆童不給他推委的機會,趁熱打鐵要求道:“很好,不過我沒什么耐心,你只有三天時間,三天后,如果你不能制造出機夔,涂鳳將成為整個北源城妖怪的玩物!”
魯克眼中布滿了血絲,額頭上的青筋幾乎要繃斷,但一看到涂鳳,身不由己軟下來。他沉默了片刻,說道:“好吧,我可以試試看,不過要制造機夔需要解決兩個難題,一是高品質的夔核,這對你們來說很簡單,只要挑選適合的魔晶就行了,二是要有KU合金制成的機身,轉換魔晶中的固化能量,你們能提供KU合金嗎?”
“這里是北源城,不是地火城!”神耆童把頭轉向酸與,問道:“能從燭陰那里搞到嗎?”
酸與搖著頭說:“可以跟他聯系一下,不過KU合金是R集團軍的最高機密,稀少而且昂貴,我想燭陰不可能有!”
“找劉明驊,讓他想辦法!”神耆童腦子轉得很快,“至于你,魯克……你必須尋找KU合金的替代品,這關系到你的小情人!”
“能不能把我身上的木藤筋解開?”
神耆童念了幾句咒語,伸出手指連指三下,魔晶頻頻跳動,一股股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奔涌而出,注入了木藤筋中,它非但沒有松開,反而越收越緊,深深勒進魯克的身體里。
皮膚破損,肌肉撕裂,血管被截斷,骨骼開始粉碎,魯克吃驚地問:“你想干什么?”
神耆童把手一拍,木藤筋突然憑空消失。魯克莫名其妙,舒展著四肢,納悶地問:“它們到哪里去了?”
“哪兒也沒去,全部在你的身體里。魯克,你要老老實實,如果妄圖逃出北源城,我只要勾勾小拇指,木藤筋就會立刻出現,把你捆成一具僵尸,誰都救不了你,明白了沒有?”
魯克點點頭,人在檐下走,不得不低頭,能夠自由走動已經是一個大的解放了。
神耆童看了酸與一眼,心中突然一動,說道:“就讓巴蛇跟著你,他熟悉北源城的一切。機夔制成后,先在他身上做試驗,如果他能夠成功,那么其他妖怪就也都沒問題了!”他毫不掩飾對巴蛇的輕視,這一點讓酸與很不舒服。
魯克注意到從始至終都是神耆童在滔滔不絕地講著,酸與還偶爾插兩句話,泰逢默默地傾聽,什么都沒有說。“他并不贊同神耆童的做法!”魯克暗暗想道,“他們之間有分歧,也許我可以利用這一點!”
對于這樣的結果,神耆童很滿意,他把涂鳳推給泰逢,揮揮手說:“別浪費時間,去尋找替代KU合金的材料,我會提供一顆高品質的魔晶讓你試驗的,到時候,涂鳳也會重新回到你的懷抱!”
林泉派的三大長老先后離開了臭水洞,巴蛇縮頭縮腦,從遠處慢慢捱過來。酸與叫住他吩咐了幾句,他連連點頭,目送他們走遠后,開心地跳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奔了過來。
“我聽酸與大人說,你要教我高深的妖術?我連最簡單的都不會,你可能要失望了!”巴蛇掩飾不住興奮之情,他做夢都想成為第一流的高手。
“你知道什么是妖術的實質嗎?”
巴蛇搖搖頭,為難地說:“酸與大人向我解釋了一些,我聽不懂,這些對我來說太高深了!”
“沒關系。你先使一個最簡單的妖術給我看看。”
巴蛇想了又想,結結巴巴地念動咒語,從魔晶中釋放出壓縮的固化能量,用笨拙的手指捏出一點火苗,說:“喏,我就會這一個妖術,應該是火球,不過我做不到……我還是更習慣用牙齒和身軀肉搏,就像少壯派一樣!”他吐出的氣稍大,就把火苗給吹滅了。
魯克對能量的感覺十分敏銳,巴蛇體內的固化能量壓縮程度很低,蕪雜而微弱,不能形成有效的攻擊。這跟他的資質有關。他安慰他說:“沒關系。這門妖術叫什么?”
“叫毀天滅地焚心術。”
魯克啞然失笑說:“名字倒是挺威風的,誰教你的?”
“是酸與大人,他費了很大的勁,不過我太笨了。”
“好吧,我來想想辦法。嗯,我們出去兜一圈,看看北源城里有什么東西能提升你的實力。”
“好啊,你剛來,不熟悉,我給你帶路,這里的每一個角落我都知道!”巴蛇鼓起勁來,引著魯克往外走去。
尋找KU合金的替代品只是目的之一,魯克更留意的是熟悉這座城市。他像觀光客一樣跟著巴蛇四處游蕩,默默記憶著每一個地形細節,尋找通往地面的出口。他全身的細胞都調動起來,感覺出乎意料的敏銳。
他們沿著中軸線由南往北穿過整個北源城。
北源城的規模相當于西昆市,在建造之初,并沒有經過嚴密的規劃和設計,巢穴的分布雜亂無章,保持著較原始的狀態。整個城市可分為南北兩個區。南區地域開闊,氣候溫暖,空氣新鮮,居住著林泉派的上層人物,出于領土觀念,他們大都相距很遠。北區相對來說要寒冷一些,生活條件較差,低等級的妖怪擠在一起,經常發生磨擦,他們都是勇猛的戰士,狂熱的修煉者,渴望在南區擁有自己的巢穴。
進入北區后,他們遇到了形形色色的妖怪,在蜂窩一樣擁擠的巢穴外游蕩,大都長相猙獰,目露兇光,惡狠狠地盯著他們。巴蛇早已見怪不怪,魯克卻很好奇,問道:“他們這樣兇狠干什么?”
“兇狠嗎?不,我覺得他們今天很和善,至少沒有撲上來揍我一頓!”
“以前他們經常打你嗎?”魯克笑了起來,他猜想可能神耆童事先警告過,別妨礙他們。
“是啊,我是最低等的妖怪,托了酸與大人的福住在南區,他們看我不順眼,見一次就打一次。”
“他們不用工作嗎?”
“什么工作?”巴蛇聽不懂這個詞,林泉派沒有工作的概念。
“工作,就是干活,做事,這么說吧,他們都這樣無所事事,大眼瞪小眼,什么都不做?”
“不,不是所有的妖怪都這樣閑,我們看到的是妖力低微,沒什么希望晉級的,他們輪番到地面上去獵取野獸,自己卻只能分得最差勁的血肉,所以脾氣很暴躁。”
“原來你們沒有飼養尨豬和狡羊,要到地面上去打獵1魯克記起了少壯派的獵城。
“是的,尨豬和狡羊經過基因改造,我們林泉派不吃那些東西。”
“那么你們怎么到地面上去呢?”魯克漫不經心地問道。
“北源城的東面有一個狹窄的火山口,一直通往鳳凰山大峽谷,我們都是從哪里進出的。”
魯克想了想,又問道:“剛才你提到晉級,那是什么?”
巴蛇向他解釋說:“那是神耆童大人提出的,他按照妖力和妖術的高低,把妖怪們分成九個等級,每三個月考核一次,候選人通過層層選拔,最后由長老會評定等級,擠進前三就有資格向南區的妖怪挑戰,如果戰勝對手,可以占有他的巢穴,享受豐厚的待遇,失敗者被降級,灰溜溜回到北區,受到嘲笑和辱罵。所以有潛力的妖怪無時無刻不修煉妖術,希望能在評定里得到好成績,已經晉級前三等的妖怪也不敢松懈,生怕失去到手的好處。”
“原來如此!神耆童想通過這樣的制度培養一支精銳部隊,發奮進取,始終不松懈!”魯克自以為對林泉派首領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他有頭腦,有野心,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角色。跟牒荼和燭陰合作對付飛鼠鄭蔚只是第一步,他的真正目標是整個禾洲大陸。
長久沉默不語的盤古突然插嘴說道:“根據我的計算,神耆童這么做最主要的目的是緩解南區和北區之間的矛盾,讓雙方對立的情緒有一個可控制的宣泄口。林泉派并不是鐵板一塊,內部的沖突已經開始影響到神耆童的地位,從這個角度分析,他聯合燭陰牒荼背叛飛鼠鄭蔚,也是為了引開公眾的注意,緩解內部矛盾,鞏固自己的地位。”
盤古分析得很有道理,魯克暗暗記在心里,他決定在合適的時機埋下變亂的種子,讓北源城內的南北沖突日趨激化,逐步削弱他們的實力。
邊談邊走,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穿過了巢穴密布的北區,眼前一片荒涼,目光所及之處,遍布著大大小小黑色的巖石,遠處矗立著一座黝黑的山崖,無限向上延伸,跟頭頂極高處的玄武巖層融為一體。
“這里就是北源城的盡頭了,再往前走是死路。”
魯克突然覺得身體里有什么東西騷動不安,緊接著,木藤筋從他的胸口鉆了出來,指著山崖的方向,不停地顫抖。巴蛇吃驚地張大了嘴,搖著頭問道:“這……這是什么?”
“走,我們過去看看!”魯克沒有回答他,邁開大步朝山崖走去,距離越近,木藤筋的反應就越強烈,它扭曲成各種古怪的形狀,就像劉春生的身體里的尸蟲。山崖那邊究竟有什么?魯克好奇心起,決心探個究竟。
“對了,山崖的石頭縫里長著很多木藤,韌性非常好,細的直接拿來當繩子使,粗的可以搭草棚。”
魯克恍然大悟,木藤筋跟木藤同出一源,難怪有這么強烈的感應!
盤古在他腦海中說道:“木藤筋也許可以代替KU合金制造機夔系統的機身!”
魯克愣了一下,默問道:“你發現什么了?”
“神耆童向木藤筋里注入了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使它具有某些特殊的功能,比如說,改變形狀和松緊,隱沒在你的身體里,以一定的頻率輻射出高頻信號,跟他保持某種聯系。從這一點看,木藤筋的作用類似于原始的機身。”
魯克回過頭對巴蛇說:“我要采一些木藤回去,它能幫你提升實力。”
巴蛇為難地說:“它們長得都很高,要駕妖氣飛上去才能采到,得叫人來幫忙!”
“我可以爬上去。”
“恐怕不行,那座山崖非常陡,而且滑不留手,猿猴精都爬不上去!”
“試試看,如果不行再找人幫忙。”
二人繼續走了小半個時辰,來到山崖下仰頭望去,只見山體向內傾斜,表面極其光滑,似乎經過千萬年的打磨,微微泛出金屬質感的光澤。魯克伸長手臂夠住頭頂的一塊巖石,手指逐漸變形,像樹根一樣扎進縫隙里,稍一用力,雙腳已經離地。
巴蛇吃驚地叫道:“你真了不起!居然能爬上這么陡滑的懸崖!”
“你在下面等著,我去采了木藤就下來!”
“小心,木藤都長在很高的地方,摔下來不死也只剩半條命了!”
這就是巴蛇表示關心的方式,烏鴉嘴!魯克搖著頭繼續往上爬,動作越來越嫻熟,不一會就消失在影影曈曈的巖石背面。巴蛇睜大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見,他瞪得眼珠發酸,淚如泉涌,只好找了個暖和的角落閉目養神,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木藤筋指引著魯克偏離豎直方向,向斜上方攀爬,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巖石變得粗糙而皸裂,一根根鉛灰色的藤蔓縱橫交錯,細如手指,葉子像匕首,稀稀拉拉分布在表皮上。那應該就是木藤了!魯克試探著伸出手去,握住藤蔓拉了一下,非常牢固,完全可以支撐身體的重量。于是他放開巖石,拉著木藤繼續往上爬,速度加快了很多。
空氣中多了潮濕的味道,魯克抬頭望去,只見巖石表面濕漉漉的,不時有水珠滴下來。他發現自己置身于一片木藤的海洋中,受到水分的滋養,它們長得異常粗壯,一只手根本就握不攏,像蟠龍一樣扭曲著,像木樁一樣深深地扎進巖石里。魯克驚嘆它的生命力,在沒有光,沒有土壤的山崖上頑強地生長,碾碎堅硬的巖石,獲得一點微乎其微的養分,竟繁衍出如此壯觀的景象,生命的力量永遠都能創造奇跡!
黑暗之中,魯克突然感覺到異樣,茂密的木藤森林中有生命存在,他閉上眼睛,全身心地感受著。細微的空氣振動從不遠處傳來,轉瞬消失,只勾勒出一片模糊的影像。
魯克奮力向上爬去。
“誰在外面?”一個渾厚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固化能量注入木藤,它們像有生命似的,自動朝四面八方分開,現出一個深邃的洞穴。洞口站著一個肥碩的中年人,禿頂,臉上堆滿了肉,眼睛鼻子嘴巴擠在一起,下巴垂滿了褶皺,挺著一只圓鼓鼓的大肚子,四肢又粗又短,正詫異地俯視著魯克。
“我叫魯克,是來采集木藤的。請問你是哪一位?”魯克客氣地說道。
“采木藤?現在還沒到成熟的季節,誰讓你來的?咦,你竟然沒駕妖氣,靠雙手爬上來的?”
“我妖力低微,只能用最笨的辦法。”
“哦……”那中年人點點頭,突然留意到他身體里的異狀,皺起眉頭說,“你怎么受制于三道木藤筋?你到底是誰?”
魯克心中念頭急轉,苦笑著說:“我是被神耆童抓到北源城來的,他要我為林泉派制造機夔。”
“機夔?”那中年人若有所思,他抬了抬手臂,腋下突然伸出一條紫黑色的觸手,在魯克的腰間纏了一圈,把他拉進了洞中。
洞口雖然不大,但里面很空曠,亂七八糟堆滿了粗壯的木藤,就像一個倉庫。
那中年人把魯克放在地上,溫和地說道:“我已經很久不管林泉派的事的了,神耆童在搞些什么,我一無所知。”
魯克隱隱猜到了他的身份,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不是林泉派的元老帝江神?”
“是的,我是帝江神,這些年來我一直住在這個隱秘的山洞里,跟木藤作伴。難得你能到這么高的地方看我,來,陪我聊聊,下面都發生了什么?”
“我只是神耆童的俘虜,受他脅迫,為他做事……”魯克把他知道的情況說了一些,當提到林泉派和燭陰聯手發起叛亂時,帝江神吃了一驚,打斷他詳細盤問經過,但魯克所知甚少,語焉不詳。
帝江神沉思了片刻,又問道:“那么他脅迫你制造什么機夔,這又是怎么回事?”
“機夔是一種特殊的武器,有了它,即使是最普通妖怪也能變得無比強大。”
“有意思,你能說詳細點嗎?”
“……巴蛇在下面等我,如果不見我下去,他向神耆童報告說我逃走了,我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你這么怕神耆童?他除了精通有限的幾門妖術外,無論實力還是頭腦,比起飛鼠來都差很多!”帝江神隨口說道,這透露出兩者在心目中的地位。
“他在我身體里埋下了木藤筋,只要愿意,隨時都可以把我捆成一根木樁。”
“木藤筋是我給他的,有我在,你只管放心!”
魯克心中一動,趁機問道:“有沒有什么辦法能把木藤筋解開?”
“辦法當然有,不過神耆童制住你自有他的道理,怎么說我也是林泉派的長老,總不能拆他的臺吧!快點,別浪費時間,告訴我機夔的來龍去脈,我不會虧待你的!”
魯克悻悻地笑了笑,整理了一下思路,把機夔的由來和原理簡單解釋了一遍。帝江神陷入了沉思之中,過了半晌才自言自語說道:“人類真了不起,有些東西是我們妖怪族怎么都比不上的……”
“什么東西?”魯克情不自禁地問道。
“創造力!這是妖怪與人類最大的區別!”
魯克從帝江神的言談中發覺,這位林泉派隱退的長老跟年北橋有一些相似之處,這讓他油然生出一種亦師亦友的親近感。
“那么你到這里來采木藤就是為了制造機夔?”
“是的,按理說用KU合金制造機身,但北源城里沒有,只能用替代品,不知道效果會怎樣,要試了才知道。”
“我給你一些上百年的木藤,你做一個給我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奇。”帝江神從角落里抽出幾根特別粗壯的木藤,表皮光滑,閃爍著鉛灰色光華,像一根根樹樁。他用肥碩的雙手輕輕一搓,木屑飛揚,只剩下骨頭粗細的一段芯材,交到魯克手里。
“制造機夔還需要夔核,也就是妖獸的魔晶,修煉的時間越長,品質就越好。”
“魔晶?”帝江神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思索了片刻,說道,“你跟我來!”引著魯克向洞深處走去。
越往前越空曠,走了大約一百余步,向右轉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一道明亮的光線照進來,刺得人眼都睜不開,空氣清涼,夾雜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魯克的心激烈地跳動起來,原來除了巴蛇所說的火山口,北源城還有這么一個秘密出口通往地面的世界。
二人離開了洞穴,來到一片突出的山崖上。
山崖向前方傾斜,腳下是萬丈虛空,四周長滿了不知名的異樹,高大茂密,枝葉婆娑,組成一道天然的藩籬,只在靠近洞穴的地方留出一個缺口。帝江神招呼魯克走了進去,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座隱秘的花園,姹紫嫣紅,繁花似錦,空氣中彌漫著陣陣幽香,如同置身于仙境。
魯克深深吸了口氣,仿佛做了許久的夢變成了現實。他羨慕地說:“原來你還藏著這么個好地方!”
“照料這地方的另有其人,他本來早就沒命了,是我收留了他……”話音未落,一個高大的男子從花樹后走了出來,相貌跟年北橋有幾分相似,背上長著兩只肉角。
帝江神微笑著揮揮手說:“飛黃,上次給你的樹妖魔晶還在嗎?”那男子點點頭,從衣袋里掏出雞蛋大小的一顆魔晶,表面布滿了五彩斑斕的紋理,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飛黃!他竟然是飛黃!魯克大吃一驚,脫口說道:“他是少壯派的奸細,不是給抽筋扒皮處死了嗎?”
帝江神把魔晶接在手里,問道:“你聽誰說的?”
“是巴蛇。”
“那個多嘴的家伙……他只說對了一半,飛黃的確是飛鼠鄭蔚派到北源城來探聽情報的,不過他并沒有死,我收留了他,作為報答,他幫我打理這個花園。”
魯克好奇地問道:“他為什么不離開?”
帝江神笑了起來,說道:“你是不是也想從這里逃走?不要枉費心機了!這里看起來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崖,其實周圍布下了無數厲害的結界,足以把任何生命撕成碎片,除了我以外,沒有誰能完整地離開!”
魯克靜下心來,果然發現山崖四周涌動著無數詭異的能量場。盤古也暗中提醒他:“別輕舉妄動,那些能量流動的方式非常古怪,山崖周圍的時間和空間都被扭曲了,跳進去會出現意料不到的危險!”
帝江神探開手掌,說道:“喏,這塊魔晶借給你!”
魯克倒有些尷尬了,他其實并不知道怎樣制造機夔,怎樣把雞蛋大小的魔晶放進骨頭粗細的機身里。幸好有盤古不失時機加以指導,他依葫蘆畫瓢說道:“先把魔晶的物質層汽化,釋放出純能量,重新進行分級壓縮固化,然后注入機身,等穩定后就制成了機夔。不過以我的能力,還做不到能量的壓縮和固化,而且整個過程相當危險,稍有不慎,可能造成壓縮能量的大爆炸。”
帝江神詳細詢問了能量壓縮和固化的方法,沉吟道:“我來試試看吧,這好像并不難!”他用妖怪族的語言默念幾句咒語,掌心立刻亮起一團青白色的火焰,把魔晶的物質部分焚燒成灰燼,留下一團光芒耀眼的能量球,滴溜溜亂轉。
魯克和飛黃雙雙感到危險,不約而同倒退數步。
不愧是跟麒麟獸同一級別的遠古妖獸,帝江神對魔晶中能量的控制駕輕就熟,轉眼間就把能量球進一步壓縮到拇指蓋大小,呈青綠色,頻頻跳動,極不穩定。
盤古低聲說道:“這是亞穩態的夔核,要在超重水里穩定七十二個小時才能使用,不過我們把這步省掉,用它制成機夔有瑕疵,就像定時炸彈,只要滿足一定的條件,比如說高頻信號或者大劑量的輻射,就會引發連鎖式的突然爆炸。”
“連鎖式的突然爆炸?”魯克有些聽不懂。
“如果你為林泉派制成了一百枚機夔,那么只要其中的一枚爆炸,方圓一千米范圍內所有的機夔都將受到影響,發生連鎖式的爆炸,就像老房子著火,救都沒有救!”
聽到這里,魯克才放下心來。
“接下來怎么做?”帝江神興致勃勃地問道。
魯克在盤古的提示下,用三根手指捏住木藤筋,小心翼翼湊了上去,能量球仿佛受到了神秘力量的牽引,倏地吸了進去,逐漸成形。
“完成了嗎?這東西怎么用?”
盤古急忙提醒他:“這座山崖被結界包圍,時空是扭曲的,離子風暴應該影響不到這里!”
魯克會意,他把制成的機夔納入左臂中,與骨骼融為一體,然后在盤古的指導下開始了第一次啟動。夔核釋放出充沛的固化能量,在魯克的身體里流轉,強化他的肉體,沒有受到離子風暴的影響。
“很簡單,就像這樣——”魯克的左臂徒然漲粗了一圈,他握緊拳頭向山崖用力敲了一下,一道青光亮起,雷聲連響十三下,塵埃鋪天蓋地,碎石滾滾,竟開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
帝江神臉上微微變色,不需要任何準備的時間,一剎那就能發動犀利的攻擊,毫不遜色于任何強悍的妖術,他不禁若有所思地說道:“神耆童煞費苦心制造機夔,究竟想要對付誰呢?”
魯克的心撲通一跳,他相信帝江神已經開始懷疑神耆童的用心了。
沉思了良久,帝江神突然抬起頭來,目光如電,說道:
為了打消他的疑慮,魯克坦率地說:“我叫魯克,是一個半妖人。”他把自己的身世簡單說了一遍,出生在西昆研究所的小白鼠,僥幸逃出了牢籠,來到陌生的人類社會里,機緣湊巧,結識了撒旦的左手蘇標,學會了機夔的制造和使用。一番話虛虛實實,帝江神沒有聽出什么破綻。
他的臉色變鄭重,思考了良久,緩緩說道:“你去山洞里挑一些木藤帶回去,不要向神耆童提起我,就說是自己采的……還有,抽空去見酸與,讓他悄悄來見我。他知道怎么上來的……”
魯克點點頭說:“我知道了!”他從手臂里退出機夔,交還到帝江神手里。
帝江神瞥了他一眼,語重心長地說:“你很聰明,前途遠大,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他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許多話盡在不言中。
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洞中,飛黃忍不住說道:“他真的值得相信嗎?”帝江神沉默不語。
魯克背著一捆木藤回到山崖下,巴蛇急匆匆迎上來,如釋重負,說:“怎么去了這么久,擔心死我了!”
魯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不怕我從山崖上逃走?怎么不去向酸與報告?”
“你要我在下面等,說采了木藤就下來,不會騙我的。我就一直等下去了!”巴蛇“嘿嘿”笑著,擠出這么幾句話。
魯克有些感動,他拍拍背上的木藤,說:“喏,都在這里,我們可以回去了!”
“這些東西真的能提升我的實力嗎?”
“是的,我們去見酸與,需要他幫一個小忙!”
二人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匆匆忙忙趕回南區。遠遠望見酸與的巢穴,巴蛇大叫道:“酸與大人,酸與大人,我們回來了!”
酸與應聲鉆了出來,望著魯克漸漸走近,哼了一聲說:“你跑到哪里去了?再不出現,神耆童要催動木藤筋,把你勒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去了北源城的最北邊,采到一些上百年的木藤,用它來制造機身最好不過了!”魯克把背上的木藤甩在腳下,抽出一根遞給他。
巴蛇搶著說:“酸與大人,他很厲害的,沒有駕妖氣,硬生生沿著山崖爬上去的!”
酸與打量著魯克的神情,突然眼暴精光,厲聲問道:“你真的爬上去采木藤的?”
魯克把手伸出來,五根手指想面團一樣任意伸展,說道:“這并不難,爬山是我的專長,只要有一點借力的縫隙,我就能爬上去。”他在空中飛快地寫了一個“帝”字,希望引起酸與的注意。
巴蛇羨慕地看著他的手指,說:“要是我能像你一樣就好了……對了,酸與大人,魯克說需要你幫一個小忙!”
酸與“嗯”了一聲,吩咐他:“你在這里等著,別走開,如果有人來就叫我。魯克,你跟我進來!”
魯克朝巴蛇打了個手勢,跟著酸與走進了他的巢穴。幾塊骯臟的石頭,角落里鋪著一堆稻草,頭頂是茅草棚,魯克認了出來,就是當初神耆童、酸與和泰逢聯手向他施展讀心術的地方。
“你在上面發現了什么?”酸與急切地問道。
“帝江神,我見到了帝江神,這些木藤就是他送給我的。他讓我瞞住神耆童,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他,還讓我通知你,悄悄地去見他一面——他說你知道怎么上去的!”
酸與皺起了眉頭,似乎不樂意魯克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隔了片刻,他又問道:“你們都說了些什么?”
“沒什么,聊天,講講北源城最近發生的事,他很關心。”
“你有沒有跟他提起機夔系統?”
“說了,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才把這些珍貴的木藤送給我。”
酸與反復盤問他跟帝江神的談話,越問越覺得心驚肉跳,這個該死的惹禍精,他把神耆童一心隱瞞的事實全泄漏給帝江神,讓他知道肯定要抓狂的。他咬牙切齒地警告魯克:“你聽好了,帝江神讓你瞞著神耆童,你一定要守口如瓶,這些木藤就說是你自己采的,絕不要漏半個字出來,這是為你好,知道了沒有?”
魯克點點頭,酸與的反應讓他覺得事態越來越有趣了。他故意問:“那你會不會偷偷去見帝江神的?”
“這不關你的事!記住,為了你的小命著想,趕快忘記發生的一切,永遠別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不然的話,我發誓,你會死得很慘!”酸與狠狠地盯著他,目露兇光,渾身骨骼劈啪作響,似乎要殺他滅口。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了神耆童的聲音:“巴蛇,魯克呢?他沒跟你在一起嗎?”
“他在里面,酸與大人把他叫進去了。”
神耆童的腳步越來越近,酸與立刻收斂起兇相,換了一付臉色,就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這越發堅定了魯克的感覺,神耆童,酸與,帝江神,這三人之間一定有什么隔閡,只要充分利用這一點,他就可以立于不敗之地。
神耆童鉆進了巢穴,掃了他們一眼,呵呵笑著問:“你們在研究什么,這樣嚴肅?魯克,時限就要到了,你有沒有什么成果?”
魯克面不改色地說道:“這是我從城北的山崖上采到的木藤,已經有上百年了,用它代替KU合金也許能行。酸與,能不能麻煩你把木藤的芯材取出來?”
酸與拿過一根木藤,上下端詳了一陣,沉吟說:“木藤的質地非常堅硬,要取出芯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試探著用爪子使勁一劃,只在表面留下淺淺的一道劃痕。
“恐怕要泰逢才能做到!巴蛇,去找泰逢,馬上!”神耆童提高了嗓門朝外面叫道。
巴蛇答應一聲,撒開腿就跑。
過了片刻,泰逢急匆匆趕到巢穴里,搓著雙手問神耆童:“什么事這么急?”
神耆童把木藤遞給他,說:“把芯材取出來,魯克要用。”
泰逢隨口問:“這么粗,從哪里搞來的?”
“城北的山崖上。”魯克有些忐忑,擔心他們看出破綻來。
誰都沒有留意。泰逢打量著木藤,探出右爪,匯集金屬性的能量,用力抓了上去。木藤異常堅硬,爪子磨得咯咯作響,火星四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挖出歪歪扭扭的一段芯材。
“好像不夠直,也粗了一點,不知道效果怎么樣……”魯克嘀咕了幾句。
神耆童把準備好的魔晶丟給他,說:“這是飛黃的魔晶。他是少壯派碩果僅存的幾名妖獸之一,飛鼠鄭蔚的左膀右臂。”
魯克明知故問:“怎么他的魔晶會在這里?”
“哼,這家伙奉了飛鼠的命令,混進北源城來打聽情報,結果被我發覺了,硬生生把他的魔晶挖出來,尸體給酸與吃了。是吧,酸與,味道怎么樣?”神耆童獰笑起來。
魯克心知其中必有蹊蹺,他不敢抬頭看酸與,把魔晶接在手里,仔細端詳起來。跟帝江神提供的樹妖魔晶不同,飛黃的魔晶要小一號,像一只鴿蛋,通體晶瑩潤澤,觸手生溫,類似于上好的玉石。
“酸與違抗了神耆童的命令,他把飛黃交給了帝江神,保全了他一條性命……”魯克一邊思索著,一邊把能量壓縮和固化的方法駕輕就熟地說了一遍。
“聽起來很復雜……人類也是這么做的嗎?”
魯克的心撲通一跳,急中生智解釋說:“不,他們是通過復雜的機械設備,進行多次分級壓縮和固化。”
“哦,原來是這樣……酸與,你來試試看!”
酸與猶豫了一陣,張開鳥爪把魔晶攫住,喃喃念動咒語,化去魔晶的物質層,試圖把純能量進行壓縮和固化。他的實力明顯遜色于帝江神,白光一閃,能量莫名其妙被激活,“怦”一聲巨響,朝著泰逢直沖過去。
泰逢怪叫一聲,急忙抬起右爪把能量球牢牢鎖住,一連串爆炸驚心動魄,泰逢臉上的肌肉不停抽搐,長長呼出一口氣,問道:“酸與,你在干什么?差點要了我的老命!”他攤開爪子,掌心內血肉模糊,堅硬如鐵的右爪竟遭到如此重創!白光四射的能量球冉冉升起,擴大到拳頭大小,在空中滴溜溜亂轉。
魯克仔細觀察了一陣,插嘴說:“有部分能量固定下來了,不過壓縮的程度還不夠高,達不到理想的效果。制造夔核是非常危險的工作,稍不留神就會發生危及自身。”
“人類制造夔核也這么危險嗎?”
“是的,成功的幾率很低,那些昂貴的機械設備平均使用三次,就會因為夔核爆炸而報廢。”
說話間工夫,酸與對能量球再次進行了壓縮和固化,這一次進行得很成功,壓縮到指甲蓋大小,色澤也變成了銀灰色,透著絲絲金線。魯克急忙把木藤的芯材湊上去,夔核納入機身,制成了一枚機夔。
酸與長長舒了口氣,額頭上冷汗涔涔。
“這東西,普通的妖怪就能使用嗎?”
“當然,不需要修煉,就能把飛黃魔晶中蘊含的能量加以利用,極度強化身體,在一瞬間發動攻擊,這是機夔最大區別的優點。”
“讓巴蛇試試看!”神耆童瞥了他一眼,熱切地說。
“現在不行,植入機夔是非常復雜的手術,需要特殊的醫療設備,比如說程控機械手術室,另外,現在離子風暴還沒有過去,夔核受到影響,處在休眠狀態,暫時無法啟動。”
酸與思考了片刻,說道:“離子風暴總會過去的,至于植入機夔的手術,我想可以去沙城,向燭陰借機械蜘蛛一用。”
神耆童點點頭,說道:“就這么辦,燭陰那里,我親自跟他去說,諒他也不會拒絕。魯克,你干得很好,我不會虧待你的,現在,跟你的小情人見面去吧,過幾天我們就動身去地火城,給巴蛇植入機夔——這枚機夔叫什么名字?”
“夔核是妖獸飛黃的魔晶,機身是木藤所制,為了區別于軍方研制的KU合金C系列,可以稱為木藤M系列,M01飛黃機夔。”
魯克站在靠近南區邊緣的巢穴外,他清楚地“看”見了涂鳳的輪廓,她坐在角落里,雙手抱住屈起的膝蓋,頭埋在大腿間,輕微抽泣著。
她為什么這么傷心?是在思念誰嗎?一種莫名的沖動襲上心頭,他才抬起腳想進去,又意外地“看”見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手里提著一只酒瓶,在巢穴來回走動,就像下午三四點鐘牢籠里的惡浪。那是狍鸮楊天成!
魯克猶豫了片刻,終于走了進去。
楊天成突然收住了腳步,舉起酒瓶猛灌幾口,長長舒了口氣,說:“你終于來了!”
涂鳳急忙抬起頭,看到魯克熟悉的面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呆了片刻,尖叫一聲,猛地跳起來,撲進魯克懷中,淚流滿面。“你被他們抓住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魯克撫摸著她光滑的秀發,拍著她的背安慰道:“我很好,我對他們很有用,不會有事的……”
“我聽說神耆童用涂鳳要挾你,要你制造機夔,怎么放你過來了?”楊天成大著舌頭問道,他依然沉浸在酒精的麻醉中,拒絕清醒。
“我為他們制成了一枚機夔,等離子風暴過去,就要進行植入試驗了。”
楊天成呆了半晌,嘀咕說:“你真是個天才!我都懷疑還有什么事你做不到!”
魯克松開涂鳳柔軟的身軀,明知故問道:“你們怎么會在這里的?”
“給神耆童和酸與請回來的!”
“你們……以前認識嗎?”
“何止是認識!”楊天成又灌了一大口酒,喉結上下滑動,咕咚咽下肚去,苦著臉吐露他的身世,“我是酸與的兒子,含著金鑰匙出生,林泉派長老會唯一的合法繼承人,命中注定要成為妖怪族的掌權者。你知道擁有這樣的命運有多痛苦嗎?”
魯克搖搖頭,他看出楊天成是真的喝醉了。
“你不能理解,因為你從一出生就是強者,是天才,你的身體是為機夔設計的,你輕而易舉就能達到我畢生都難以企及的水平……”楊天成借著酒勁發泄,聲音聽起來像哭。
“我的父親,也就是酸與,對我寄予了太高的期望,可是我天資有限,又怕吃苦,煉不成魔晶,連最簡單的妖術都學不會!小盧子,你見過巴蛇了吧,看看他,看看他,他就是我當年的翻版,簡直一模一樣!”
“可是我有一樣東西比不上巴蛇,我不像他那么頭腦簡單……戇人有戇福,這句話真是一點也不錯!不管是北區還是南區的妖怪,他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嘲笑我,妖獸酸與唯一的兒子竟然是這付德行,簡直笑死人了,要不是因為他有一個權勢滔天的父親,這樣懦弱的東西早就被踩進爛泥里了!”
“我有自尊心,我受不了,可是我又做不到發奮努力……我向往悠閑的生活,游山玩水,吃人,有要好的朋友,而不是花上幾百年時間寂寞痛苦地修煉,這毫無意義!我不希罕酸與兒子的身份,如果要努力,付出慘重的代價,我也不希罕林泉派首領的地位,我好逸惡勞,我想不勞而獲,可是偏偏有人不答應,那就是我的父親!”
“他恐嚇我,毆打我,逼我修煉,甚至把我丟進大沼原里,任我自生自滅。我又累又餓,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只能等死。事實證明我沒有潛力,再惡劣的環境,死亡的威脅,都不可能逼出我沒有的東西……是泰逢救了我,要不是他,我早就成為梟鳥的口中食。”
“父親對我徹底失望了,我對他也徹底失望了,所以養好傷以后,我就偷偷離開了北源城,徹底拋棄過去,來到少壯派的都市沙城,學習使用槍械,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我交接了一幫好朋友,真心誠意的手足兄弟,包子,年糕,餛飩,度過了一段快活的時間,就算惹惱了飛鼠鄭蔚,被驅趕到人類的城市里,我也不后悔!”
“可是他們一個個都死了,只留下我孤零零的一個,活在這個世界上……我的父親又找到了我,他把我帶回北源城,用異樣的目光看我,就像看一個沒出息的廢物!小盧子,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嗎?”
“后來,他們抓住了你,這給了我父親希望。他親口告訴我,你是從西昆研究所里逃出來的半妖人魯克,他們要用涂鳳脅迫你制造機夔,只要有了機夔,那么我不需要花幾百年幾千年修煉,就能夠成為最厲害的妖獸!”
“小盧子,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像水里的月亮,永遠也撈不出來。你才是我父親心目中的天才,我不是,我將讓他失望——年糕費盡心機也無法植入機夔,你眨眼工夫就搞定了,你比我更適合成為我父親的兒子!我不想成為第二個年糕,手臂上留下永遠也愈合不了的傷口,我要離開這里,到人類的城市里去,隱姓埋名,就像一滴水融進海洋,誰都找不到……”
“小盧子,你要幫我,一定要幫我!”
聽了他喋喋不休的一番話,魯克有些心酸,他從未想到,父親與兒子之間竟然橫亙著這樣沉重的隔閡,不同的生命,要相互理解和信賴,該有多么的苦難!
“小盧子,我幫你隱瞞了真相,你身體里植有雷鳴機夔,而他們都沒有發覺,你在等待時機,只要離子風暴一過,你就能逃出北源城,像風一樣自由……也許你會帶上涂鳳,她溫柔又美貌,是你的好伴侶,但是你不會冒險帶上我!你一定要帶上我,不然我就向我父親告密,他們會把雷鳴機夔從你的手臂里挖出來,破滅你逃生的最后希望!小盧子,你向我發誓,你會帶上我的!我不要留在這個鬼地方!你發誓!”楊天成含含糊糊地說道,聲音越來越輕,他站立不穩,一個踉蹌倒在地上,懷把酒瓶酣然大睡起來。
楊天成在威脅他!魯克的眼中閃爍著寒芒,涂鳳有些害怕起來,惴惴不安地說道:“小盧子,你別往心里去,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不,不是隨口說說,如果我不答應,他真的會那么做的。他已經陷入歇斯底里的瘋狂中了,誰都勸不了他!”
“我……我不會說出去的,誰都不會說!”
魯克長長嘆了口氣,苦澀地說道:“不說又有什么用,只要神耆童對你們有了疑心,讀心術能把我的一切秘密都泄漏出去!”
涂鳳一顆心怦怦亂跳,顫抖著聲音問:“那該怎么辦?”
“我不知道……”魯克的眼神有些茫然。他知道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人滅口,但他又怎么下得了手!
“管他呢,先顧眼前再說吧!”魯克張開手臂,把涂鳳溫暖的身體抱在懷中,“怎么樣,想我嗎?”
“想!”涂鳳乖巧地把頭靠在他胸口,閉上了眼睛。“小盧子會怎么做呢?他會怎么處置楊哥和我呢?”種種念頭浮出腦海,涂鳳覺得這次見面,他改變了很多,變得有些陌生,不再是記憶中的那個大男孩了。刻骨銘心的思念,日以繼夜的期盼,結果卻迎來了一個冷靜到近乎冷酷的人兒,她突然有些心灰意冷了。
“根據我的計算,你應該殺了他們滅口!”盤古理性地提示他。
“閉嘴!”這是魯克在心中的回答。
但是盤古察覺到了他微妙的心態,他決定采取行動。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魯克繼續為林泉派制造機夔。能量的壓縮和固化非常兇險,普通妖獸根本摸不著邊,只能由酸與和泰逢輪流承擔這項兇險的工作。在失敗了十多次,浪費了不少珍貴的魔晶后,魯克終于完成了第二枚機夔,M02石化。
魯克給林泉派帶來了復興的希望,他表現得很合作,神耆童開始放松警惕。作為回報,魯克在南區擁有了自己的巢穴,完成必須的工作后,他可以和涂鳳靜靜享受二人世界。沒有人打攪,沒有人窺探,感覺非常好。
這一天晚上,魯克突然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夢見離子風暴終于過去了,雷鳴機夔順利啟動,他在盤古的幫助下橫掃整個北源城,林泉派的妖獸像紙扎的,粉捏的,不堪一擊,就連長老會都潰敗在他手下,他成為了神!
魯克突然驚醒,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夢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鮮活,仿佛發生在眼前。他覺得奇怪,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在他的記憶中,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夢。
涂鳳依偎在他身邊,呼吸均勻,她鬢角的秀發拂在他臉上,略微有些癢。魯克漸漸平靜下來,睜著眼睛毫無倦意。他呼喚盤古,但盤古沒有理睬他。
究竟發生了什么?魯克隱隱感到不安。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外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魯克聽見了神耆童說話的聲音,還有酸與和泰逢。他們正風馳電掣向自己奔來。
危機感從四面八方涌來,壓迫著他,令他喘不過氣來。眨眼工夫,林泉派的三大巨頭就出現在他面前,魯克竭力裝出一副茫然無知的神情,問道:“你們……一起來,有什么事嗎?”
神耆童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冷冷說道:“我想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用妖怪族的語言念動咒語,額頭上的第三只眼睛凸現,一直看穿到魯克的心底,緊接著,酸與不等他招呼,立刻加入進來。
泰逢覺得奇怪,他這是怎么了,難道不怕觸怒神耆童嗎?但他隨即醒悟過來,酸與迫切想知道魯克是不是殺死他兒子的兇手!
魯克圖啟動雷鳴機夔,但離子風暴還沒有過去,夔核跳動幾下,依然處于休眠中。危急的時刻,盤古蘇醒過來,發揮了關鍵的作用。有了上一次的成功經驗,他對讀心術能量流的特性更加熟悉,非但隱瞞了雷鳴機夔和自己的存在,并且把跟帝江神相關的記憶保護起來。讀心術像X光一樣掃描著魯克的記憶,卻沒有發覺重重偽裝下最重要的內容。
酸與全神貫注解讀著魯克的記憶,只要發現帝江神跟他之間的秘密暴露在神耆童的讀心術下,就立刻從背后襲擊,孤注一擲,用最后的殺手锏把他解決掉。神耆童一向心狠手辣,疑心極重,不能寄希望于他會網開一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整個過程中,神耆童沒有表現出任何異狀,最后他收回了讀心術,點點頭說:“魯克沒有向我們隱瞞什么,他什么都沒做。”
酸與松了口氣,他對魯克刮目相看,了不起的半妖人,竟然能夠瞞過讀心術,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奇跡!但與此同時,他也起了深深的戒心,魯克既然能隱瞞他見過帝江神的事實,也一定能隱瞞其他秘密——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究竟還藏著些什么呢?
魯克問道。
神耆童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過了良久才回答道:“狍鸮死了!”
“誰?”魯克大吃一驚。他立刻醒悟過來,神耆童懷疑他是兇手,所以才使用讀心術!
“狍鸮,就是你認識的楊天成。”
“什么時候?怎么死的?”
“就在不久前,胸口遭到重創。”
魯克腦子里一片混亂,他問道:“我能去看看嗎?我在西昆市的傀儡師事務所呆過一陣,對勘察兇殺現場有一些心得。”
神耆童點點頭,他已經排除了魯克的嫌疑,看來兇手躲藏在北源城,極有可能是北區那些心懷不滿的暴徒。他又看了酸與一眼,心想:“這對他來說是又一次沉重的打擊,好不容易制成了機夔,有希望把狍鸮改造成強大的妖獸,現在一切都完了!”
四人朝北源城西走去,來到楊天成居住的巢穴中。他的尸體血淋淋躺在稻草堆上,胸口多出一個大窟窿,心臟被挖出來丟在一邊,手邊倒著一只玻璃酒瓶,眼珠瞪著上空,死不瞑目。
酸與面無表情地看著兒子的尸體,雖然一向瞧不起他,但真是死了,卻感到一陣莫名的傷心。
當神耆童告訴他噩耗時,他的第一反應是厭惡,連自己的生命都無法保全,怎么配當自己的兒子!如今親眼目睹他的死狀,堅硬的心開始融化,再怎么懦弱無能,總歸是他的骨肉,血脈相連,怎么還硬不起心腸!是誰殺害了他?是誰?憤怒一點點充斥了心頭,他發誓要用最殘忍的手段折磨兇手,讓他后悔來到這個世上!
楊天成是死于機夔的偷襲,右手從他的胸口插進去,挖出了心臟,動作干凈利索,一擊斃命。難道說有機夔戰士偷偷潛入了北源城,他竟然不受離子風暴的干擾?魯克百思不得其解。
他悄悄地問盤古,盤古回答他說:“離子風暴還沒有過去,所有的夔核都處在休眠狀態,沒有哪一種機夔能夠正常啟動,至少C系列和M系列都不行,除非在禾洲大陸上有第三種特殊類型的機夔,我們不知道。”這否定了他的推測。
魯克偷眼瞧了酸與一眼,作為死者的父親,他并沒有流露出難以遏制的悲傷,相反,他很憤怒。魯克猜想,楊天成的死破滅了他的幻想,就像映射陽光的肥皂泡,五彩斑斕,突然無可挽回地破成水滴,他對扼殺他最后希望的兇手懷有深切的狠意,與其說是因為兒子,不如說是為了自己。
這種微妙的感情,就連酸與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文濤最近太忙了,老是不能穩定時間更新,各位朋友多多包涵,這章5000多字,補上下午沒有更新的內容。
時間一天天過去,在酸與和泰逢的協助下,魯克總共制成了六枚M系列機夔。實戰的時機已經成熟,從遙遠的沙城傳來消息,離子風暴終于過去,燭陰也應神耆童的要求,慷慨地把機械蜘蛛贈送給他,以報答他長期以來的和幫助。
機械蜘蛛是由鎢鋼打造而成,液壓驅動,八條長腿可以三百六十度無死角運轉,進行各種復雜的動作。它原本是為采集地熱能源而設計的,耐高溫高壓,通過十八根控制桿遙控,需要四人協同操作,單單模擬練習的時間就超過三個月。
這次燭陰的親信奢比護送機械蜘蛛來到北源城,同行的還有四名熟練的操作手,不過在他們組裝好機械蜘蛛,初步演示了它的功能后,神耆童竟然提出讓他的一個手下單獨操作一遍。
一個新手,不經過專門的訓練,就想操控如此復雜的機械,這簡直就是開玩笑。不過奢比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他揮揮手,示意手下離開操作臺,讓林泉派的人試一試。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擔當這次試驗的竟然是一個高瘦的年輕人,他伸出雙手,十根手指像樹根一樣迅速延伸,同時纏住十根控制桿,嫻熟地控制著機械蜘蛛做出一個高難度的翻身動作,讓人瞠目結舌,拼命揉自己的眼睛。
奢比的心往下一沉,這一次燭陰派他到北源城來,最主要的目的是弄清楚神耆童究竟要機械蜘蛛做什么,但那個年輕人的出現打亂了他的部署,神耆童根本不需要他,他完全能夠獨立操縱機械蜘蛛。
奢比輕輕拍了一下手,稱贊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泰逢,這個天才面生得很,他是誰?”
“他叫魯克,最近才加入我們林泉派的。”泰逢沒有透露魯克的真實身份,試圖含含糊糊蒙混過去。
奢比沒有追問下去。魯克,他記住了這個名字,回到沙城后,他將在第一時間提醒燭陰,動用手頭的一切力量調查他的底細。
神耆童打了個手勢,魯克會意,他再次把十根手指交給盤古,在這臺超級電腦的操作下,手指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運動,通過控制桿移動機械蜘蛛的兩條長腿,從地上拾起一塊黃豆大小的石塊,停留在空中,紋絲不動。
魯克向神耆童點點頭,說了聲:“沒問題!”
奢比從這個細節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神耆童將利用機械蜘蛛進行一項前所未有的精密工作,這很不尋常。林泉派一向對少壯派嗤之以鼻,尤其的神耆童,他固執地認為妖術遠勝過所謂的科技,但是這一次,他竟然決定使用機械蜘蛛,并培養出魯克這樣一個天才操作手,他究竟想干什么?
奢比覺得自己被蒙在鼓里,不過有一點他可以肯定,在神耆童開始他的試驗前,自己會被友好地請出北源城。他有些后悔,當初應該在機械蜘蛛上動些手腳。奢比太過自信了,以為離開了他,機械蜘蛛只是一堆廢鐵,事實正好相反。
對機械蜘蛛的試驗進行得相當順利,魯克的手指再加上盤古的操作,這是一對黃金組合,鎢鋼打造的八條長腿就像是魯克身體的一部分,運作自如,可以完成各種精細的動作。神耆童感到勝利就在眼前,只要進一步完成了M系列機夔的植入手術,他就將擁有一支強大的機夔部隊!
當天深夜,北源城實行了宵禁,所有的妖怪都留在各自的巢穴中,揣測著神耆童這個命令背后的意味。
林泉派的三大長老聚集在機械蜘蛛前,巴蛇將是M系列機夔的第一個試驗品。
機械蜘蛛代替了程控機械手術室,魯克和盤古相互配合,完成了這次復雜的機夔植入手術。
“怎么樣?結束了嗎?”神耆童惴惴不安地問道。
“是的,簡直可以用完美來形容!巴蛇的右臂植入了飛黃,左腿植入了石化,他是有史以來第一個雙機夔戰士。”
“試試機夔的威力!”
魯克把啟動機夔的訣竅教給巴蛇,鼓勵他說:“別猶豫,你也能夠使出威力巨大的妖術,摧毀一切強大的對手!”
巴蛇雙眼放光,他緊緊握住右拳,啟動飛黃機夔,一面純白色的能量盾倏地張開,形成一個空心的球體,把他整個身軀都包裹起來。
泰逢彎腰拾起一塊石頭,掂了掂分量,用力擲上去。“砰”一聲響,石屑亂飛,箭一般反射過來,猝不及防打在他胸口,隱隱作痛。
魯克解釋道:“這是球形能量盾,唯一的死角在腳下。”
神耆童點點頭,命令巴蛇:“再試一下進攻的威力!”
巴蛇驅動機夔,“轟——”能量波化作利刃,貼著地面箭一般射出去,開出了一道深邃的溝壑,向遠方延伸,一眼望不到盡頭。“真厲害!”他跳了起來,哈哈大笑起來,“我成功了!我終于成功了!魯克,你真是個天才!”
酸與和泰逢對視了一眼,心中不約而同涌起一個念頭:“機夔的出現將打破整個妖怪族的平衡,從此強弱的關鍵不在于血統和修煉,而是取決于植入機夔的威力!即使如巴蛇那樣資質平庸,只要擁有機夔,他也可以擊敗高等級的妖獸!”
神耆童欣慰地笑道:“好吧,魯克,你為自己贏得了繼續活下去的機會!好好干,制造更多的機夔,我會集中整個北源城的力量協助你的!”
為了檢驗一下苦心經營的成果,第二天,神耆童宣布臨時增加了一次晉級考核,地點放在北源城南區和北區的交匯處,一片巨大的盆地里。這次晉級考核跟以往有所不同,由南區出五名妖怪,直接接受北區候選人的挑戰,只要戰勝其中的任意一人,就評定為一等,立刻遷入南區,成為其中的一分子。
這個決定在北區引起了軒然大波,年青的妖怪們在猜測對手實力的同時,紛紛摩拳擦掌,準備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一舉改變自己的命運,而那些閱歷和經驗較豐富的妖怪卻嗅到了異樣的氣氛,他們抱有種種疑慮,傾向于持觀望態度。
經過若干輪選拔,北區推出了十位候選人,他們大都年富力強,屬于林泉派的后起之秀,其中只有三名是經歷了五十年前那場戰爭的遠古妖獸。
預定的日子到來了,幾乎整個北源城的妖怪都集中到盆地附近,搶占有利的位置,觀摩驚心動魄的妖術大戰,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個狂歡的節日,是枯燥生活最好的刺激和調劑!一時間喧嘩聲叫嚷聲震耳欲聾,把氣氛渲染得熱烈而瘋狂。
神耆童、酸與、泰逢首先出現進入盆地,接受群妖的歡呼,他們坐在南區和北區的分界線上,象征著不偏不倚。在他們身后,零零落落站著三名接受挑戰的妖怪,其中就包括了巴蛇。看到巴蛇畏畏縮縮站在被挑戰者的行列里,群妖一片噓聲,更有一些狹促的家伙超他豎起中指,以示藐視。
渾身的血液都沖到頭頂,巴蛇臉漲得通紅,頭越垂越低,直想找個地洞鉆下去。酸與能夠理解他的心情,他鼓勵他說:“巴蛇,這是你最后一次聽到噓聲,今天過后,沒有人敢小看你,你將成為林泉派新一代的高手!”巴蛇拼命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尋找著魯克,如果他真的有這么一天,那一切都是拜他所賜。
魯克隱沒在人群里,朝巴蛇揮揮手,這給了他信心。
“好吧,誰第一個上?”神耆童回過頭,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巴蛇?”
“是!”巴蛇慌慌張張跳了出來。
“第一炮一定要打響,別丟了酸與的臉!”神耆童急切地想試驗一下機夔系統的實戰效果。
“是……”巴蛇小心翼翼地向盆地中滑去,引起一片哄堂大笑,嘿嘿,哈哈,嚯嚯,嘻嘻,不同的聲音混雜在一起,仿佛現場正在上演一幕經典的滑稽劇。巴蛇一顆心怦怦亂跳,連脖子都憋成了豬肝色,他對自己說:“他們在笑我!他們都看不起我!我要證明給所有人看,我是最出色的!”
神耆童把手舉了起來,笑聲嘎然而止,四周一片寂靜。“那么誰想挑戰巴蛇?”
北區的挑戰者面面相覷,他們誰都不想揀這個便宜,跟巴蛇比試妖術有失自己的身份。
“狴犴,你上吧。”
既然神耆童點了他的名,狴犴只好舒展一下筋骨,縱身一躍,跳進了盆地中,不情不愿地說道:“算我倒霉!巴蛇,你他媽是怎么混進來的?自己丟人現眼不算,還要拖上我!”
巴蛇的牙齒深深咬進了嘴唇,咸苦的血液流進嘴里,讓他渾身的鮮血都燃燒起來。
“瞪著我干什么?你這個沒用的家伙,只會躲在酸與大人的背后,可憐巴巴求他庇護!有種你就到北區來,打出一片天下,證明你的勇氣和實力!你不敢!膽小鬼,可憐蟲!”狴犴盡情奚落著他,心中感到一種酣暢淋漓的快感。
神耆童伸長了手臂,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向盆地中丟了過去。當石頭落地,就意味著比試開始,狴犴和巴蛇可以任意施展妖術攻擊,直到其中的一方認輸或者死亡。強者為尊,妖怪族的生存法則就是這樣殘酷,每一個妖怪認為天經地義,無可置疑!
石頭落在了盆地里,狴犴獰笑著念動咒語,惡狠狠盯著巴蛇。出乎他的意料,巴蛇沒有施展妖術,他只是舉起右臂,從上而下用力一揮,大叫道:“出來吧,飛黃!”
胳膊突然漲粗了一倍,肌肉糾結如同樹根,夔核施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沿著經絡急速涌動,一道耀眼的白光亮起,他手指前方迅速膨漲起一個拳頭大小的能量球,化作數道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透了狴犴的肩窩。
狴犴“嗬嗬”大叫著跪倒在地,肩膀上多了一個通透的窟窿,臂膀只有一些皮肉相連,血如泉涌。全場鴉雀無聲,北區的妖怪們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巴蛇淚流滿面,他把手臂高高舉起,向酸與和魯克致意。這是機夔的勝利,是魯克帶給他的!他從心底感謝這個異族的朋友!
狴犴的親朋好友搶著把他扶回去,他們對巴蛇怒目以視,但誰都不敢再主動挑釁。酸與一定把壓箱底的妖術傳給了他,不需要念咒,不需要任何準備,瞬間就能發動,真是偏心!不過巴蛇居然能學會,這比太陽從西邊出來更讓人吃驚,要知道之前他可是連最簡單的妖術都使不好!他是不是吃錯了什么藥?
“效果不錯,酸與,泰逢,你們看,即使是像巴蛇這樣資質低下的妖怪,擁有了機夔系統,就脫胎換骨,變得這么厲害!呵呵,要是我們能制造出足夠多的機夔,建立起一支龐大的軍隊,什么燭陰啊飛鼠啊,全部要伏首稱臣,整個禾洲大陸都將是我們的天下!”神耆童非常興奮,仿佛看見了多年的夢想變成現實。
泰逢“嗯”了一聲,心想:“如果少壯派也研制出機夔,那會發生什么呢?戰爭不斷升級,內亂演變成為毀滅性的打擊,不用人類和半妖人發動進攻,妖怪族自己就消滅了自己!我們把魯克帶回了北源城,解讀他的大腦,結果卻打開了潘朵拉魔盒!”想到這里,他不寒而栗。
“還有誰想挑戰巴蛇?”
妖獸英招排眾而出,他不像狴犴那樣張狂,而是慢吞吞走到盆地中,非常客氣地打招呼:“我是北區的英招,剛才你的攻擊非常精彩,我甘拜下風。不過既然來了,總要親身體驗一番,權當是切磋和學習吧,請你務必手下留情!”
英招彬彬有禮,十分尊重對手,巴蛇立刻對他大生好感,連忙擺手說:“你太客氣了,我很笨的,連最簡單的妖術都用不好,全靠手臂里的機夔才僥幸戰勝狴犴,說起來也真是慚愧,其實你是我的前輩,應該我向你學習才對……”他羅哩羅嗦,連底都泄漏了出來。
酸與悶悶一氣,嘀咕道:“這個巴蛇,真是傻得可以!”
神耆童說:“這就是我要的效果,出其不意的勝利不算什么,明知對手使用機夔,還是敗在他手下,這才真正顯示出機夔的威力!”
“你恐怕太高估巴蛇了,他一根筋通到底,根本不懂什么靈活機變!”
“等著看吧,我對機夔系統有信心!”
“原來如此!”英招盯著他粗壯的胳膊,暗暗點頭,心想,“如果把它奪過來,占為己有,那么我也能施放出威力巨大的能量球,跟酸與、泰逢這些強者相提并論!”他一顆心變得火熱,立刻念動咒語現出了原形,刷地飛到了半空中,遠遠望去,長相極為古怪,人面馬身,遍體布滿虎紋,背上有一對鳥翼,居高臨下占盡了優勢。
巴蛇吃了一驚,脫口叫道:“好厲害!”他急忙就地一滾,也現出了原形,竟是一條碩大無朋的蟒蛇,赤紅色的頭顱,大如笆斗,胸前探出兩條手臂,左細右粗,如同畸形,通體長滿了黑森森的長毛,松松垮垮盤在地上,模樣顯得十分笨拙。
神耆童把手一揮,石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在了盆地中。
巴蛇把手臂一振,正打算用能量球攻擊對手,但這一次英招有了充分的準備,他及時把翅膀一扇,圍繞著巴蛇飛了半圈,幻化出三個身影,連同自己一同四個,看得對手眼花繚亂,莫辨真偽。群妖鼓噪起來,大聲喝彩:“分身術!英招,干得好!”
能量球已經成形,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巴蛇只能胡亂瞄準一個英招射去,自己也知道毫無把握。果然,他擊中的是一道幻影,英招從天而降,仰起前蹄朝他的身體踏去,嘴里念動咒語,準備施展厲害的妖術,一舉擊潰巴蛇。
危急時刻,巴蛇把頭往身體里一埋,引來一陣惡意的嘲笑。誰知異變突然發生,他的尾巴倏地翹起,恰好點在英招的蹄子上。
泰逢嘆了口氣說道:“好了,結束了!”巴蛇的尾巴是他的雙腿所化,其中植有石化機夔,以英招的妖力,根本不可能抵擋得住。
果然,英招的咒語突然中斷,他從頭到腳,每一塊肌肉都受到特殊能量波的沖擊,喪失了運動的能力,如同一塊石頭,重重摔倒在地上,聲息全無。
機夔大獲全勝,巴蛇就這樣贏得了所有妖怪的畏懼和尊重。
驚呼聲接連不斷,五名機夔戰士輪流下場,北區的挑戰者承受了前所未有的恥辱,全線潰敗,沒有任何還手的余地。看著一場場沒有任何懸念、一邊倒的打斗,泰逢憂心忡忡,他仿佛看到了局勢全面失控,妖怪族的內亂淹沒在殺戮和血光中……
不過誰都沒有注意到,就在機夔戰士大獲全勝之時,酸與悄悄離開了現場。十分鐘后,他再次出現,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三對瞳孔中卻閃爍著憤怒的光芒。他終于確定了,魯克就是殺死他兒子楊天成的兇手!
他突然感到一陣心酸,接受群妖矚目和認可的強者,本應該是他的兒子狍鸮,而不是巴蛇!他用怨恨的目光注視著魯克,心里暗自盤算著報復的計劃。
涂鳳沒精打彩地歪在稻草堆里,閉著眼睛養神,眉頭微微蹙在一起,顯得很不舒服。
魯克摸摸她的額頭,觸手溫暖如玉,沒有熱度。
“頭疼得厲害,就像被什么東西劈開……”
“什么時候開始的?”
“就剛才,我睡了一小會,突然驚醒,就覺得頭疼。”涂鳳自己也感到納悶,她身體一向很健康,從來沒有發燒頭疼的經驗,這到底是怎么了?
魯克寬慰她說:“可能是著涼了吧,地下潮濕陰暗,終年照不到陽光,你不適應。”
巢穴外突然傳來了巴蛇的聲音:“魯克,魯克,你在嗎?”
“那是誰?”
“巴蛇,今天他大顯神威,接連擊敗了北區的兩名挑戰者。”
魯克走到巢穴外,看到巴蛇的身影,不遠處站著英招,正微笑著向自己點頭。他不禁皺起眉頭問道:“什么事?”
“英招邀請我去北區喝酒玩樂,慶祝一下!他可是北區首屈一指的人物,走,我們一起去!”巴蛇很興奮,似乎還沒有從勝利的余波里恢復過來。
“我有些累了……”魯克推脫道,他猜出英招從巴蛇嘴里得知了機夔的秘密,慶祝是假,真實目的是結交自己。
“一起去吧!英招說他那里有一個人類的女子,叫劉什么來著,相貌長得很不錯,叫她陪酒唱歌給你聽!”
劉若馨,魯克立刻記起了曹靜文的這個同學!她和她母親被關押在北源城里,泰逢把她們作人質,威逼劉明驊背叛人類,為他們工作。一個弱女子,在妖怪的世界里苦苦求生,那該是怎么悲慘的命運呀!魯克不禁起了惻隱之心,答應道:“好吧,我們一起去。”
他回到涂鳳身邊,還沒開口,她就嘆了口氣說道:“去吧,別擔心我,等你回來,我頭疼就會好了。小盧子,你隨便在什么地方都能交到朋友!”
魯克摸摸她的臉,低聲說:“累了就合一會眼,等我回來再陪你說話……”
他猶豫了一下,起身離開涂鳳,同巴蛇一起迎向了英招。他滿臉誠摯的笑容,跟魯克稱兄道弟,不多會工夫,就熟稔得像結交多年的老朋友一樣。
三人朝北區走去,英招熟門熟路,引著他們來到一座寬敞的巢穴中。出乎魯克的意料,這間巢穴跟平時所見完全不同,地上鋪著草席,墻壁涂抹得頗為平整,明顯經過精心的設計和打理。
三人席地而坐,魯克打量著四周,問道:“這是你住的地方嗎?神耆童都沒這么奢侈!”
英招呵呵笑道:“神耆童大人是我們林泉派的首領,自然要以身作則,保持著一貫的傳統,至于我們這些北區的小角色,就免了吧!”
“別聽他謙虛,英招在北區的權勢很大,就連長老會都賣他的帳,要不是他堅持憑自己的實力晉級,三年前就可以遷往南區了!”
巴蛇果然不會說話,隨口一句,就戳到了英招的痛楚,他臉色微微一變,但立刻舒展開來,岔開話題招呼道:“別說這些掃興的事,來,吃酒!”
他親自倒了四大碗濁酒,巴蛇聞到酒香,饞涎當即淌了下來,他忙不迭地接過碗,仰頭一飲而盡。就在這一剎那,魯克留意到英招的臉上閃過一絲鄙夷的神情。
三人喝了幾碗酒,談興漸濃,不過主要是英招逗巴蛇說話,魯克在一旁靜靜地聆聽,等待劉若馨的出現。
英招把巴蛇灌得爛醉,然后微笑著跟魯克攀談起來,漸漸把話題引到了機夔上。
魯克心中一動,毫不藏私,把機夔的原理,制作和植入過程,使用的技巧,一股腦倒出來,這反倒引起了英招的疑心,他好奇地問道:“魯兄,這些都是長老會才能掌握的機密,你為什么要告訴我們?”
“難道你不想知道?”
英招坦率地說:“當然想,這也正是我通過巴蛇約你來的目的。”
魯克咂了一小口濁酒,笑笑說:“我是被神耆童抓來的半妖人,替他制造機夔來換取生存的機會……你問我,我就告訴你,沒必要替他保守秘密!”
“不是這么簡單吧!”英招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你這么做,是為了在林泉派埋下變亂的種子,等到局勢惡化,南區和北區的對抗越來越激烈,席卷到整個北源城,長老會自顧不暇,你就可以乘亂逃出去!”
“你我都是聰明人,何必把話挑明呢!”
英招目不轉睛盯著魯克,半晌才說道:“你是個危險人物,我應該提醒神耆童大人!”
“他聽不進去的,你這么做是引火燒身。”魯克平靜地說道,他現在幾乎可以肯定,英招是生活在北區下層林泉派妖怪的代表。
英招沉默不語,心中猶豫著是否要招攬這個聰明危險的半妖人。
有腳步在接近,走在前面的輕盈,后面的沉重。魯克腦海里立刻勾勒出狴犴和劉若馨的身影。他們停住了腳步,狴犴吩咐了幾句,片刻后,巢穴外傳來了一陣輕柔的歌聲。
“孤單一人,不畏懼活下去,就這么下決心,隱忍寂寞。”
歌聲凄涼而甜美,在魯克的耳邊繚繞,久久不散。那是劉若馨的聲音。他的心茫然若失,不禁記起了自己的身世。
歌聲停歇,英招觀察著魯克的神情,招呼道:“狴犴,帶她進來吧!”
二人走進巢穴中,狴犴跟魯克打了個招呼,坐在英招身旁,伸出手去拿酒吃。劉若馨怯生生站在一旁,低頭不語。
“這就是我說起的那個人類美女,劉若馨,西昆市人,還有她的母親,好像叫袁燁,神耆童大人命令我和狴犴把她們帶到北源城來,交給狍鸮看護。”
“楊天成?”
“對,就是他,酸與的兒子!”英招的聲音里透露出輕蔑,很明顯,他看不起他。
“她母親在哪里?”
英招聳聳肩,說道:“你認識楊天成,應該知道他的脾氣,這醉鬼玩膩了她們母女倆,發酒瘋把袁燁撕爛吃了。這小美女本來也會是同樣的下場,我看她長得還不錯,就問酸與要了過來,保住她一條性命。”
劉若馨面無表情,仿佛英招說的事跟她毫不相干。魯克忍不住問道:“她怎么了?”
“精神和肉體兩方面都受到很大的刺激,有些麻木了。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被吃掉,人類的神經是無法承受這種打擊的,她沒有當場瘋掉,已經是很堅強了。你好像很關心她?”英招察覺到了魯克的異樣。
魯克沒有回答她,只是用憂傷憐憫的目光注視著劉若馨。
劉若馨聽到了似曾相識的聲音,她慢慢抬起頭來,魯克的身影映入眼簾,由模糊變清晰,臉的輪廓像用刀刻出來的,眼睛很深沉,一定在那里見到過……她怔怔地回想著,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劉若馨,你大概不認識我吧。”
“你……你是……”劉若馨渾身顫抖起來,幾乎站立不穩,淚水奪眶而出,再次模糊了魯克的身影。
魯克覺得有些奇怪,他只是聽曹靜文說起過她,這應該是第一次見面,怎么劉若馨竟如此激動。
“你是曹靜文的男朋友!你……你怎么會在這里?”劉若馨倒退幾步,背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她跟你提起過我嗎?”
“沒有,我只是遠遠地看見你們走在一起……”劉若馨難過得想哭,她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遇見自己一見鐘情的男子!
“原來你們認識,真是巧!”英招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打了個手勢,讓劉若馨坐到自己身邊。
但是劉若馨沒有留意,她激動地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跟你一樣,被神耆童抓來的,逼著為他干活。”魯克輕描淡寫地說道。
母親袁燁死后,她的眼淚早就流干了,但是這次意外地見到魯克,仿佛做夢一樣,陣陣傷心涌上心頭,劉若馨又哭了出來。
“英招,你能把她讓給我嗎?”
英招笑了起來,他猜到魯克會有這樣的要求。
魯克不等他開條件,主動說道:“我會為你度身定做一枚機夔。”
英招一陣欣喜,但很快冷靜下來,說道:“神耆童大人恐怕不會答應的。”
“他不會知道的,我偷偷干。”
“你這是唯恐天下不亂……好吧,你可以帶走劉若馨,不用偷偷摸摸為我制造機夔,跟神耆童大人明說好了,他不答應就算了。”
“謝謝你!”魯克舉起碗,向他敬了一口酒。
正在這時,巢穴外又響起了腳步聲,一人招呼都不打,大步沖了進來,看到地上的酒壇,操起來猛灌一氣,張大嘴呵呵大笑,模樣極其豪邁。
“泰逢大人,什么風把你吹來了!”英招笑著說道。
“找魯克,還有劉若馨,馬上跟我走,神耆童在等你們!”
英招愣了一下,試探著問道:“神耆童大人找劉若馨嗎?”
“是的!”泰逢把壇子里剩下的濁酒全部倒進肚子里,用手臂抹抹嘴,對魯克說,“快走吧,神耆童沒有習慣等人的!”
魯克向英招告辭一聲,拉著劉若馨緊跟在泰逢身后,朝南區快步走去。劉若馨步履蹣跚,根本就跟不上他們的速度,魯克一手摟住她頭頸,一手抄起她膝彎,毫不費力地把她抱起,健步如飛追上泰逢。
劉若馨俏臉漲得通紅,雙手蜷縮在胸前,一顆心就像在云端飄蕩,他們正往哪里去,會有怎樣的命運,她都毫不在意。縈繞在心頭的只有一個問題:“我重不重?我重不重?”她慢慢閉上眼睛,沉浸在魯克的氣息里,如癡如醉。
無移時工夫,他們來到了神耆童的巢穴中。魯克把劉若馨輕輕放下。看到神耆童那稚氣未脫的娃娃臉,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神耆童手里擺弄著一只扁平的數碼相機,問道:“你會用這東西嗎?”
魯克點點頭,問道:“要拍什么?”
神耆童把數碼相機交到魯克手里,指著劉若馨說:“給她拍幾張清晰的照片,可以證明她還活著就可以了。”
魯克心念一動,立刻猜到了這是劉明驊的要求,他懷疑妻子和女兒已經慘遭毒手,必須確認她們還活著,才肯為林泉派效力。
他一邊思索著,一邊把數碼相機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好像有點眼熟,魯克搜索著記憶,猛然驚覺,這數碼相機跟蘇標使用的那只一模一樣!他找到電源,用指尖按了下去,“叮當”一聲響,鏡頭彈出,液晶屏幕亮了起來,顯現出劉若馨怯生生的模樣。
趁著對焦的時機,魯克用手指細細摸著相機的外殼,終于在底部的角落里發現紐扣大小的一個突起,他急忙摳下來,悄悄藏在掌心里。
“快一點,別磨蹭,我還等著用呢!”
魯克胡亂拍了幾張照片,把數碼相機還給神耆童,說道:“拍好了!”
“能不能把照片沖出來?”
“沖洗照片很麻煩的,這里缺少必要的設備和試劑,你可以把記憶棒取出來,或者干脆連相機一起交給他。”
神耆童沒有多說話,魯克拉著劉若馨正打算離開,神耆童突然說道:“劉若馨留下,你可以走了。”
魯克的心一緊,他不自覺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劉若馨的神情中充滿了凄涼和麻木,她逆來順受,早已習慣。
魯克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出了巢穴,他能夠猜到神耆童想干什么,這讓他不舒服。空氣在不停地振動,越來越微弱,隱約傳來了泰逢的聲音:“我去西昆市跑一趟吧……”已經隔得很遠,接下來就聽不見了。
盤古在他腦海里說道:“你摳下來的是一枚微型竊聽器。一定是蘇標干的,他知道劉明驊受制于神耆童和泰逢,挖空心思想出這么個辦法來跟你聯系!”
魯克把竊聽器塞進耳朵里,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低聲說道:“有人在嗎?聽得見嗎?”
“很清楚,魯克,是你嗎?”那是蘇標在說話。
再次聽到他的聲音,魯克感慨萬千,他回答說:“是的,我在北源城里,暫時沒事。”
“我就知道你會發現竊聽器的!你那邊情況怎么樣?”
魯克簡潔地說道:“神耆童對我使用讀心術,得知了機夔的秘密,不過他對雷鳴機夔和盤古的存在一無所知。神耆童逼我幫他們制造機夔,我照做了,已經完成了七枚。”
“你哪來的KU合金機身?”蘇標顯得很吃驚。
“北源城生產一種木藤,用它的芯材可以代替KU合金制造機夔。”
“那么植入手術呢?”
“神耆童向燭陰借來了機械蜘蛛,盤古通過我的手指操縱機器,成功植入了五名妖怪的體內。”
蘇標沉默了片刻,問道:“為什么要這么做?”
“是盤古的主意。”魯克警惕地望著,把盤古的計劃解釋了幾句。
蘇標反應很快,說道:“這在妖怪族的要害插了一刀!制造機夔需要大量的魔晶,成功的幾率很低,神耆童遲早會向少壯派的妖獸下手的,妖怪族的內亂對我們來說是好消息!”
魯克倒沒有想到這一點,他開始懷疑盤古的用心,利用M系列機夔消滅少壯派的精英只是他計劃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離子風暴已經過去了,你隨時都可以啟動雷鳴機夔,魯克,有機會就逃出來,這是我對你的忠告,夜長夢多,別太過托大。”
“我知道……離子風暴是什么時候過去的?”魯克隨口問了一句。
“十天以前。你沒有發覺嗎?盤古應該知道,他會提醒你的。”
“你確定是十天以前?”魯克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問道。
“是的,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好吧,就到這里,以后再聯系。”魯克把微型竊聽器取出來,放進了衣袋里。從時間推算,早在楊天成死亡之前,離子風暴就已經過去了,為什么盤古要瞞著他,說雷鳴機夔無法正常啟動?
他呆呆站了片刻,在心中對盤古說:“你操縱我殺死了楊天成,是不是這樣的?”
盤古供認不諱,“不過你的神經非常堅強,我無法操縱你,只能誘導你進入夢游狀態,殺死楊天成。這很困難,你已經有了警惕,我想不可能再成功第二次。”
“因為他知道雷鳴機夔的秘密,所以殺了他滅口?”
“你不也是這么想的?”
“為什么不一同殺死涂鳳?”
“因為你的潛意識里沒有這樣的想法。我只能誘導,不能控制你。”
魯克把左手按在了右臂上,盤古察覺到他的用心,急忙說道:“別,別這么做,我對你很重要!我能保護你免受讀心術的影響……”
魯克猛一用力,五指深深插進了手臂里,把雷鳴機夔硬生生挖了出來。
沒有流血,傷口迅速愈合,右臂恢復了常態。魯克自言自語說:“其實就算你不影響我,我也會對楊天成下手的——你根本就是多此一舉!”他想了想,把機夔塞進小腹中,肌肉從四面八方合攏過來,把雷鳴機夔和盤古牢牢鎖住,就像一個秘密的保險箱。
涂鳳占據了腦海,魯克朝自己的巢穴走去。
木藤的芯材所剩無幾,魯克再次來到城北的山崖上采集木藤。他攀著巖石往上爬去,找到那片浩瀚的木藤海洋,不過這一次,他感覺不到帝江神的存在,那個神秘的洞穴也淹沒在重重疊疊的木藤中,找不到蹤影。
過去發生的一切難道是一場夢嗎?魯克敲擊每一根粗壯的木藤,輕聲呼喚著帝江神的名字,但是沒有任何反應,他似乎已經消失,又或者從來沒有存在過。
魯克伸長手臂,握住一根手臂粗細的木藤,用力拽了一把,木藤紋絲不動,似乎與巖石融為一體。他有些氣餒,離開了盤古和機夔,他跟帝江神不在同一檔次上,就算跟酸與泰逢他們相比,也大大不如。
魯克正在發著呆,一股妖氣從背后撲來,把他團團裹住,緊接著,后腦勺被一只冰冷的鳥爪抓住,寒氣立刻傳遍全身,肌肉僵硬,動彈不得。
“沒想到你是這樣不堪一擊!你的機夔呢?”酸與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充滿了輕蔑和失望。
“什……么……機……夔……”魯克舌頭不聽使喚,一個字一個字從喉嚨口迸出來。他猛然意識到,長期以來,自己太過依賴機夔,以至自身的能力始終得不到鍛煉和提高。從劉寶手里取得雷鳴,接受盤古在自己的身體里,這究竟是正確還是錯誤?魯克有生以來第一次動搖了。
“好吧,讓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談上一談!”
酸與拖著魯克不斷往上爬,他對這片木藤森林極其熟悉,就像是自己的家一樣。不一會工夫,他就找到了帝江神居住的那個洞穴,從魔晶里釋放出一部分能量,木藤自動分開,露出足夠他們鉆進去的空隙。
酸與把魯克重重摔在地上,踩住他的肩膀,伸出爪子狠狠刺進他的手臂里,一節一節摸著骨頭,卻沒有發現任何機夔系統。
“咦!快說,雷鳴機夔在哪里?”
魯克眼巴巴地望著他,說道:“什……么……雷……鳴……”
“少裝傻了,我對涂鳳使用了讀心術,你休想瞞過我!楊天成是你用雷鳴機夔殺死的!我跟奢比談過,他告訴我離子風暴消失的確切時間,就是在楊天成死前一個時辰!你一直在撒謊,離子風暴才過去,就迫不及待殺人滅口,生怕他泄漏了你的秘密!”酸與陰沉沉地說道。
涂鳳的頭疼原來是讀心術的后遺癥!魯克后悔自己沒有警覺,現在一切都太遲了!
“也許是涂鳳弄錯了,不在你的右臂里……”酸與把爪子拔出來,在魯克的左臂里攪著,嘖嘖稱奇,“一滴血都沒有,真是奇跡!”
“找不到就算了,反正我也不需要那玩意,現在,是你為我兒子償命的時候了!”酸與拖著魯克朝洞深處走去,就像拖一條賴皮狗,“我不殺你,我的雙手不要沾上你骯臟的血,我要把你丟進結界中,把你的身體撕成碎片……”
魯克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他拼命想要掙扎,卻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他后悔,不該取出雷鳴機夔,不該拋棄盤古……但后悔已經無濟于事了。
酸與穿過山洞,來到了突出的山崖上,四周是詭異的結界,能量場形成一個個巨大的漩渦,似乎要把一切都吞沒。
沒有人能夠救他,帝江神和飛黃都不在,死神從來沒有如此接近,他的大腦里一片空白。
“魯克,跟這個世界說再見吧!”酸與原地轉了幾圈,像扔鐵餅一樣把魯克甩向萬丈虛空。
“不,不能就這么死!”強烈的求生欲望像電流一樣通遍全身,就在他投入結界的一剎那,湮沒在肌肉中的雷鳴機夔突然啟動,放射出無數銀白色的絲線,貫穿他每一寸骨骼,每一縷肌肉,夔化程度驟然飆升,藍紫色的能量盾張開,包裹住身體,形成了一層薄如蟬翼的鎧甲。與此同時,盤古也獲得了足夠的能量,從沉睡中蘇醒,嘀咕道:“魯克,現在你后悔了吧!”
酸與只看見藍光一閃,緊接著,魯克就憑空消失,什么都沒留下。他滿意地笑了一下,突然老淚縱橫,自言自語道:“一切都結束了,兒子,你可以安息了……”仿佛在一瞬間蒼老了幾十歲,酸與慢吞吞轉過身,孑身遠去,背影說不出的孤獨。
駕妖氣回到山崖下,酸與朝魯克的巢穴走去,他決定把涂鳳一并殺死,免得讓神耆童發現蛛絲馬跡。但是一個意外打亂了他的計劃,神耆童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不滿地問:“酸與,你到哪里去了,我到處找你!”
酸與的心撲通一跳,故作鎮定說道:“剛才去火山口兜了一圈——有什么事嗎?”
“劉明驊那邊有消息了,他招募的黑客破解了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取得了軍方的機密檔案。我們從魯克腦子里獲得的情報完全準確,R集團軍組建了一支特種機夔部隊,作為對付我們妖怪族的秘密武器,顧清煮和蘇標都是其中最出色的機夔戰士,顧清煮的機夔叫嗜血,編號C04,蘇標的機夔叫冰封,編號C08。”神耆童把一只牛皮紙信封交給酸與,“你自己看吧,全部打印出來了。”
酸與把信封打開,抽出一摞文件,頁面打著清晰的水印,內容是“R集團軍特機部0367號絕密”,正文的字號很小,密密麻麻,似乎是關于特種機夔部隊的建制。翻過幾頁,是“R集團軍西研所1874號機密”,關于半妖人魯克的一些記載。
酸與一目十行,粗粗瀏覽了一遍,突然起了疑心,怎么文件里沒有提到魯克也是一名機夔戰士,他的手臂里植有雷鳴機夔?難道說涂鳳的記憶是不準確的?他陷入沉思中,恨不能立刻就把她抓來,用讀心術徹底搜索一遍。
“魯克呢?魯克在哪里?”神耆童仿佛想起了什么。
酸與明知故問道:“他不在自己的巢穴里嗎?”
“不,我剛從那里過來!”
“他……會不會逃走了?”
“不,這不可能!”神耆童焦躁起來,“如果他離開了北源城,我能夠感覺到,他身體里的木藤筋會向我發出信號的!”
酸與不敢多嘴,生怕引火燒身,惹來神耆童的疑心。
神耆童閉上眼睛,集中精力感應著木藤筋的氣息,過了良久,他突然一陣心悸,魯克似乎懸在一個極高的山崖上,遠離地面。他皺起眉頭沉吟說:“難道他去城北的山崖采集木藤,遇到了意外?”
他立刻駕起妖氣,朝長滿木藤的山崖飛去。酸與的心情異常緊張,他猶豫了一下,緊跟在他身后,目露兇光,暗自起了殺心。
木藤筋的氣息越來越清晰,神耆童沒有花太多的工夫就找到了那片木藤海洋。到處都是粗壯的木藤,像森林一樣茂密,前后左右望不到邊際,展現出蓬勃生機。“在這樣貧瘠的地方扎根繁衍,真不容易呀!”神耆童感嘆不已,他伸手想采一根下來,但用力拉了幾下,竟紋絲不動,原來經過上百年的生長,木藤已經深深扎進了堅硬的巖石中,就像冰山露出一角,十分之九還沉在海面下。
“連我都扯不斷,魯克又是怎樣做到的?”神耆童愣了一下,心中充滿了疑惑,“難道說……難道說魯克故意隱瞞了實力?”
在木藤筋的指引下,神耆童直撲帝江神居住的那個洞穴,木藤的莖葉重重疊疊遮住了洞口,密不透風,但神耆童念動咒語,額頭上凸現出第三只眼睛,放射出絲絲毫光,全神貫注觀察著,終于被他發現了端倪。他用手撫摩著木藤,注入些許能量,一個黑黝黝的洞口頓時顯露在眼前,隱約傳來陣陣暖意。
“原來這里還隱藏著個秘密洞穴,我竟然一點都不知情!”神耆童攀著木藤鉆進洞中,環顧一下,大步向前走去。酸與的心不住往下沉,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岔子,只能硬起頭皮追上去,丹田中的魔晶頻頻跳動,向五爪中注入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
神耆童一馬當先來到山崖上,發現了魯克的尸體,成一個大字形倒在草地上。
酸與驚呼一聲,急忙撲上去試探他的鼻息和頸動脈,什么動靜都沒有,他稍稍放下心,回過頭說道:“他已經死了,呼吸心跳全沒了。”但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已經丟進結界中,怎么魯克沒被撕成碎片,竟完好無損地回到山崖上?
神耆童打量著四周,也察覺到異樣,他悶哼一聲說道:“這周圍的結界,還有樹叢里的花園,都是帝江神布置的吧!”
酸與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應該沒錯,我記得他很喜歡栽種花草……”
“他為什么要對魯克下手?”
“我想這跟帝江神無關,可能是魯克在采集木藤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山洞,一路來到山崖上,以為從這里跳下去能夠逃出北源城,結果被結界困住,白白丟了性命。”
神耆童搖頭說:“這件事跟帝江神脫不開關系!山洞里堆滿了粗壯的木藤,每一根都在百年以上,魯克帶回來的那些是帝江神送給他的。”
這已經接近事實了。酸與勉強笑道:“帝江神為什么要幫他呢?”
“因為他也想知道機夔的威力!”
魯克慢慢蘇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倒在一座似曾相識的山崖上,神耆童和酸與站在身旁,居高臨下俯視著他,身形籠罩在一層白霧里,模模糊糊看不清,他們的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交談,但他什么都聽不見。他本能地想轉動一下頭頸,卻發覺身體根本不聽使喚,仿佛是別人的軀殼,冰冷而僵硬。
盤古的聲音在他腦海里響起:“魯克,你運氣好,揀了一條命回來!雷鳴機夔已經進化到一個新的階段,能夠實現能量的物質化,形成實體鎧甲,保護你的身體免遭傷害。我操縱機夔,費盡心機才把你從扭曲的時空里拉回來,還好沒有被轉移到其他時空里,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謝謝你!”
“不用客氣,你的身體就是我的身體,以后記得別再對我那么粗暴就可以了!”
“為什么我不能動,也聽不見聲音?”
“能量流對你的神經和感官造成了暫時的麻痹,你需要時間慢慢恢復。放心,有我在,不會留下后遺癥的。”
魯克松了口氣,心想:“雖然看不清楚,至少視覺沒有全部喪失……他們到底在商談些什么?”
望著他的尸體,酸與心中突然一動,獰笑道:“從尸體的狀況看,魯克死了不多久,腦子里應該還有一些殘留的意識,不如廢物利用一下,試試控心術!”
“對尸體施展控心術,即使控制了他又有什么用?”神耆童覺得沒有必要。
“魯克的身體本身就是最好的武器,不怕疼,不會流血,再生能力強,如果能植入機夔的話,威力一定會成百上千倍增強的!”
“你是說把他煉成人形武器?”
“我就是這個意思!”
神耆童思考了片刻,覺得不妨一試,他操縱妖氣把魯克拉了起來,僵直的身體搖搖欲墜。
一種不祥的感覺涌上心頭,魯克仿佛聽到了命運女神殘酷的笑聲。
神耆童念動咒語,伸手在他肩頭一拍,三根木藤筋從他的七竅里鉆出來,但魯克沒有任何反應。
酸與暗暗點頭,木藤筋從七竅抽離的痛苦是任何人都無法忍受的,他直到這時才確定魯克真的死了,徹底放下心來。
神耆童的額頭上裂開一道細紋,第三只眼睛凸現,放射出詭異的紅光,罩住魯克的雙眼。
強大的能量波涌進大腦,盤古卻袖手旁觀,遲遲沒有反應。
“他想摧毀我的意識,把我變成牽線木偶!盤古,你在干什么?”魯克的意識一點一點變模糊,過去的歲月像無聲電影,褪色泛黃,在他的腦海里緩緩流過,許勝男,楊天成,涂鳳,曹靜文,蘇標,一個又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微笑著向他道別,然后再隱沒,每一個鏡頭都是那么親切。“不!我不能失去自己!我要生活,像有尊嚴的人類一樣!”他的呼喊是那么無力,在腦海中徘徊著,沒有變成最低微的音節。
“看來控心術對尸體沒什么效果!”
神耆童不以為然地解釋說:“他是個木頭腦袋,神經特別強悍,那次在西昆市的城隍廟里,他也抵抗了很長時間,泰逢朝他后腦上砸了一拳,才倒下來的。”他全力以赴催動控心術,第三只眼中放射出的紅光越來越深,漸漸變成了赤紅色,魯克雙膝一軟,直挺挺向前跌去,但能量波吸引住他的眼睛,他的身體呈45度前傾,微微搖晃,卻沒有摔倒。
“我要被他控制了嗎?能量波摧毀意識,對大腦造成永久性的傷害,我變成一個聽話的白癡!不,魯克,要堅持,絕對不能放棄!盤古,你到底在干什么……”魯克的意識退回到大腦的最后一個角落,負隅頑抗。
“如果能量波摧毀了他的意識,我能不能完全占有他的身體?從此是我自己的身體,不是和魯克共用的身體!”這個念頭的誘惑力實在太強了,盤古無法拒絕,他緊張地計算著,最終得出的結果是,有百分之七十三點八九五的幾率成功地控制這具軀體。
盤古猶豫了片刻,終于從雷鳴機夔中釋放出能量流,把魯克的意識封存起來,營造出一種受控的假象——成功的幾率低于百分之,他不愿冒險。
魯克立刻像木樁一樣摔倒在地,神耆童大汗淋漓,幾乎虛脫。在他漫長的生命里,從未遇到過如此堅強的對手,不過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半妖人魯克從此變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聽從他的控制。他會改造他,把他煉成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人形武器!
“你沒事吧?”酸與關切地問道。
“沒事!”神耆童深深吸了口氣,魔晶釋放出能量,流遍全身,頓時神采奕奕,充滿了活力。
二人駕妖氣回到巢穴中,對魯克進行下一步的加工。
魯克的身體略嫌瘦削,皮膚細膩光滑,毛發烏黑濃密,怎么看都是個正處在發育期的大男孩。此刻,他一絲不掛,臉朝下躺在泥地上,像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好吧,我們開始,看看他的身體能承受的極限!”神耆童打了一個手勢,“酸與,把他的脊背剖開。”
酸與渾身的骨骼劈啪亂響,悶哼一聲,現出了四翼三腿的怪鳥原形,用爪子輕輕一劃,就把魯克的背心剖開,從頸椎到后腰,露出堅挺的脊梁骨……
“恐怕不行,M08還沒有最后完成,這只能算半成品,夔核的狀態極不穩定,而且植入手術需要機械蜘蛛操作,我笨手笨腳,別搞砸了!”泰逢手里拿著編號為M08的機夔,木藤芯材制成的機身,足足有半米長,虎口粗細,那是M系列機夔中最笨重的一枚,幾乎像根棍子,因為太長根本無法植入手臂。
“北源城里,只有魯克才能操縱機械蜘蛛。泰逢,聽我的指揮,只管放開手腳干,反正是半成品,出了意外也沒什么可惜的!”
“好吧,我盡力而為。現在該怎么做?”
“要讓M08機夔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你把他的脊梁骨挖出來,從頭頸到尾椎全部抽掉,然后把機夔種進去,首尾對準,合攏傷口,等待它自動愈合!”
泰逢依言操作,把魯克的脊梁骨一節節掰斷取出,然后植入機夔。半妖人的身體果然神奇,頸椎和尾椎的斷骨像嬰兒的小嘴,自動含住機夔的兩端,緊密吻合在一起。
酸與把他脊背上的傷口合攏,無移時工夫就完全愈合,連疤都沒有一條。他瞪著三對眼睛注視著魯克,忍不住問道:“你有把握控制他嗎?會不會出什么岔子?萬一他跟我們為敵,那可是自掘墳墓!”
“控心術的威力你又不是不清楚!”神耆童操縱著魯克站起來,木然繞了一個圈子,又乖乖地躺倒在地,“看,他沒有自己的意識,完全受我操控。”
“費了這么多工夫改造魯克,到底有什么用?”泰逢開始試探神耆童的口風。
神耆童志得意滿地說:“可以用來對付飛鼠鄭蔚。”
“不是有燭陰嗎?”
“光靠他還不行。這次在琵琶湖畔,我算是真正見識了飛鼠的實力,在他跟前,根本就沒機會使用妖術,他一爪就抓傷了我,要不是走得快,恐怕連性命都要交托在他手里!”神耆童還有些后怕。
“這么厲害!”酸與不敢相信,在他的印象中,飛鼠并不是靠自己的實力登上妖王寶座的。
“少壯派本來就以肉搏見長,飛鼠更是其中首屈一指的佼佼者。我們都被所謂的科技蒙蔽了,以為他們除了耍弄槍炮炸彈外,什么都不會,其實正相反!燭陰不行,我們訓練的機夔部隊人數太少,也不行,魯克才是我的殺手锏,飛鼠注定要死在他手上!”
聽起來神耆童已經有了全盤的打算,泰逢忍不住問道:“你打算怎么做?”
“現在牒荼占領了獵城,少壯派缺少食物,跟人類的沖突將逐漸升級,演變成為戰爭。讓他們去打吧,正好拖住燭陰,讓他緩不過勁來鞏固自己的勢力。我們的目標是飛鼠,尋找合適的機會干掉他,只要飛鼠一死,少壯派肯定亂成一鍋粥,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打回沙城去了!架空燭陰,兼并少壯派,再挑動半妖人進攻人類,他們打得兩敗俱傷,我們坐收漁翁之利,哈哈!”
泰逢情不自禁搖搖頭,他覺得神耆童的計劃太過理想化,隨便哪個環節出紕漏,都將影響大局。望著他得意的神情,他突然想到了四個字,走火入魔!
“原來他野心勃勃,早就有這樣的打算!”酸與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深深為林泉派的命運擔憂,“現在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帝江神身上了,他那邊進行得怎么樣了?到底能不能力挽狂瀾呢?”
林泉派的三大長老各懷心事。
魯克泥塑木雕般坐在地上,目光呆滯,沒有任何反應。涂鳳絞了一塊毛巾,為他擦拭著額頭,眼淚簌簌地落下來。
她的情郎雖然還活著,但跟死差不多了。
巴蛇伸手在他眼前晃幾下,又敲敲他的腦袋問:“嘿,魯克,還記得我嗎?”
“我用你制造的機夔戰勝了狴犴和英招,贏得了大伙兒的尊重,這全是你的功勞!”
“魯克,你在聽嗎?”
“別說了,他什么都聽不見,也不會回答你!”涂鳳忍不住叫道。
巴蛇搔搔腦袋,自言自語說:“果然中了控心術,跟白癡沒什么兩樣!”他感到難過。在北源城,幾乎沒有誰跟他談得來,不是嫌他羅嗦,就是嫌他蠢笨,少了一個可以交流想法,可以說說心里話的朋友,他覺得說不出的寂寞。
巴蛇長長嘆了口氣,搖著頭離開了巢穴,沒走幾步,一頭撞在了神耆童的懷中。他慌慌張張地說道:“酸……酸與大人,我什么都沒做,別……別罵我……”
“你在干什么?”
“我……我只是想跟他說說話,告訴他我變得很強大,不會再有人小看我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酸與大人,魯克他……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了嗎?”
“他中了我的控心術,永遠都不可能恢復了。巴蛇,以后不準再見他,他是危險的人形武器,不再是你的朋友了!”
“人形武器?什么人形武器?”巴蛇的腦子轉不過彎來了。
“這不是三言兩語解釋得清,你也不要去弄懂了。總之,以后不要到這里來,這是禁區,萬一給神耆童知道了,我也保不住你。”
巴蛇拼命點頭,他知道酸與一向很照顧他,這是為了他好。
“好了,出去吧,我還有事。”
望著巴蛇的身影消失在遠處,酸與長長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機夔,嘿,機夔真的能殺死飛鼠嗎?妖怪族從來都是一個松散的集體,我們各行其是,不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頭上,可是現在……飛鼠,神耆童,燭陰,一個個不甘寂寞,他們想把妖怪族帶到哪里去呢……”
他深深吸了口氣,把雜念排除出腦外,進到巢穴里,帶走了魯克。
涂鳳驚呼道:“你……你要把他帶到哪里去?”
酸與停住了腳步,頭也不回地問道:“他對你很重要嗎?”
“是的,很重要!”
“他已經變成了一個白癡,你還這么堅持?”
“他……他是我生命的唯一支柱,我不能失去他!”涂鳳終于忍不住,痛哭了起來,“不要帶走,我需要他……”
酸與沉默了片刻,邁開腳步,把涂鳳的痛苦和哭泣留在了潮濕陰暗的巢穴里。
二人跟神耆童和泰逢會合,從城東的火山口離開北源城,進到鳳凰山大峽谷。黎明時分,朝陽透射出無數金黃的光線,像利劍,穿透層層疊疊的樹冠,撒在他們身上。他們一路披荊斬棘,來到終年煙霧繚繞的舍身峰下。
“燭陰為什么突然約我們在舍身峰見面?大峽谷不好嗎,既隱蔽,又安全。”泰逢嘟噥著,認為沒必要答應他的要求。
酸與解釋說:“大峽谷里人多耳雜,萬一泄漏了機密,對他對我們都不利。”
“他都控制了整個沙城,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機密!”
“那也難說,他在沙城的根基不穩,如果讓少壯派的那些頑固分子知道他跟我們林泉派密會,難保不出亂子!”
泰逢不以為然,他忍了片刻,實在忍不住,又問神耆童:“燭陰他們來幾個?會不會有詐?”
“除了他還有三個親信,其中奢比到過北源城,就是上次來送機械蜘蛛,人臉獸身,耳孔里鉆出兩條青蛇的那個,另外兩人從來沒露過面。不過你們不用擔心,如果燭陰起異心,正好試試魯克的威力——要知道現在的魯克比我們任何一名機夔戰士都要強大!”神耆童顯得很輕松,他根本沒把燭陰放在心上。
“那是因為他們手下留情,不想掃你的興!”泰逢肚子里轉著念頭,不過他沒有說出口。神耆童一旦決定的事是誰都不可能改變的,他不再試圖說服他,免得引起他的不快。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的關系不再是肝膽相照的兄弟,而變成了等級森嚴的首領和部下?泰逢覺得很不習慣。
他們星馳電掣般攀上了舍身峰頂,那里有一片平地,就像被天神一劍削掉了山顛,四周稀稀拉拉長著一些灌木,枝頭悄悄冒出了幾點新綠。燭陰和他的三個親信已經等在那里了,他張開嘴嘎嘎笑道:“神耆童,你遲到了!咦,后面那個是誰?我從來沒見過!”
“他叫魯克。”
燭陰頓時變了臉色,叫道:“我們說好的,除了你,酸與,還有泰逢,我不見其他人!”
“別激動,我沒有違背約定,魯克雖然有名字,卻不是我們中的一員。他是我最近煉成的人形武器,受控心術操縱,沒有意識,你盡可以放心!”
“人形武器?”燭陰聽不懂了。
“原理很復雜,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以后有時間再跟你解釋。說吧,這次約我來有什么事?”
這句話觸動了他糟糕的心情,燭陰長長嘆了口氣,說:“飛鼠鄭蔚已經回到了沙城,我的勢力被連根拔起,徹底鏟除……神耆童,我失敗了,只帶著這幾個兄弟僥幸逃了出來!經過這件事我才看清楚,飛鼠在少壯派的地位是不可動搖的,即使基因重組計劃失敗,牒荼占領了獵城,他還是妖怪族心目中的大英雄,每個人都他,只要他振臂一呼,我就只剩下一支孤軍應戰!”
神耆童毫不客氣地說道:“這完全是你自己的責任,如果當時你心狠手辣一點,把忠于飛鼠的實權派全部殺死,又或者不那么性急,聯合我們林泉派一起動手,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燭陰沉默了片刻,搖著頭澀然道:“現在說這些都已經太遲了……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苦心經營了幾十年的軍隊,堅持不到三個小時就全線潰敗了……”
“什么?這么快就……”神耆童吃了一驚,但他立刻鎮定下來,“是誰干的?”
“是述蕩和樹鳥,他們率領少壯派的精銳部隊,乘黑沖進我的駐地,把我的隊伍屠殺殆盡!”
“什么精銳部隊,這么厲害?”
“不知道,估計是飛鼠暗中訓練的。他們的武器很奇怪,我從來沒見過,一門門巨大的移動式鋼炮,能發射出威力巨大的炮彈,落地爆炸,殺傷范圍極廣,我們根本就抵擋不住。太可怕了!”
神耆童不痛不癢地安慰道:“對你的遭遇,我感到很遺憾!”他暗自慶幸,充當犧牲品的不是林泉派,而是燭陰。
燭陰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哼了一聲說:“……我的失敗是林泉派的前車之鑒,神耆童,放棄吧,我們都不是飛鼠的對手,不要白白犧牲同族的性命了!”他不經意地按住小腹,臉色微變,似乎牽動了傷口,隨即用力舒展開眉頭,裝作什么事都沒有。
這些小動作哪里瞞得過神耆童,他笑笑問道:“你受傷了?是飛鼠干的嗎?”
“如果是傷在他手里我也沒話講……是述蕩!”
“那個兩只頭的家伙?”
“是的。別再提這回事了!”燭陰嘴角頻頻抽動,似乎還在后怕。
那一場激戰,燭陰一定敗得很慘!神耆童心中轉著念頭,換了個話題說:“好吧,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
“我已經走投無路了,不過神耆童,別想我投靠你們林泉派!”
“我知道,我能夠理解。”神耆童的眼中流露出嘲諷的神情,“不過燭陰,你要清楚,如果不加入我們,你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東山再起?算了,我不會再有這種念頭了。我想到人類的城市里去,像人類一樣生活。飛鼠不會趕盡殺絕的,他就放過了狍鸮……”燭陰安慰著自己,聲音聽起來像哭。
“如果我是飛鼠,就絕不會放過你的!你知道少壯派太多的秘密了!”
“幸好你不是!”
“燭陰,其實你不用退出,飛鼠的末日很快就要到了,你將成為少壯派的新領袖,我們一起攜手,消滅人類和半妖人,共同統治禾洲大陸!”
“你說服不了我的,我不相信!神耆童,連你也不是他的對手,我知道你跟他交手過,怎么樣,他的爪子滋味如何?”
“很厲害,傷在脅下,如果不是酸與及時給我解毒的話,恐怕要多受半年的罪。不過現在不同了,我有魯克,他能輕而易舉把飛鼠殺死,就像捏死一只螞蟻!”
“你在吹牛吧,什么時候也沾染上人類的壞毛病?”
“他是最厲害的機夔戰士,能在一瞬間發動我們強大的妖術攻擊,不需要任何準備時間,就算十個飛鼠也得完蛋!”
“我不信!”這完全超出了燭陰的認識,他嗤之以鼻。
“你想試試看嗎?”
“……算了,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想看!神耆童,這次約你來只是想告訴你,我退出了,我不想跟飛鼠對著干,還是平平安安度過下半輩子吧……再見!”燭陰朝他揮揮手,帶領三個兄弟與他擦肩而過,踏上了下山的路。
“且慢!”神耆童目露兇光,不能就這樣放他走,他決定把燭陰擒住,先用讀心術挖空他的腦袋,再用控心術摧毀他的意識,斬草除根,不留后患!
一道黑影閃過,五根利爪深深刺入了他的肩膀,神耆童痛得彎下了腰,那種熟悉的感覺,就算死都不會忘記!“飛鼠,又是你!你這個該死的混蛋!”
跟在燭陰身后的所謂親信,竟然是妖王飛鼠變的!
泰逢大吃一驚,正要沖上去解救神耆童,酸與突然伸出手臂擋在他身前,緩緩搖了搖頭。到底發生了什么?難道說他們串通好了對付神耆童?泰逢一片茫然,他沒有沖動,而是靜靜等待著事態的。
“神耆童,你失算了!妖怪族不需要內亂。我們少壯派科技,你們林泉派研究妖術,各行其道,同樣都是為了妖怪族的復興,你為什么要處心積慮要對付我呢?”
“哈哈哈……”神耆童狂笑起來,“竟然問出這么可笑的問題,虧你還是妖王……笨蛋,我不向你動手,你遲早會向我動手的!”
“我不會,林泉派是妖怪族的一部分,你們有選擇的權力,我從來沒想過改變你們。”
“這就是你愚蠢的地方,妖怪族只能有一個統治者,一種聲音,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戰勝人類和半妖人,成為禾洲大陸的主人!你浪費了多少時間!科技,研究基因重組計劃,制造樹妖牒荼,狗屁,全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神耆童歇斯底里地大叫道。
“所以你聯合燭陰發動叛亂?”
“燭陰,你這個不成器的家伙,竟然出賣我!”
“我早就勸過你,我們都不是飛鼠的對手……”燭陰低聲說道,顯然對自己扮演的角色感到羞愧。
“神耆童,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放棄吧!”
神耆童咬牙切齒地大叫道:“放棄?做你的千秋大夢去吧!酸與,泰逢,你們他媽的在干什么?為什么不動手?該死的,我早就該想到了,一個個全背叛了我!為什么?為什么?”
“因為你把林泉派引上了一條不歸路!”一個渾厚的聲音慢吞吞說道。燭陰身后的另一個親信站了出來,身體慢慢變形,成為一頭形貌古怪的巨大妖獸,像一堆黃色的爛肉,發出赤紅的精光,沒有頭和面目,生著六只粗壯的腿腳,背上有兩對小得不成比例的翅膀。
“帝江神!竟然是你!”神耆童長大了嘴巴,內心的震撼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是我,我一直在北源城。我覺得你的想法很危險。妖怪族不能有內亂,所以我前往沙城,幫助飛鼠制服了燭陰,把危機消滅在萌芽狀態。飛鼠答應給你一個悔過的機會,你要珍惜!神耆童,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有野心,太好勝,激進,不適合領導林泉派。想想你的師父麒麟獸吧,他能做到從大局出發,用自己的威望壓制住林泉派內部不協調的聲音,配合少壯派推進改革,為我們贏得了今天的局面,你為什么不能做到呢?”
神耆童大叫道:“因為他是妖王,我不是!我不甘心!”
“只有得到大多數妖怪的信服才有資格成為妖王,在這一點上,你跟飛鼠差得太遠!”
“你們太傻了,只要擁有力量,還怕得不到信服嗎!帝江神,你不是不再過問妖怪族的事務嗎,這次為什么又跳出來了?”
“我不過問是因為有飛鼠主持大局!矛盾總是在所難免的,關鍵在于怎樣處理,林泉派遷移到北方建立北源城,從始至終飛鼠都表現得十分克制忍讓,顧全大局,具備妖王的風范。不過這一次,你玩得太過火了!哼,連我都被瞞在鼓里,搞什么機夔部隊,妄圖謀害飛鼠!要不是酸與通知我,及時阻止了事態的惡化,你就是妖怪族大罪人!”
神耆童扭轉頭頸,惡狠狠地問道:“酸與,你這個叛徒!”
酸與聳聳肩,說道:“我不想自相殘殺……林泉派和少壯派都是妖怪族的一分子,我們應該和平相處……”
“你是個白癡!泰逢,你呢,你為什么也背叛我?”
“我沒有背叛你……我覺得酸與的話很有道理。神耆童,放棄吧,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泰逢終于倒向了帝江神和酸與一邊。
“哈哈哈……連你也來教訓我!好吧,既然你們都到齊了!魯克,動手,先殺帝江神,再殺其他人,一個都不要放過!”
話音未落,魯克倏地沖到帝江神身前,重重一腳踢在他腹下,力量穿透了肥肉和內臟,直透后背。帝江神悶哼一聲,脊背上厚實的肌膚像水中的漩渦一樣涌動,突然裂開一個針眼狀的小孔,急速擴大,血肉箭一般射出。他龐大的身軀站立不穩,這才凌空飛起,撒下鋪天蓋地的血雨。
“啊——”魯克大叫一聲,衣服盡數迸裂,露出肌肉遒勁的上身,胸肌腹肌棱角分明,脊梁骨上的骨刺一節節突起,形同傳說中的怪獸。
酸與立刻反應過來,大叫道:“小心,那是M08號機夔!”
神耆童哈哈大笑道:“你知道M08號機夔的秘密嗎?那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麒麟機夔!它的夔核是妖王麒麟獸的魔晶!”
“麒麟獸的魔晶!”酸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說……是妖獸相柳的魔晶嗎?”
“我騙你的!”
魯克猛地把兩條手臂插向地下,堅硬的巖石竟如同豆腐般脆嫩,一直沒過手肘,M08機夔中的固化能量爭先恐后沖出手臂,彼此融合在一起,形成一條張牙舞爪的巨龍,呈螺旋形上升,擊中帝江神,把他碩大的身軀凌空掀起,仰頭望去只有拳頭大小。
飛鼠反應極快,五爪一收,從神耆童的肩頭連皮帶肉剜下一大塊,露出白森森的骨頭,神耆童雖然疼得呲牙咧嘴,臉上卻掩飾不住得意之色,他擺脫了束縛,縱身向后飛出,狂笑不已。
舍身峰頂風云突變,剎那間四下里伸手不見五指,猛地一點光亮閃現,迅速膨脹,光芒無窮無盡,有如太陽般耀眼奪目。帝江神化作火球從天而降,重重砸在山頂,引發了驚天動地的大爆炸,整個舍身峰憑空矮了一截,土石亂飛,塵埃鋪天蓋地。
“大家都在嗎?”飛鼠駕妖氣浮在半空中,大聲叫道,“酸與和泰逢沒事吧?”“謝謝,我們很好!”
“燭陰呢?”“沒事,你還是多關心關心帝江神吧!”
飛鼠低頭向舍身峰望去,只見山頂多出一個深邃的大洞,方圓數百米,深不見底,神耆童和魯克漂浮在上空,帝江神不知是死是活。
一道道赤紅的精光直沖云霄,帝江神從廢墟中冉冉升起,形同一個血淋淋的肉球,他受傷實在不輕,厚實的皮膚被完全掀去,肥肉削去了一大層,整個縮小了一圈。
“帝江神,你的命也真夠硬的,連麒麟機夔都殺不死!”神耆童佝僂著身子,咬牙切齒說道,他肩上的傷口疼得厲害,一直放射到全身,站都站不穩。
帝江神真的被激怒了,他扇動一下翅膀,脅下突然生出無數條紫黑色的觸手,爭先恐后朝神耆童撲去。那是他用千年木藤煉成的殺手锏,平時隱藏在身體里,危急時刻,全部釋放出來,有如瘋狂的毒蛇。
“魯克……”神耆童尖叫一聲。
魯克箭一般竄了上去,觸手改變方向,把他牢牢裹住,急劇收縮。但轉眼間,觸手就寸寸裂斷,魯克從飛揚的塵土中跳出來,居高臨下,重重一拳砸在帝江神背上,把他重新打回到山頂。
連續遭到重擊,即使強大如帝江神,也喪失了抵抗的能力,再也爬不出來。魯克情不自禁仰天大叫,“啊——噢——噢——”背脊中的機夔若隱若現,放射出無數游絲,伸展到骨骼和肌肉里,使他渾身充滿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力量。在這一刻,麒麟機夔終于跟他融為一體,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封存魯克意識的能量流消散得無影無蹤,那些桀傲不遜的自我全部釋放出來,歡呼著,大笑著,慶祝自己得到重生。盤古長長嘆了口氣,在此之前,他努力了無數次,始終沒能控制魯克的身體,他做不到,魯克永遠屬于他自己!
“魯克,把他們全部都殺死,一個都不要留!”神耆童大聲命令他。
魯克仰望著他,眼神澄澈入鏡,他搖搖頭說:“不!”
“你……你說什么……”神耆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立刻睜開額頭上的第三只眼睛,放出一道紅光,照射進魯克的眼眸中。
魯克全無反應,看了他片刻,慢慢轉過頭,目光從酸與、泰逢、飛鼠、燭陰、奢比臉上一一掃過,他說:“我不做任何人的傀儡!”然后縱身一躍,消失在鳳凰山的叢林中。
“中了控心術的人還能夠恢復意識,幾千年來也只有他才能做到!”酸與注視著他消失的方向,感嘆地說,“一個時代結束了……泰逢,是時候了,我們林泉派得回歸妖怪族!”
“神耆童呢?他們會怎樣處置他?”
“已經無關大局了。他的野心釀成了災難,這一切都是懲罰。泰逢,幸好我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你知道我有多么猶豫,多么冒險嗎?”
“至少妖怪族避免了一場內亂。”泰逢看著重傷的神耆童,心情非常復雜。
飛鼠的劇毒逐漸滲透到心臟,神耆童知道他需要靜養,需要酸與的救治。但一切都結束了,飛鼠不會放過他的。他用盡最后的力氣,瘋狂地大叫道:“妖怪族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殺死一個神耆童,千千萬萬個神耆童會站起來!人類的過去就是我們的將來,這是無法避免的……”
他的聲音在鳳凰山回蕩,久久不曾散去。
懷著迷惘的心情,魯克徒步穿越了松江和月見江流域,回到了西昆市。他沒有回家,也沒有去尋找曹靜文,而是孤單地游蕩在熙來攘往的擁擠街頭。
她已經變得不那么重要了。過去的一段經歷在魯克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痕跡,他無法繼續以往的生活,以平靜祥和的心態淹沒在人群里,學習和體會他們的感情。他的太陽穴突突跳動,像有一匹狂躁不安的烈馬,驅使他不停地向前走。
經歷了讀心術和控心術,經歷了掙扎和沉淪,經歷了慘烈的殺戮,他突然覺得一切都是虛無,毫無意義!“我是誰?我想過怎樣的生活?生命的意義在哪里?”魯克反復逼問著自己,他無法回答這些問題,他解不開心結!
夜幕降臨,魯克不知不覺來到了西昆大學的東校門,無意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濃妝艷抹,穿著皮草大衣和高筒靴,拎著名貴的挎包,搖搖晃晃地向不遠處的酒吧走去。那是劉若馨!魯克抬起手想叫住她,種種疑慮突然涌上心頭:“她不是在北源城里嗎?怎么平安回來了?”
半個多月不見,她變得成熟而妖艷,完全不同于北源城里那種逆來順受、麻木不仁的形象。過去發生的一切在她心中留下了多少傷痕,她究竟是怎么熬過來的?魯克不禁緊走幾步,跟在了她后面。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做。
劉若馨進了一家叫城市兩側的酒吧,招牌上的霓虹燈不停變換著顏色和形狀,勁爆的音樂聲震耳欲聾。魯克跟著人流擠了進去,只耽擱了片刻,劉若馨已經淹沒在這個喧嘩的世界里。他猶豫了一下,徑直穿過昏暗的大廳,坐到吧臺前的高腳椅上。
年青帥氣的調酒師笑容可掬地問道:“先生要點什么?”
魯克對此毫無概念,淡淡說了句“隨便”,目光閃爍,試圖從三五成群的顧客中找到劉若馨。
激烈的音樂響起,五彩燈光閃爍,舞臺上男男女女瘋狂地扭動,發泄著內心的欲望和沖動,一旁的觀眾揮動手臂,大聲叫好。魯克覺得頭暈,他回過頭來,調酒師把一杯血紅的飲料推到他面前。
“這是什么?”魯克的聲音淹沒在嘈雜的音樂中。
調酒師從他的神態猜了個大概,他大聲回答說:“血腥瑪麗!”
紅色的液體微微搖晃,魯克仿佛聞到了血腥味。舍身峰頂發生過的一切又浮現在眼前,就像電影的慢鏡頭,血如泉涌,漫天血雨,血淋淋的肉球冉冉升起,……魯克厭惡地閉上眼睛,用力搖了搖頭。
一連串強勁的音符響過后,音樂變舒緩,一個穿著黑色緊身毛衣的年輕女子從舞臺上輕巧地跳下來,沖到吧臺前,氣喘吁吁地對調酒師說:“來杯血腥瑪麗!”
魯克把酒推到她跟前,柔聲說:“喝這一杯吧!”
“請我喝酒,這么老套的搭訕,有點創意好不好!”那女子轉過頭來,笑容立刻凝固在臉上,吃驚地叫道:“小……小盧子……”
“是我。劉若馨,你好嗎?”
劉若馨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她飛快地朝周圍看了一眼,顫抖著聲音說:“你……你回來了?”
“為什么不呢?這里有我的家。”
劉若馨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光,她飛快地抬起手背摸了一下,仰起脖子把血腥瑪麗一飲而盡,靈巧的舌頭舔著嘴唇。
“你還好吧?”
“我很好,從來沒有這么好過……他們把我放回來了……”劉若馨有些語無倫次了,她急忙岔開話題,“對了,你怎么會到酒吧來?”
魯克沒有深究,隨口說:“剛到西昆市,沒事,出來瞎逛逛,尋找刺激,消磨時間!”
“那曹靜文呢?”
“不知道。哎,你跟她不是同班同學嗎,怎么反而問我?”
“喔,我知道了,你們吵架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幫你調解調解?”劉若馨夸張地笑了起來,玩弄著手里的酒杯,對吧臺的調酒師說,“再來一杯血腥瑪麗,一杯冰山雪蓮!”
魯克一陣沖動,說:“我想跟她分手!”
“分手?為什么?”
“不為什么。分手還需要理由嗎?合得來就在一起,合不來就分開,就像天上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你問過它為什么嗎?”
“說得太好了!來,為分手干一杯,祝賀你!嘻嘻,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追求我?”劉若馨把血腥瑪麗推到他面前,自己舉起了冰山雪蓮。
“我會認真考慮的,不過我不喜歡這種酒,看起來像血一樣,跟你換一杯吧!”
“行,沒問題!”劉若馨跟他換了一杯酒,主動碰杯,“叮”一聲響,笑著說,“干杯,今天能在酒吧里遇見你,我真是高興!”
“我也很高興!”魯克把冰山雪蓮一口吞下肚。酒很烈,摻了薄荷,胃里頓時騰起一團火焰,渾身都燃燒起來。
“再來一杯,今天我們喝個痛快,我請客!”劉若馨眼波迷離,臉頰陀紅,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你一定要請客,我身邊沒帶錢!”
“呵呵,你真是可笑,到酒吧來居然不帶錢,不怕那些五大三粗的保鏢打斷你的肋骨嗎?碰到我你只管放心,我有很多錢,多得用不掉……”她打了一個響指,招呼服務生把她的挎包拿來,掏出一張金卡,在魯克眼前晃晃,“看見沒有,信用卡,可以無限透支,刷多少都沒問題!”
“你喝多了!”
“不多,走,我們去跳舞!小哥,給我好好保管,別弄丟了!”她把挎包丟給服務生,拉了魯克來到舞臺上,跟隨強勁的音樂扭動起來。
“我不會跳舞!”
“不會我教你,很簡單的,手和腳要協調,扭動你的腰和臀,像我這樣……”劉若馨示范給他看,閃爍變幻的燈光下,她長發飛揚,飽滿的胸脯在顫抖,腰肢柔軟,充滿了青春的活力。魯克學著她的樣開始扭動,酒勁涌上來,突然覺得一陣口干舌燥,內心深處充滿了最原始的欲望。
喝酒,聊天,跳舞,昏天黑地,一直玩到凌晨2點,他們相互攙扶著離開了酒吧,沿著冷清的街道慢慢向前走。魯克大著舌頭問:“我們到哪里去?你家住哪里?”
劉若馨迷迷糊糊說:“不去!到你……家里去……”她把挎包塞進魯克的懷中,站都站不穩。
一旁的巷子里突然跳出三個青年,染著黃頭發,穿著耳環,一看就知道不是善類。為首一個手里拿著開鋒的三棱刮刀,惡狠狠說:“要命就快把錢都拿出來!”
劉若馨愣了一下,半天才回過神來,對魯克說:“他們……搶劫……”
“什么是搶劫?”
“一對醉鬼!”另一個青年一把搶過劉若馨手里的挎包,多看了她幾眼,色迷迷地說,“老大,這小妞長得還真不錯!”
“是嗎!”為首的青年伸手去摸她的胸,魯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輕輕一拗,“喀”一聲響,在靜夜里聽起來格外的清脆。骨頭斷成兩截,刺穿了皮膚,血入泉涌,他立刻抱著手腕大叫起來,疼得眼淚鼻涕一起流出來。
魯克把他推在一旁,朝那搶包的青年伸出手去,說:“把包還給我!”
那青年猶豫了一陣,罵了一句粗話,掉頭就跑。魯克一腳踩在老大的腿上,威脅說:“把你的小弟叫回來!”他立刻慘叫一聲,鬼哭狼嚎般叫道:“小劉你這王八蛋,快回來,把包還給他們!”
另一個青年趁魯克不注意,從背后撲了上來,一刮刀捅向他腰眼。魯克頭也不回,反手在他手臂上推了一把,一刀深深扎進了他的大腿上,直至沒根。那青年張大了嘴巴叫不出聲,搖搖晃晃竟暈倒了。
搶包的青年只好畏畏縮縮回過來,把包還給魯克。劉若馨抱著他的胳膊,一臉崇拜,叫道:“小盧子,你可真厲害,一下子擺平了三個劫匪!”
“小意思!”魯克看都不看他們,摟著她繼續向前走。
踉踉蹌蹌,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二人來到了商陽花園。魯克從地毯下摸出鑰匙,半天才打開門,熟悉的家居展現在眼前,一切都維持原樣,只是長期沒人打掃,積了厚厚一層灰,庭院里的花草早就枯死了,一片蕭條凄涼。
劉若馨歡呼一聲,沖進臥室里,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頭栽倒在席夢思床上。魯克隨手鎖上門,倒在她身旁。
劉若馨的聲音又甜又膩,充滿了誘惑。
“嗯?”魯克懶洋洋答應了一聲,沒有睜開眼睛。
“什么事?”
劉若馨突然翻過身,壓在魯克胸口,主動吻著他的嘴唇,把舌頭伸進他嘴里。她的呼吸很急促,有酒的味道。魯克沒有睜開眼睛,雙手用力地撫摸著她的身體,嫻熟的動作激起了劉若馨的情欲,她媚眼如絲,氣喘吁吁,失去了一切理智。
過了良久,兩人才冷靜下來。
劉若馨伸長了手臂,從床頭柜里翻出香煙和打火機,點燃了深深吸一口,吐出青灰色的煙圈,眼神變得迷離。
“什么時候學會抽煙的?”
“不久前,犯困的時候就抽一支,可以提神。”
“困了就睡覺吧,不用硬撐著。”魯克細細打量她的臉龐,脂粉掩蓋不住疲憊,眼中充滿了血絲。
“不!我不睡!”劉若馨神經質地叫了一聲,又低聲說,“我不睡,能不睡就盡量不睡……”
“為什么?睡眠不足是很傷身體的!”
“如果人可以不睡覺,那該有多好!”
魯克覺得很難理解,問:“不睡覺干什么呢?”
“泡吧,蹦迪,什么都可以……”劉若馨的下巴漸漸磕到了胸口,聲音越來越低。眼睛才合上,她又像觸電一樣驚醒,用力搖搖頭,說:“我要去擦把臉,你等著!”她披了一塊毛巾,裸著雙腿跑進浴室,放了慢慢一盆冷水,把臉埋進去,直到透不過氣來,才猛地抬起。濕漉漉的秀發帶起無數水珠,甩到了身后的瓷磚上。
劉若馨盯著鏡中的自己,臉上的妝殘缺不全,露出蒼白的皮膚,目光呆滯,脖子上多了幾道紅印,這個陌生的女人就是她自己嗎?一陣傷感涌上心頭,她覺得鼻子發酸,眼淚簌簌地落在洗臉池里。
過了良久,她停止了抽泣,用卸妝水洗去了臉上的殘妝,回到臥室里。魯克正閉目養神,鼻息沉沉,劉若馨羨慕地望著他,突然用力揉著他的肩膀,哀求道:“小盧子,不要睡了,起來陪我說說話!”
魯克慢慢睜開眼睛,撫摸著她的頭發,問道:
劉若馨心中的防線徹底崩潰了,她撲在他懷中,哭道:“嗚嗚……我……我不敢睡覺……我真的很辛苦!”
“到底是怎么回事?說給我聽聽!”
“他們把我放回來了,反而是一場災難!在北源城,我可以沒日沒夜地睡覺,回到西昆市,我……我只要一合上眼睛就做惡夢,沒一刻安寧,我已經連著一個禮拜沒好好睡過覺了!”
“是什么樣的惡夢?”
“我夢見我在一個陰暗潮濕的地方,地上鋪著稻草,我光著腳,穿著吊帶衫,手臂和腿露在外面,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我很害怕,但是偏偏不敢逃走。突然有一個聲音對我說,把衣服脫下來!我不肯,他就威脅我,要把我生吃掉,心肝挖出來,嚼得嘎吱嘎吱響,我只好乖乖地照做了。”
“然后,他又叫我把胸罩和內褲也脫掉,我很害羞,但還是照做了。我感覺到有一雙色迷迷的眼睛在看著我,從頭到腳,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放過,他還稱贊我的身體,像冬天的雪花一樣干凈,不用洗刷就可以烤了吃!”
魯克隱隱猜到了幾分,把她擁進懷中,柔聲問:“后來呢?”
“后來,他突然出現了,個子很高,滿嘴酒氣。我看不清他的臉,他說他是我的主人,我要聽他的吩咐,他說什么我都要照做,不能有任何違背,不然就折磨我,讓我救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他要我幫他脫衣服和褲子,要我……做很多變態的事情!我不想做,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就像牽線木偶一樣,身體不屬于我!”
“再后來呢?”
“我很累,手腳發冷,筋疲力盡,可是他的精力好像無窮無盡,撲在我身上,纏住我不放。我哭著求他放過我,可是他根本不理睬,我很生氣,趁他不注意,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用力砸在他的頭上。他的血和腦漿一齊流了出來,眼睛像死魚,翻著白凸出來,可是再一看,他根本沒死,對著我眨眼睛,惡狠狠地說,要吃掉我,吃掉我!我大哭大叫,就突然醒過來,一身冷汗,心跳得比擂鼓還快。”
劉若馨看了魯克一眼,繼續說下去:“我很累,想睡覺,但是一合上眼睛,這個夢又重頭做起,就這樣做夢,驚醒,再做夢,再驚醒,每次都睡不到半個小時!睡覺對我來說是一種折磨,我受不了,幾乎要發瘋!我一杯接一杯喝濃茶,喝咖啡,喝酒,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去酒吧和舞廳鬼混,這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不睡著!”
劉若馨說完了,感到一陣輕松。她從來沒向任何人吐露如此難堪的夢境,但是在小盧子面前,她毫無抵抗力。她敞開心扉,把最真實最痛苦的自己暴露在他面前。
“活著對我來說是一種折磨,想睡又不敢睡,只能這樣墮落下去,沒有人理解我,我也不需要他們理解……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你,我想再見你一面,跟你上床做愛,度過最后瘋狂的時間。現在這個愿望滿足了,小盧子,我很累,我要休息了……”
她凄涼地看著魯克,解開毛巾,穿上衣服和褲子,說道:“我要走了,你睡吧!”
魯克起身說:“我送你一程。”
“送我一程!呵呵,謝謝你,小盧子,你不攔我,你真是個好人!”劉若馨嘴里哼著童年的兒歌,等魯克穿上衣服,挽著他的臂彎走出了租來的家。
清晨陽光燦爛,由于是休息天,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劉若馨木然地看著城市的街景,沒有半點眷戀。
魯克默默陪著她走過了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他知道劉若馨的心已經死了。北源城里發生的一切不斷折磨著她,迫使她一步步走向崩潰和瘋狂!一切安慰和挽留都無濟于事,她需要的是死亡,是徹底的解脫。
劉若馨來到了城西的大運河,走上橫跨南北的通濟大橋,憑欄眺望,水面泛著金色的波瀾,兩岸風景如畫,江風迎面吹來,帶著暖氣和春天的訊息。劉若馨轉過身,反手撐著欄桿用力一跳,輕輕巧巧坐到了欄桿上。她側過頭凝望著魯克,低聲說:“小盧子,我愛你!你讓我感到生命不再有缺憾……”她整個人向后仰天倒去,像春天的第一朵桃花,飄落在混濁的運河里。
在身體從空中跌落的短短幾秒內,劉若馨目不轉睛地盯著魯克,他還是那么冷靜,手插在口袋里,仿佛在看一個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劉若馨沒有難過,她凄涼地想:“一切都結束了,在另一個世界,我能不能不再做可怕的惡夢?”她“撲通”一聲落入運河中,水從四面八方涌過來,淹沒了她的眼睛,魯克的身影變模糊,天地在一瞬間黑下來,她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見。
路過的行人驚叫起來:“救人啊,快救人,有人跳河了!”人群越圍越多,向河里載沉載浮的劉若馨指指點點,卻沒有一個跳下去救她。
劉若馨只剩下頭發還漂在水面上,接著,頭發也開始往下沉。魯克用手撐住欄桿,縱身一躍,跳進了冰冷的河水里,用力劃動手臂,只兩三下就游到了她身邊,一把抓住她瘦削的肩膀,高高舉過頭頂。劉若馨喝了一肚子水,已經完全昏迷了,魯克舉著她單手劃到岸邊,把她平放在堤壩上,一壓一掀,劉若馨的鼻子和嘴里噴出很多水,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眼前一片紅色,那是光線透過眼瞼射進眼睛里,她慢慢睜開眼睛,陽光很刺眼,又閉了起來。
一個刻骨銘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了,你已經死過一回了,現在可以重新開始!”
“是小盧子!他雖然裝得很冷酷,但心里始終關懷著我,一刻都沒有忘記!”劉若馨的心中充滿了感激,她含含糊糊說道,“我還會做惡夢嗎?”
魯克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輕聲說道:“還記得夢里你的主人嗎?你始終看不清他的臉!”
“嗯……”
“我知道他是誰,他叫楊天成,林泉派的妖獸,真身是一頭狍鸮。我已經為你殺了他,我這么做全部都是為了你!”
塵封的記憶開始復蘇,夢中那張模糊不清的臉一下子變清晰,然后煙消云散,永遠地消失。劉若馨緊閉的雙眼中淌下了感激的淚珠,她摸索著握住魯克的手,整個人完全松弛下來,一下子就睡著了。
可怕的惡夢已經成為了過去,她沉浸在甜美的熟睡中。
魯克坐在她身旁,眺望著緩緩流淌的運河,心中茫然若失。那些困擾他的問題又浮上心頭:“我是誰?我想過怎樣的生活?生命的意義在哪里?”他不知道答案。
員警來了又走了,圍觀的行人漸漸散去,堤壩上只剩下劉若馨和魯克,沐浴在溫暖燦爛的陽光下。她睡了不到半小時就醒過來,癡癡注視著魯克,突然流下了眼淚。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魯克,連云山轆轤溝人,到西昆市打工時用的名字是盧定一,別人都叫我小盧子。”
劉若馨有些詫異,但她很快回過神來,笑著說:“你好,我叫劉若馨,文刀劉,若無其事的若,溫馨的馨,我在西昆大學法律系念書,謝謝你救了我!”
“你父親一定很擔心你吧,快回去吧向他報個平安吧!”
“我這就回家,我要跟爸爸說,以前的小馨又回來了!我要去學校好好念書,把脫掉的功課補回來。小盧子,謝謝你,改日我請你吃飯,我們再好好聊聊。”她捋了捋鬢角的秀發,嫣然一笑,朝他揮揮手,倒退著慢慢離去。
劉若馨終于解開了心結,但是他自己呢?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魯克若有所思,他對自己說:“我曾經想要了解人類社會,學習他們的感情,像有尊嚴的人類一樣生活,但是現在我發現,這毫無意義。”
“絕大多數人類只是渾渾噩噩地生存,他們不知道生命的意義是什么,不懂得珍惜。他們出生,成長,讀書,工作,戀愛,結婚,生育,衰老,最后死亡,就像流水線上的產品,淪為復制基因的工具,不能控制命運。”
“但是我相信,作為獨一無二的個體,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定能發現自身特殊的意義,不僅僅是微不足道的一份子,不僅僅是體現共性的樣本,不僅僅是湮沒在種群里的符號!我一定能夠找到……”
西昆市的冬天終于過去,空氣里彌漫著暖意,岸邊的楊柳開始抽枝萌芽,來往的行人步履變得輕松。
發生在南葵市和睢安市的慘劇,已經從人們的記憶里漸漸消退,新的焦點不斷涌現,生活以慣常的方式繼續,這也正是軍方希望的。
在平靜的西昆大學里,劉若馨試圖從記憶里抹去那段痛苦的經歷,繼續以往的生活。她恢復了學生的裝扮,鉛華洗盡,但身體和容顏卻掩飾不住磨難留下的痕跡。她以一種痛苦的方式接受成熟,雖然堅強地解開了心結,卻永遠都不可能回到從前!
父親和魯克成為她生命中唯一的牽掛,也是最后的牽掛。
在晚霞似錦的黃昏,她鼓起勇氣,來到曹靜文的宿舍門前,輕輕敲了一下門。沒有人應答。她正打算離開,一個狹促的念頭突然浮上心頭,劉若馨鬼使神差地從口袋里掏出飯卡,看準鎖舌的位置,往門縫里塞了進去,房門應聲打開。
宿舍里空無一人。東西墻各有兩張單人床,分上下兩層,下層是淺色調的櫥柜和書桌,上層是床鋪。地面打掃得纖塵不染,空氣里彌漫著隱約的香氣,各人的床前鋪著色彩斑斕的地毯,拖鞋整整齊齊擺在右上角,墻面上貼著明星的海報,床頭放著毛茸茸的公仔玩具,窗前還掛著一串紫色的風鈴,叮當搖晃著,給人一種家的溫馨。
劉若馨走近東面靠窗的床鋪,床架上貼著曹靜文的名字,書桌上攤著一本《天原國法律史》,中間夾著一支鋼筆,筆帽擱在一邊。她把書本拿起來,隨手翻了幾頁,發現書頁的空白處寫滿了盧定一的名字,密密麻麻,讓人感到頭暈目眩。
她是那么思念他!劉若馨心中的嫉妒無法用語言形容。
耽擱了片刻,已經過了下課的時間,校園里一下子熱鬧起來,三個女生嘻嘻哈哈地走進來,看到房門大開,里面多了一個人,不禁吃了一驚,但隨即放下心來。劉若馨跟她們是同班同學,市議會劉秘書的獨生女兒,生了一場大病,最近才回學校來上課的。不過她是怎么進來的呢?
劉若馨有些尷尬,急忙迎上去親熱地打了個招呼,說道:“不好意思,我看門開著,就走了進來,我找曹靜文有要緊的事商量,她不在嗎?”
“她架子很大,跟我們不是一路的。”其中一個女生冷淡地說道。
曹靜文在經歷了父母雙亡的慘劇后,變得有些不大合群,這本是一種自我保護,但在旁人看來,她像一只驕傲的孔雀,自視極高,不把人放在眼里。再加上她男朋友偶爾出現在校園里,高挑俊朗,笑起來陽光燦爛,就像電影明星,這越發激起了她們的妒忌心。所以同宿舍的三名女生,誰都不喜歡她。
“是這樣啊,那我告辭了,打攪你們了……”劉若馨朝她們揮揮手,笑了一下,逃一樣轉身離去。
在樓道口,她劈面遇見了曹靜文。
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劉若馨就意識到,奇跡已經發生。她的肌膚變得蒼白晶瑩,隱隱泛起玉色的光澤,舉手投足,一顰一笑,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貴族的氣質。劉若馨感到自己的心被毒蛇咬了一口,隱隱作痛,這是任何化妝品無法塑造的美,她自愧不如。
“嗨,你好,有空嗎,我們到河邊去散會步,我有話跟你說!”
曹靜文打量著她,她的形象改變了很多,不再濃妝艷抹,而是穿著白色的運動裝,長發束成馬尾,舉手投足洋溢著青春的活力。她猶豫了一下,微微點了一下頭。
二人肩并肩來到小河邊,吸引了無數艷羨的目光。
曹靜文伸手摘下一片黃楊樹葉,撫摸著蠟質的表面,問道:“找我,有什么事嗎?”雖然在她家暫住過一段時間,也同在西昆大學法律系念書,但她們只是泛泛之交,彼此沒有太多的好感。
“我想知道,小盧子跟你是什么關系?”
“小盧子?你怎么知道他的?”曹靜文臉上閃過一絲訝異的神情。
“我看見過你們在辰星咖啡廳……他是你男朋友嗎?”劉若馨沒有回答她。
曹靜文記起往事,心里一陣難過。他被神耆童和泰逢囚禁在北源城中,生死未知,她迫切希望自己變強大,能夠把他從牢籠里救出來。
“前幾天我遇到他了,在城市兩側,一間酒吧里。”
曹靜文立刻失去鎮定,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切地問道,“你沒有看錯?真的是他?”
劉若馨痛徹骨髓,尖叫道:“你弄疼我了!”
曹靜文急忙松開手,語無倫次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他在哪里?他跟你說了些什么?”
劉若馨揉著手臂反問道:“你對他了解有多少?你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嗎?”
“了解多少?總比你了解多吧!”曹靜文有些生氣了。
“我在北源城里見過他,神耆童逼他制造什么機夔,他想保護我,可是無能為力……你知道嗎?”
“制造機夔?”曹靜文倒抽一口冷氣。
“后來,我被放了出來,回到西昆市。在酒吧里,我又遇見了他,他親口對我說,要跟你分手!”
“分手?為什么?”曹靜文的聲音在顫抖。
“分手還需要理由嗎?”
沉默了片刻,曹靜文急躁地問道:“你告訴我這些是什么意思?”
“……我愛他,如果可能的話,我想跟他在一起。”
“這不可能!”曹靜文尖叫道。她激動地揮舞著手臂,突然抓住一根手腕粗細的樹枝,輕易就捏得粉碎。
劉若馨吃驚地望著她,挺起胸說道:“你可以殺了我,但你不能扼殺我的感情。你知不知道,小盧子的真名叫魯克,他不是人類!”
“你……你怎么知道的?”
“是神耆童親口告訴我的!”
“胡說!”曹靜文緊握拳頭,指節發白,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生怕會失手把劉若馨撕碎。
“我不在乎他是不是人類,我只想跟他在一起!你在乎嗎?”劉若馨在她的心口灑上了一把鹽。
曹靜文臉色蒼白如紙,她一步步后退,突然掉轉頭,以驚人的速度消失在劉若馨視線外。“她……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這種力量和速度,不是常人能夠達到的,難道說,她身體里隱藏著一個妖怪?”想到這里,劉若馨不禁打了個寒顫,覺得有些后怕。
曹靜文不顧駭世驚俗,一路狂奔著沖向琵琶湖,嗜血機夔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極度強化她的肉體,曹靜文漸漸化作一道黑影,從西昆市繁華的街頭疾馳而過,掀起狂暴的氣流。
從城市到鄉村,周圍的景物漸漸變荒涼,濃密的樹林代替了鋼筋混凝土的森林,人跡越來越少,一片澄澈如鏡的大湖展現在面前,月光和星光照亮了她孤單的身影。
曹靜文精疲力盡,踉踉蹌蹌收住了腳步,跪倒在草叢中,失聲痛苦。劉若馨的話像針一樣刺在心頭,魯克不是人類,如果他是一個妖怪,她該怎么辦?
吉普車引擎的轟鳴由遠及近,刺耳的剎車聲打破寧靜,車門打開,一個窈窕的身影跳下來,快步走到曹靜文身旁,用溫暖的手撫摸著她的秀發。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怎么了?是誰欺負你了?”
曹靜文慢慢抬起頭,淚眼婆娑,看到了顧清翥冷峻沉靜的臉龐。
“我是怎么教你的?你還沒有完全掌握嗜血機夔的特性,長時間處于啟動狀態,身體會承受不了的。”
“我知道……師父,小盧子已經回來了,是不是?”
顧清翥沉默了片刻,微微頷首說:“是的,他離開了鳳凰山區,不過軍方沒有確認他的行蹤。”
“我聽說,他已經回到了西昆市!”曹靜文對她至今還藏藏掖掖感到不滿。
顧清翥吃了一驚,急忙追問道:“你聽誰說的?”
“劉若馨,她跟小盧子已經碰過面了,在一家酒吧里,就是不久前的事!”
“原來是她啊……”顧清翥猶豫了一下,決定向曹靜文透露了一些內幕,她已經是R集團軍特種機夔部隊的機夔戰士了,又跟魯克的關系非同一般,有些情況也瞞不過去。
她簡單敘述了魯克被擒的經過以及軍方組織的兩次營救行動,他進入北源城后,就如同被關進了保險箱,音訊全無。有撒旦的左手之稱的前機夔戰士蘇標提出將計就計,利用西昆市議會的秘書劉明驊把裝有微型竊聽器的數碼相機送入北源城,果然不出他所料,林泉派的妖怪不會使用高科技數碼產品,只能求助于魯克,他們順利地建立了聯絡。
在林泉派長老帝江神的幫助下,飛鼠鄭蔚平息了燭陰的叛亂,并且假借他的名義約神耆童到舍身峰會面。雙方一場激戰,神耆童慘敗,魯克乘亂逃了出去,不知所蹤。蘇標大力斡旋,為人類和妖怪族架設起溝通的途徑,飛鼠同意釋放劉若馨,并約束部下不再向人類的城市攻擊,與此同時,軍方定時提供食物,以幫助他們度過饑荒。
顧清翥并沒有說出全部的事實,曹靜文敏感地察覺到這一點,劉若馨曾提到,小盧子在為神耆童制造機夔,軍方不可能一無所知的。但她沒有追問下去,而是換了一個話題:“小盧子他……到底是不是人類?”這才是她最關心的。
顧清翥搖搖頭。
“那他是……妖怪?”曹靜文幾乎要崩潰了。
“他的真名叫魯克,是出生在西昆研究所的一名半妖人。”顧清翥的目光里充滿了憐憫。
“半妖人嗎?”曹靜文搖搖欲墜,“我要親口聽他說!他在哪里?你知道他在哪里?”
“他在商陽花園有一個家,還有一個情人叫涂鳳,照顧他,愛他,心甘情愿放棄一切,跟他廝守在一起。”
“什么?他……他竟然瞞著我……”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傷心將她完全吞沒,曹靜文覺得四周一片漆黑,如同置身于冰窖,沒有溫暖,沒有光,什么都看不見。
“你所認識的盧定一不是真正的魯克,劉若馨認識的才是。我知道你很傷心,不過事到如今,已經沒法隱瞞真相了,你遲早會自己發現的。”
“我要見他,你帶我去……我要親口聽他說!”
“好吧,我帶你去商陽花園,上車吧。”
二人上了吉普車,顧清翥轉動鑰匙,引擎轟鳴著顫抖起來。她松開手剎,一腳大油門,車輪急速旋轉,吉普車像脫韁的野馬,朝西昆市飛馳而去。
曹靜文坐在副駕座位上,呆呆望著前方,車燈把黑暗切開,樹叢撲面而來。她突然說道:“他告訴我,他叫盧定一,連云山轆轤溝人,到西昆市來打工。”
顧清翥知道她在緬懷過去。她沒有說話,默默開著車。
“我們是在城隍廟真正認識的,然后他到學校來為我送課本,我們在體育館打羽毛球,不知不覺,我對他產生了感情。”
“妖怪殺死了我全家,我成為父母雙亡的孤兒,我痛恨他們。”
“我遭受尸蟲的折磨,是小盧子把我從死亡的陰影中解救出來,陪我度過了纏綿病榻的時光。從此情根深種,不能自拔。”
“可是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時候我覺得對他一點都不了解,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心里究竟有沒有我。”
“很多時候,我覺得很委屈……我長得不算難看,也不是沒人追,我愿意跟他好,可他好像認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不把我放在心上。女孩子都喜歡有人哄,揣測她的心思,陪小心,時不時有個小驚喜,他倒好,要我反過來哄著!”
“我從來沒想過離開他,一次都沒有!可是他總得為我做些什么吧。神神秘秘的,什么事都瞞著我,我不知道他平時在干什么,總是很忙,陪我逛街吃飯像受罪,匆匆忙忙,趕著要送我回去。給他買了手機,經常推脫不帶在身邊,短信也不回,電話都懶得打。最讓人氣惱的事,到現在還沒有請我到他家去玩,我一直猜想他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原來……原來他養了一個小情人!”
“小盧子,他沒有把我當成最親密的人,我真的很傷心,真的!”
“他要為我改變呀,這么聰明,有什么學不會呢?只要稍微花一點心思,我們就可以很幸福了!我們會結婚,生小孩,買輛汽車,他接送我上下班,我給他做飯,晚上一起捂在被窩里看電視,時時刻刻廝守在一起。我們貸款買兩套房子,在一個小區里,他可以把老家的父母接來,他們住一套,我們住一套,既可以分開過,照顧起來也方便,我會像對待自己的親生父母一樣對待他們的……”
“現在這一切都成了泡影,原來他根本就不是人類,他是一個半妖人,現在我全明白過來了,結婚,生小孩,上下班,做飯,看電視,時時刻刻廝守在一起,我想要的幸福生活,對他沒什么吸引力。他根本就不懂感情,不懂人類的生活,他還在學習中……師父,你說我該怎么辦?”
顧清翥的眼眶中不知不覺充滿了淚水,她想起了蘇標跟自己的過去。“他不可能滿足你,不能給你想要的幸福,你們是不會有結果的!靜文,知道這些,你還愛他嗎?”她問道。
曹靜文沒有回答。
“忘了他吧,你這么聰明美麗,一定能找到適合自己的歸宿。會有高大英俊的白馬王子守在你身邊,愛你,寵你,呵護你,你會得到一切想要的幸福……”
子夜時分,她們來到了商陽花園。
“他住在三單元106室,亮著燈,他應該在家。”
曹靜文猶豫著懇求道:“師父,能不能麻煩你在外面等一下?我想單獨跟他說會話。”
顧清翥抬腕看看手表,說:“好吧,一個小時,夠了嗎?”
“我想應該夠了。”曹靜文勉強笑笑,抹去眼角的殘淚,整理一下鬢角凌亂的頭發,默默走進漆黑一片的樓道。
防盜門虛掩著,客廳里亮著燈,仿佛在等候晚歸的主人。“小盧子,你在家嗎?”曹靜文屈起食指敲了敲門,等了片刻沒有回音,她只好側轉身閃屋內。
地板上打了薄薄一層蠟,光亮鑒人,家具擦拭得纖塵不染,在柔和的燈光照耀下閃閃發光。“只有是自己的家,才會花這么多心思來打掃!”曹靜文心中轉著這樣的念頭,她慢慢抬起頭,看到了涂鳳的身影。
雖然從來沒有見過她,但曹靜文一眼就認出了她。那是一個成熟而優雅的女子,秀發如同云霧一般,穿著米黃色的風衣,剪裁合體,勾勒出動人的腰肢。她背對著她,靜靜地站在窗前,眺望夜色中的庭院,紋絲不動,像一具大理石的塑像。但是曹靜文能感覺到她內心深處的焦躁和不安,這跟嫻靜的背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很奇妙,她們的心靈似乎隱隱相通。
“是涂鳳小姐嗎?”曹靜文試探著問了一句。
涂鳳慢慢轉過身來,曹靜文看到她清秀美麗的臉龐,不禁一陣嫉妒,隨即感到自慚形穢。她酸溜溜地想:“也難怪小盧子會這樣迷戀她,她實在比我強太多了!”
“我們認識嗎?”涂鳳靜靜地問。
“不,是初次見面,你好,我是曹靜文,盧定一的朋友。”
“我聽他說起過你,你們很要好,是吧?”
“大概吧……”曹靜文有些尷尬,不知該怎樣回答,她急忙轉移話題,“我聽說,盧定一不是他的真名,他叫魯克,是出生在西昆研究所的半妖人,是不是?”
“他沒有告訴你嗎?”
“他很多事都瞞著我!”
涂鳳憂郁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嘲笑,她問道:“知道了他是一個半妖人,你還會跟他在一起嗎?”
“是啊,他是一個妖怪,我還會跟他在一起嗎?還是干脆放棄,忘記他,過正常人的生活?我也反復問自己這個問題,不過……不過我做不到……我不能失去他,我……我想跟他在一起……”曹靜文突然傷心起來,哽咽著說。
“我能夠理解,我也是這么想的。”
“可是人類和半妖人會不會有結果?你告訴我!”
“我不知道。”
“你怎么會不知道呢?你不是選擇跟他在一起嗎?”
“這對我不成問題,我本身就是一個妖怪。”
“什么?你……是妖怪?”曹靜文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我是妖怪族的一員。在你們人類心目中,所有的妖怪都是猙獰可怕、殘忍噬血的怪物,是不是?”
“大家都這么說……”
“是啊,大家都這么說的。我的同伴也反復告誡我,人類是貪婪、自私、邪惡的種族,他們爾虞我詐,自相殘殺,不配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但事實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類都這樣,他們中的某些人也擁有優秀的品質,比如說善良,勇敢,友愛……就像你一樣!”
曹靜文臉紅了。
“魯克其實很喜歡你的,他經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是嗎?他都說些什么?”
“他說你很堅強,美麗但不纖弱,跟你在一起,他覺得很快樂。”
“可是他給別人說,要跟我分手……”
“有這回事?”涂鳳揚起了眉毛,顯得很吃驚,“那你要原諒他,他不是人類,人類的感情對他來說是一門嶄新的課程,他需要時間去學習,去體會!”
“你呢?他對你怎么樣?”
“我從不要求他為我做什么,不過我知道他把我放在心上,這已經足夠了。魯克有自己的世界,如果我們不能走進他的世界,那就駐足欣賞,這也是一種生活的態度呀!兩個人相互愛著,并不一定要朝夕粘在一起,思念本身也是一種享受。我愿意一個人在家里靜靜地等他回來,我知道他總會回來的!”涂鳳的眼睛閃閃發光,這是她真實的想法,她跟曹靜文不同,她從來不認為魯克要圍著她轉,他應該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生活,她為此而驕傲。
曹靜文是生活在溫室里的女孩,從小受父母寵愛,生活又富裕,耳濡目染的都是電影電視劇里津津樂道的場景,在她心目中,愛情就意味著朝夕相處,意味著寵愛她,容忍她,為她做一切!涂鳳的這些觀念太過陳腐,跟三從四德差不多,早就該被丟進歷史的垃圾堆里。但她接下來的話卻給曹靜文的心靈帶來了極大的沖擊。
“人和人之間就像天上的星星,看起來很近,其實卻隔了非常遙遠的距離。沒有人是真正了解另一個人的,我從來不認為自己了解魯克。對我而言,他的心靈就是整個世界,不,比整個世界還要廣闊!我愿意陪在他身邊,靜靜地欣賞,只要他心里有我,我已經很開心了。魯克……他屬于整個禾洲大陸,而不是某一個人,誰都不可能束縛住他的翅膀!”
“我不懂!”
“慢慢你就會懂的,如果你們能夠廝守在一切的話。”
曹靜文咀嚼著她話里的含意,一時間不由癡了,她對自己說:“是的,我想得很清楚,不管他是不是人類,我都愿意陪在他身邊,永遠也不離開!”曹靜文終于拋開一切雜念,決定毫無保留地追隨愛人。她覺得凄美又驕傲,能夠不顧一切地投入愛情,就像飛蛾撲火,哪怕被焚燒成灰燼,也要把握這瞬間的光亮。她已經失去了父母,失去了自己的生活,她不能再失去魯克了,他是她剩余生命中唯一的寄托!
門外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魯克喝得醉醺醺,跌跌撞撞地闖進客廳,一頭栽倒在硬邦邦的沙發上。
“你回來了,我等了你很久,你終于回來了!”涂鳳像溫柔賢惠的妻子一樣,急忙為他沏茶解酒。
曹靜文站在他身前,有些手足無措。在這個家里,她是客人!魯克熟悉的面容竟那么陌生!
“你怎么在這里?”魯克半撐起身體問道。
“我聽劉若馨說起,你已經回來了,所以來看你……”
“劉若馨?剛才我還跟她在一起。”魯克用力搖搖頭,漸漸清醒過來。
“你……為什么不來找我?”
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失落涌上心頭,魯克沉默了良久,苦澀地說道:“我不是人類,我是一個半妖人,命中注定要充當試驗用的小白鼠。我什么也不能給你,這對你不公平……靜文,我們分手吧!”
曹靜文伸出手撫摸著他的臉頰,溫柔地說:“現在說這些太遲了……不管你是妖怪還是半妖人,我都已經決定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曹靜文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念道:“你是我的生命之光,欲念之火。你是我的罪惡,我的靈魂。”這是她纏綿病榻時讀到的文字,深印在腦海中,刻骨銘心。
“咦?”
“小盧子,我把我的一切交到你手里,你揉碎也好,丟棄也好,我都無怨無悔,人一生只要瘋狂一次就夠了!”
魯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仿佛直到這時才真正認識她。
“爸爸姆媽全都離開了這個世界,我孤苦伶仃,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只剩下一具虛弱的身體……那時候我想,死亡一點都不可怕,那是一種解脫,從此沒有煩惱,什么都不用想,像肥皂泡一樣輕松……后來你來看我,帶給我希望和活下去的勇氣,小盧子,你想像不到那本《巴比倫塔》對我意味著什么,沿著通往上帝居所的高塔往上爬,想找到天堂,結果卻發現,天堂就在人間!從那時起,我就決定好好活下去,重新開始生活。你知道我有多么盼望你來看我嗎?數著秒針,看著房門,希望它能被一雙溫暖的手推開,但無數次,進來的只是護士……”
“現在好了,你很多次傷我的心,不過現在好了,我們在一起,沒有誰來打攪……小盧子,我不會纏你太久的,開開心心過十年就足夠了,我會離開你,留給你一段美麗的記憶,而你留給我的回憶,將給我勇氣度過下半輩子!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嗎?呵……小說和電影里都不是這么寫的,不過我想,我愛你,用我的方式,獨一無二……”曹靜文凄涼地說著,眼中充滿了幸福。
從未有過的情愫潮水般淹沒了魯克的心胸,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懂得了人類的感情,超越一切生物學的法則,無法用規則和理性來解釋。那是對未知命運的挑釁,對嚴酷現實的嘲諷,對死亡的悲壯反抗!這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跟曹靜文貼在一起,親密無間,生死與共。
魯克伸出顫抖的手,撫摸著她蒼白如紙的臉龐。
“一刻就意味著永久!”曹靜文驕傲地想,“我終于挽回了小盧子,哪怕有一天,我變成了灰燼,思念也會深深刻在他的心中,海枯石爛,永不泯滅!”
涂鳳手里端著熱騰騰的茶杯,注視著他們倆,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顧清翥倚在門外,靜靜聽著他們的交談,心想:“這就是傳說中的愛情嗎?不管對方是貧是富,是丑是俊,是人類還是妖怪,一心一意跟他在一起,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委屈,也心甘情愿。如果換成是我,我會像曹靜文一樣癡情嗎?”
她不知道答案。
魯克回到西昆市的消息驚動了軍方高層,第二天一早,他就被接到匣子溝地下軍事基地,秘密會見了R集團軍和K集團軍的兩位軍長。在場的還有蘇標、顧清翥和趙得勝,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目前的形式很危急!”方振華開門見山說道,“林泉派回歸妖怪族后,牒荼失去了盟友,重新開始向西緩慢推進,目前已經越過睢安市,逼近月見江。R集團軍和K集團軍集結了將近半數的兵力,布下三道防線,盡一切可能把牒荼樹阻攔在月見江以西。我們試了所有的辦法,沒有明顯的效果,最后不得不通過蘇標求助于飛鼠鄭蔚。”
“軍方與妖怪族達成了一個臨時的協議,定時定量提供肉食,幫助他們度過饑荒,作為回報,他們同意派出一支由妖怪族精英組成的小分隊,前往牯牛山消滅牒荼母體。飛鼠鄭蔚聲稱他們知道牒荼的弱點,同時要求我們也派出一支隊伍,配合他們行動。”
“魯克,我們需要盤古的幫助,希望你能參加。”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魯克,等待他的答復。
魯克感到深深的倦怠。他是一個半妖人,擺脫了牢籠的羈絆,湮沒在人類的城市里,他希望像普通人一樣勞動讀書,過平靜的生活,了解人類社會和他們的感情,但命運偏偏愛開玩笑,讓他擁有了強大的力量,從此像一片樹葉,在驚濤駭浪中不能自已。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魯克想要的只是倚靠在高大的銀杏樹下,拿著書本,消磨掉漫長的時光。
可他的肩頭卻被壓上了沉重的負擔,關于整個人類的命運,關于禾洲大陸的戰亂……
“夠了,該是放下一切,找尋自我的時候了,我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我要像許勝男所說的那樣,離開人類的城市,到沼南城去,回到我族人的身邊!”
盤古哀傷地感受著他心情的變化,什么都沒說。
“好吧,我參加,需要我做什么?”
方振華松了口氣,說道:“顧清翥上校是總負責人,你擔任參謀,參加這次行動的還有蘇標、趙得勝和李兵,你們都認識。”
“飛鼠方面呢?”
“他們開出的名單是述蕩、奢比、巴蛇、英招、狴犴,首領是述蕩。你怎么看?”
魯克思索了一下,沉吟說:“英招和狴犴在林泉派下層妖怪中威信很大,飛鼠派給他們這樣危險的任務,恐怕不懷好意。”
熊昀看了方振華一眼,咳嗽一聲問道:“這是你的判斷還是盤古的判斷?”
“個人的看法,僅供參考。”魯克笑了起來,他清楚地知道,軍方如此看重他,大一半是因為盤古,小一半是因為雷鳴機夔,他自身沒有太多價值。
“那么盤古怎么認為?”
“盤古只在必要的時候才提供建議,只要我的判斷沒有大偏差,他不會主動糾正我的。熊軍長,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太過依賴一臺智能電腦不是一個好習慣,因為一旦失去了他,你會變得無所適從。”
他是在說給方振華聽!真有趣,到底是他控制了盤古還是盤古控制了他?熊昀面帶微笑,覺得事態的越來越出乎意料。
方振華有幾分尷尬,他急忙岔開話題:“好吧,簡單說一下這次行動的計劃。”
魯克舉起了手,“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請說。”方振華有些詫異。
“曹靜文和涂鳳跟我一起去。”
顧清翥皺起眉頭說道:“她們的能力有限,恐怕會拖我們的后腿。”
“我需要她們在我身邊。”魯克平靜地說道。
顧清翥還想說什么,但方振華伸手攔住了她。“好吧,去準備一下,明天凌晨五點會有直升機把你們送到牯牛山腳下,跟述蕩他們匯合。記住,他們清楚牒荼的弱點,我們只是配合行動,盡量避免不必要的爭端。”
眾人接受了命令,各懷心事離開了基地。
方振華揉著眉心,長長嘆了口氣。
“看來魯克想退出了……你為什么答應他的要求?”
“不答應又能怎樣!”方振華苦笑著說,“他的實力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計,半妖人的身體,再加上雷鳴機夔和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一瞬間就把帝江神擊潰——你知道帝江神的,跟麒麟獸在同一級別上的遠古妖獸——就算所有的機夔戰士聯手,也無法阻止他!”
“我不信你會就這樣放棄機夔和盤古!老方,還有什么壓箱底的法寶,別藏著掖著了,你瞞不過我的!”
“你說魯克會不會幫我們解除牒荼危機的?”
“他一定會的。這個半妖人雖然力量強大,但性情很淳樸,我猜想,他會全力以赴消滅牒荼,然后帶著曹靜文和涂鳳悄悄離開,在禾洲大陸的某個角落隱居,不再過問世事。”
“我也是這樣想的。對付牒荼少不了他,我必須借助他的力量,等到行動成功,我就消滅他,取回機夔和盤古,絕不能讓它們流落在外。這么做是不是有些卑鄙?”
熊昀笑了起來。“卑鄙?不,我不這么認為,他只是一個半妖人,對他沒必要遵守人類的道德。不過我很好奇,你有什么把握消滅他?”
“特種機夔部隊有兩名資深的機夔戰士,楊亭和魏斯明,他們最近研制出了第二代全金屬機夔戰士,專門用來克制像魯克這樣的危險人物。”
“第二代全金屬機夔戰士?”
“是的,目前已經完成了扶搖和石像,我會安排他們潛伏在牯牛山,密切監視魯克的動向。你看,我對你沒有任何隱瞞!”
熊昀苦笑著說:“那是因為沒有隱瞞的必要了!你放心,我已經決定退出這場權力爭斗,K集團軍會不遺余力配合你的。老方,你將進入最高軍事委員會,成為天原國的最高領袖,沒有人比你更合適的了!”
方振華笑了一下,隨即恢復了常態。把強勁的競爭對手變成有力的者,這是戰略上的一大勝利,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應該感謝牒荼,正是牒荼樹向南葵市和睢安市實施了慘絕人寰的大屠殺,才把K集團軍推向了他這邊。
但是熊昀接下來所說的話卻讓他陷入了沉思。
“不過老方,你有沒有想過,解除牒荼危機后,妖怪族將重新成為我們的心腹大患,讀心術和控心術使一切不可能變成可能……事實上,你們在機夔方面的研究正促使戰爭不斷升級,我相信,每一次技術上的突破都使可能的傷亡急劇增加,不爆發全面的戰爭最好,萬一爆發,那將是人類史無前例的大災難!”
方振華長長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我們已經走上了這條路,沒有回頭的可能了!”
翌日凌晨五點整,直升機準時從匣子溝地下軍事基地出發,迎著瑰麗的朝陽直飛牯牛山。七個小時后,他們降落在山腳下茂密的牒荼森林旁。
妖怪族的精英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們一個個歪倒在樹根下,嘴里叼著草莖,用輕蔑的目光注視著這些人類戰士。只有當魯克出現在視線內時,他們才肅然起敬,站起身來跟他打了個招呼。
能擊敗帝江神的是絕對的強者,妖怪族的傳統是強者為尊。
正在他們寒暄的時候,述蕩背著雙手從牒荼樹后走了出來。
他跟魯克見過的任何一個妖獸都不同,乍一看只有二十來歲,面目俊朗,身材頎長,穿一襲長衫,有古代儒生的風范。魯克猜想,如果他以這樣的穿著到人類的城市去,一定會引起騷動,熱情的女生會以為他是來不及卸下戲服的演員,尖叫著圍住他索要簽名。
述蕩也在打量魯克,他心中的震驚無法用語言形容。魯克的容貌跟他年輕時幾乎一模一樣,尤其是眼睛,如同深不見底的海洋,這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地方。不過除了他自己,沒有第二個人留意到這一點,述蕩的容貌早已在一次激烈的戰斗中毀去,現存的妖獸無人知曉,他那冠玉般的臉龐完全是靠妖術塑造出來的,在這樣臉龐下,是坑坑洼洼,如同火山巖漿凝固般的猙獰面目。
顧清翥脫下了手套,友好地伸過手去,招呼道:“你好,我是R集團軍的上校顧清翥,負責這次特別行動。”
述蕩慢慢轉過頭來,驕傲地碰了一下她的指尖,說:“我是述蕩。我聽泰逢說起過你,非常了不起的機夔戰士。”他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你們全都是機夔戰士嗎,R集團軍的精銳部隊?”
“大部分都是的。我們接到命令配合貴方行動,述蕩先生能透露一點計劃嗎?”
“為了避免驚動牒荼,我們將徒步穿過這片森林,進入牯牛山樹妖族的地下基地,消滅牒荼母體。”
“怎么才能消滅他?”
“不用著急,牒荼母體是基因重組計劃的產物,從一開始,我們就有克制他的辦法。”
顧清翥一針見血地問道:“既然如此,為什么你們最重要的食物來源地獵城會被牒荼樹占領?”
“那純屬意外。”述蕩輕描淡寫地說道,“就好比魯克,明明是實驗用的小白鼠,陰錯陽差,卻成為了強大的機夔戰士,西昆研究所的毀滅者。”
“好吧,需要我們做些什么?”顧清翥清楚述蕩是不肯過早揭開底牌的。
“你們也應該有所了解,牒荼母體已經控制了樹妖族,換句話說,豳榕和他的部下已經成為牒荼母體忠誠的衛兵,他們分布在整個牯牛山,隨時攔截來襲的敵人。你們的任務就是殺死他們,至少拖住他們,確保我們能順利進入基地。”
“為什么是我們?”
“因為機夔,只有機夔才能對這些木頭木腦的樹妖造成有效的傷害。但是我很懷疑,他們來這里有什么用,只會拖累我們!”述蕩用目光指指趙得勝、曹靜文和涂鳳,他的眼光很毒,一眼就看出他們三人的實力最弱。
“趙得勝是K集團軍特種部隊的精英,當然他再怎么強壯也入不了各位的法眼,不過他擅長使用各種手雷和炸彈,對付樹妖非常有效。至于曹靜文和涂鳳,她們是魯克特地要求加入的。”
述蕩“哦”了一聲,頗為意外,他注視著魯克,一針見血地問道:“你是不是打算中途退出?”
魯克有些尷尬,方振華雖然猜到了他的用心,但不會這么露骨地追問,但述蕩卻毫無顧忌,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實話實說吧,坦誠才能贏得他們的信任。”盤古悄悄地提醒他,他認為在這種形勢下,相互信賴,通力合作才是唯一的途徑。
魯克打了個手勢,把述蕩叫到一旁,壓低聲音說:“我打算在解除牒荼危機后離開,從此不再涉足人類的世界。”
“想去哪里?”
“禾洲大陸的某個地方,隱居起來,不再有人打攪我們。”魯克平靜地說道。
“為什么要在解除牒荼危機之后?”
“因為我要帶走雷鳴機夔和嗜血機夔,要說服軍方放棄它們,總得握有相應的籌碼。”
述蕩搖搖頭,覺得他的想法太天真了,不過他沒有提醒魯克,從教訓中獲得成長,這是妖怪族的另一個傳統。
短暫的休息過后,一行人踏上了危險的旅程。
牯牛山的牒荼森林不那么茂密,這主要是由于缺乏金屬離子和人類血肉的緣故,它們的枝條和樹葉顯得營養不良,無力地耷拉著,在微風中彼此碰撞,叮當作響。
述蕩選擇了一條S形的線路,沿著牯牛山較為平坦的南麓向上攀去,妖怪們彼此相隔三四個肩位,隨時保持警惕。他們的體力和行進速度都非常驚人,不一會工夫就把顧清翥他們遠遠拋在身后。
奢比忍不住抱怨說:“該死的,我們被他們拖累了!”
述蕩打了個手勢,示意大伙停下來原地休息。他望著遠處蠕動的小黑點,平靜地說:“不要小看他們,如果他們啟動了機夔系統,速度和力量足以跟最強大的妖獸相抗衡。從戰斗的實力分析,我們要略遜色一籌。”
“酸與和泰逢為什么只派出巴蛇一名機夔戰士?”
述蕩瞥了英招一眼,輕描淡寫說道:“他們想為南區保存一點實力。”
這是一個敏感的話題,涉及林泉派南區和北區妖怪的內斗,大伙兒不在說話,各自想著心事。
十五分鐘后,顧清翥他們追了上來。
在所有人中,最輕松的是魯克,最吃力的是曹靜文,她好幾次想啟動嗜血機夔,但都被顧清翥阻止住了。到最后,魯克實在看不過去了,他落后幾步,伸出手臂輕輕攬住她的腰,沒費什么勁就把她纖細的身軀抱離地面,快步跟上了隊伍。
就在他們剛與述蕩等妖怪會合時,異變突然發生,身旁的一棵參天巨樹突然搖動枝葉,從泥土中跳了出來,化作一個高瘦的樹妖,揮動無數粗壯的枝條,夾頭夾腦向述蕩砸去。
“上校,這里就交給你們了,我們在下一個休息點等你們,別耽擱太久!”述蕩像一片樹葉,輕輕巧巧閃了開來,按照事先的約定,眾妖怪展開身形,迅速向牯牛山頂攀去。
“見鬼!”顧清翥嘀咕了一句,心念微動,右臂的嗜血機夔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和身撲了上去,在那樹妖的胸口開出一個通透的大窟窿。
但對樹妖來說,這種程度的傷勢根本不算什么,他嗬嗬吼叫著合攏樹枝,像一張巨網,把顧清翥緊緊困住。在眾人的驚呼聲里,紅光不斷閃爍,枝條紛紛落地,顧清翥重重一腳踩在他肩頭,借力跳了出來。
魯克認出了對手,那是桕歌,基因重組計劃的32號試驗員,當初在樹妖基地中,他手下留情,放了他一馬。不過眼前的桕歌跟記憶中的完全不同了,他的眼珠茫然無神,就像兩顆灰暗的珠子,動作也極其僵硬,跟牽線木偶差不多。
蘇標叫道:“他受到牒荼母體的控制,已經失去了意識!別跟他糾纏,趕快解決掉!”
話音未落,李兵已經悄悄逼近他身后,槍口抵住他的后背,扣下扳機連開六槍。夔核子彈飛速旋轉著鉆進他身體里,猛地爆炸,釋放出上千度的高溫,烈焰從桕歌的七竅中竄出來,身軀立刻化作一團火球,焚燒成焦炭。
“選擇合適的夔核子彈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大家都換上高溫彈的彈夾,樹妖傀儡不止這一個,一定要小心提防!”顧清翥揮揮手,帶領眾人沿著妖怪踩出的小路追蹤而去。
曹靜文放松身體,倚在魯克懷中,低聲說:“夔核子彈真厲害,就連嗜血機夔也沒這么大威力!”
“那是因為屬性相克的緣故,樹妖的身體是木纖維組成的,高溫彈由內向外噴射高溫火焰,正好抓住了他們的弱點。不過夔核子彈數量有限,一旦用光了,就只能跟他們肉搏,到時候是無法避免傷亡的。”
曹靜文打了個寒顫,問道:“這次行動會犧牲多少人?”
“不知道,樹妖族最厲害的豳榕還沒有出現,基地里還有不知底細的牒荼母體,形勢不容樂觀的。”他低頭看了曹靜文一眼,笑笑說,“不過你放心,有我在,你不會有什么危險的。”
看著他燦爛的笑容,曹靜文頓時放下心來。
顧清翥預計到不利的局面,臨行前把所有庫存的高溫彈都帶上了,由于彈藥充足,雖然不時有樹妖阻攔,他們并沒有耽擱太多的時間。
傍晚時分,他們來到了半山腰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旁,跟述蕩他們會合。
魯克建議說:“馬上就要天黑了,我們在這里露宿。當最后一縷光線消失,這些牒荼樹就會變成可怕的殺手,最好躲進地下,避免跟它們正面沖突。”
“前面有一個隱秘的洞穴,我們去那里過夜,比較安全。”
述蕩邁開修長的雙腿,步履輕盈,毫不費力。大約走出三五十米的距離,溝壑突然拐過一個九十度的大彎,折向西北方向,述蕩攀住一根旁逸斜出的樹枝,搖晃了幾下,從折角的地方跳了下去。不一刻,下方就傳來他沉悶的聲音:“貼著山崖跳下來,落腳點只有尺許見方,別錯過了。”
夕陽從山顛斜照下來,溝壑邊緣的巖石呈現出蠟黃的光澤,再往下不到半米就是漆黑一片。顧清翥小心翼翼探出頭去,眼眸放射出絲絲紅光,運足目力,這才看清述蕩所說的落腳點,黑黝黝的一塊巖石,高度落差超過三十米。
“不敢跳就讓開,別礙手礙腳的!”奢比把她擠到一邊,縱身一躍,頭下腳上,像流星一樣墜入深溝。顧清翥嚇了一大跳,眼看他就要被黑暗吞沒,一條有力的胳膊從側下方探出來,把他硬生生拖了進去。
巴蛇、英招、狴犴一個個跳了下去,他們沒一個能找準述蕩所說的落腳點,但都被他有驚無險地拖進山洞。
輪到機夔戰士了,顧清翥不愿冒險,她向趙得勝打了個手勢,后者立刻從背包里取出攀巖的繩索和滑輪,正打算固定在樹干上,魯克搖搖頭說:“來不及了,太陽很快就要下山,萬一繩索被牒荼樹割斷,那就糟糕了。”
“那怎么辦?”顧清翥極目向山頂望去,光線越來越暗淡,她也有些犯愁。
“你信得過我嗎?我可以把你放下去。”
不等顧清翥回答,蘇標搶著說:“我來試試吧!”他舉起雙手抬到齊眉高的位置,努努嘴示意魯克動手。
魯克伸出右手,五根手指迅速延伸,繞著他的肩膀,輕巧地把他拔離地面。微風從溝壑下方吹來,在他腦海里勾勒出懸崖和山洞的形狀,述蕩倚靠在洞口,食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巖石,激動空氣,散發出漣漪一般的震蕩。
魯克確定了方位,他深吸口氣,把蘇標沉重的身軀輕微搖晃了幾下,幾乎以自由落體的速度拋入深溝,隨著手指的不斷拉伸,速度越來越慢,當蘇標堪堪處在靜止狀態時,雙腳也正好踏上洞口邊緣。
述蕩吃了一驚,他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出手相助,現在看來沒必要了。他仰頭望去,只見魯克的手指像彈簧一樣迅速上升,無移時工夫就恢復了原狀,心想:“這個半妖人果然了不起,即使不啟動機夔,也是一個厲害角色!”
魯克加緊動作,把顧清翥他們一個接一個放下去。當夕陽消失在牯牛山的另一側,巨大的陰影從山顛迅速向下擴散,像一只大手,把一切生命都攫取,陰影湮沒的地方,牒荼樹開始蘇醒,舞動著致命的枝條,尋找血肉獵物。
陽光下的植物,黑夜里的殺手,這就是牒荼樹。魯克回頭看了它們最后一眼,縱身躍入了深邃的溝壑。
一行人向洞內走去,李兵和趙得勝用手電筒照亮了行進的道路,大約百來步,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空間展現在眼前,宏大寬敞,溫度比洞外要低了一兩度,滴水聲不斷,目光所及,到處都是石筍和石柱,千奇百怪,姿態萬千。
在溶洞的最深處,有一塊三米多高的冰精,像鉆石一樣嵌在鐘乳石里,通體透明澄澈,閃爍著迷人的光芒。冰精中間,一個蒼老的樹妖盤膝而坐,須發雪白,眼簾低垂,左手放在胸前,掌心朝天,右手捏了一個法印指向地下。
望著他平靜如水的面容,魯克心中忽然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切感。他們仿佛在什么時候見過面。
“那是誰?”李兵大吃一驚。
述蕩感喟地說:“榕樹神的師父穹篁,他得了絕癥,無藥可治,榕樹神耗盡畢生精力,施展妖術,把他封在冰精里。他熱衷于基因重組計劃,一方面是期望返老還童,另一方面也是挽救穹篁,報答他的養育之恩。不過這些都是幾千年以前的事了,除了妖怪族的一些元老,沒有誰還記得了。”
魯克心念一動,隨口問道:“那他的魔晶還在嗎?”
述蕩轉過頭,擺擺手說:“別動魔晶的腦筋,穹篁在妖怪族的輩分很高,推算起來是麒麟獸和帝江神父輩級的人物,驚動他的遺體是大忌,就算你再強大,也不可能是整個妖怪族的對手!”
魯克笑笑說:“我只是問問而已,對我來說,穹篁的魔晶已經沒用了。”
“是啊,有了麒麟機夔,你已經不再需要任何魔晶了……”述蕩喃喃自語,他用敏銳的目光掃了奢比他們一眼,有些后悔把他們帶進這個隱秘的洞穴。
“麒麟機夔?”顧清翥心中轉著念頭,強忍住沒有追問端倪。她一邊思索著,一邊從背包里取出壓縮餅干分給大家充饑。
曹靜文靠在一塊干燥的鐘乳石上,一股股涼意透入骨髓,讓人覺得神清氣爽。她掰碎餅干放進嘴里,細細咀嚼著,味同嚼蠟,滿口干澀。
“味道挺糟糕的吧?”魯克同情地望著她。
曹靜文皺起眉頭用力咽下去,伸手遞給他,說:“你要不要吃點補充體力?”
“不,我不喜歡這類干糧。”
話音未落,頭頂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巨響,吊在頭頂的石筍搖搖欲墜,滴水迅速匯成了涓涓細流。
奢比臉上微微變色。
整個山洞開始崩塌,巨石從天而降,一根根粗壯的枝條從巖石縫隙里擠進來,張牙舞爪,似乎在搜尋什么。機夔戰士紛紛張開能量盾,妖怪們機警地閃到洞穴死角,不知道是天災還是敵人來襲。
述蕩猛地張開五指,白皙的皮膚剎那間變得粗糙如紙,青筋根根暴起,指尖長出寸許長的利爪。他悶哼一聲,和身撲了上去,寒芒閃過,輕而易舉就把三根手臂粗細的枝條切斷。但是斷口卻連接著無數粘稠的樹膠,韌性十足,頃刻間就把斷開的枝條拉回去,恢復如初。
“豳榕,是你嗎?”述蕩認出了對手。
豳榕沒有回答他,他受牒荼母體的操縱,已經失去了意識。更多的枝條擠進洞穴里,像章魚的觸手,不停蠕動。
“你在尋找什么呢?”述蕩突然留意到鐘乳石里的冰精,暗自心驚。他的目標是穹篁的魔晶,難道說,豳榕殘存的意識驅使他深入山腹,試圖獲取魔晶來擺脫牒荼母體的控制?
眼看舞動的枝條就要解除到冰精,述蕩的利爪再次劃過,把它們齊齊切斷。趁著豳榕忙于恢復的時機,他當機立斷,大叫道:“魯克,快動手,把冰精埋進地下,豳榕想得到穹篁的魔晶!”
魯克單膝跪地,右手握拳,慢慢地陷入巖石里,脊梁中的麒麟機夔漲大了一圈,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沿著他的手臂鉆入地下,把堅硬的山體硬生生撕開一條大縫。冰精搖搖欲墜,豳榕似乎有所警覺,十多根枝條飛快地竄過來,竭力想抓住它。
魯克輕輕一推,沉重的冰精翻滾著掉進裂縫中,朝著深不見底的地下墜去。“轟隆隆”一連串巨響,山體再次合攏,地動山搖,塵埃四起。
“你這家伙,干了些什么!”奢比的抱怨聲湮沒在巨大的噪音中,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豳榕找不到冰精,瘋狂地把身軀擠進洞穴,成百上千根枝條劈頭蓋臉砸去,眾人左躲右閃,忙于應付。奢比的動作稍滿,腳踝被他纏住,倒拎了起來,他立刻現出了人臉獸身的原形,張開血噴大口,扭頭咬去,誰知牙齒被粘稠的樹膠沾住,滿嘴苦澀,怎么使勁都扯不脫。
蘇標眼明手快,足尖在鐘乳石上一點,飛身躍起,右手閃電般插入枝條中,冰封機夔釋放出森森寒氣,把它盡數凍結。奢比用力一掙扎,枝條從中碎裂,樹膠凝結成冰狀的晶體,淅淅簌簌落了一地,他重重摔落,屁股不巧被一根石筍刺中,疼得臉都變了形。
述蕩叫道:“這是豳榕最厲害的妖術一木成林,別跟他硬拼,到地面上去,這里太狹窄,施展不開!”
眾人一邊抵擋豳榕瘋狂的攻擊,一邊向洞口撤去。魯克卻沒有退縮,戰斗的血液從頭到腳沸騰起來,他仿佛又回到了舍身峰頂,獨自面對強敵,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在他眼里,豳榕那舞動的枝條速度奇慢,就像電影里的慢動作,閉上眼睛都能夠躲開。這究竟是盤古的原因還是麒麟機夔的作用?魯克不清楚,但是這感覺很好,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興奮。
“他的弱點在腹部,臍下三寸,魔晶所在的地方。”盤古及時提醒魯克。
“小盧子,你怎么了?你想干什么?”曹靜文抱住他的臂肘,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腔。
魯克喉嚨深處發出含糊的嘶吼,五指并攏,彼此融合在一起,形同一把利刃。
“別去!”幾乎在嘴唇合攏的同時,魯克的身影從她面前消失,下一刻已經出現在豳榕的身前,手掌深深刺入他小腹,剜出拳頭大小的魔晶來,應手捏得粉碎,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回到他小腹中。
固化能量全面失控,變得狂暴肆虐,爆炸聲接連不斷,豳榕全身的組織盡數被破壞,他仰天大叫一聲,瑟瑟發抖,所有的枝條都垂下來,傷口源源不斷噴出粘稠的樹膠,見風凝固,把魯克裹成一個巨大的灰色球體,顫巍巍滾落一旁。
曹靜文不顧一切撲上去,嗜血機夔啟動,使她變身為吸血鬼。她張開雙爪奮力撕扯,但凝固的樹膠堅韌無比,十指深深陷入,頃刻間又彈了起來,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在生命的最后時刻,豳榕終于擺脫牒荼母體的控制,恢復了神志。他已經動彈不得了,體內的樹膠幾乎流盡,枝條以極快的速度發黑腐爛,碩大的身軀橫倒在山洞中,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了,我終于沒能得到穹篁的魔晶,反而把性命丟在這里……基因重組計劃是潘朵拉的魔盒……牒荼,牒荼,我親手制造了樹妖族的惡夢,把我的族人推進了深淵……”豳榕悔恨不已。
一連串沉悶的聲響從樹膠球里傳出,像硬殼破裂,種子萌芽,他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只見無數藍紫色的光華沖天而起,虬龍般的電流縱橫決蕩,把樹膠球硬生生劈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傲然挺立,身上披著一層輕薄的鎧甲。
豳榕的眼角流下最后一滴眼淚,他清楚地知道,他的使命已經終結,樹妖族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如果一切能夠重來,他會做出怎樣的決定?樹妖族又會有怎樣的命運?
鎧甲化作藍紫色的能量盾,再次收回到魯克體內。他望了豳榕最后一眼,拍拍曹靜文的肩膀說道:“走吧,我們到地面上去!”
他們肩并肩向洞口走去,曹靜文緊緊抱住他的手臂,心里即使驕傲,又有些恐懼。涂鳳焦急地翹首張望,看到他們的身影,急忙奔過來,問道:“怎么樣,沒事吧?”
魯克沉穩地說:“已經解決了。”
涂鳳松了口氣,看到曹靜文依偎在他身旁,不經意地皺起眉頭,暗暗埋怨道:“這個小姑娘真不懂事,她難道不知道照顧好自己就是在幫小盧子?”不過她并沒有流露出不滿的情緒,而是用平靜的口氣說道:“述蕩他們都在洞口附近等我們……”
“砰”一聲槍響,一個沉重的身軀應聲倒下,前方傳來了顧清翥的聲音:“快隱蔽,有狙擊手!”眾人紛紛退回洞中,狴犴焦躁不安地叫道:“到底發生了什么?”回聲不絕,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情況不大妙,我們好像中了埋伏!”述蕩拖著奢比的尸體來到開闊處,從趙得勝手里接過手電筒,從頭到腳細細檢查了一邊,突然伸出三根手指,插進他的胸腔,掏出一枚銹跡斑斑的子彈來。
趙得勝看了一眼,很有把握地說:“這是SVD狙擊步槍射出的子彈,有效射程超過800米,從傷口的角度看,敵人一定是躲在溝壑對面的巖石上,由上往下射擊,這對技術有很高的要求,難度非常大。”
“問題在于,為什么會一槍斃命?從來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們妖怪族的身體一向以強悍著稱,即使是心臟大腦之類的要害中彈,也不會立刻斃命……”述蕩感到非常費解。
“給我看看。”顧清翥也覺得不對勁,她伸出雪白修長的手指,從述蕩的掌心里拈起那枚貌不驚人的子彈,湊到眼前細細端詳了片刻,說道,“這不是普通的狙擊彈,經過特殊的改造,在靠近彈頭的地方有三個螺旋形的小孔,里面好像是……空的!”
蘇標心中一動,急忙指出一個忽略的細節:“子彈表面好像有點異樣?像這種生銹的子彈,應該很容易沾染上血跡才對,怎么一星半點都沒有?”
“他沒有流血!”述蕩在奢比的傷口上按了一下,“好像凝固起來了!”他疑心大作,伸出一根手指,雪亮的爪子在他胸口劃了一個大大的叉,深及內臟,但依然沒有鮮血流出。
“血液全部凝固起來了,好厲害的凝血彈!”蘇標脫口叫了一聲,自知失言,急忙把嘴唇抿緊。
“你好像知道些什么,不要吞吞吐吐了,全部說出來吧!”述蕩盯著蘇標,越來越覺得這個有撒旦左手之稱的機夔戰士高深莫測。
蘇標不情不愿地說道:“這是半妖人的武器,他們改裝了SVD狙擊步槍,在扳機上添加血刺,當扣下扳機時,血刺就像毒蛇的牙齒,把血液吸進槍膛,通過特殊的管道注入子彈,然后火藥爆炸,子彈射出,整個過程不超過零點一秒鐘。”
“這種狙擊槍的威力完全取決于血液,我們遇到的是一個凝血者,他的血液里含有特殊的凝血因子,一旦跟被害者的血液混合,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會發生化學反應,全身血液凝固,無藥可救。”
“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蘇標聳聳肩說:“我不僅僅跟人類和妖怪族打交道,半妖人也是我的客戶,我曾經見識過類似的狙擊槍,不過槍的主人是一個病毒攜帶者,擅長鈍刀子割肉。”
“什么意思?”
“萬一中彈,你會染上一種罕見的血液病,但只要不傷在要害,大概可以活三天,血液逐漸變成漿糊,從皮膚下滲出來,非常痛苦。”
述蕩自言自語說道:“原來是這樣,半妖人真的跟牒荼勾結起來,這倒有些棘手了……他們動作真快!”
眾人看著奢比僵硬的尸體,不約而同倒吸一口冷氣。
述蕩咳嗽一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他說道:“看來我們的敵人除了牒荼,還包括半妖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對于半妖人,你們究竟了解多少?”
“不多。”顧清翥看了蘇標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李兵,“你是我們中唯一跟半妖人交過手的,你來說吧。”
李兵猶豫了一下,說道:“這些年來,半妖人和沼南城的存在已經成為一個傳說,一種禁忌,誰都不愿意提起,不肯去面對。”他想起了五十年前的戰爭,那段不堪回首的歷史,滲透著血與火、壓迫和沖突、宿命和抗爭的傳奇。
“半妖人是妖怪族的變異種,大劑量的β射線造成的,強度超過人體所能承受最大輻射容許劑量的一千萬倍,是一次意外的產物。”
“根據我的了解,在沼南城里出生的半妖人都要經受特殊的訓練,進化到第二階段,力量和速度都有大幅度的提升,擁有超強的再生能力,身體的某些部位還能長出特殊的觸手,這些觸手是強大的武器,可以控制槍械,或者直接攻擊敵人。”
“半妖人全民皆兵,他們全都是非常強悍的戰士。”
述蕩有些失望,“你們人類建造了西昆研究所,專門研究半妖人,得到的情報卻少得可憐!”
顧清翥辯解說:“西昆研究所主要從生物學角度研究半妖人的繁殖和生活習性,這些研究紀錄已經全部被飛鼠鄭蔚帶回了沙城,你們早就知道了!”
“撒旦的左手,既然半妖人是你的客戶,你應該知道得更清楚!”
“我了解到的情報可能要更多一些……”蘇標猶豫了一下,開始講述半妖人的社會和他們的生活。雖然這么做會惹來不必要的疑心,但在述蕩和顧清翥的虎視眈眈下,他不可能保持沉默。
“五十年前的那場戰爭后,半妖人成為了一股不可忽視的新興力量,他們盤踞在沼南城一帶,活動的范圍越來越大,不斷騷擾著人類的城市和妖怪族的地下王國,以掠奪奴役為生,逐漸建立起具有自身鮮明特點的社會。”
“整個半妖人社會呈現出一種金字塔的結構,位于頂端的是首領迪迪,其下是為數不多的望族,他們占有大量的奴隸,優先挑選擄掠來的戰利品,享有種種特權,是沼南城的最高統治者。”
“接著是貴族和將領。”
蘇標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下去:“半妖人貴族大都擁有顯赫的身世,從小接受良好的教育,精通人類的語言和文字。為了保持血統的純粹性,他們從不跟普通半妖人生育后代——回顧半妖人最初的一段歷史,這一舉動很具有諷刺意味。他們掌控著軍工廠,開發和制造各種武器裝備,靠奴隸手工勞作,科技水平遠遠落后于人類和妖怪族,效率低下,機械化水平低。”
“半妖人將領是從普通半妖人中選拔出來的,他們經過非常嚴格的訓練,進化到第二階段,再層層篩選出最強悍最優秀的斗士,躋身于半妖人的統治階級。他們的再生能力特別強,子彈造成的傷害眨眼間工夫就能愈合,另外,身體的某些部位還能長出靈活有力的觸手,一般來說,觸手越多,實力就越強。比如說幾年前襲擊白篁城的涂墨,他被半妖人尊稱為四手涂墨,能從雙乳和腋下伸出四條觸手,而迪迪最倚重的遄蛛蛛,能從身體里長出十幾條觸手,號稱半妖人的最強戰士。”
“迪迪、望族、貴族和將領組成了統治階級,再往下就是數目龐大的半妖人軍隊。他們是忠實的走狗和堅忍的戰士,強悍,狂熱,暴躁,為了統治者的一句話,一個手勢,不惜犧牲生命。而處在金字塔最底端的就是人類和妖怪族的奴隸,身上打著屈辱的烙印,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在沼南城中苦苦求生,他們是泄欲的工具,廉價勞動力,二十四小時保鮮的食物,飛機大炮的擋箭牌……”
魯克聽得津津有味,他好奇地問道:“那么他們是否從事生產?有沒有商業活動?”
蘇標搖搖頭說:“我是通過側面了解到的,只有一個大致的輪廓,半妖人的社會究竟怎樣運作,尤其是他們的政治、經濟、文化和意識形態領域,都一無所知。軍方也曾經派出間諜混入沼南城,但他們無一例外淪為半妖人的奴隸,被折磨致死,沼南城就像一座神秘的碉堡,籠罩在重重迷霧中。”
“蘇標已經講過了,述蕩先生,現在輪到你了,你對半妖人不會是一無所知吧!”顧清翥擠對了他一句。
她已經發覺了什么,真是一個聰慧的女子!述蕩贊賞地看了她一眼,說道:“我們妖怪族也有自己的情報網,關于半妖人的情況,大致跟你們說的差不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一點,牒荼正在跟半妖人接觸,試圖聯手對付我們妖怪族!”
“什么?你們是怎么知道的?”這解釋了半妖人狙擊手為什么會出現在牯牛山,想到后果的嚴重性,顧清翥深為之擔憂。
“關鍵在于木華,他是唯一一個沒有受牒荼母體控制的樹妖。”
“事情要從林泉派失勢說起,牒荼母體失去了神耆童的后,急需一個強有力的盟友,他最終選中了沼南城的半妖人。”
“牒荼母體在木華的身體里種下了劇毒的種子,脅迫他牽線搭橋。木華曾經代表樹妖族跟迪迪打過交道,受到半妖人的排擠和迫害,這一次說什么都不愿去沼南城了,于是他不顧一切回到沙城,向飛鼠坦白了一切。”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們才堅定了決心,跟你們人類聯手,徹底鏟除牒荼。”
“現在的形勢不大妙,半妖人的狙擊手出現了,我們迫切需要抓一個舌頭,弄清楚到底有多少半妖人來到牯牛山,他們是應牒荼的邀請還是處于某種不為人知的目的……”述蕩把目光投向了魯克,“對我們這些血肉之軀,凝血彈是致命的,但是對你,應該不會有大礙!”
顧清翥搖搖頭說:“這只是猜測,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不希望魯克去冒險,畢竟他是我們特種機夔部隊最強的戰士。”
沒有人表示異議,即使述蕩也認可這一點,不過他沒有放棄自己的想法。“魯克,我想知道,你是否有能力避開子彈?”
魯克記起自己能夠感覺到細微的空氣振動,心中不由一動。曹靜文和涂鳳不約而同拉拉他的衣袖,暗示他不要冒險。
“我想我可以試試看……”權衡再三,魯克決定相信自己的能力,他推開了兩雙柔軟的小手。
“如果盤古沒有阻止你的話,說明凝血彈無法傷害你,不過別大意,一定要張開能量盾。”蘇標走到他身后,隱沒在黑暗中,壓低了聲音飛快地說道。
魯克點點頭,默默問盤古:“是這樣的嗎?”
“根據我的計算,凝血因子有百分之八十七點三六的概率對你不起任何作用,而進化后的雷鳴機夔把能量物質化,形成實體鎧甲,有百分之九十一點七九的概率阻擋狙擊彈,換句話說,你沒有任何危險。”
盤古的話給魯克打了定心針,他深深吸了口氣,啟動雷鳴機夔,貼著冰冷的石壁移到洞口,把半個身體探了出去。
在對面的懸崖頂端,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槍響,沖擊波瞬間抵達眉心,利箭般刺入大腦,感官受到無比強烈的刺激,全身毛發根根倒豎,五臟六腑幾乎要翻轉過來,一時間失去了反應能力。
他能感覺到細微的空氣振動,但這種振動以成百上千倍增強時,反而變成傷害巨大的武器!
魯克眼睜睜看著凝血彈急速射來,身體完全跟不上思維的反應,他已經沒有時間及時躲避,只能靠雷鳴機夔張開的能量鎧甲硬挨一記。
危急時刻,麒麟機夔猛地漲大了一圈,瞬間釋放出三重能量場,毫無阻礙地透過鎧甲,相互重疊在一起。奇妙的一幕發生了,凝血彈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擋住,靜止在半空中,兀自急速旋轉,卻不能前進半寸。
“咦!”潛伏在黑暗中的狙擊手吃驚不小。
子彈仿佛被困在粘稠的液體里,越轉越慢,魯克伸出手去,輕輕巧巧捏在手里,他看見彈頭的小孔中流出暗紅色的液體,那是凝血者致命的血液。
一條粗壯的觸手高高揚起,纏住牒荼樹那張滿倒刺的枝干,“呼啦”一聲響,一個巨大的身軀從黑暗中飛起,投牯牛山頂而去。
“就是他,半妖人狙擊手!”魯克學著他的樣,手指迅速延伸,拉住懸崖上的亂石,飛快跳出溝壑。牒荼樹紛紛舞動枝條,從四面八方席卷上來,但一接觸到能量鎧甲,就被電流灼燒為焦炭。
“魯克,你注意到沒有,牒荼樹沒有攻擊他,反而自動分開一條道路!看來牒荼母體已經跟半妖人達成了協議,我們的形勢不容樂觀……”盤古察覺到古怪之處,急忙提醒他留神。
機夔使魯克的速度快得驚人,無移時就逼近了對手。他的模樣十分古怪,雖然大體是人的形狀,但兩條胳膊卻被粗壯的觸手代替,表面坑坑洼洼,充滿了粘液。他不是雙腿奔跑,而是交替用觸手粘住樹干,拖動身體在空中飛行,就像雜技演員一樣。
麒麟機夔一陣跳動,能量匯集到魯克的掌心,壓縮為一只耀眼的能量球,向對手猛丟過去,擊中對手的背部,“砰”爆炸開來。那半妖人身形微滯,似乎有所警覺,揮動觸手的頻率突然加快,又把魯克甩在了身后。
魯克翻然醒悟,半妖人對能量攻擊免疫,他這是白費精力!只有當對手處于完全浮空的狀態,能量無處宣泄,才能構成有效的打擊。
東方漸漸發白,朝陽從牯牛山的另一端升起,牒荼樹恢復了平靜。魯克興奮起來,全力以赴追上去,幾個起落跳到了那半妖人的前面。一連串激烈的槍聲響起,數十枚凝血彈穿過極短的距離,齊齊射到他胸前。
魯克的身形暴向后退,一陣手忙腳亂,十指幻化飛舞,像打壘球一樣把子彈盡數擊落。還沒顧得上喘口氣,兩條觸手刷地纏了上來,像繩索一樣繞了十幾圈,把他捆得嚴嚴實實,漸漸收緊。
魯克輕輕掙扎了一下,感覺觸手力大無窮,異常堅韌,不遜色于神耆童的法寶木藤筋。
“你是誰?”那個半妖人眼中充滿了困惑,他感覺到魯克的身體不同于人類,也不同于妖怪。
“我叫魯克,跟你一樣,我也是半妖人!”面對陌生的同類,魯克的心情有些激動,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在他所獲得的知識里有一塊盲區,那就是他自己的種族,真正意義上的,自然環境中長大的半妖人,而不是被豢養,被研究的標本!
那半妖人盯著魯克,臉上流露出鄙視的神情,說:“我看得很清楚,你跟人類和妖怪混在一起,真正的半妖人是不會這么做的,他們只是我們的奴隸和食物!”
魯克語塞了,不知道該怎樣向他解釋,嚅嚅地說不出話來。在人類世界里長大的半妖人,遠離族人,就像狼孩一樣,他會相信嗎?魯克不想吐露自己的身世,因此他無法博得對方的信任。
沉默意味著無從辯解,觸手漸漸收緊,那半妖人又逼問道:“你追上來干什么?想跟我套近乎,乘我不備,把我抓回去邀功?”
“不是這樣的……”魯克感到煩惱,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跟沼南城的半妖人第一次接觸,竟會是這樣一種尷尬的情形,懷疑,敵視,缺乏溝通和交流,他悲哀地想:“我是一個異類,被自己的種族拒之門外!半妖人同人類一樣,是社會性的動物,脫離了沼南城的大環境,我根本不能算一個真正的半妖人!”
“別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半妖人,你玷污了我們偉大的種族!”那半妖人幾乎可以肯定魯克是一個叛徒,他決定瓦解對方的抵抗,把他帶回沼南城去交給望族處置。
那半妖人張開嘴巴,探出一根粗壯的舌頭,色澤暗紅,末端張著一只小口,布滿了蠕動的肉刺。
“你想干什么?”魯克吃了一驚。
“放松一點,要不了命的!”那半妖人用兩臂的觸手固定住魯克的頭顱,舌頭吞吞吐吐,瞄準了他的肩窩,似乎打算鉆出一個血窟窿來。
魯克心里有些發毛,他突然發難,雙臂用力一掙,硬生生把捆住身體的觸手撐開三分,威脅說:“你困不住我的,快松開,我不想傷害你!”
“傷害我?你是在說胡話吧!”那半妖人嗤之以鼻,像蟒蛇獵殺羚羊一樣迅速收緊觸手,防止他掙扎。
麒麟機夔釋放出無窮無盡的能量,通過游絲注入肌肉和骨骼中,魯克悶哼一聲,雙手有如鐵爪,把纏在身上的觸手捏得稀爛。那半妖人受到重創,嗷嗷大叫起來,渾身發抖,疼痛難忍。
“我警告過你的……現在,讓我們好好談談!”
那半妖人臉上的肌肉不停抽搐,惡狠狠叫道:“你這個該死的叛徒,看我怎么收拾你!”他瘋狂地掄起觸手,朝魯克當頭砸去。魯克閃身一躲,觸手砸在地上,塵土亂飛,遮住了視線,那半妖人趁機把嘴一張,腥臭的舌頭彈簧般射了出來,直插向他心臟要害。
魯克不想用手去接這樣惡心的東西,他眼急手快,撈起一塊石頭擋了一下,竟被捅出一個通透的窟窿,邊緣光滑,像精心打磨過似的。這讓他吃了一驚,沒想到看似柔軟的舌頭竟有如此大的威力,比鋼鐵鉆頭還要可怕!
稍一分心,腳踝再次被觸手纏住,魯克站穩腳跟,紋絲不動,他有些不耐煩了,猛地向前沖去,屈起手肘重重撞在他胸口,那半妖人前胸深深凹陷下去,最后一縷空氣被生生擠出來,七竅流血,身體軟綿綿的倒下來。
魯克走到他身邊,慢慢蹲坐在自己腳跟上,隨口問:
“孫狨……你很厲害,輕而易舉就能把我打敗……你……你到底是誰?”
魯克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叫魯克,是一個半妖人,不過我是在人類的世界里長大的。”
孫狨驚嘆不已,斷斷續續地說:“一個異類,沒有經過專門的訓練……第一階段就有這么強悍的力量和速度,你……簡直就是個怪物!”
“別說廢話了,我們做個交易吧,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我放你一條生路,怎么樣?”
“你是一個半妖人,為什么給人類和妖怪賣命,不回沼南城去呢?在那里,力量就意味著財富!只要你足夠強大,你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食物,奴隸,土地,應有盡有!”孫狨沒有正面答復,而是試圖引誘他。
“有些東西誰都不能給我,要靠自己去尋找……”魯克又想起了那些困擾他的問題。
“沼南城富可敵國,擁有一切!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魯克平靜地說:“我想要心靈的平靜。我想知道,我們為什么活在這個世界上,生命的意義在哪里。”
“你在人類的城市里呆久了,頭腦有些犯傻!想這些無聊的問題干什么呢?我們半妖人生命的意義就是戰斗和享受,力量越大,享受越多,就這么簡單!”
“你說的這些對我毫無意義。享受什么呢?殺戮,美女,美食,無非就是一些感官刺激,我追求更高層次的東西,精神和心靈層面的……好了,別拖延時間,現在告訴我,有多少半妖人來到了牯牛山?”
“休想從我嘴里得到情報,半妖人是永不屈服的種族!”孫狨翻身跳了起來,舒展著筋骨,觸手已經完好如初,看不到任何受過重創的跡象。他的肢體再生能力果然驚人,這么沉重的傷勢,轉眼工夫就痊愈了。
“最后問你一遍,有多少半妖人來到了牯牛山?”魯克有些厭倦了,心魔開始滋長,眼神變得越來越凌厲,最后的猶豫也消失得一干二凈。
孫狨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他仿佛感覺到四周的溫度急速下降,充滿了冷酷的殺意。恐懼一點一點在滋長,他這才意識到,剛才所說的漂亮話該有多么愚蠢。
魯克渾身的骨節劈啪作響,如果再得不到滿意的答復,他會把對手撕成碎片。
復原的觸手齊根脫落,像壁虎的尾巴,活蹦亂跳地纏上來,孫狨立刻著地一滾,現出了原形,竟是一頭尖嘴猴腮的金線狨,伸長了手臂在密林中穿梭,如魚得水。
魯克隨手折下一根牒荼樹枝,緊追幾步,像標槍一樣擲了出去,閃電般刺進了孫狨的大腿。孫狨一個踉蹌跌落地面,反手把樹枝拔出來,帶出一大塊血淋淋的皮肉,他不顧疼痛,再次向前撲去,身形才起,后腰遭到沉重的一擊,“喀嚓”一聲,脊椎斷為兩截,內臟血如泉涌,下半身完全失去了知覺。
“你要殺死同類嗎?我們都是半妖人!”孫狨凄涼地說道。他眼前一片黑暗,只覺得手腳冰涼,意識模糊,一只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
魯克把腳掌踩在他太陽穴上,冷冷說道:“以半妖人的再生能力,這點傷勢并不致命,不過如果你再不說實話,我會把你的腦袋踩得稀爛,到時候你還能復原嗎?”
孫狨的口鼻埋在淤泥里,他急忙含含糊糊說道:“四個,我們一共來了四個!”
“哪四個?”魯克稍稍抬起了腳。
“涂墨,紀鶇,紀檀,還有我,領頭的是四手涂墨,他是迪迪的親信。”孫狨為了活命,把什么都說了出來。
“你是狙擊手,其他人呢?”
“紀鶇紀檀是兄妹,用鐳射鞭,擅長偷襲和暗殺,涂墨是純粹的肉搏機器,從不使用武器,靠四條觸手殺人。”
“你們到牯牛山來有什么目的?”
“調查牒荼樹的底細。亢明子說它們襲擊了兩座人類的城市,殺了上百多萬人,這很不尋常,他請求迪迪準許他前往牯牛山調查,迪迪知道他只是想離開沼南城散散心,沒有同意,而是派了涂墨。”
“亢明子是誰?”
“沼南城的二號人物,僅此于首領迪迪,他擅長催眠術,用一柄彎刀,手段狠毒,我們都害怕他。”
“繼續說下去!”魯克若有所思,暗暗把這個名字記在了心中。
“我們在十天前來到了牯牛山,一開始很不順利,白天有樹妖騷擾,晚上牒荼樹發動攻擊,這讓涂墨很頭痛。后來我們登上了牯牛山頂,那里有一棵極其巨大的牒荼樹,方圓數百米內寸草不生,涂墨正在查看的時候,土地裂開,像一張大嘴,把他突然吞沒。”
孫狨苦笑著說道:“過了一個小時,涂墨從牒荼樹頂跳下來,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命令我們守在牯牛山上,如果有人類或妖怪出現,就擊斃他們,絕不能讓他們接近山頂。然后他就獨自離開了牯牛山,朝沼南城方向而去。”
“紀鶇和紀檀在哪里?”
“他們在牯牛山北麓巡視,應該還不知道你們的行蹤。”
“為什么牒荼樹不攻擊你?”
“涂墨給了我們這個——”孫狨把手伸進褲襠里,摸索了一陣,掏出一粒黑色的小球,散發著濃郁的臭味,“他說把這東西藏在身上,我們就可以在晚上來去自如了。”
“見鬼!”魯克嘀咕了一句,他沒有興趣從孫狨手里接過這種臟兮兮的東西,盡管會有用,但他還是放棄了。“那么涂墨走了幾天了?”
“兩天,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已經回到沼南城了。”
魯克陷入了沉思之中,種種跡象表明,即使沒有木華的牽線搭橋,牒荼母體也已經跟半妖人達成了某種協議,關鍵就在于涂墨,他不敢自專,急匆匆趕回沼南城向迪迪報告。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了,可以放了我吧?”孫狨可憐地哀求道。
一種難以遏制的情緒涌上心頭,魯克的每一個毛孔都充滿了對鮮血和殺戮的渴望。曾經發生的一切浮現在面前,冷酷地殺死劉寶,奪取雷鳴機夔,親手把自己的兄弟姐妹一個接一個送進地獄,看著西昆研究所被烈焰吞沒,舍身峰頂重創帝江神,血如雨下……他看清了自己的變化,沿著背棄道德良知的軌跡,不斷向深淵下滑。
他慢慢挪開腳掌,趁孫狨還沒有完全站直,重重一拳砸在了他的脊背上,力量是如此之大,他的心臟受到猛烈的沖擊,突然停止了跳動。
孫狨像沙袋一樣撲倒在地,失去了知覺。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幸運。魯克仿佛被惡魔附體,雙手五指并攏在一起,瘋狂地插進他的身體,留下一個個血窟窿。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魯克感到熟悉而親切,整個過程中,他嘴角洋溢著殘酷的微笑。他身體里半妖人的意識終于蘇醒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魯克猛然清醒,他的身上灑滿了鮮血,手里握著破碎的大腦。望著孫狨那殘缺不全的尸骸,他顫抖著把雙手舉到面前,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他親手干下的!
“到底發生了什么?我這是怎么了?”魯克警惕起來,一種深切的擔憂和恐懼泛上心頭。一切美好的感情棄他而去,他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半妖人,生存的全部目的就是鮮血,殺戮,占有!想到這里,他不禁顫抖起來。
“我是誰?我是什么?”
不久前發生的一幕清晰如見,十指撕開孫狨的后背,掏出血淋淋的內臟,砸開堅硬的顱骨,把腦漿攪成一鍋漿糊——他閉上眼睛,卻感到興奮和刺激,享受當時的感覺!
盤古在他心中輕聲說:“你在覺醒,現在的你才是最真實的你!”
遠處隱約傳來說話聲,那是述蕩和顧清翥他們,魯克匆匆把孫狨的尸骸掩埋起來,整理一下衣衫,朝他們快步走去。
當他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每個人都嚇了一跳。
“魯克,你這是怎么了?好像在血池里洗過澡一樣!”英招上下打量著他,猜測對手一定遭到了慘重的打擊。
魯克故作鎮定道:“那個半妖人狙擊手是一頭尖嘴猴腮的金線狨,我追上了他,他很頑固,什么都不肯說,還試圖襲擊我,我只好用了一點手段拷問他……”
拷問的過程一定充滿了血腥和暴力,慘不忍睹,雖然他沒有明說,但在場每個人都能夠想像。曹靜文望著他身上的血漬,不由打了個寒顫,眼前的魯克,真的是她所認識并深愛的盧定一嗎?
“他都說了些什么?”顧清翥打斷了他,她迫切想知道結果。
魯克把孫狨招供的情報說了一遍,為了節省時間,他的語速很快,標準的普通話加上清晰的口齒,大家聽得很清楚。
“看來牒荼母體和半妖人已經勾搭上了!”述蕩若有所思地說。
“孫狨人呢?”顧清翥還想擠點東西出來。
魯克尷尬地說:“我下手太重,沒留下活口,真是抱歉。”
“那他的尸體呢?”
“……掉進深溝里,找不到了。”
顧清翥和蘇標對視了一眼,他們察覺到魯克隱瞞了什么東西,但在妖怪面前不便追問,于是用其他話岔開了。述蕩何等精明,早就感覺到其中的異樣,他暗暗阻止了英招,也裝起了糊涂。
一行人繼續踏上了行程。依照述蕩的指示,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是牯牛山北麓的碎石坡,那里能找到樹妖族秘密基地的通風口,直通往山腹深處基因重組計劃的實驗室。述蕩的計劃是從通風口鉆進去,避開樹妖和半妖人的阻攔,直撲母體所在的營養池。
為了在天黑前抵達目的地,他們放棄了休息,持續不斷地趕路。述蕩當先引路,巴蛇、顧清翥和李兵三名機夔戰士緊隨其后,接著是英招、狴犴、蘇標和趙得勝,魯克照顧曹靜文涂鳳,故意放慢速度落在最后。
曹靜文歉意地說:“是我拖累你了!”
魯克突然收住腳步,他感覺到輕微的空氣振動,就在不遠的山頭上,茂密的牒荼樹叢中,有人悄悄地移動,試圖接近他們。紀鶇還是紀檀?一定是他們中的一個!
曹靜文本能地向四周望去,只見藍灰色的枝葉在風中搖曳,閃爍著一片金屬光澤。
“別去張望!我們被盯上了,半妖人會竭力阻止我們接近牒荼母體的。”
“那該怎么辦?要不要通知大家?”
“不用了,紀鶇還不知紀檀已經選定了目標,他打算從落在最后的下手,一口一口吃掉我們!這下子他失算了,一腳踢在鐵板上,腳趾頭都折掉!”魯克顯得有些興奮,似乎又嘗到了殺戮的快感。
說話間工夫,他又接近了很多,隱藏在牒荼樹的枝葉中,居高臨下觀察著入侵者。魯克在腦海里勾勒出他的模樣,肩闊腰細,呈一個倒三角形,雙腿異常粗壯,隨時都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那應該是紀鶇,一個雄性半妖人。
先從哪一個下手呢?紀鶇似乎有些猶豫,一男二女,男的身上沾滿了新鮮的血漬,看起來像兇神惡煞,不是好惹的,女的一個是妖怪,散發出若有若無的妖氣,琢磨不透,另一個臉色紅潤,氣喘吁吁,似乎不勝跋涉。他很快決定了,從軟柿子開始,一個一個干掉他們,讓他們籠罩在死神的陰影下,被恐懼摧毀。
他最喜歡看到弱小的生命陷入絕望中,無法自拔,這讓他體會到自身的強大。
目標似乎有所警覺,但他們沒有發現漸漸迫近的危機,繼續在牒荼樹叢中艱難地跋涉。紀鶇的呼吸變沉重,心中感到一陣興奮,這是作為一個暗殺者致命的弱點,如果能做到從始至終保持冷靜的心態,那么他將有資格取代涂墨,成為沼南城西三區的行政長官。
現在,他只能屈居涂墨之下,充當他的副手。
所有的念頭都一閃而過,紀鶇猛地一蹬樹干,像箭一樣竄了出去,雙手拉開一根黑沉沉的金屬棒,耀眼的光芒亮起,一道藍色的弧光朝曹靜文頭頸纏去。
“小心,是鐳射光!”盤古驚呼一聲。
魯克早有防備,趁紀鶇在半空中無法改變方向,和身迎了上去,一把抓住金屬棒,屈起手肘重重撞在他胸口。紀鶇反應極快,手腕一翻,藍色的弧光向魯克手臂纏去,但胸口遭到重擊,身體失去了平衡,一頭栽向地面,深深陷進了土壤里。
魯克雖然把金屬棒夾手奪了過來,拇指卻被齊齊切斷,他感到詫異,盡管沒有啟動雷鳴機夔,釋放出能量鎧甲,但僅僅一道藍色的弧光就能干凈利落地破壞他的肢體,如果落在要害部位,那將造成怎樣的傷害!
他學著紀鶇的動作把金屬棒往外一拉,紋絲不動,又嘗試著旋轉半圈,鎖扣松開,金屬棒無聲無息分成兩截,一道藍色的弧光跳出來,游走不定,隨手揮動,弧光從牒荼樹叢中掠過,立刻切下手臂粗細的一段枝干。
盤古解釋說:“這是非常先進的工藝,金屬棒之間用若干股極細的柔性光熱纖維絞合連接,鐳射光在纖維內部以光速來回反射,轉化為熱量,纖維表面零點五毫米處可達到5000攝氏度以上的高溫,能瞬間把金屬汽化。”
說話間工夫,魯克的拇指已經重新長出來,恢復了原狀。他在心中問道:“能量鎧甲能阻擋鐳射光嗎?”
盤古猶豫了一下,說:“很難說,鐳射光把能量高度集中,破壞力驚人,我建議你不要去做這樣冒險的試驗,萬一阻擋不住,可能對機夔系統造成致命的毀壞。”
魯克心中一動,把金屬棒重新鎖合起來,收藏在腰間。盤古察覺到他的心思,暗暗嘆了口氣,沒有規勸他。
打斗聲驚動了眾人,他們立刻圍了上來。述蕩皺起眉頭問道:“他是誰?”
“一個半妖人,想偷襲我們,自不量力,結果栽了大跟頭!”魯克輕松地說道。
紀鶇吃力地爬起身來,渾身骨骼仿佛被拆散,酸痛難忍。他咒罵道:“該死的,活見鬼了……”
“紀檀在哪里?”述蕩打斷了他。
紀鶇慢慢抬起頭來,看清他的容貌,臉色大變,脫口叫道:“述蕩!”
“是我,五十年前,在沼南城外,我們見過面的,你應該印象很深刻。”述蕩咧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當年紀鶇是他的手下敗將,如果不是遄蛛蛛及時出手相救,他早被撕成了碎片。
“早知道是你,我就躲得遠遠了!”紀鶇額頭上冒出了冷汗,顯得很懊惱,他又轉過頭望著魯克,不服氣地說,“你又是誰?”
魯克笑笑說:“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經命在旦夕了,老老實實回答我們的問題,也許還能保住性命。”
述蕩迫近一步,冷冷問道:“我一向沒什么耐心的,快說,紀檀在哪里?”
“她……她在沼南城,這次沒跟我一起過來。”
述蕩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微一用力,把骨頭捏得粉碎。“孫狨都已經說了,你還想隱瞞過去嗎?”
“孫狨!”紀鶇本能地望了魯克一眼,他身上的血漬引起了他的疑心,“你,是你殺害了他!你知不知道孫狨是什么人嗎?”
“半妖人狙擊手,凝血者,他還有什么身份?”
“他是十手毒蝎羅唯一的兒子,這下子你惹上大禍了!”盡管疼得呲牙咧嘴,紀鶇還是幸災樂禍地擠出一絲笑意。
“十手毒蝎羅又怎樣,你還是多擔心一下自己吧!”
“你還是不肯說嗎?”述蕩隨手又把他的另一邊肩膀捏碎。
“紀檀在山頂的牒荼樹下等涂墨。”紀鶇終于頂不住說了實話。
述蕩又盤問了半妖人跟牒荼母體的關系,紀鶇像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說出來,跟魯克轉述的沒有太大分別。
“好了,我問完了,上校,你有沒有什么問題?”
紀鶇的眼珠骨碌碌亂轉,這個美貌的人類女子竟然是上校,她有什么能耐,年紀輕輕官銜如此之高,她難道從一出生就開始服役?
顧清翥搖搖頭,問道:“你打算怎么處置他?”
述蕩把手挪到他喉嚨口,說道:“說不出什么有價值的情報,先殺再拋尸,不留痕跡。”
“別,別殺我!”紀鶇尖叫起來,述蕩心狠手辣,說得出做得到,為了保命,他拼命動著腦筋,忽然記起什么,“我的口袋里有一粒黑色的小球,是涂墨給我的,帶在身上,牒荼樹就不會攻擊你了!”
“有這種東西?英招,搜搜看!”
英招伸長手臂,慢吞吞搜著紀鶇的身,從他貼身的口袋里掏出玻璃珠大小的黑球,粘乎乎的,散發出一股怪異的味道。
“就一粒?”
“是的,涂墨給我們每人一粒,囑咐我們貼身收藏,他沒有說從哪兒弄來的。”
“孫狨那粒呢?”述蕩抬頭問魯克,以為他偷偷收藏起來了。
魯克聳聳肩說:“他藏在褲襠里,送給我也不想要!”
紀鶇笑了起來,說:“這是孫狨的習慣,他什么東西都喜歡藏在褲襠里!”
“一群變態的家伙!”顧清翥低聲嘀咕了一句。
“好了,跟這個世界說再見吧!”述蕩不再猶豫,叉住他的喉嚨微一用力,紀鶇的眼珠立刻突了出來,他張開大嘴,腥臭的舌頭像彈簧一樣竄了出來,直刺述蕩的面門。
述蕩沒有躲閃,粗厚的舌頭在離他鼻梁還有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就像遇到無形的阻力,再怎么用力也不能前進半分。
“這么多年,沒見你有什么長進呀!”述蕩把他喉嚨的軟骨捏碎,紀鶇身體軟了下來,只有出氣,沒有進氣。
英招拎起紀鶇的尸體,振臂一揮丟下山去。“這個紀鶇比起孫狨要差遠了,半妖人的實力也不過如此!”
魯克摸摸腰間的鐳射鞭,心想:“這可未必!”
“不要小看他們,孫狨和紀鶇只不過是三流的半妖人,真正的高手還沒有露面呢!”述蕩記起了遄蛛蛛,暗暗希望他不要出現在牯牛山。半妖人的介入打亂了原先的計劃,他有些埋怨飛鼠鄭蔚,不該如此托大,如果能派出更多少壯派精英,他們將更有把握。
想到這里,述蕩仿佛明白了什么,奢比是叛亂者燭陰的心腹,英招、狴犴和巴蛇都是林泉派年輕一代的中堅,飛鼠在借此機會消除異己,一定是這樣的!
重新上路,沿著山腰跋涉了半個小時,眾人來到了碎石坡上。
那是一片坡度極陡的碎石地,稀稀拉拉長著幾棵牒荼樹,目光所及,到處都是橢圓形的卵石,稍不留心就會引起大規模的崩塌。述蕩念動咒語駕起妖氣,飛臨山坡上方,伸長了手臂移開三塊灰白色的卵石,露出尺許見方的一個洞穴來,向斜下方傾斜,深不見底。
“開始一段很狹窄,需要匍匐前進,進入山腹就寬敞多了。巴蛇跟我進去,英招和狴犴守在外面,上校,你們怎么說?”
顧清翥思考了片刻,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果斷地說:“魯克,趙得勝還有我三個進去,其他人留下。”
“那個人類戰士會拖累我們的。”述蕩提醒她。
“樹妖基地里會發生什么,誰都不知道,我相信趙得勝擅長的戰斗技巧將起到關鍵的作用。”顧清翥堅持自己的決定。
述蕩看了他一眼,心想:“擅長的戰斗技巧,那就是手雷和炸彈,難道她想把牒荼母體生生炸死?真是個瘋狂的女人,難道她不知道牒荼是不怕高溫和爆炸的嗎?”述蕩搖搖頭,渾身骨骼劈啪亂響,身形徒然縮小了一圈,伏下身從通風口鉆了進去。
英招拍拍巴蛇的肩膀,笑著說:“巴蛇,現在看你的了,小心別滾下山去!”
“沒問題!”巴蛇著地一滾,現出了原形,是一條獨眼的黑毛大蟒蛇,他支起上半身,盡力向前一撲,不偏不倚,正好鉆進了通風口,動作輕盈,連最小的卵石都沒有觸動。
英招頗有些意外,自嘲說:“我倒忘了,鉆洞是蛇的本性……”他側過頭,等著看趙得勝出丑。
“魯克,你能把我們送進通風口的,是嗎?”顧清翥目測著距離,覺得直接跳過去太冒險,她沒有把握穩穩站在卵石上。
“試試看吧!”魯克伸長手指,纏住了顧清翥的雙腿和腰部,像吊車一樣把她凌空拎起,移到通風口前,顧清翥雙手抓住洞口,微一用力,輕輕巧巧滑了下去。接著是趙得勝,他比顧清翥要笨重得多,肩闊腰粗,把通風口撐得十足,魯克在他屁股上用力推了幾把,硬生生塞進去。
“嘿,魯克,輪到你了。力氣再大,你總不能把自己拎起來吧!”
魯克把五根手指伸進通風口,塞進巖石的縫隙里,然后把指根在牒荼樹干上繞了幾圈,形成了一座數寸寬的橋梁,他盡量延伸手指,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很結實,完全能承受他的體重。
無移時工夫,他就消失在通風口,手指迅速縮回去,恢復了原狀。
英招張大了嘴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喃喃說道:“述蕩說的沒錯,他真是個天才!”
匍匐向下,大約爬了半個小時,洞穴變得寬敞起來,他們終于能夠挺直脊背,舒展一下身體。趙得勝氣喘吁吁,腿腳異常酸軟,幾乎要一頭栽倒,但他用頑強的意志強忍住了,顫抖著雙開手電筒,向四下里照著。
光柱搖晃不定,無法聚集到一點。顧清翥從他手里接過手電筒,按照順時針方向照了一圈,大致看清了周圍的環境。他們置身于一個空曠的洞穴中,牒荼樹的根須從頭頂垂下來,深深扎入地下,形成了一片龐大的森林,盤根錯節,相互纏繞在一起。
“我們該往哪里走?”顧清翥忍不住問道。
述蕩呆了片刻,苦笑著說:“我不知道,飛鼠鄭蔚說沿著通風管道就能抵達樹妖基地,現在看來是辦不到了。牒荼樹根把一切都破壞了,我們找不到正確的方向。”
“這些牒荼樹根很奇怪,為什么沒有長出子體來?”趙得勝注意到這不同尋常的地方,突然說了一句。
“可能是營養不良吧……牒荼子體能釋放出腐蝕金屬的酸霧,從生物學的角度看,需要消耗大量的養分才能做到,牯牛山一帶沒有血肉補充,所以牒荼樹的繁殖受到了限制。”
聽到這里,魯克心中不由一動,是的,牯牛山缺少牒荼樹繁殖必須的養分,子體的數目將大大減少,但絕不至于一顆都沒有,這不正常!這是牒荼母體刻意為之的結果,他到底想干什么?
正在思考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響,整個洞穴都震動起來,塵土劈頭蓋臉落下來,轉眼工夫就積了厚厚一層。
顧清翥叫道:“怎么了?難道是地震?”
巴蛇側耳傾聽了片刻,臉色微變,脫口道:“不好,是碎石坡崩塌了,卵石倒灌進來,會把通風口整個都堵死的!”
“轟隆隆隆隆”的聲音越來越近,響徹整個洞穴,大約過了一分多鐘才漸漸停歇。
趙得勝把無線電步話機敲了又敲,沮喪地說:“山腹里的屏蔽很嚴重,什么信號都沒有,我們跟外界失去了聯系。”
顧清翥沿著原路走去,沒幾步就看到大量的卵石,把通道堵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她苦笑著說:“我們被困死在這里了!”
“那也未必!”魯克閉上眼睛,細細感覺著牒荼母體的氣息,“只要找到牒荼母體,就能找到出去的道路。如果孫狨和紀鶇沒有騙我們,牯牛山頂的牒荼樹就是另一個出口!”
在盤古的幫助下,一陣奇妙的感覺浮現在腦海中,魯克伸手指著三點鐘方向說道:“朝那個方向走,牒荼母體就躲在那里!”他從腰間取出鐳射鞭,切斷了堅韌的牒荼樹根,當先擠了過去。
“好吧,死馬當活馬醫!”述蕩決定相信魯克,大步跟上去,巴蛇吐著信子緊隨其后,顧清翥和趙得勝對視了一眼,也只好硬著頭皮艱難地前行。
魯克不知疲倦地在樹根森林里穿梭,一忽而向前,一忽而往下,不停調整著方向,大約走了一個多小時,樹根漸漸變稀疏,洞穴也到了盡頭,四周盡是堅硬的巖石,無路可通。
趙得勝癱坐在地上,沙啞著嗓子問道:“現在……往……哪里……走……”
魯克朝地下努努嘴,說:“我想那就是通往樹妖基地的捷徑!”
述蕩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石塊間有一個黑黝黝的深井,筆直向下延伸,像傳說中的無底洞,一眼望不到盡頭。他跳了起來,叫道:“就是這里,飛鼠說的最后一段通風管道,直通牒荼母體所在的1號營養池!”
“瞧,我們找到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最后的戰斗就要開始了!”魯克輕松地說道。
顧清翥站在深井邊,隱約嗅到一股酸腐的氣味。“下面就是1號營養池了,我們將發現罪魁禍首,可是,述蕩先生,你打算怎樣對付他呢?現在總可以透露了吧?”
“用這個。”述蕩鄭重其事地從懷里掏出一支密封的針劑,“這里裝的是5號催化液,注入營養池后能發生復雜的化學反應,減緩牒荼母體的代謝,使他進入休眠狀態,然后我們再用機夔破壞他的神經組織,這樣的話,他永遠也不會蘇醒過來,牒荼樹接收不到指令,將變成真正意義上的植物,自生自滅。”
“為什么不干脆殺死他呢?”
“如果方振華突然死了,隸屬于R集團軍的各支部隊會怎樣反應?你們要么重新推舉一個軍長,要么各自為政,自行壯大。牒荼母體和牒荼樹的關系也是如此,這兩種情況都不是我們想看到的。”
顧清翥哼了一聲,她不喜歡述蕩的類比,但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略微休息了一陣,述蕩駕妖氣飛下去,過了片刻,深井下傳來了他沉悶的聲音:“都下來吧,沒有什么危險!”
魯克繼續擔當其吊車的角色,用手指把他們一一放了下去。眾人雙腳踏到實地,紛紛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一口五米見方、二十米深的大池,里面翻滾著粘稠狀液體,顏色發綠,散發出濃郁的腐臭味。池水中浸泡著牒荼母體,一棵矮胖的怪樹,形狀像柴油桶,枝短葉小,貌不驚人。在營養池的頂部,倒垂下無數牒荼樹的根須,密密麻麻如同巨人的胡須,不斷滴下樹汁,每一滴落在池水中,牒荼母體都一陣顫抖,似乎漲大了一圈。
魯克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不安,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又說不出來。
述蕩旋開準備好的針劑,正打斷傾倒進營養池中,十多個目光呆滯的樹妖突然一涌而入,瘋狂地發起攻擊。這是牒荼母體最后的抵抗了,述蕩急忙把針劑收好,敏捷地一揮手,把當先沖來的樹妖掀了個四腳朝天。
樹妖源源不斷地涌進來,眨眼工夫就把四周擠得滿滿當當。魯克、顧清翥和巴蛇紛紛張開能量盾,趙得勝使出渾身解數,先是射出僅剩的十多發夔核子彈,然后丟出兩枚T322型爆破雷,炙熱的火焰從樹妖的五官鉆進去,由內而外把他們的身體燒成焦炭。
第一撥樹妖倒下后,第二撥又奮不顧身地沖了進來,嗬嗬大叫著,踩著同伴的尸體撞向能量盾。述蕩看準時機,迅速把5號催化液倒進了營養池中,兩種液體一接觸,立刻發生復雜的化學反應,紫黑色不住擴散,滲入牒荼母體的組織。
半分鐘以后,催化液產生了效果,牒荼母體進入了休眠狀態,樹妖失去了控制,紛紛摔倒在地。巴蛇松了口氣,收起能量盾走到述蕩身邊,問道:“接下來是我的活了,該怎么做?”能得到妖王的重視,為妖怪族出力,他感到很興奮。
述蕩念動咒語,施展了一個古老的妖術,池水中現出無數漩渦,驟然間嘩啦分在兩邊,露出了牒荼母體碩大的主干。“巴蛇,動手吧!從根部開始,每隔半尺開一個窟窿,確保把樹芯截斷,動作快一點,逼水術持續不了太長時間的!”
巴蛇搓著雙手,縱身跳進營養池中,啟動了右臂中的飛黃機夔,指尖凝聚起雪白的能量球,星馳電掣般射出,在牒荼母體的主干上開出一個個拳頭大小的窟窿,樹芯化作焦黑的木屑,滿天飛舞,仿佛無數撲火的蚊蟲。
牒荼母體在悲泣,魯克能夠感覺到他的意識逐漸消退,失去智慧,永遠都不會蘇醒過來。但是他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重,一切進行得太順利了,沒有受到太多的阻礙,輕而易舉就得手,難道牒荼母體就這么不堪一擊嗎
巴蛇沿著樹干爬出營養池,癱倒在地,累得連舌頭都縮不回去。述蕩收起逼水術,混濁的池水立刻恢復了原狀,把牒荼母體吞沒。
“結束了,終于解除了牒荼危機……”顧清翥長長松了口氣,背靠在巖石上,感到異常疲倦。
“休息一下,然后我們沿著那些樹根爬出去。”述蕩抬起頭,仔細打量著頂部垂下的根須。粗壯,遒勁,穿透堅硬的石塊,彼此糾結在一起,充滿了力量和生機,如果它們全都屬于牯牛山頂的那棵牒荼樹,那么它該有多么高大,超乎想像!
魯克不知疲倦地在四處逡巡,不知不覺離開了樹妖的秘密實驗室,沿著光滑的甬道向外走,來到最深處的一個洞穴前。他看到了霧氣繚繞的營養池,聞到了熟悉的酸腐氣味,跟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魯克的心怦怦跳動起來,直覺告訴他,他們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中!
“魯克,你在哪里?我們該走了!”那是顧清翥的聲音,透露出焦急和不安,她似乎不愿在陰暗潮濕的山腹里逗留,急著要離開。
魯克答應了一聲,躡手躡腳走到營養池旁,猛地探頭一看,只見里面盛滿了碧綠的粘稠狀液體,清澈見底,微微沸騰著,濃郁的氣味撲面而來,幾乎把他熏倒。但是出乎意料,他沒有發現牒荼母體的蹤影。難道他真的成為了歷史?魯克一邊想著,一邊快步向述蕩顧清翥他們奔去。
他沒有注意到,在這口營養池的底部,靜靜躺著一枚青綠色的牒荼子體。
五人沿著樹根往上爬去,果然不出所料,那是一條垂直通往山頂的暗道,牒荼樹茂盛的根須猶如繩索,中空的樹干內坑坑洼洼,提供了無數落腳點。巴蛇再次發揮了身軀的優勢,一馬當先,循著螺旋形的路徑飛快地向上游去,不一刻就抵達了樹杈間的出口,把碩大的蛇頭探了出去。
他置身于一棵無比巨大的牒荼樹上,枝葉繁茂,鋪天蓋地,方圓數百米盡數被陰影籠罩,有如黑夜。巴蛇咒罵了一聲,搖身變回人形,鉆出樹洞,沿著布滿倒刺的樹干小心翼翼向前走去,突然一條觸手無聲無息地纏住他的腳踝,猛力一拽,巴蛇頓時一個倒栽蔥,重重摔下樹來。
“他奶奶的,是誰暗算老子!”巴蛇破口大罵,掙扎著爬起來,四處尋找敵人。
在牒荼樹的陰影下,站著一個壯實的大漢,禿頭,腦后飄著幾縷深褐色的毛發,顴骨高高凸起,眼珠深陷,鼻子似乎被利器削去,橫七豎八縫著幾十根粗麻線,膀大腰圓,身上臉上盡是窟窿,脊背上伸出十條觸手,表面布滿了膿包和粘液,散發出難聞的腥臭。在他的身后,狴犴、李兵和曹靜文癱倒在地,神情委頓,似乎中了埋伏,全無反抗的余力。
十手半妖人!巴蛇臉色大變,飛黃機夔和石化機夔同時啟動,固化能量形成無數利刃,疾射向對手。那大漢漫不經心地揮動觸手,敏捷地迎向抓住利刃,能量被導入地下,毫無傷害。
“出來吧,你們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的!”他微一用力,拎著巴蛇的腳踝把他倒提起來,張開嘴巴,舌頭倏地彈出來,穿透巴蛇的胸脯,將心臟掏出來,生吞下肚去。巴蛇疼痛難忍,鮮血像泉水一樣噴出,他現出蛇形,拼命扭動身軀,緊緊纏住那條滑膩膩的觸手。
那大漢舔去嘴角的血漬,喃喃說道:“原來是條蛇精……”觸手一甩,把還沒有死透的蛇尸丟到一邊,仰起頭叫道:“還有四個躲在樹洞里,快出來!”
“靜文!”魯克驚呼一聲,縱身跳下牒荼樹,雷鳴機夔張開能量鎧甲,藍紫色的光芒時隱時現。看到巴蛇的尸體,他感到一陣心痛,這是他在北源城里唯一說得來的朋友,身懷飛黃和石化兩種機夔,沒想到竟喪身在毒蝎羅的觸手下。
曹靜文像觸電一樣抬起頭來,什么都看不見,她叫道:“小盧子,是你嗎?你是來救我的嗎?”
“救你?別做夢了,你遲早是我嘴里的美食,細皮嫩肉的,再可口不過了!”一條粗壯的觸手把她攔腰纏住,像蟒蛇一樣越收越緊,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十手毒蝎羅!”魯克的瞳孔一陣收縮。
“半妖人魯克,是你殺死了我的兒子孫狨,我要好好折磨你的女人!”另一條觸手伸過來,靈活有如手指,粗魯地把曹靜文的下頜抬起,“嗯,很漂亮!”粘乎乎的觸手撫摸著她光潔的臉頰,一股股腥臭撲鼻而來,曹靜文幾乎要暈過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魯克目露兇光,麒麟機夔釋放出固化能量,令他的骨骼和肌肉硬如鋼鐵,充滿了毀滅性的力量。
“你的同伴為了活命,出賣了你!”毒蝎羅并不是很在意兒子的死,反而得意地笑道:“別沖動,只要我稍微一用力,你的小美女就沒命了!”
“你想干什么?”魯克看了一眼狴犴和李兵,吃不準是哪一個吐露了真相。
“先把你的同伴叫出來,讓我認識一下!”
述蕩、顧清翥和趙得勝先后爬出樹洞,紛紛圍上來,注視著這個兇悍的半妖人。顧清翥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十手毒蝎羅,你是迪迪派來跟牒荼母體會談的吧!其他人呢,涂墨和紀檀在哪里?”
毒蝎羅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紀檀死了,涂墨受了重傷,你們這些家伙也真夠厲害的,是人類和妖怪族特別訓練的精英吧,沒關系,遇到我毒蝎羅,一個個都得死!”
顧清翥冷笑著說:“少打如意算盤了,我們已經干掉了牒荼母體,現在輪到你了!”
毒蝎羅吃了一驚,叫道:“什么?牒荼母體死了?”他記起了迪迪的叮囑,務必要跟牒荼母體牽上線,這是半妖人走出沼南城,征服整個禾洲大陸的第一步,如果搞砸了,他就停止供應一個月的木須草葉。
毒癮又犯了,渾身像有千萬只螞蟻在撕咬,癢卻偏偏撓不到癢處。毒蝎羅急忙從懷里掏出一片干枯的草葉,塞進嘴里拼命嚼著,苦澀的汁水淌進喉嚨,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輕松從腳底心騰起,沿著脊梁骨沖進腦髓,他長長舒了口氣,惡狠狠地命令道:“魯克,先把那女的抓起來!不然的話……”
觸手漸漸縮緊,曹靜文“啊”地叫出聲來。
魯克沒有行動,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對手。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如果再不動手,我就要了這個女人,讓她為我生十個八個兒子頂替孫狨!”毒蝎羅似乎想到了什么,得意地笑了起來。
“毒蝎羅,你是不是不想活了!”魯克的雙眸悄悄變成了血紅色,幾乎要滴出血來,五指并攏在一起,隨時準備動手。
“想威脅我嗎?我最討厭被人威脅了……”毒蝎羅焦躁地說道,他似乎記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突然揮動觸手,閃電般把狴犴釘在地上,然后從喉嚨、胸口、小腹、下陰等處鉆進腹腔里,翻江倒海一通亂攪。
五臟六腑變成了漿糊,血如泉涌,一發不可收拾。狴犴張大了嘴巴,卻叫不出半點聲音,生機迅速棄他而去,他雙眼一翻,幸運地失去了知覺。
“這么快就死了,真不經玩!”毒蝎羅把血淋淋的觸手拔出來,纏住了李兵的身體,對準他的腦袋蓄勢待發,“惹惱我是沒有好結果的,我不在乎把你們全部殺死!”
“那你就動手吧!”魯克踏上一步,脊背微微弓起,蓄勢待發。
“咦,你不在乎你的同伴?也不在乎你的女人?”
“與其落在你手里受折磨,不如干脆殺死他們,少些痛苦,然后再殺了你為他們報仇!”魯克顯露出冷酷的一面。
毒蝎羅微微吃了一驚,這不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推推曹靜文說:“快說幾句討饒的話,你的心上人要動手殺你了!”
“小盧子……”曹靜文淚流滿面,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快說,你不想死,求求他救你,乖乖聽我的命令!”
曹靜文強自忍住,什么都不說,她用哀傷的目光注視著魯克,嘴唇顫抖著,千言萬語,盡數凝結在喉嚨口。
“靜文,我已經變了,不再是你認識的那個小盧子,你心里很清楚。我寧可毀了你,也不會讓那家伙糟蹋你的!”魯克繼續向前邁出一大步,背轉手,果斷地向述蕩和顧清翥打了個手勢,暗示他們一起動手。
顧清翥卻在猶豫。魯克真的變了,如果在從前,他一定會以曹靜文的性命為重,虛與委蛇,等待時機,但現在,他卻選擇冒險搶人,哪怕會把曹靜文推入死亡的深淵!強大的力量讓他自信,同時也讓他變得強勢而冷酷,不肯妥協,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性格上的這種改變!
在生與死的時刻,曹靜文突然松弛了下來,她想,也許這就是她的命運,因為小盧子而死,在他心目中留下最美好的回憶,而不是年老色衰,齒落發白。一個女人最好的結局是在三十歲以前死去,讓美麗成為永遠的定格,并且隨著時間的流馳在記憶中變得越來越清晰。不過她不甘心呀,她不甘心,沒有聽到小盧子親口說愛她,沒有跟他雙宿雙飛,度過一生中最寶貴的青春歲月!
種種念頭此起彼伏,曹靜文不禁癡了。
毒蝎羅有些惱羞成怒了,他把曹靜文提到半空中,用觸手把她的半邊衣服撕了下來,露出內衣和雪白修長的胳膊。魯克等不到述蕩和顧清翥的配合,箭一般竄了上去,右手暗暗握住鐳射鞭,猛力一揮,半截金屬棒向他迎面飛去。
“什么東西……”毒蝎羅敏捷地伸出觸手把金屬棒纏住,這才注意到末端連著一道藍色的弧光,他脫口叫道:“鐳射鞭!”急忙松開觸手,卻已經來不及了,魯克急速擺動手腕,鐳射光劃出一個“Z”形,把他的觸手無聲無息切成三段,然后倏地收了回去。
“該死的!”毒蝎羅揮動李兵和曹靜文的身體,像流星錘一樣重重向魯克砸去,與此同時,剩下的觸手伸進土壤中,試圖偷襲他的下盤。
時間仿佛在一瞬間凝滯,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流淌,魯克不僅能清晰地感覺到李兵和曹靜文身體運動的軌跡,還能“看”見土壤下三條觸手爭先恐后地向他襲來。盤古的計算得出了結果,他只能搭救其中的一個,放棄另一個,否則的話,成功的幾率將低于百分之四十一點三二,極有可能把他們雙雙推進鬼門關。
他默默地對李兵說了句“對不起”,握住鐳射鞭迎上去,藍色的弧光照亮了毒蝎羅猙獰的面容,他獰笑著把兩名人質湊到鐳射光前,逼著魯克投鼠忌器,只能收手。這就是人類的思維模式,把同伴的生命看得比傷敵更重要,他們總是為此把自身置于險境,愚不可及!
但是魯克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鐳射光循著令人無法置信的軌跡往返游動,仿佛精密的手術刀,從曹靜文身體表面一掃而過,把緊緊纏繞的觸手盡數切斷。
顧清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要魯克的手有一絲微小的顫動,那么被切斷的就不僅僅是觸手,而是愛徒的肢體!但這可怕的一幕沒有發生,一起都是盤古計算好的,在電光石火的瞬間,鐳射光完成了復雜的運動,曹靜文的身體翻滾著落下來,被魯克穩穩接在懷中。
毒蝎羅終于放棄了原先的打算,他憤怒地收緊觸手,深深勒進李兵的身體里,就像用棉線切煮熟的雞蛋。內臟被擠到了一起,李兵雙眼翻白昏死過去,七竅中流出了鮮血,眼看就要被硬生生擠斷,誰都來不及救他!
顧清翥啟動嗜血機夔,變身為吸血鬼,凌空撲了上去,但身形才起,三根觸手從土壤中竄出,毫無征兆地纏住她的腳踝,把她硬生生拽了下來,重重栽倒在地。顧清翥有能量鎧甲護身,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但那些觸手堅韌無比,捏不爛撤不斷,能量攻擊又毫無效果,她急忙向魯克叫道:“快,把鐳射鞭丟給我!”但已經來不及了!
正在這千鈞一發的危急關頭,毒蝎羅的胸口上突然多出一個小紅點,緊接著,γ射線暴穿越了上千米的距離,準確地命中目標。所有的觸手都停止了運動,軟綿綿地松弛下來,毒蝎羅臉上流露出驚恐萬分的神情,他的身體迅速膨脹,終于超過了極限,猛地爆成血霧。
李兵失去了支撐,像樹樁一樣跌落,顧清翥搶上幾步把他接住,試探了一下鼻息,急忙撕開他胸口的衣裳,叫道:“快,強心針!”
述蕩駭然問道:“這是什么武器?”
魯克本能地仰頭望去,只見牒荼樹枝頭站著一個人類戰士,體形幾乎相當于普通人的兩倍,精赤著上身,露出巖石一般棱角分明的肌肉,肩頭扛著巨大的機械槍,烏黑發亮,正對著毒蝎羅站立的地方。
趙得勝急忙從背包里取出注射器,拔去針帽,把細若游絲針尖直接刺入李兵的心臟,注入5毫升橙黃色的液體。十秒鐘后,李兵的眼皮微微牽動一下,重新有了心跳和呼吸。
顧清翥松了口氣,順著魯克的視線望去,心頭突地一跳。她試探著招呼道:“老楊,是你嗎?”
小紅點再次移動,停留在魯克的眉心間。魯克的身體變得異常僵硬,他不知道能量鎧甲能不能擋住這種無聲的武器,他會不會像毒蝎羅一樣爆成漫天的血霧?
楊亭從牒荼樹后慢吞吞地踱了出來,呵呵笑著說:“顧清翥上校,看來光憑你們是完不成這樣艱巨的任務,最終還得我親自出馬!”
顧清翥雙眉一揚,問道:“是方軍長派你來的嗎?”
“當然,并且從現在起,這次特別行動由我全權負責,這是方軍長的手諭,上校,有沒有疑問?”楊亭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箋,朝顧清翥抖了抖。
顧清翥皺起了眉頭,接過信箋看了一遍,果然正如楊亭所說,方振華把特別行動的指揮權移交給了他,沒有任何解釋。她隱隱覺得不安,指著牒荼樹枝頭的戰士問道:“那是誰?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
楊亭得意地說道:“他是第二代機夔戰士石像,比先前的火神要先進得多!”
“那么你能解釋一下,把槍瞄準魯克,這是什么意思?他是我們隊伍中的一員!”
“現在不是了!”楊亭把頭轉向魯克,輕蔑地說道,“這個該死的半妖人,從西昆研究所逃出來的小白鼠,他的使命已經結束了!”
魯克感到悲哀,他突然想起一個人類的成語,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你不能這么做!”顧清翥叫了起來,她擔心楊亭的輕舉妄動會造成不可預料的結果,但又不便明說,“魯克他……他是特種機夔部隊最強大的機夔戰士!”
楊亭聽懂了她話里的含意,魯克肩負著人類的希望,同時也是危險的定時炸彈。但現在形勢完全不同了,他忍不住驕傲地說:“你錯了,第二代全金屬機夔戰士才是最強大的,看見了嗎,他叫石像,是專門為了克制魯克制造的!”
顧清翥猛地想起一事,脫口說道:“那是γ射線槍,李洪波終于研制成功了!”
“是的,沼南城注定要成為歷史!”楊亭驕傲地說道。
述蕩冷眼旁觀,覺得事態越來越有趣了。
魯克全神貫注留意著楊亭的舉動,他沒有發現銀灰色的金屬板,看來所謂的第二代全金屬機夔戰士并不是用高頻信號控制,他們擁有自己的反應和判斷,類似于經過洗腦的普通戰士,這讓他感到棘手。
盤古提醒他:“γ射線暴會對半妖人的細胞造成不可逆的破壞,如果要害遭到攻擊,整個身體都會發生連鎖爆炸,你千萬要小心!”
“γ射線?好像在醫療上使用……”魯克努力回憶著他在西昆研究所的牢籠里讀到的中學物理課本。
“γ射線是波長短于0.2埃的電磁波線,對細胞有一定殺傷力,醫療上用來治療腫瘤,強度一般控制在0.5個單位以內。射線槍發射的γ射線暴強度非常大,達到15個單位,能在一瞬間誘使細胞變異膨脹,炸成血霧。”
魯克心中有了底,他深深吸了口氣,一字一句對顧清翥說道:“上校,牒荼危機已經解除了,楊亭打算致我于死地,你難道就袖手旁觀嗎?”
“……你老老實實交出雷鳴機夔,束手就擒,我會在軍長面前為你求情的!”顧清翥猶豫了片刻,終于做出了決定。
楊亭心中一動,如果能把魯克制成全金屬機夔戰士,那該是多么強大的武器!他沒有反駁,而是默許了顧清翥的主張,靜靜等待魯克回答。
“說到底你們還是放不下雷鳴機夔呀……”魯克不再報任何希望,他突然把身體一矮,懷抱曹靜文朝牒荼樹疾沖而去,脊背中的麒麟機夔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成百倍加快了他的速度,眾人只看見無數殘影,循著一條詭異的線路前行,射線槍的小紅點緊隨其后,始終找不到射擊的時機。
轉瞬之間,魯克已經出現在牒荼樹腳下,茂盛的枝葉擋住了視線,射線槍無法瞄準目標,他稍稍松了口氣。
楊亭冷笑一聲,哼道:“在這種生死關頭還不肯放下一個女人,真是蠢不可及!”
顧清翥心中不是滋味,反駁道:“石像身軀龐大,行動遲緩,就算有射線槍,他也不是魯克的對手!”
“你以為第二代全金屬機夔戰士只有石像一人嗎?”
話音甫落,從牒荼樹的枝葉中探出一雙有力的手爪,深深抓進魯克的肩頭,把他憑空拎起,唰地飛了起來。顧清翥大吃一驚,只見又一名全金屬機夔戰士出現在眼前,身材瘦削,力大無窮,背上展開三對KU合金制成的羽翼,拖著魯克和曹靜文飛到半空中,像蜂鳥一般盤旋自如。
楊亭得意地說道:“那是扶搖!石像和扶搖配合得天衣無縫,顧清翥上校,你就等著看魯克的滅亡吧!”
正如他所言,扶搖拎著魯克飛到石像前方,射線槍迅速調整了方位,再次瞄準他的眉心。魯克反應極快,雙臂一振,把曹靜文高高拋起,她在空中不停翻滾,衣衫緊裹住曼妙的胴體,石像受到了干擾,視線不由自主向上望去,手指搭在扳機上,卻沒有立刻扣下。
有這片刻的空隙就足夠了,魯克拉開鐳射鞭,翻動手腕,一道耀眼的藍色弧光亮起,先是劃過扶搖的頭頸,接著是肩膀和身軀,在眾人的注視下,扶搖被大卸八塊,先后墜落到塵土中。魯克再次把鐳射鞭一抖,藍色的弧光飛速向前掠去,消失在巨大的射線槍中,石像猛然驚醒,立刻回過頭來,一只右手連同半截射線槍已經離開了他的身體。
魯克挺直了身軀,麒麟機夔張開三重能量場,把他穩穩拖住。他伸出手臂接住曹靜文,低頭向目瞪口呆的楊亭和顧清翥說道:“好聚好散,為什么非要弄到這種地步?從此以后,我再也不會為軍方效力了,你們失去的不僅僅是雷鳴和嗜血,還有更多!”
楊亭氣急敗壞地說道:“顧清翥上校,你都聽見了嗎?你還打算袖手旁觀嗎?”他急忙從后腰拔出一把信號槍,扣動扳機連開三槍,耀眼奪目的信號彈拖著長長的尾巴升到空中,尖銳的嘯叫聲響徹山頭。
“你……你帶了大部隊上來?”
“整整一個團的兵力,從R集團軍各部隊抽調的精銳之師,你打算眼睜睜看著魯克殺戮我們的同胞嗎?”
顧清翥看看蜂擁而上的部隊,再看看懷抱曹靜文的魯克,左右為難。
“人類啊,到底是不能夠信任的!”魯克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縱身一躍,投進了牒荼樹中空的主干中。
“想逃,沒那么容易!趙得勝,快動手!”
趙得勝早就得到過K集團軍軍長熊昀的指示,立刻從背包里掏出十多枚手雷,拔去引信,接二連三丟進了牒荼樹中。劇烈的爆炸持續了整整五分鐘,那棵碩大無朋的牒荼樹緩緩倒下,把樹妖基地的最后出口堵得嚴嚴實實。
石像在漫天塵埃中走到楊亭身后,面無表情。顧清翥按捺不住,嘲諷道:“全金屬機夔戰士,嘿,果然了不起!”
楊亭一張臉拉得比馬還長,面色鐵青,反擊道:“如果你及時出手纏住他的話,就算魯克能耐再大,也不可能帶上曹靜文逃走!軍方損失了寶貴的機夔系統,這全是你的責任,你就等著接受懲罰吧!”
述蕩聽不下去了,他搖搖頭,駕起妖氣飛離山頭,開始尋找蘇標和英招的蹤跡。“人類啊,到底是不能夠信任的!”魯克的這句話徘徊在心頭,他的情緒久久不能平靜。
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空氣力彌漫著一股酸腐的氣味,混濁得令人幾乎要窒息。
“我們這是在哪里?”
“在樹妖基地里,我們很安全。”
曹靜文松了口氣,緊緊抓住魯克的胳膊,低聲說道:“是我拖累了你……”
“別說這樣的話,我是男人,應該保護你的。”魯克收集了一些樹妖的殘肢,燃起一堆篝火,火光搖曳,像翩翩起舞的精靈。
曹靜文枕著魯克大腿,縮成一團,瑟瑟發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害怕。魯克撫摸著她的秀發以示安慰,漸漸滑向她冰涼的臉頰,光潔的脖頸,他的喉嚨變干燥,心底升起了難以抑制的欲望和沖動。半妖人的本性在膨脹,他想撲上去,把她衣服撕開,粗暴地蹂躪!淋漓的鮮血,恐懼的尖叫,她越痛苦,他就越興奮!
“小盧子,我冷……我很害怕……剛才……很嚇人……”曹靜文斷斷續續地說著,撐起身體鉆進他懷中,主動抱住他尋求保護。她在崩潰的邊緣徘徊,一連串的變故使她想一根緊繃的琴弦,經受不住任何輕微的刺激。
火光映紅了她蒼白的俏臉,魯克捉住她的肩膀,沒頭沒腦地說道:“我要你留在我身邊,做我永遠的情人!”
“你說什么?”曹靜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做我的情人!”魯克托起她的下巴,鄭重其事地問,“愿意嗎?”
曹靜文覺得天暈地眩,這是魯克第一次向她表露感情,那么直露,那么強勢,卻又令人無法拒絕。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魯克竭力克制心魔,誠懇地說:“答應我,走進我的世界,我會讓你看到截然不同的精彩人生,但是你也要放棄一些普通女人的幻想——人生就是這樣,不斷選擇,得到一些,失去一些。靜文,你會怎么做呢?”
“我……我……你要我做你的情人?僅僅是情人?”曹靜文覺得手足無措,她想哭,她從未想到魯克會在這樣的時刻,向她提出如此無禮的要求。
“你……愛我嗎?”
“我什么承諾都不能給你,但是你在我心中占據了一個地方,留下了一段溫柔的記憶,我會記得你,就像記得涂鳳一樣。這算不算愛情?”
“我不知道……”
“你要好好想想,再告訴我答案。”
曹靜文目不轉睛凝視著他,她問自己:“如果失去了小盧子,我的生命還能繼續下去嗎?”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的心越跳越快,幾乎要沖出嗓子眼。
魯克焦躁地等待著,他知道,幾句違心的甜言蜜語就能讓他得到曹靜文,但他不愿這樣做,他要她心甘情愿投入他的懷抱,就像飛蛾撲火,無怨無悔。魯克知道自己很殘忍,但是他堅持這么做。
“……小盧子,我愛你,我愿意為你瘋狂,一生就一次!”曹靜文無力地摔倒在他懷抱中。
魯克緊緊抱住她,吻她,撫摸她。曹靜文徹底松弛下來,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她呻吟著說了一句:“別,別在這里……”
魯克沒有停手,他放縱著自己的欲望。他想:“用人類的道德觀念判斷,我徹底墮落了。但是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直江,是劉子楓,是蘇標,是他們的結合體!這一刻的我才是最真實的我!”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魯克徹底松弛下來,渴望殺戮和占有的本性沉到心底,曹靜文讓他度過了生命的危機。撫摸著她滑膩的肌膚,魯克若有所思地問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你們為什么會落在毒蝎羅手中?”
曹靜文覺得很疲倦,她強打起精神說道:“你們離開后大約半個小時,毒蝎羅、涂墨和紀檀突然出現,向我們發動了襲擊。蘇標和李兵啟動機夔奮起反抗,殺死紀檀,重創了涂墨,但都敗在毒蝎羅的觸手下。英招比較機警,見勢頭不對先溜走了,蘇標冒險救了涂鳳一命,右腿被貫穿,滾下山去,剩下的全被毒蝎羅活捉。”
“毒蝎羅盤問狴犴,他沒有骨氣,把什么都說出來了。于是他把我們當成人質,帶到牯牛山頂的牒荼樹下,等待你們出現……小盧子,你真厲害,我也是一名機夔戰士,跟毒蝎羅打了一個照面就被他擊倒,醒來時已經成為了俘虜……”她的眼皮漸漸耷拉下去,聲音越來越低。
魯克抱緊了她,心中不由想起了涂鳳。她還好嗎?是不是也在思念他?他嘴角突然露出一絲微笑,曹靜文曾說過,吃著碗里的,看著盆里的,到底哪一個在他心中的分量更重要呢?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曹靜文沉浸在黑甜鄉里,鼻息沉沉,睡得十分香甜。篝火只剩下余燼,山腹中濕氣很重,兩人的衣服盡被濕透,魯克自己雖然不在意,但他有些擔心曹靜文會經受不住。他想要起身再燃一堆篝火,又生怕驚醒了她,這些日子她擔驚受怕,吃了很多苦,睡眠是最好的休息和放松。
但是一陣突如其來的噪音驚醒了她,曹靜文睜開惺松的睡眼,嘟噥說:“天亮了嗎?是什么聲音?”
魯克側耳聽了片刻,是從對面的實驗室傳出來的,有點像爆黃豆的劈啪聲。他拍拍曹靜文的肩膀,說:“走,我們去看看。”
“會不會是什么怪物?”曹靜文有些畏縮。
魯克笑了起來:“別忘了你可是機夔戰士,要相信自己的力量!”
曹靜文不好意思地笑笑,起身整理好衣衫,緊跟著魯克走出洞穴,沿著甬道來到最深處的實驗室里。酸腐的氣味異常濃郁,古怪的噪音正是從營養池里傳出來的,魯克感到奇怪,他曾檢查過,池水中應該什么都沒有才對!
他探出頭去,竟然看到了牒荼母體!
那棵矮胖的怪樹浸泡在池水中,枝條短而粗壯,葉子很細小,微微顫動。他正在生長,以肉眼可以分辨的速度,每一秒鐘都擴大了一圈,仿佛竭力掙脫束縛,枝干間發出劈啪的聲響。
魯克自言自語說:“如果這是真正的牒荼母體,那么巴蛇摧毀的那棵是……”
“那是我制造出的替身!”牒荼母體的主干上浮現出一張年輕的臉,神情呆滯,與普通樹妖沒有太大的分別,“魯克,你終于發現了我的秘密!”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簡單,我吸取了牯牛山一帶所有牒荼樹的養分,制造出一個替身,應付可能到來的危機,而把真身轉化為一枚子體,沉在營養池的底部。我以為危機已經過去,重新開始生長,但是沒想到,你竟然又回來了!”牒荼母體沮喪地說道,“制造替身耗費了大部分養分,現在的我只相當于人類的嬰兒狀態,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恢復,也許是十年,也許是一百年,唉,機關算盡,到頭來還是沒能瞞過去!”
魯克苦笑著說:“我也不是刻意探察你的秘密,現在的我已經成為人類的公敵,無處隱藏,只能躲到這里來暫時避一避。”
牒荼母體從片言只語里聽到了希望,他沉默片刻,用溫和的語氣說:“我想實情不這么簡單,如果你愿意告訴我的話,我會是一個好的聽眾。”
魯克為他的智慧感到驚奇。他想了想說:“事到如今,也沒必要隱瞞下去了……”他大致講了幾句發生在牯牛山頂的變故,當說到十手毒蝎羅被人類的秘密武器一槍斃命,他的生命也遭到威脅時,牒荼母體明顯吃了一驚。
“看來五十年后,半妖人再次面臨了生死存亡的考驗,他們還能不能度過這一難關呢?”牒荼母體自言自語地說道。
“如果幾個小時前殺死的是你,而不是一個替身的話,情況的確如此。”
“為什么這么說呢?”
魯克分析說:“不論人類還是妖怪,都對你懷有很大的忌憚,你能操縱牒荼森林直接攻擊城市,殺死數百萬的生命,把尸體轉化為養分,沒有明顯的弱點加以克制。如果你跟半妖人聯手,那么處在劣勢的將是人類和妖怪族,他們將被迫放棄敵視和對抗,共同抵御強敵。”
“你想說的到底是什么?”牒荼母體跟不上他的思路,有些困惑。
“禾洲大陸的命運就掌握在我的手上,如果我按照述蕩的計劃,破壞你的神經組織,一勞永逸地解除牒荼危機,那么半妖人將成為下一個犧牲品,接著人類和妖怪族爆發全面的戰爭,很可能兩敗俱傷……”
牒荼母體立刻明白過來了,他緊接著說:“但你還有另一種選擇。回到半妖人的世界中,為了這個種族的生存和自由而戰,把人類和妖怪族踩在腳下,成為禾洲大陸新的主宰!”
“不,我不愿意這么做,殺戮無辜的生命是一種罪惡。”
“人類的道德觀念在作祟!你是他們撫養長大的半妖人,就像狼孩拋棄人性,遵從野獸的準則,你潛意識里把自己當成人類的一員,維護他們的利益,卻忘記了半妖人的本性。魯克,我相信你的身體里還流淌著父輩遺傳下來的血液,你無法拒絕殺戮和占有,這一切已經滲入你的骨髓里,遲早有一天會覺醒的!”
“它們已經覺醒了……”魯克喃喃自語。
“我能夠理解你為什么躲到這里來,你不敢面對現實!要么站在你族人的一邊,雙手沾滿人類的鮮血,要么放棄一切自我為人類賣命,殘殺自己的同胞,這中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魯克,你在逃避,你不愿選擇!”
“也許我該找個地方隱姓埋名,跟自己喜歡的女人一起生活,度過漫長的時間,等待死亡降臨……”
“可是你又不甘心,是不是這樣的?魯克,告訴我,你活在這個世界上,真正想要的什么?”牒荼母體打斷了他。
魯克無法回答,這是長久以來困擾他的問題,遲遲找不到答案。他反問道:“那么你呢?你想要什么?”
牒荼母體略帶激動地說:“在基因重組計劃開始之前,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樹妖,襲肜用讀心術和萬木結界改造了我們的頭腦,給予我們智慧,我突然發現,之前的幾千年,我都是白活的,整個世界在一剎那充滿了光彩,一切景物都在撥動你的心弦!魯克,你明白嗎?我……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來形容……能夠生存在這片土地上,是多么幸運的事!”
魯克平靜地說:“你突然發現了自我,不在是樹妖族中面目模糊的一分子,而是獨一無二的個體。”
“是的,你說對了,就是這樣的!我突然發現了自我!從那時起,我就不停地思考,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想過怎樣的生活,但是在找到答案前,基因重組計劃先把我推向深淵。豳榕沒有征求我的意見,武斷地把我當成了第55634個試驗對象,我的身體變成了現在這付怪模樣,失去意識,失去自我,成為繁殖子體的機器!”
“我要感謝你,是你發現了牒荼子體的弱點,用海水把它們圍困在隔離帶內,它們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了幾萬年的進化,變異為一個新的品種,不斷繁衍,席卷了整個牯牛山,最終跟母體融合。養分和能量進入了我的身體,我重新獲得了意識,至少在思想上變回到原先的那個牒荼。”
“經過這樣一番變故,我終于找到了問題的答案,我想要的就是讓我的后代,每一棵牒荼樹都擁有智慧和自我意識,讓它們選擇自己的道路和生活的方式,生存,繁衍,死亡。我堅定不移,哪怕因此毀滅了自身,也無怨無悔。我所做的一切,控制樹妖族,跟林泉派結盟,選擇半妖人,都是達成這一目的的種種策略。我在一條漆黑的道路上前行,到目前為之,還看不到曙光,但我會繼續走下去的!”
魯克注視著牒荼母體,目光里流露出敬佩和尊重。“你已經選擇了自己的道路,可我還在十字路口茫然地徘徊。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你和我不同,你是在人類世界長大的半妖人,不知道該站在哪一邊。我無法解決困擾你的問題。逃避不是辦法,也不是你的本意,不過在做出抉擇之前,你可以去沼南城,融入你的族人中,了解他們的生活和感受,而不是僅僅站在人類的立場,用歪曲的目光俯視他們。半妖人是一個值得尊重的種族,我相信這一點。”
所有的道路都通向了沼南城。回到族人中去,飛鼠鄭蔚是這么說的,許勝男是這么說的,牒荼母體也是這么說的!魯克終于下定了決心,盡管做出抉擇是痛苦的,但他不應該逃避,他必須正視自己的命運,勇敢面對。
“謝謝你的意見,不過,你為什么要這樣不厭其煩地開導我呢?”魯克好奇地問。
“親愛的魯克,怎么說呢,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是同類,當然我指的不是你我的種族——你是出生在西昆研究所的半妖人,而我呢,曾經是一名樹妖,感受陽光和雨露的滋潤,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我們的命運是相似的,充當試驗用的小白鼠,渾身上下接滿了冰冷的儀器,喪失最起碼的尊嚴!”
“自從得知你的存在,我對你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通過各種渠道了解你,探察你的能力,魯克,我認為能夠改變禾洲大陸的歷史,開創一個嶄新的時代!”
“開創一個嶄新的時代?那會是什么樣的?”
“誰知道呢!也許某些種族將成為禾洲大陸的主宰,也許某些種族將永遠逐出歷史,也許正如周文夢想的那樣,我們和平共處,按各自的方式生活,承認彼此的存在,容忍,妥協,合作,就像不同膚色的人種,有神論者和無神論者一樣!”
“是的,一切都有可能。我要走了,我將去沼南城,繼續生活,尋找問題的答案。”魯克挺直了胸膛,仿佛一艘帆船繞過激流險灘,重新迎向開闊的海面。
“我可以向你提供一個機會,幫助你順利地進入沼南城。”
“什么機會?”魯克正為這件事犯愁。
“涂墨受了重傷,奄奄一息,你可以護送他回沼南城,趁機混進半妖人,就像一滴水溶進大海,沒有人會留意,至于你身邊的那個人類女子,可以充當你的奴隸,在沼南城,即使是下層的半妖人也擁有個把人類或妖怪奴隸。你就像沙礫中的珍珠,遲早會發光的,如果迪迪或者亢明子懷疑到你,你可以亮出另一個隱藏的身份,那就是牒荼的代言人,你可以告訴他們,牒荼母體并沒有死,他只是需要時間恢復。我想這是一個有分量的籌碼,他們會重視你的。”
“這聽起來非常有意思!”
“是的,親愛的魯克,你瞧,我們之間消除了敵意,達成了某種共識,你為我保守秘密,我保住了性命,贏得時間生長和恢復。也許有一天,你將需要我的力量,但在此之前,牒荼樹不會采取任何激進的行動,它們將暫時變回沒有知覺的植物,靜靜等待蘇醒的一天。沒有人知道,我還活著,在牯牛山的深處,用全部身心觀察……未來會怎樣,又有誰會知道,不過魯克,我想那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你。你的選擇將影響禾洲大陸的歷史。”
“不要把這樣沉重的責任壓在我肩頭,也許我會選擇逃避。”魯克朝他揮揮手,“現在請告訴我,該怎樣離開這個黑暗潮濕的地下基地,找到奄奄一息的半妖人涂墨?”
“你可以沿著甬道向外走,牒荼樹根會為你指引通往地面的道路,別忘了我對你說的話,有一天,我們會再次見面的,希望到那時,你已經做出了無悔的選擇。”
魯克摟住曹靜文的腰肢,離開了悶熱的實驗室,在黑暗中堅定地前行。
從始至終,曹靜文都沒有插話,她靜靜聽著,努力理解他們的交談。她覺得自己變成熟,開始明白涂鳳說那段話時的心情。
“人和人之間就像天上的星星,看起來很近,其實卻隔了非常遙遠的距離。沒有人是真正了解另一個人的,我從來不認為自己了解魯克。對我而言,他的心靈就是整個世界,不,比整個世界還要廣闊!我愿意陪在他身邊,靜靜地欣賞,只要他心里有我,我已經很開心了。魯克……他屬于整個禾洲大陸,而不是某一個人,誰都不可能束縛住他的翅膀!”
那是一個充滿智慧的女人,成熟,優雅,知道得失不能強求,曹靜文衷心地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變得像她一樣。
牒荼樹根在土壤中奮力攪動,開辟出一條通往地面的甬道。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一縷微弱的光芒出現在前方,魯克拖著曹靜文快步走去,光線越來越明亮,他聞到了草葉的清香和陽光的芬芳。
二人鉆出洞口,站在一片陡峭的山坡上,深深吸了口氣。夕陽下,曹靜文的臉上沾滿了污泥,但在魯克眼中,她是那么楚楚動人。他們欣喜地擁抱在一起,久久不愿松開。
山坡的另一面,傳來了急促的喘息聲,呼哧呼哧,像破舊的風箱。魯克好奇地探出頭去,只見蘇標精疲力竭地撐起身體,竭力啟動冰封機夔,寒氣氤氳,周圍的溫度急劇下降。在他的對面,一個黑炭般的半妖人躺倒在地,口吐白沫,竭力揮動兩條殘缺的觸手,鮮血淋漓而下,染紅了大地。
那是四手涂墨!蘇標正打算發動最后的攻擊!
魯克箭一般竄了出去,撲在蘇標身上,二人滾作一團,沿著山坡摔下了懸崖。曹靜文驚呼一聲,急忙追上去,趴在懸崖邊上呼喊著小盧子的名字,但云霧繚繞,回聲裊裊,哪里看得見他們的身影。
魯克早有防備,伸出手指纏住山腰間探出的牒荼樹,奮力把蘇標甩了上去。蘇標的夔化程度已經降到最低點,他以極不雅觀的姿勢跨坐在突出的巖石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你好……為什么要……阻止我……殺死……涂墨?”
魯克手指一用力,靈巧地翻到他身邊,解釋說:“他對我還有用。涂鳳呢?她在哪里?”
“她……受了傷……在西面的一個山坳里,應該沒什么大礙。”蘇標漸漸緩過勁來,說話越來越順暢,他隱約猜到了魯克的想法,心中有些難過,“你打定主意離開,從此不回西昆市了?”
“回去?如果回去,我的命運大概是被強行奪走雷鳴機夔和盤古,然后挖出大腦,制成全金屬機夔戰士!”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到底發生了什么,你這樣灰心喪氣?”
魯克簡潔地說:“牒荼危機已經解除了,楊亭操縱第二代全金屬機夔戰士,用γ射線槍殺死十手毒蝎羅,然后把槍口對準了我,就連顧清翥都要求我交出機夔,束手就擒。”
“你是怎么做的?”蘇標可以推測事情的經過,他搖搖頭,覺得楊亭目光短淺,行事魯莽,方振華委以他重任是一個錯誤。
魯克聳聳肩說:“我用鐳射鞭摧毀了全金屬機夔戰士和γ射線槍,逃了出來。蘇標,我決定帶上曹靜文和涂鳳,遠走高飛,到一個誰都想不到的地方去。”
“誰都想不到的地方?是哪里?”蘇標明知故問道。
“半妖人的沼南城。”
“想回到你的族人身邊了——這樣也好,你在人類的城市里越陷越深,現在不及時抽身的話,以后很難有合適的機會了。”
“我想了解這個種族,研究他們的社會和生活。我在西昆市呆的時間已經夠長了,一開始覺得很新奇,但是現在,這種新奇已經消退了。不停地戰斗和殺戮,身不由己,像陀螺一樣連軸轉,我覺得很累,也很無聊,我需要自己的空間,過自己的生活,工作,讀書,思考。沼南城會是個好地方,充滿了新的刺激和挑戰,我可以一切從頭開始。”魯克向他袒露了部分真實的想法。
蘇標沉默了片刻,良有感觸地說:“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也是這樣的,在陌生的城市里,忙忙碌碌,隨波逐流,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可是心又不甘寂寞,渴望著出人頭地,闖出一番事業來!魯克,我們都是同一類人,拒絕接受別人安排好的生活,要靠自己的雙手贏得財富和尊重!”
魯克微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對你來說西昆市是陌生的城市,但對我來說是陌生的人類城市,這兩者的巨大差別是你無法理解的!”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能夠理解!好吧,我不阻攔你,也許去沼南城才是最適合你的,你遲早會嶄露頭角,就像在西昆市一樣。”
魯克沒有領會蘇標話里的弦外之音,他的思路轉向涂墨,問道:“曹靜文和涂鳳跟涂墨打過照面嗎?我的意思是涂墨會不會認出她們?”
蘇標明白他這么問的用意,搖搖頭說:“涂墨的真身是一只碩大的陸行黑蝙蝠,視力極差,只能看見鼻子跟前的東西,他依賴回聲定位能力戰斗,他完全不知道曹靜文和涂鳳的存在,你盡可放心。”
“回聲定位能力?”魯克嘀咕了一句。
盤古在他腦海里解釋說:“蝙蝠的吻鼻部長有復雜的皮膚衍生物,生物學上稱為鼻葉,能發出30至100千赫的高頻短波,被外界物體反射回來的聲波可由耳朵接收,從而判定外界物體及其自身的位置。”
蘇標繼續說下去:“一開始我出其不意,用冰封機夔凍結了他的口鼻,李兵趁機從背后偷襲,重創了他腹部——失去了回聲定位,他就像沒頭的蒼蠅!”
“我明白了。蘇標,我要走了,也許以后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魯克有些感傷。
“你去吧,等你在沼南城站穩腳跟,我會想辦法跟你聯系的。魯克,如果遇到什么難處,別忘了還有我這個朋友!”
魯克拍拍他的肩膀,奮力向山崖上攀去。他故意讓嶙峋的石塊把衣衫撕爛,營造出一付狼狽的模樣,胸口劇烈起伏,氣喘如牛。
看到他的身影,曹靜文驚喜地叫了起來,急忙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拖上懸崖。
魯克向她使了個眼色,踉踉蹌蹌地走到涂墨身邊,跪倒在地說:“涂墨大人,你沒事吧?”
涂墨側耳傾聽著,吃力地問道:“你是誰?”
“我是盧定一,別人都叫我小盧子。大人請放心,剛才那個試圖傷害你的人類已經滾落懸崖了!”
涂墨伸出觸手,把他從頭摸到腳。“半妖人盧定一,你是怎么來到這里的?”
“我從鳳凰山出發追蹤一個妖怪族的奴隸,費了一番手腳,毫不容易才抓住她,但是在回沼南城的路上遭到了怪樹的襲擊,慌不擇路逃到這里。”
“能躲過牒荼樹的攻擊,很了不起……什么妖怪族的奴隸,值得費這么大工夫?”涂墨警覺起來。
“是一頭香麝精,長得很不錯,腿腳非常靈活,跑得比兔子還快。我打傷了她,現在還在山坳那邊躺著呢!”
“那個人類女子呢,也是你的奴隸?”涂墨分辨了半天,才確認她的身份,冰封機夔對他的回聲定位能力造成了嚴重的損傷,他跟一個晚期白內障患者沒什么分別。
“是的,跟了我三四年了。”
“她怎么會對你這樣死心塌地?摔下懸崖還拼命叫,很擔心的樣子。”涂墨覺得不可思議,根據他的經驗,這些奴隸總是一有機會就逃走,從來不把主人放在首位。
“女人嘛,總是對她生命里第一個男人懷有特別的感情,稍微用一些手段,她們就死心塌地跟著你了。”魯克曖昧地笑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涂墨有些心癢,想知道所謂的手段究竟是什么,但在下層半妖人跟前,又不便表現得太過熱心。他猜想這個奮不顧身救了他性命的半妖人一定很年輕,長得也不錯,屬于討人喜歡的那種類型。
“涂墨大人,我們快走吧,留在這里很危險,說不準會有什么意外發生!”
涂墨勉強點點頭,傷勢略微好轉了一些,但行動仍不方便,稍大一些就牽動小腹的傷口,鉆心地痛。魯克伏下身,小心翼翼把他背起,回頭對曹靜文眨眨眼,說:“把那個小丫頭帶來,小心別弄傷了她!”
“你那兩個奴隸叫什么名字?”涂墨用粗壯的手臂抱住他的頭頸,暗暗決定回去后好好栽培他,把他帶入上層半妖人。
“聽話的叫小文,倔強的叫小鳳。”魯克提醒自己進入沼南城后要這樣稱呼她們。他移動腳步,向山坳那邊緩步走去,遠遠望見曹靜文半跪在一個女子身旁,嘴巴湊在她耳畔,用極低的聲音說著什么。盡管機夔系統大幅度強化了他的感官功能,但距離實在太遠,聽不清她們說些什么,魯克相信涂墨更不可能發現其中的蹊蹺。
片刻后,曹靜文把涂鳳攙扶起來,一瘸一拐向他們走來。她傷在腳踝上,似乎是骨頭碎了,魯克有些心疼,但他什么都沒表示出來,淡淡說了句:“走吧,我們去沼南城!”
涂鳳抬起頭,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嶄新的生活終于要開始了,遠離人類和他們的城市,從此像風一樣自由。她溫柔地注視著魯克,在心中默默說道:“親愛的人啊,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他們從北麓離開牯牛山,徑直穿過牒荼森林,連夜趕路,到第二天黎明時分,來到了莽莽群山腳下。山峰連綿起伏,直插云霄,像天然的屏障,擋住了去路。
魯克收住腳步,讓涂墨靠在一棵古樹上,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們休息一下。曹靜文神采奕奕,嗜血機夔令她渾身充滿了活力,但涂鳳卻顯得神情委頓,腳踝上的傷痛越來越厲害,她快站立不住了。
涂墨撫摸著粗糙的樹干,分辨著空氣里的氣味,指著西南方向說:“翻過石屏山,就能望見沼南城了!他奶奶的,肚子餓了,小盧子,去弄點肉來充饑!”
魯克答應一聲,他動作很快,在森林中兜了一圈,生擒了一頭野豬,隨手摔在樹干上,那野豬“吱”的叫了一聲,應手昏了過去。
“野豬嘛,不及人肉好吃……不過算了,這種野貓不拉屎的地方,不會有人跡的。”涂墨伸出舌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觸手纏住野豬的前腿,微一用力,硬生生拽了下來,湊到嘴邊,狠命咬下一大塊,粗粗咀嚼幾下,直著脖子咽下肚去。
曹靜文覺得惡心,忙轉過頭,離他遠遠的,不愿看上一眼。
魯克笑著說:“涂墨大人,你稍等一會,我來為你加工一下!”他拎起血淋淋的野豬走到涂鳳身前,回頭望了一眼,涂墨正吭哧吭哧吃得痛快,于是壓低聲音說:“看你的了,能不能烤出美發院的那種滋味。”
他指的是當初在美發院時嘗到的極品人肉。涂鳳點點頭,從身邊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沿著野豬筋骨間的罅隙刺進去,嫻熟地把最好的腿肉和里脊肉片成薄片,整整齊齊碼在石塊上。她一邊進行著精確的肢解,一邊小聲說:“要用篝火烤炙,最好是松枝,有一股特殊的香氣。如果有調料就更好了,不過單獨的烤肉更具有天然的風味。”
魯克示意曹靜文去拾些樹枝來,他蹲在涂鳳身旁,輕輕掀起她的褲管,腳踝處腫起一大塊,青里透黃,看起來頗為嚴重。他伸出三根手指按在傷處,麒麟機夔釋放出固化能量,在盤古的控制下滲入腳踝,刺激骨質層再生,使斷骨重新吻合。片刻后,涂鳳的腳踝恢復了原狀,傷腫全消,魯克撫摸著她光潔滑膩的肌膚,心中不由一動。
曹靜文揀了一些樹枝回來,涂鳳用打火機燃起篝火,把野豬肉均勻地穿在去皮的樹枝上,就著煙火熏烤,到七分熟時移開,略微冷卻一下,替到魯克手里。
魯克嘗了一小口,嫩而不生,有一股煙熏的獨特風味。他恭恭敬敬地把烤好的肉串獻給涂墨,涂墨正好啃完了一只前腿,丟開剩下的骨頭,把微燙的熟肉塞進嘴里,才嚼了幾下就不肯放手,狼吞虎咽全部吃下肚,長長舒了口氣,說道:“可以跟最嫩的嬰兒肉相比,你是怎么弄的?”
“選野豬身上肉質細嫩的部位,切成片在火上烤炙就行了。”
“有了這個,我都不想吃人了!還有嗎?”
魯克又奉上五六串烤肉,涂墨吃得大汗淋漓,非常爽快。不知不覺,一陣陣疲乏涌上來,他嘴里含著沒咽下的肉,呼呼墜入了夢鄉。
一覺醒來,日頭已經偏西,涂墨的傷勢略有好轉,小腹上結了碗口大的疤,嫩紅色的新肉團簇在一起,凹凸不平,脫落的兩條觸手也重新長了出來,纖細如草繩,使不上半點勁。他舒展了一下筋骨,努力抖擻起精神,循著崎嶇不平的山路,大步走進了石屏山。
石屏山位于大沼原以南,向東南方向綿延數百里,山勢陡峭,林木成蔭。在石屏山和牯牛山之間,有一條深邃的大峽谷,半妖人一向往來其間,對周圍的地形極其熟悉。但據魯克的觀察,軍方從各支部隊抽調了精銳之師,進行地毯式搜索,蟻多咬死象,為了避免跟他們發生正面沖突,涂墨選擇了一條不為人知的隱秘小路,雖然要多花不少時間和精力,但確保了安全。
他們行進的速度并不快。涂墨由于失血過多,腳步發飄,再加上冰封機夔造成的傷害沒有痊愈,不時偏離了正確的方向,把他們領到斷崖峭壁跟前,走了不少冤枉路。他們花費了整整三天才爬到半山腰,好不容易翻上一塊巨大的山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軍方的直升機發現了行蹤。
涂墨瞪著兩顆死魚一樣的眼珠,大聲咒罵了一句,對魯克說:“我們被盯上了,是你的香麝精惹的禍,軍方有專門的儀器能探測到妖怪的存在!”
“沒事,他們追不到這里,翻過石屏山就是我們的地界了,不用擔心。”
“把她推下山去算了,等回到沼南城,我送你十個妖怪奴隸,都是上等的貨色!”涂墨有些擔心,他預感到這次軍方來者不善。
不等魯克回答,直升機盤旋著飛近,楊亭和石像探出身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們,扣動扳機噴瀉出幾十發夔核子彈,高溫,冰凍,爆炸,輻射,四種不同的效果疊加在一起,形成了驚人的破壞力,一時間地動山搖,整塊山巖幾乎倒翻過來。
“見鬼,這是什么武器?”涂墨把身體擠成一張薄餅,躲進巖石的縫隙里。
魯克張開能量盾,護住曹靜文和涂鳳。“陰魂不散的家伙……”他默默咒罵了一句,神情漸漸變狂暴,暗生殺機。
“魯克,你要控制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殺死他們于事無補,反而會引起各方面矛盾的激化!”盤古擔心地說道。
魯克愣了一下,反問道:“那我該怎么辦?”
“鐳射鞭!”盤古提醒他,“那是威力巨大的武器,但留在身邊反而容易引起半妖人的懷疑,在進入沼南城前丟掉它吧,利用鐳射光破壞直升機的機翼,你能夠做到的!直升機也許會墜毀,但有石像在,楊亭他們應該能保住性命。”
“好吧,我試試看!”魯克回頭看了涂墨一眼,趁他不注意,悄悄取出鐳射鞭,松開鎖扣,看準石像的身軀用力一揮,半截金屬棒筆直地飛向他胸口。
石像雖然身軀龐大,但反應極快,閃電般伸出左手,把金屬棒牢牢接住。楊亭大吃一驚,叫道:“笨蛋,快松手!”但已經慢了半拍,魯克輕輕把手一松,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剩下的半截金屬棒循著盤古計算好的軌跡倒飛回去,把高速旋轉的機翼切掉了三分之一,直升機立刻失去了平衡,在一陣轟鳴聲里消失在密林中。
“咦,他們是怎么了?”涂墨沒有察覺到魯克的手腳。
“好像是燃油和彈藥都不足了,我們快走吧,別等他們回來!那些子彈的威力非常驚人,如果直接命中要害的話可能會致命!”魯克不給涂墨思考的機會,一個勁地催促他。
涂墨被他說得擔心起來,急忙辨明了方向,向山頂奮力攀去。
正如盤古預料的那樣,直升機沒有再次出現。子夜時分,他們站在了石屏山頂,清冷的月光撒在魯克身上,他張開雙臂,閉上了眼睛。
遠處,可以望見燈火通明的沼南城。那是半妖人的世界,充滿了野性活力的地獄都市!
楊亭終于放棄了進一步的搜尋,他意識到,R集團軍已經永遠失去了魯克,半妖人的身體,再加上雷鳴機夔和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組成了一個前所未有強大的怪物,即使把整個特種機夔部隊都搬到牯牛山,也不可能制服他。
“也許全金屬機夔戰士并不是機夔系統進化的方向,魯克才是!”這個念頭才浮現在腦海,楊亭就硬生生把它掐滅了。禾洲大陸有一個魯克就足夠了,不能再進行這樣冒險的試驗了,他要立刻去見R集團軍軍長方振華,告訴他行動徹底失敗,軍方損失慘重,為了避免可能的意外,關于魯克的情報應列為最高機密,所有不相干的知情人都要進行洗腦!
軍方的反應讓涂墨感到詫異,在他的印象中,小小的挫敗應該不能阻止他們,既然行蹤已經暴露,那么接下來就是蜂擁而至的戰士和密集的子彈。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他們放棄了追蹤,一夜之間全部撤離了牯牛山。
涂墨的身體逐漸康復,回聲定位的能力幫助他找到了記憶中的捷徑,三天后,他們離開了石屏山,來到一片起伏的丘陵前。
“從現在起,我們就回到了自己的領地!”涂墨長長舒了口氣,困擾著他的擔心終于煙消云散,他揮舞著觸手,顯得異常興奮。
遠處傳來了引擎的轟鳴聲,那是半妖人的巡邏車。涂墨用觸手卷起一根樹枝,朝著煙塵翻滾的方向用力丟去,吸引了他們的注意,不一會工夫,一輛破舊的越野吉普車吭哧吭哧飛馳而來,放慢了速度,為首的一名小隊長大叫道:“是誰在那里?”
涂墨攔下車頭,揮揮手說:“你們下來,送我們回沼南城去!”
那小隊長認出了涂墨,不卑不亢地招呼道:“原來是涂墨大人,好久不見了!”
“你認識我,這就好!叫什么名字?”
“鱉封,東門第三巡邏隊的小隊長。咦,那兩個奴隸不錯嘛!”
“少費話,快下來,老子走了十幾天的山路,腳上都磨出泡來了!”
鱉封把開車的半妖人趕了下去,命令他走回去,天黑前去營地報到,自己坐到駕駛員的座位上,笑著說:“涂墨大人,那一位面生的緊,是你新收的部屬嗎?”
涂墨一屁股坐到他身邊,舒服地伸展著身體,說:“他叫盧定一,調教奴隸很有一手,有空你可以向他請教一下!”
鱉封“哦”了一聲,回過頭放肆地打量著曹靜文和涂鳳,隨口問道:“盧定一,這名字不錯,你是哪里人?”
魯克怔了一下,不知道該怎樣回答。盤古急忙提醒他:“裝出一副兇狠的神情,告訴他你在四景街混的。”魯克立刻瞪了他一眼,把曹靜文和涂鳳推上后座,甕聲甕氣說道:“四景街!”
涂墨拍拍他的肩膀說:“快開車了!少打她們的主意,我警告你,小盧子很厲害的,你別去惹他!”
鱉封干笑幾聲,一腳大油門,吉普車像脫韁的野馬,向沼南城方向疾馳而去。
盤古搜索了一遍數據庫,向魯克介紹說:“半妖人野蠻彪悍,尚勇好斗,那叫鱉封的小隊長看中了你的美女奴隸,有意向你挑釁,如果你敗給他的話,會喪失所有的財產和奴隸。這是半妖人的風俗,就算涂墨也不能阻止。”
“我喜歡這種風俗!”
盤古笑了起來:“我還是要建議你隱藏起大部分實力,免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我們第一步要做的是融入半妖人,了解他們的社會和生活,在我的數據庫里,這方面的情報幾乎為零。”
“你有什么好的建議嗎?”
“進入沼南城后,找個機會溜走,別跟涂墨待在一起,他是迪迪的親信。等到站穩腳跟后,再考慮通過他牽線,進入半妖人的上層圈子。”
魯克閉目養神,在心中跟盤古交談。鱉封時不時通過后視鏡打量他的美女奴隸,從臉蛋到身材,越看越眼饞,在沼南城的奴隸市場上,她們屬于最昂貴的頭等貨色,不知道這個叫盧定一的小子是從哪里弄來的……他會不會是沒落貴族的后裔?
想著想著,他不禁起了壞心。
顛簸了半個小時,他們來到了沼南城的外圍,到處都是荷槍實彈的半妖人戰士,巡邏隊往來穿梭,時不時攔住車頭盤問,當他們看到呼呼大睡的四手涂墨時,立刻讓路放行。
放慢了車速繼續前行,一座殘缺不全的城門佇立在眼前,城磚上布滿了槍眼,一邊被炸得只剩下地基,另一邊千瘡百孔。與其說那是古老的防御工事,不如說是一種堅強不屈的象征。
吉普車在城門旁停了下來,鱉封推醒了涂墨,笑著說:“涂墨大人,沼南城到了,麻煩你走進去吧,巡邏車是不能進城的!”
四人下車走進城去,鱉封望著曹靜文和涂鳳曼妙的背影,咽下一口唾沫,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后。
沼南城污穢嘈雜,擁擠不堪。涂墨明顯擁有相當的地位,他叉開手當先走去,迎面而來的半妖人看到四條粗壯有力的觸手,無不為他讓路。涂墨很得意,大笑著說:“小盧子,跟我走,先到我住的地方去……小盧子,小盧子,你到哪里去了?”才一轉身的工夫,就跟他們三個走散了,他搔搔腦袋,覺得很遺憾,吃不到那些甘美可口的烤肉,實在是巨大的損失,不過以他的權勢,還怕找不到一個下層的半妖人嗎!
他快步向市中心走去,趕著去見迪迪。
目送他遠去后,魯克從一條小巷子里走了出來,他輕松地說:“好了,剩下的時間都屬于我們了,到處走走,也許能找到一間咖啡館,喝上熱騰騰的咖啡!”
曹靜文挽住他的手,笑著說:“你不喜歡那種苦味的飲料,我知道的!”她蒼白的臉上展露出嫵媚的笑容,落在涂鳳眼中,也不禁覺得心動。
沼南城規模宏大,遠遠超過西昆市和北源城,整座城市被三縱三橫六條寬闊的街道分成九個區,他們正置身于東門內最混亂的東九區,一個城市與荒原交界的地方。
四周的建筑大抵是五十年前的風格,磚木結構的平房,道路坑坑洼洼,積著厚厚一層淤泥。形貌古怪的半妖人往來其間,一個個趾高氣揚,他們是這座城市的主人,而奴隸們只能畏畏縮縮側著身行走,他們是私人財產,受奴役和壓迫,上臂打上了獨特的烙印,血的教訓告誡他們,任何反抗都是徒勞的,為了生存,他們接受命運,并且麻木了神經。
只有部分顯赫的半妖人才擁有自己的住宅和產業,下層半妖人大多露宿在野地,以天為被以地為床,過著野獸一般的生活。他們也占有奴隸,不過大都是老弱病殘的劣等品,對他們來說,那意味著二十四小時保鮮的食物,等同于人類世界的豬羊。
商業已經開始萌芽,沼南城中最興旺的交易就是販賣奴隸,在每個集市最顯著的位置,都可以找到奴隸販賣場,擄掠得來的人類和妖怪,像商品一樣赤條條陳列在大眾面前,接受買主的挑選。他們交易的貨幣是一種金屬,叫聶倫塔,暗灰色的,陽光照耀下閃現金色的光芒,價值非常昂貴,即使是上等的奴隸也只要指甲蓋大小的一塊。
曹靜文把頭轉過去,眼中充滿了淚水,她低聲說:“他們真可憐。”
“對半妖人來說,他們跟牲口沒什么差別。”魯克冷靜地說,“小文,你要保持冷靜,至少表面上要做到,我不想引起疑心。”
“我知道……”曹靜文用手背拭去眼淚,勉強笑了一下。
涂鳳善于控制自己的感情,她沒有流露出異樣。“前面拐角的地方好像有家小店,我們去坐坐,站在這里閑聊有些不合時宜。”
魯克點點頭,才走出幾步,一旁的小巷里突然有聲音招呼他:“嗨,盧定一,到這里來!”
他隱藏在陰影中,看不清模樣,但魯克從聲音分辨出,他是東門第三巡邏隊的小隊長鱉封。那家伙在動歪腦筋,魯克記起了盤古的提醒,覺得他是自蹈死路。
“有什么事嗎?”魯克踏進了巷子,兩邊是污穢破舊的磚墻,起碼已經有二十多年歷史了,窗戶緊閉,表面積滿了灰塵,不像有人居住。
鱉封嘿嘿冷笑著說:“偷偷摸摸避開涂墨大人,你想干什么?”
魯克心中的殺機更濃了,他聳聳肩,打了個手勢,曹靜文和涂鳳停在巷口,雙雙轉過身去,正好擋住了路人的視線。
鱉封沒有察覺到危險的逼近,他站起身來,舒展一下筋骨,從脊背上伸出一條虎口粗細的觸手,大大咧咧地說:“有什么事瞞著涂墨大人,不想讓他知道,對不對?呵呵,我幫你保守秘密,你讓一個奴隸給我,怎么樣?不會虧待你的,如果愿意,可以到巡邏隊來干,我幫你找個缺,干得好有機會當上將領,成為上層人物!”涂墨的警告還是起到效果的,他放棄了武力挑釁,退而求其次,只問他要一個美女奴隸。
“你為什么不走這條路?”
“我不是這塊料,那種殘酷的訓練不是誰都捱得過去的,你就不同了,我從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非同一般——到時候發達了,可別忘記我!”鱉封隨口恭維了幾句,認為魯克一定會妥協的,一個還沒進化到第二階段的半妖人,明擺著不是他的對手。
魯克懶得再跟他敷衍下去了,他集中起精神,時間一下子變緩慢,最接近的半妖人也在十多米開外,沒有誰會注意到小巷里的動靜。他晃動身影,突然加速,一把叉住鱉封的喉嚨,捏得粉碎,軟骨堵塞了氣管,血流如注。鱉封的身體劇烈顫抖著,手腳突然軟綿綿地垂下來,魯克把他整個身軀舉過頭頂,重重壓進了磚墻。
他松開手,頭也不回離開了陰暗的小巷,走進燦爛的陽光里。
過了片刻,鱉封面朝下跌倒在地,磚墻深深凹陷進去,留下他身體的輪廓。風一陣陣吹來,嗚咽回旋,鱉封的尸體發生了詭異的變化,現出雙首豬身的原形。跟述蕩、驕蟲、蠻蠻這些遠古妖獸不同,他的兩個腦袋不是長在一起,而是分在首尾兩處,雖然魯克捏碎了他的喉嚨,但另一個頭顱可以呼吸,并不致命。
鱉封已經無法恢復人形了,他不敢出去見人,一直等到黑暗籠罩了沼南城,才一溜煙小跑著出來,辨明方向,來到四景街沼南大學的舊址。
那是蘇泉蘇老爺子的住宅。
沼南大學已經不復五十年前的舊觀,圍墻幾乎全部倒塌,空蕩蕩的校園一覽無余,幾排兩層高的樓房佇立在靜謐的夜色里,閃爍著微微燭光。鱉封沿著堵塞的河道向前走去,突然聽到一個慵懶的聲音招呼他:“鱉封,到這邊來,怎么變成這付模樣了?”
鱉封急忙轉過身,只見河對岸的柳樹上,坐著一個模糊的身影,雙手縮在袖子里,兩條長腿垂下來,悠閑地搖晃著。“翙大人,這趟我是吃了大虧了!”他急匆匆跳過河去,跪倒在柳樹下,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那人跳了下來,看了一眼鱉封受傷的頭顱,說道:“喉嚨是你的要害,不像觸手,受傷了還可以恢復,你恐怕永遠都不能變回人形了。是誰干的?”
鱉封哽咽著把經過說了一遍,哀求道:“翙大人,你一定要為我報仇啊!”
“聽起來很厲害,恐怕連我都不是他的對手……你說他的兩個奴隸是難得的極品?”
“是的,相貌身材都是上上之選,一個是人類,另一個是妖怪,最難得的是對那小子十分順從,涂墨說是因為他調教的手段很厲害。”
“哦,有這種事?我倒想會會他了……”那人陷入沉思中。
“翙大人,我的傷還有治嗎?”鱉封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道。
“能保住性命已經不錯了,鱉封,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連翙大人都這么說,鱉封終于絕望了,他嗥叫道:“翙大人,我跟了你這么多年,從來沒求過你什么,現在我算是廢了,我只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
“你說。”
“抓住盧定一,交給我處置,我要吃了他!”鱉封惡狠狠地說道。
那人憐憫地望著他,伸出手摸摸他的頭頂,低聲說:“你安心去吧……”鱉封瞪大了眼睛,頹然倒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全身的血液全部倒流到腦子里,血管根根爆裂,從七竅中擠出來,頃刻間死于非命。
“盧定一嗎,我真想知道,你是怎樣的一個人!”那人把手重新籠回袖子里,不再看鱉封一眼,邁開修長的腿,向燭光搖曳的破舊樓房走去。
魯克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幾乎走遍了東九區的每一個角落,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觀察和思考,對半妖人的社會有了很多感性認識。曹靜文和涂鳳跟著他吃了很多苦,但她們沒有半句怨言,能跟心愛的人在一起,這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準備工作已經完成,魯克決定找個地方安頓下來,進行他的下一步計劃。
盤古在經過周密的計算和論證后,為他設計了一個新的身份。
他叫盧定一,出生在沼南城東九區,父母是半妖人貴族,出于某種原因,把他遺棄在荒野。他依靠半妖人的本能和自身頑強的生命力存活下來,隨著時間的推移,血統上的優勢逐漸顯露,他成長為強悍的戰士,很多進化到第二階段的半妖人,也不是他的對手。成年后,他跟隨大部隊參加了掠奪白篁城的行動,得到生平第一個人類奴隸小文,一年后,他獨自前往鳳凰山獵取妖怪,俘獲了香麝精小鳳,并湊巧搭救了迪迪的親信涂墨。
跟人類社會不同,沒有身份證之類的東西證明他身份,魯克唯一能夠仰仗的就是力量。正如孫狨所說的那樣,沼南城是一個強者為尊的世界,半妖人生命的意義就在于戰斗和享受,力量越大,享受越多,就這么簡單!
在盤古的安排下,魯克有選擇地向一些富裕而缺少背景的半妖人挑釁,輕而易舉擊敗他們,獲得了第一桶金。他用這些資金為自己購置了一間隱蔽的住所,位于穿條巷的深處,作為臨時的落腳點。
經過長時間的奔波后,終于能夠安頓下來,曹靜文和涂鳳非常開心,她們把里里外外打掃得一塵不染,還列出長長一張清單,計劃購置很多東西。但令她們失望的是,東九區沒有專門的商店,在集市,除了奴隸以外,也很少能買到生活用品。
這是有原因的。對大多數半妖人來說,吃生肉,喝冷水,席地而臥,四仰八叉睡到天亮,這就是傳統的生活方式,住宅的作用僅僅是擋風遮雨,很多時候,山洞和大樹就能夠解決問題,沒必要在這方面浪費金錢。他們但凡掙得了一些聶倫塔,全部用來購買異性的奴隸,平時發泄獸欲,餓了打打牙祭。
盡管如此,曹靜文和涂鳳還是竭盡所能,把他們的住所布置得像一個家。
曹靜文偶爾會抱怨,如果他們留在人類的城市里,該有多好!那里有她熟悉的街道和人們,超市,商場,咖啡館,公園,林蔭道,洋房,悠閑的生活——但她只是跟涂鳳說說,在魯克面前,她總是面帶微笑,從來不讓他為難。
她選擇了魯克,就意味著選擇了一種生活方式。
曹靜文原本以為,她會從此在這座污穢野蠻的城市里一直生活下去,她從來沒有預料到,向往的一切能夠在沼南城實現,并且來得那么快,那么激烈。
一切都緣于一個意外,或者說,這個意外加速了歷史的進程。
這天黃昏,魯克在集市閑逛,打量著一個個待價而沽的人類和妖怪,考慮起販賣奴隸的可能性。正在他沉思的時候,一個半妖人悄悄從背后接近,魯克能夠在腦海里勾勒出他的輪廓,年輕,瘦削,動作有些猶豫,似乎擔心認錯了人。
“盧……定一,是你嗎?”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魯克慢慢轉過身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似曾相識的馬臉,蠟黃的頭發,眼睛深陷,鼻子長大肥厚,占了接近三分之一的面積,嘴巴極其寬闊,幾乎連接起左右耳根。
“你是……”
“我叫馬蜚,是東門第三巡邏隊的,給鱉封小隊長開車,那天在石屏山腳下,我們見過,你跟涂墨大人在一起,搭了我們的便車。”
魯克立刻記了起來,那個被鱉封趕下車的半妖人,他笑著問:“那天你真的走回來的?”
馬蜚憨厚地笑笑說:“是的,花了不少時間,不過我走慣了,這點路不算什么。”
“找我有什么事嗎?”魯克猜想他的真身是某種善于奔跑的四蹄動物,馬或者驢一類。
“是這樣的,那天鱉封送你們回來后,就突然失蹤了,再也沒有露過面,后來,我們找到了他的尸體……”
“在哪里?”魯克明知故問道。
“在四景街的沼南大學里,一條堵塞的小河邊。”
“是怎么死的?”魯克覺得有些奇怪,他的尸體應該在小巷里發現才對,怎么會搬到沼南大學去的?
“血液全部沖到了大腦里,血管爆裂,死亡很迅速,應該沒什么痛苦。”
“是這樣啊……”魯克若有所思。
“我想問一下,那天你們是什么地方分手的,你有沒有留意鱉封往哪里去了?”
魯克搖搖頭說:“當時我們從東門進了沼南城,人很擁擠,一下子就走散了,沒注意他去了哪里。”
“哦……”馬蜚顯得有些失望,他匆匆告辭說,“好吧,打攪你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魯克點點頭,目送他的背影漸漸遠去,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濃了。究竟發生了什么?他明明殺死了鱉封,怎么他的尸體會出現在沼南大學?
盤古建議說:“到發現尸體的地方去看一看吧,也許能找到什么蛛絲馬跡,我覺得,這件事不簡單,似乎隱藏著什么陰謀!”
魯克同意他的看法。
他匆匆回到家里,向曹靜文和涂鳳交待了幾句,曹靜文頓時來了興致,夜探沼南大學,那是多么有趣的事,她纏著要一同去。魯克扳起面孔,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不行,你去了只會礙手礙腳,拖累我的行動!”
曹靜文非常失望,嘀咕說:“我是機夔戰士,怎么被你說得一錢不值,就像弱不禁風的嬌小姐一樣!”
魯克猶豫了一下,覺得帶她同去也不會有什么危險,于是笑著說:“好吧,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小鳳,你一起去嗎?”
涂鳳搖搖頭說:“我比小文可差遠了,去了幫不上什么忙,反而真的會拖累你。你們去吧,早點回來,好像要變天了。”
魯克沒有勉強,他和曹靜文離開了住所,向四景街沼南大學走去。夜幕籠罩了沼南城,天空中彤云密布,沒有半點星辰,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眼看一場暴風雨即將襲來。下層的半妖人們消失無蹤,他們紛紛躲進洞穴,或者聚集在大樹下,等待惡劣的氣候過去,原本熱鬧的街道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透露出蕭條和落寞。
也許往日的熱鬧只是表象,蕭條和落寞才是東九區的真實寫照。
沼南大學位于四景街的盡頭,影影綽綽,破舊不堪,仿佛經歷戰火洗禮的廢墟,埋葬著無數枉死的冤魂。空曠的校園里只有魯克和曹靜文,深一腳淺一腳,沿著堵塞的河道前行,冷風一陣陣呼嘯而來,夾雜著細小的冰珠,打在臉上隱隱作痛。
“好像要下冰雹了!”曹靜文情不自禁裹緊了衣服,這只是一個下意識的舉動,對于機夔戰士來說,惡劣的天氣并不能造成太多的困擾。
魯克沒有發現什么異樣之處,尸體被移走了,地面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伸手摟住曹靜文,感受著她衣衫下圓潤滑膩的肩膀,說道:“這趟我們算是白來了,什么都沒發現——走,到前面的樓房里避一避,等暴風雨過去了再回去。”
那些紅磚砌就的樓房應該是教學樓,門窗破損,教室里橫七豎八堆滿了桌椅,散發出一股霉味。曹靜文捂著鼻子不肯進去,她正要說些什么,魯克突然“噓”了一聲,低聲說道:“有人來了!”
樓道里出現了一點昏黃的微光,越來越亮,一個神情慵懶的中年人護住搖曳的蠟燭,漸漸走近。他相貌粗一看和藹可親,但目光極其銳利,像黑夜中的兩道閃電,能看穿一切遮掩。他微笑著說:“歡迎來到泉公館,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
魯克隱約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圈套中,但對方如此客氣,他也只好彬彬有禮地問道:“請問你是……”
“我叫蘇翙,是這里的管家。請吧,蘇老爺子已經等你們很久了。”
“蘇老爺子?”
“呵呵,東九區的半妖人,怎么會不知道蘇老爺子的大名?是了,你太過年輕,早在你出生之前,蘇老爺子就已經隱居在此,不再過問世事了。”
魯克仔細回想了一下,不記得聽人說過這號人物,他好奇地猜測道:“請問蘇老爺子是不是單名一個泉字?”
“是的,蘇泉蘇老爺子。他年輕是還有一個名字,叫遄蛛蛛。”蘇翙意味深長地說道,側過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遄蛛蛛,半妖人的最強戰士?”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他只是泉公館的蘇老爺子,隱居在東九區頤養天年。”
魯克猶豫了一下,好奇心終于占了上風,他舉步跟了上去。盤古沒有阻止他,他也很想見一見這個傳奇式的人物。他在魯克心中說道:“遄蛛蛛年輕時是沼南城赫赫有名的人物,跟亢明子、鼌江川、狴炎齊名,當迪迪如彗星般崛起的時候,他獨具慧眼,認為他將推翻望族的統治,成為半妖人的新領袖。從那時起,他就成為了迪迪的得力助手,不論形勢有多么危機,他都不離不棄,始終站在迪迪一邊。”
“在遄蛛蛛的下,迪迪站穩了腳跟,先是分化吞并了望族,接著收服亢明子,團結起所有半妖人的力量,對抗人類和妖怪族的聯軍。他們牢牢地固守在沼南城,不斷壯大,終于贏得了自由和尊重,不管承認不承認,半妖人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影響著禾洲大陸的歷史。”
魯克暗暗稱贊說:“遄蛛蛛急流勇退,很了不起。”
盤古笑著說:“你也很了不起——經歷了北源城的磨難,你成熟了很多,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熱衷冒險的小伙子了!”
“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魯克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一瞬間盤古生出一種錯覺,他仿佛剛剛才認識魯克,又仿佛認識了他很久很久。
轉過一個彎,他們沿著水泥樓梯上到二樓。樓道口站著兩個身影,左首那個長著一張馬臉,裂開闊嘴微笑著,竟然是馬蜚。蘇翙歉意地解釋說:“不好意思,這次為了請你來泉公館,我們使了一點手腕。馬蜚是我們的人,請你不要介意。”
“沒關系。”魯克嘀咕了一句,目光轉到右首那人,不覺怔了一下。他的五官長得跟蘇翙有幾分相似,但體型整整胖了一圈,肥頭大臉,三下巴,大腹便便,手臂和腿上盡是肉,風一吹像波浪一樣微微抖動。“難道說他們是孿生兄弟?”他不禁又回過頭去看蘇翙。
蘇翙仿佛猜到了魯克的想法,笑著說:“沒錯,他叫蘇鄧,是我的雙胞胎弟弟,我只比他早出生一個鐘頭。他從小喜歡練武,膀大腰圓,等閑七八個人也近不了身,我喜歡讀書,人長得瘦削,所以雖然是雙胞胎兄弟,脾氣性子差得很遠。”
魯克隨口恭維道:“一文一武,左臂右膀,蘇老爺子手下真是人才濟濟呀!”
蘇鄧目光炯炯盯著曹靜文,慢吞吞挪動腳步讓出路來,說:“蘇老爺子在等你們,快進去吧!”
三人沿著走廊來到盡頭的教室前,蘇翙咳嗽一聲,恭恭敬敬說道:“老爺子,盧定一來了。”
“請他進來吧!”
蘇翙推開門,魯克和曹靜文走了進去,昏黃的燭光下,他看見一個干瘦的老頭在看書。跟想像中不同,他長得并不高大,一張臉像風干的橘子皮,皺皺巴巴,頭發花白,整齊地梳在腦后,眼睛有如夜空的啟明星,亮得耀眼。
“你就是盧定一?來,坐吧!”蘇泉指指身前的凳子,示意他坐下說話。
魯克依言坐到他跟前,神情很放松。倒是曹靜文站在他背后,面對這半妖人的最強戰士,有些忐忑不安。
“你是東九區土生土長的半妖人嗎?”蘇泉放下書,和藹地問道。
“你父母是誰?”
魯克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我一出生就被遺棄了。”
“遺棄?他們有沒有留下什么線索,比如說書信,或者族徽?”
“沒有書信……”魯克突然福至心靈,仿佛塵封的記憶突然蘇醒,“不過我記得小時候左手手腕上有一個特殊的圖案,后來長著長著就長沒了。”他伸出食指,在積滿灰塵的桌面上畫了一個古怪的圖案,像一頭怪獸,鳥頭闊嘴,身體是人,背上有翅膀,腋下長著四對爪子。
蘇泉微微變了臉色,但他隨即恢復了正常,慢條斯理地說:“你的父親是一名顯赫的貴族,你繼承了他最優秀的血緣,所以不用進化到第二階段,就擁有驚人的力量。”
“你知道他是誰?能告訴我嗎?”
蘇泉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魯克敏銳地感覺到,蘇泉對他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直覺告訴他,他完全取得了他的信任,無論說什么,蘇泉都會毫不猶豫地相信他。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古怪的圖案!
接下來的交談變得很輕松,蘇泉的語氣里流露出長輩對晚輩關愛,當得知他的近況后,他邀請魯克搬到泉公館來居住。“這里雖然比較臟亂,但還算寬敞,打掃一下的話,比你現在暫住的地方要強多了。你可以挑一幢樓住,就你跟兩個奴隸,沒有人會打攪你們的。”
“我要考慮一下,過幾天再給你答復吧。”魯克沒有立刻答應下來,他不清楚蘇泉的用意。
“沒關系,決定了告訴我一聲。”
說話間工夫,暴風雨終于席卷了整個沼南城,先是黃豆大小的冰雹,接著是瓢潑大雨,沼南大學頃刻間變成了澤國,雷聲隆隆,金蛇亂舞,四周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清。
魯克和曹靜文站在門口,靜靜欣賞著雨景,蘇泉用復雜的目光注視著他們,默默想著心事。蘇翙按捺不住好奇心,走近幾步看了看桌面上的圖案,他立刻認了出來,這是一個顯赫人物的族徽,他只在沼南城的地下巢穴里見到過一次。他的手不禁顫抖了一下。
蘇泉伸出衣袖,把桌面上的灰塵盡數抹去。
暴雨持續了半個小時,雨過天晴,魯克和曹靜文告辭離開了泉公館。
他度過了一個離奇的夜晚,就連盤古也猜不出蘇泉對魯克態度變化的原因。那個古怪的圖案究竟是從哪里來的?它代表了什么含意?他忍不住掃描了魯克的記憶,卻發現它像冰層中的花朵,隱藏在大腦皮層深處,當堅冰融化,花朵就顯露出來。
還有多少秘密,深埋在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呢?
半妖人的命運,從這個暴風雨的夜晚開始改變。
三天后的凌晨,太陽從石屏山頂升起,投射出無數金色的利箭,映紅了天際。沼南城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像冷血的爬蟲,從僵硬中蘇醒過來。
城市被一種異樣的氣氛所渲染,東九區沸騰起來,荒野中的半妖人從四面八方聚集到街道上,彼此興高采烈地交談著,他們使用最頻繁的一個詞就是“打草谷”。
對此盤古的解釋是,這是一個已經死亡的詞語,根據古老史書的記載,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越過邊境,燒殺擄掠,洗劫當地的婦女和財富,叫做打草谷。半妖人借用了這個概念,一場大規模的掠奪已經提上了議事日程,從參加的半妖人數目分析,這是有組織有計劃的行動,他們的目標的不是繁華人類城市就是妖怪族的地下要塞。
就在魯克推測著半妖人的動向時,馬蜚來到了他居住的地方,他帶來了蘇老爺子的口訊,邀請他到泉公館去,有要緊的事商量,是關于這次打草谷行動的。最后,他還加了一句,請小文和小鳳一同去,蘇老爺子想見見她們。
魯克猶豫了一下,決定再次前往泉公館會見蘇老爺子。
馬蜚開了他那輛巡邏用的越野吉普車,把魯克他們送往四景街沼南大學。在擁擠的街道上,他開得很穩當,不時短促地按幾下喇叭,提醒前面的半妖人讓路。他們被尖銳的噪音驚動,一個個轉過身來,惡狠狠地瞪著馬蜚,還沒有發作,就看到了車窗右上角畫著一個醒目的族徽,立刻收起兇相,乖乖地閃在一邊,目送吉普車遠去。
魯克好奇地問道:“我記得鱉封說過,巡邏車是不能進城的,怎么沒有人攔下你查問?”
馬蜚指指車窗上的圖案說:“這是蘇老爺子的族徽,他是東九區的最高行政長官,誰敢攔他的車!”
魯克仔細端詳著蘇老爺子也就是遄蛛蛛的族徽,一點也不復雜,兩個相扣的墨圈,六條折線形的長腿,像一只抽象的蜘蛛。他立刻記起那個暴雨之夜,他在沾滿灰塵的桌面上畫下的古怪圖案,蘇泉說那代表了某個顯赫的貴族,究竟是誰能讓他如此動容呢?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起來,馬蜚不時從后視鏡打量曹靜文和涂鳳,羨慕地說:“她們一定花了你很多聶倫塔吧,換成是我,恐怕攢上一輩子都負擔不起!”
魯克沒有生氣,他知道馬蜚是真心誠意稱贊她們,只是表達的方式比較怪異,常人是很難接受的。他笑笑說:“不,不是在奴隸市場買的,我很窮,手頭的積蓄從來沒有超過三十個單位的聶倫塔。她們是我親手俘獲的,花了不少工夫,不過我認為這很值得。”
馬蜚敬佩地說:“你真了不起,運氣也特別好,像她們可以算得上是奴隸中的極品,最難得的是這么聽話,一點都不反抗。”
曹靜文聽得皺起了眉頭,她拉拉涂鳳的衣袖,低聲說了一句:“恬不知恥!”涂鳳抿嘴一笑,向她悄悄搖了搖頭,暗示她不要放在心上。
馬蜚留意著她們的一顰一笑,他知道她們是天上的明月,他這輩子只能遠遠仰視,不可能接近。他在羨慕魯克的同時,不禁為她們擔心起來。猶豫了良久,他壓低聲音,飛快地說道:“小盧子,你要提防蘇鄧,他對奴隸有特別的嗜好。”
“誰見了她們都會生出占有欲的,這不稀奇。”
“不是這樣的,蘇鄧的癖好跟別人不一樣,他——”馬蜚下意識地向左右看了一下,下定了決心,“有些變態!”
“變態?什么意思?”
“有一次,亢明子大人送來了一個人類女子,容貌艷麗,體態輕盈,能站在金盤子里跳舞。蘇老爺子原本打算自己留下來的,誰知蘇鄧一見就兩眼發光,說了幾籮筐的好話,好不容易才要到手,沒想到,當天晚上竟生吃下肚去了!”
“吃掉?那真是太浪費了!”魯克沒有表現出任何詫異,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但坐在后座的曹靜文和涂鳳雙雙變了臉色。
“我親眼看見的,他有一整套吃人的工具,先用鉤子把舌頭鉤出來,齊根切斷,省得她拼命叫疼,掃了興致,然后用刀把眼皮割下來,遮住眼睛,說人在臨死前會把兇手的影像印在眼珠里,轉世投胎了趕來報仇,他雖然不怕,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蘇鄧在吃人的時候話特別多,跟平時不一樣,就像完全換了個人。”
“然后他就把那女子身上的肉一塊塊割下來,就著烈酒吃掉了。”
“蘇老爺子沒有說什么嗎?”
“蘇鄧是蘇老爺子的親生兒子,他能說什么!”馬蜚顯得有些氣憤。
“這樣啊,那么你跟蘇老爺子是什么關系呢?”
“我?”馬蜚落寞地笑了一下,“我跟蘇翙蘇鄧是同母異父的兄弟,他們一向看不起我,要不是蘇老爺子的緣故,他們早就把我趕出泉公館了!”
十多分鐘后,他們來到了沼南大學,馬蜚把吉普車停在最靠北的那幢教學樓前,蘇翙揮揮手讓他回去,客氣地引著魯克他們去見蘇老爺子。馬蜚望著魯克身后那兩個動人的身影,鼻子突然一陣發酸。他咬緊了牙齒,決定抓住這唯一能改變命運的機會。
他選擇了魯克。
蘇翙帶上了門,走到樓道的另一側,眺望著校園里的風景。蘇鄧從樓梯口里搖搖晃晃地走來,站在他身旁,問道:“那兩個小妞很不錯,比上次能在金盤子里跳舞的更出色,老頭子是不是看中他們了?”
“我勸你別打她們的主意……”蘇翙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不中聽的話。
“為什么?那小子很厲害嗎?”
“你知道老爺子為什么看重他嗎?”
“他一向信賴你,什么都跟你說,不把我放在心上!”蘇鄧的神情有些不大自然。
“那是因為你那怪異的癖好……算了,不說這個,那個盧定一,他畫了一個族徽,是屬于迪迪的。不要招惹他,蘇鄧,我不是提醒你,我這是警告你!”
“迪迪嗎,迪迪的族徽?那小子……那小子……”蘇鄧的神情變幻莫測,心想:“他會成為第二個蘇翙,有一個蘇翙已經夠了,我不想看到第二個!”
蘇翙轉過身,望著蘇老爺子和魯克所在的那間教室,猜測著他們究竟在談些什么。
“東九區馬上要有一次大規模的打草谷行動了,是亢明子親自布置下來的,他指定地點是西昆市。”蘇泉拿起茶壺,親自給魯克倒了一小碗。
魯克雙手接過來一飲而盡,滿口苦澀,緊接著唾液從舌頭兩邊汩汩泛上來,回味竟甘美無比。“好茶!”他稱贊了一句,思路轉到了打草谷的地點上,“西昆市?為什么是西昆市?那座城市在松江和月見江之間,離沼南城很遠,而且駐扎著大量的軍隊……”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我曾經去過,還生活了一段時間,對那座城市很熟悉。”
“這樣最好不過了,在開始這次長途遠征之前,我想要你去辦一件事,到西昆市走一趟,去見一個人。如果順利的話,來回只要三天就夠了。”
魯克笑了起來,說道:“你手下人才濟濟,為什么非要我去?”
“我想給你一個機會,證明你比蘇翙和蘇鄧都要出色。小盧子,我知道你有能力,有野心,不會久居人下的,為什么不接受我的好意呢?”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還記得那天你畫的族徽嗎?我欠你父親很多,這是我應該還給他的。”
“他究竟是誰?”魯克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在適合的時間,我會告訴你的,現在不行。怎么樣,愿意去西昆市嗎?”
魯克思考了片刻,答應道:“好吧,我該怎么做?”
蘇泉眼中流露出贊賞的神情,他指著曹靜文和涂鳳說:“你從她們中挑一個,扮成新婚夫妻,這樣不會引起別人的疑心,另一個留在這里,我會代你好好照顧的。”
“我想帶她們一起去,留在這里,我有些不放心。”
“你是不放心我,還是不放心蘇鄧?”蘇泉猜到了他的心思。
魯克實話實說:“我聽馬蜚說起蘇鄧的一些癖好,很讓人擔心。”
“我會警告蘇鄧的,他不敢違抗我的命令。”
魯克意識到再堅持的話就意味著對蘇泉的不信任,他回過頭,心中一陣猶豫,歉意地望了涂鳳一眼,指指曹靜文,說:“那就小文吧,她比較溫順聽話。”
曹靜文低下頭,一陣欣喜,終于能夠跟魯克單獨在一起了,扮成夫妻,到西昆市去,那該是多么幸福的旅程。涂鳳善解人意地望了他一眼,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魯克會選擇小文的,她是機夔戰士,在危險的時候,能給予他,而自己……她有些心酸,又有些擔心。
“你要見的人叫蘇標,他有一個外號,叫撒旦的左手。”
“在哪里可以找到他?”魯克心中掀起了滔天波瀾,蘇泉,蘇翙,蘇鄧,蘇標,他們到底是什么關系?蘇標的身影浮現在眼前,籠上了一層神秘的迷霧。
蘇泉平靜地說:“林致花園801室,在西昆高級中學附近。他是我安插在軍方的內應,有一段時間失去聯系了,我懷疑他是不是背叛了我……你這次去是帶個口訊,要他立刻回沼南城來見我,如果他有什么猶豫或者推脫的話,就殺了他。他的左手與眾不同,你帶回來給我看。”
“就傳一個話,不需要什么信物嗎?”
蘇泉從右手食指上脫下一枚暗灰色的戒指,交到他手里,說:“他不相信你,你就把戒指給他看,他如果還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一定會放下一切跟你走的。”
魯克把戒指翻來覆去看了一遍,那是用聶倫塔打造的,做工很精細,戒面上刻著蘇泉的族徽,雙圈內鑲有兩顆米粒大小的寶石,一綠一紅,像波斯貓的眼睛。
“我什么時候動身?”
“明天早上。蘇翙已經為你設計了一條最快的線路,馬蜚先開車送你前往鳳尾山,你從西面的一線天穿過鳳凰山,進入河淞鎮,搭乘中午十二點一刻的火車趕赴播磨市,然后換乘下午四點二十分的飛機,一個半小時后就能抵達西昆市。車票和機票已經全部準備好了,在馬蜚那里。”
“知道了,那我先回去準備一下。”
蘇泉點點頭,說:“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魯克離開以后,蘇泉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幾十歲,他又倒了一小碗苦茶,喃喃說道:“嘗嘗吧,這是上好的石屏山雨前紅龍,前幾天我到山上去,那棵老茶樹已經死了,今后再也吃不到了!”
一個幽靈般的身影從門外飄進來,容貌枯槁,形同僵尸,肌膚是灰褐色的硬皮,頭發稀疏,沒有鼻子,只留有兩個黑洞洞的鼻孔,下頜的線條很硬,顯得他性情堅毅果決,身穿緊身勁裝,勾勒出肌肉的形狀。
魯克和盤古,他們竟誰都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他坐到先前魯克坐過的位置上,三根手指捏起茶碗,仰頭倒進嘴里。
“你確定是他嗎?”蘇泉的聲音里有一絲顫抖。
“是他。”
蘇泉疑惑地問道:“我不明白,既然確定是他,為什么還要派他去西昆市見蘇標?這算是試探還是考驗?”
“兩者都是。我想借這個機會觀察他,了解他,弄清楚他回沼南城的真正目的,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為什么不直接從那兩個女子下手?”
“她們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奴隸,而是他的愛人,我不想把我們的關系弄僵。”
“你很在意他。我想知道,如果他順利通過了這次考驗,你打算怎么辦?”
“通過了這次,還有下一次,下下一次,直到我認為他全面超越了我,能夠給半妖人帶來一個更光明的未來……”
蘇泉接口說下去:“到那時,他將成為半妖人的新領袖!”
“是的,是這樣的!”
翌日凌晨,魯克和曹靜文踏上了前往西昆市的旅程。
越野吉普車從東門離開沼南城,沿著起伏的丘陵向北行駛,在接近石屏山的地方折向西,背對朝陽,一路狂奔。
清晨的露水很重,曹靜文濕漉漉的頭發沾在一起,但她毫不在意。在她的心中,輕輕哼唱著童年的歌謠,歌詞中提到了小船和波浪,湖面的倒影,以及涼爽的風。每過一分鐘,離沼南城就遠一點,離西昆市就近一點,曹靜文的心忍不住歡呼雀躍,臉上綻放出動人的笑容。
“為什么這么高興?”魯克拍拍她的手。
“不告訴你!”曹靜文笑著說。
這一問一答,聽在馬蜚耳中,令他先是感到吃驚,然后是艷羨。在他生活的圈子里,從來沒有哪個奴隸會以這樣的語氣跟主人說話,發自內心的喜悅和依戀,超越了種族和觀念的鴻溝,盧定一究竟是怎樣做到的呢?
太陽升到曠野的當空,旅程變得非常辛苦,吉普車里悶熱得像蒸籠,馬蜚每一個毛孔都滋出熱汗,他伸長了舌頭,氣喘吁吁,不一刻衣服就像從水里撈出來,緊緊貼在身上。
“很熱吧!這車在改裝的時候,底盤,輪胎,引擎,避震器什么的全換過了,就是沒裝空調,說是為了省油。嚇,這種鬼天氣,真實活受罪!”
“還好,我倒不覺得,心靜自然涼。”
馬蜚不信,他向后視鏡看了一眼,果然,魯克臉上一滴汗都沒有,簡直木頭做的,就連靜靜偎在他身旁的曹靜文也不顯熱,神態保持著優雅。他吐了吐舌頭,心想:“小盧子倒算了,那叫小文的奴隸不正常,臉白得接近透明,這么熱的天看上去冷嗖嗖的,奇怪!”
三個小時后,吉普車進入了鳳凰山區,從一處坡度很大的碎石地沖上了高速公路,馬蜚一腳油門踩到底,車速飆升到一百八十碼,像怒吼的猛獸,沿著公路向前飛馳。
“能再快一點嗎?”魯克抬腕看看手表,覺得搭乘中午十二點一刻的火車有些倉促。
“沒問題,前面拐彎就是有名的鳳尾山一線天,步行半個小時就能進入播磨市。”
說話間工夫,馬蜚慢慢踩下剎車,放慢車速,向左拐了一個接近直角的大彎,進入群山的陰影中。仿佛穿過了陰陽界,溫度驟然下降,風中夾帶著久違的涼意,馬蜚長長舒了口氣,抹去額頭的汗水,說道:“到了,就是這里。”
魯克和曹靜文跳下車,極目望去,巍巍群山佇立在眼前,茂密的原始森林遮住了山的肌膚,天高云淡,鳥聲低回,一切都保持著最初的樣子。
“下了山坡往西就是一線天了,車子過不去。三天以后的這個時間,我還在這里等你們,如果等不到,我會多留半天的。”
“不用多等,如果我們沒有及時趕到的話,你直接回沼南城去。”魯克拉起曹靜文的手,辨明了方向,超鳳尾山一線天走去。
馬蜚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他們越來越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說:“如果你能平安回來的話,我就把自己賣給你……”
魯克和曹靜文站在一線天口,兩邊是懸崖峭壁,仿佛萬丈利刃,直插霄漢,天空被隔成極細的一條線,中間只允許一人通過,黝黑潮濕,望不到盡頭。
“你是想等我們進入了一線天再動手嗎?”魯克冷靜地問道。
曹靜文吃了一驚,急忙四下里尋找,卻沒有發現敵人的蹤影。風從對面吹過來,冰涼刺骨,她不禁激凌凌打了個寒顫。
“出來吧,我知道你躲在哪里!”
一個碩大的身影從懸崖上跳下來,砰一聲響,雙腳陷入泥土中,直沒過膝蓋。
曹靜文脫口叫道:“蘇鄧!”
“沒錯,是我!”那人費力地拔出腳來,舒展著筋骨問道,“奇怪,你是怎么發現我的?”
“我在半里外就聽見你的呼吸,像牛喘,在懸崖上筑巢的飛鳥不敢下來,一個勁地叫喚——你不會是打算伏擊我吧?”
“呃,事實上,我正有這個打算。”蘇鄧老老實實說道。
“我看上了你的美女奴隸,打算占為己有。”蘇鄧聳聳肩,腦袋陷進肥肉中,顯得有些滑稽。
“不,這不是理由!”魯克笑了起來,“如果你的目標是小文或者小鳳,在沼南城就可以動手了,沒必要等到現在。你想趁我羽翼未豐的時候把我除掉,又不想引人注意,所以選擇了在這里下手,對不對?”
蘇鄧有些意外,他搖著頭說:“羽翼未豐,說得太好了——你再也不會有那一天了!”
“為什么?你我不都是蘇老爺子的手下嗎?”魯克明知故問道。
“蘇老爺子這么看重你,你遲早會成為另一個蘇翙的,這對我可不是一個好消息,我得把你扼殺在萌芽狀態,免得將來威脅到我的地位。”
“我有這么出色嗎?”
“蘇老爺子的眼光不會錯的!”蘇鄧覺得跟他交談非常有趣,他都有些不舍得下手了。
“那么蘇翙威脅到你了嗎?”
“是的,他是我心頭永遠的痛,無論怎樣努力,我都比不上他。”蘇鄧遺憾地說,“蘇老爺子更看重蘇翙,把他視為接班人,這一點所有的人都清楚。他認為,靠強壯的身軀打天下的時代已經一去不還了,這個世界更需要聰明的頭腦,而這恰恰是我沒有遺傳到的。不過盡管嫉妒,蘇翙總是我的孿生哥哥,我不可能向他下手,而你就不同了……”
眼前的蘇鄧優雅健談,聲音富有磁性和感染力,跟魯克想像中完全不同,他有些擔憂,似乎忽略了什么關鍵。“你們……真的是雙胞胎兄弟嗎?”
“是的,他先生出來,是哥哥,我是弟弟。不過我們長得不大像,脾氣也合不來。”
“為什么?我在書上看到,雙胞胎總是心靈相通,關系非常密切的。據說其中一個悲傷,另一個就會痛哭……”
蘇鄧打斷他說:“你說的是同卵雙胞胎,我和蘇翙不一樣,我們是異卵雙胞胎,跟一般的兄弟姐妹沒什么兩樣。”
同卵雙胞胎?異卵雙胞胎?又是兩個新名詞。魯克忍不住問道:“同卵異卵有什么區別?”
“區別當然很大了,不過我是聽蘇翙說的。”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談著,敵意似乎在漸漸消退,蘇鄧完全不像馬蜚描述的那樣冷酷變態,從某個角度看,他活脫脫是另一個蘇翙。
曹靜文被冷落在一邊,她心中焦急萬分,拉拉魯克的衣袖,低聲提醒他:“時間要來不及了!”
魯克“嗯”了一聲,突然注意到蘇鄧眼神變得直挺挺,茫然無神,身體劇烈顫抖著,連站都站不穩,但轉瞬就恢復了常態——不,有了一點細微的差別,本來是黑色的瞳孔,現在閃現出少許異樣的銀絲。
“跟你交談真的很愉快,不過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我告訴你這些,就是為了逼迫自己下狠手殺你——不這么做,我還真有些手軟,畢竟你是蘇老爺子看重的人,跟他對著干需要很大的勇氣!”
他的臉色突然陰沉下來,猶如換上了一副陌生的面具,聲音也生硬如鐵,冷笑著說:“你死定了!”
盤古饒有興致地分析道:“這是罕見的多重人格分裂癥,醫學上全稱是精神分裂癥型人格障礙,蘇鄧在吃美女時是一種人格,剛才跟你娓娓交談是另一種人格,現在又換了一種。在我的資料庫里,整個禾洲大陸多重人格的患者不超過五個,蘇鄧是珍貴的研究對象,在醫學上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
“少費話,我還剩下多少時間?”
“如果要趕中午十二點一刻的火車,你必須在半個小時內解決他,如果不去河淞鎮,趕到鐵路旁扒火車,那么你還有額外的半個小時。”
“也就是說,我最多只能在蘇鄧身上浪費一個小時?”
“是這樣的,不過根據我的計算,你和蘇鄧的實力接近,除非有鐳射鞭或者γ射線槍,否則的話,那將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斗!”
魯克得不到更多的建議了。蘇鄧已經完成了人格的轉換,慢慢仰起頭,張開嘴巴,從胸腔中發出一聲沉悶的共鳴,無數赤紅色的怪蟲蜂擁而出,鋪天蓋地向二人飛去。
“那是什么?”曹靜文驚叫一聲,慌了手腳,她一向對飛蟲之類的小東西心懷畏懼,全然忘記了自己是一名機夔戰士。
魯克急忙張開能量盾,把自己和曹靜文籠罩在內,電流縱橫交錯,把當先的十多只灼燒成焦炭,緊隨而來的怪蟲仿佛知道厲害,像蜂鳥一般懸停在半空中,嗡嗡亂叫著停止不前。
“小心,那是赤眼囹圄蟲!靠吸人獸的血液為生,唾液有強烈的麻痹作用,普通人被叮上一口,身體會僵硬三個小時。”盤古的數據庫里有這種怪蟲的記錄。
“小盧子,你看,他的身體……”曹靜文指著蘇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蘇鄧噴出成千上萬的赤眼囹圄蟲后,原本肥碩的身軀迅速縮小,變得彪悍異常,虎背熊腰,渾身上下沒有半塊多余的贅肉,充滿了無窮盡的力量。
魯克這才醒悟過來,蘇翙說他的孿生弟弟“從小喜歡練武,膀大腰圓”,竟然是事實,他肥胖的真正原因是體內養著無數惡毒的赤眼囹圄蟲!
蘇鄧把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一步步走上前來,囹圄蟲分在兩邊,讓開一條道。他詫異地說道:“這是什么?”腋下緩緩伸出一條觸手,在能量盾表面輕輕一碰,電流沿著觸手鉆進他身體,通過雙腿引入大地,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雷鳴機夔釋放的能量對半妖人不起作用,觸手輕而易舉穿透了能量盾,刺向魯克的心臟。魯克心中一凌,左手五指伸長,將觸手緊緊纏住,阻止它繼續前進。
“有意思,你不是沒有進化到第二階段嗎,為什么會有觸手?”蘇鄧從腋下又伸出一條觸手,刺進能量盾,一齊用力,竟硬生生撕開一道口子。他打了一個呼哨,囹圄蟲爭先恐后鉆進了能量盾,向魯克和曹靜文撲頭蓋臉叮去。
“小文!”魯克急忙叫了一聲,曹靜文應聲啟動嗜血機夔,張開能量盾護住身體,與此同時,麒麟機夔釋放出能量場,相互重疊,擋住了囹圄蟲的沖擊。
“奇怪!”蘇鄧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瞪大眼睛注視著二人,“你的戰斗方式跟普通的半妖人完全不同——就連那個人類奴隸都能擋住赤眼囹圄蟲,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讓你開開眼界吧!”魯克收回能量盾,迅速化作薄如蟬翼的鎧甲,他弓起后背,腿部的肌肉繃緊,褲子撐開數條裂縫,緊接著身體突然挺直,沖破囹圄蟲的包圍,箭一般射向蘇鄧,重重一拳擊向他心臟。
蘇鄧渾身的神經都興奮起來,他看準了魯克的來勢,果斷地伸出右掌,一把抓住他的拳頭。巨大的力量涌來,指節,手腕,臂肘,肩膀,每一處關節都受到強烈的沖擊,劈啪聲密如炒豆,蘇鄧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彎曲,手背一只貼到胸口,深深陷進胸腔中,心臟受到壓迫,眼前發黑,呼吸困難。
這是多么強大的力量!蘇鄧不再留手,腋下竄出十三條觸手,把魯克的胳膊緊緊纏住,阻止他的拳頭進一步壓迫心臟。自從進化到第二階段后,他從來沒有在戰斗中罄盡全力,這個年輕的半妖人竟然能跟十三手蘇鄧相對抗,其實力已經足以在沼南城排進前十位。
雙方勢均力敵,陷入僵持中。
盤古冷靜地分析道:“根據我的觀察,半妖人進化到第二階段后,觸手有兩種生長方式,一種是左右對稱分布,比如說孫狨,另一種是沿著身體的中軸線分布,比如說毒蝎羅,從脊梁骨抽出十條觸手。蘇鄧很明顯是個異類,觸手全部集中在右臂腋下,這可能是得到遄蛛蛛遺傳因子的結果,力量極其強大,足以跟麒麟機夔相媲美。”
魯克使出全部力量,也不能把右拳再向前推進半寸。他焦急地問道:“我該怎樣做才能擊敗他?”
盤古猶豫了一下,說道:“雷鳴機夔實現能量的物質化,形成實體鎧甲,這已經是C系列機夔的極限了。麒麟機夔的夔化程度只有百分之五十,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但M系列機夔的夔核處在亞穩態,性狀極不穩定,提高夔化程度有相當的危險。”
“我沒有時間跟他糾纏,快動手吧,我要一舉擊潰他!”
長久以來,盤古一直小心翼翼地把麒麟機夔的夔化程度控制在百分之五十以下,避免亞穩態的夔核全負荷運轉,但蘇鄧的強大出乎意料,他必須嘗試冒險。
“讓我看看,你還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耐!”蘇鄧揮動左手,頻率越來越快,五指融合在一起,皮膚粗糙如皮革,表面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突起,分泌出腥臭的粘液,整個化作一根粗壯有力的觸手——第十四根觸手!
這才是蘇鄧真正壓箱底的殺手!
“我修正剛才的看法……”盤古嘀咕了一句,他立刻重新判定蘇鄧的實力,計算的結果讓他相當不安。
蘇鄧的觸手緩緩旋轉了幾十圈,肌肉彼此糾結擠壓,變得又粗又短。他獰笑著說:“看你怎么應付這一招螺旋手!”他側轉身,觸手對準魯克當胸捅去,感應到能量鎧甲的阻擋,略一停頓,急速向反方向旋轉,如同石油鉆探機的鉆頭。
與此同時,夔化程度也開始緩緩提升,盤古在魯克心中默默報著數:“五十,五十一,五十二……百分之八十是一個危險的閥值,在夔化程度達到百分之七十九時,我會強行關閉麒麟機夔,雷鳴機夔也會受到影響,暫時無法啟動。魯克,你剩下的時間不多!”
魯克悶哼一聲,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從夔核中涌出,渾身充滿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力量。他猛一用力,把蘇鄧硬生生拔離地面,掄圓了膀子甩出去。蘇鄧猝不及防,急忙松開腋下的觸手,身不由己一頭撞向懸崖。
蓄勢待發的螺旋手鉆進巖石,“轟隆隆”一連串巨響,地動山搖,整個懸崖都在顫抖,山體被開出一個巨大的深坑,無數裂縫呈輻射狀向四周擴散,蘇鄧有如伏在蛛網正中的蜘蛛,一動不動,似乎失去了知覺。
“五十九,六十,六十一……魯克,別手軟!”
魯克箭一般撲上前去,屈起手肘,以雷霆萬鈞之勢撞擊他背心。數以萬計的赤眼囹圄蟲奮不顧身撲上來,轉眼即被能量鎧甲灼燒為焦炭,但它們前赴后繼,毫不退縮,成功地攪亂了魯克視聽,使他勢在必得的一擊沒有命中目標。魯克重蹈蘇鄧的覆轍,半個身體深深陷入懸崖中,把堅硬的巖石盡數碾為齏粉。
蘇鄧氣喘吁吁地站在他身后,遍體傷痕累累,他斷斷續續說道:“你絕不是普通的半妖人,你的身體里一定隱藏著驚人的秘密……”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恐懼。
“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
魯克四肢微一用力,像彈簧一樣跳了出來,飛起一腳高高踢過頭頂,扭轉腰肢,腳尖朝下猛擊蘇鄧的顱頂,動作之快,已經超越了大腦的思維。蘇鄧本能地抬起右臂,十三條觸手緊緊纏住他的小腿,竟無法阻止對方的攻擊,天靈蓋“嘩啦”裂開,柔軟的腦漿四散飛濺,全部觸手不由自主松弛下來。
“六十九,七十,七十一……”
“還沒有結束嗎?”魯克的心臟越跳越快,幾乎要沖出胸腔。
“沒有結束!”
話音未落,剩下的赤眼囹圄蟲一股腦地涌進空蕩蕩的顱腔中,仿佛打了一針強心劑,蘇鄧呼地站起身來,硬胳膊硬腿,神情木訥,如同僵尸。
“這是怎么回事?”
“蘇鄧和赤眼囹圄蟲是共生體,平時蘇鄧操縱囹圄蟲,現在囹圄蟲控制了他的身體。小心,他要開始攻擊你了!”
蘇鄧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原本失去知覺的觸手重新揮舞起來,劈啪抽打著地面,激起漫天的塵土,一步步逼近。
“七十三,七十四,七十五……”
魯克仰天大吼一聲,半妖人的本性全部釋放出來,眼珠變成了血紅色。他猛撲上前,觸手重重擊打著他的身軀,但魯克毫無知覺,隨手把它們捏爛扯斷,骯臟的鮮血迎面噴來,有如浴血。
“七十六,七十七,七十八……攻擊他的心臟要害!”
魯克探出右手,狠狠插進了蘇鄧的左胸腔,但出乎意料,指尖一直穿透后背,都沒有掏到心臟。
“七十九,機夔系統關閉!魯克,他是個內臟異位患者,心臟在右胸腔內!”
“該死的,你怎么不早說!”魯克覺得力量以極快的速度從身體里抽離,四肢酸軟,眼前一片模糊,冒險提升夔化程度造成了嚴重的后遺癥,他無法發動最后的攻擊。
在赤眼囹圄蟲的操縱下,蘇鄧的身體繼續向前逼近,魯克的手臂完全穿透他的胸腔,直至沒根。二人面對面緊緊貼在一起,蘇鄧張開嘴巴,露出焦黃的牙齒,對準他的脖子狠命咬下去。
正在這時,一道黑影倏地出現在他身后,五指如鐵,從背后插入,恰好命中心臟。那是蘇鄧的致命要害,他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突然癱倒,連同魯克一起摔在地上。赤眼囹圄蟲放棄了這具寄居的軀體,從他的顱腔內飛了出來,轉眼不知所蹤。
“小盧子,你沒事嗎?”一雙溫暖的手臂把他扶起來。
魯克搖搖頭,笑著說:“還好,被他咬上一口,感覺一定會很糟糕!”他費力地把手臂從蘇鄧的尸體中拔出來,注視著淋漓的鮮血,心中涌起一種莫名的快感。
“小文,我想要你……”魯克喃喃說道,他知道,只有這樣才能壓制殺戮和占有的本性。
“在這里嗎?不,不行……”曹靜文看著自己手上的鮮血,不敢相信剛才自己竟殺死了蘇鄧,她感到一陣陣惡心,喉嚨口發毛,胃里翻江倒海。
“小文,我需要你!”魯克的眼睛閃閃發光,他伸手搭在她肩膀上,強行把她拉進懷中。
曹靜文再也忍耐不住,哇地吐了出來,委屈的淚水滑過臉頰,滴落在滾滾紅塵中。
“小盧子,你打算怎么辦呢?繼續向前還是放棄?”一個陌生的聲音在魯克耳邊響起,他的身體猛地變僵硬。是誰?敵人還是朋友?他怎能無聲無息地來到他身邊?種種疑慮此起彼伏,就連盤古都無法回答。
那人慢慢移動腳步,走到魯克面前,他身材異常高大,臉面隱藏在黑斗篷里,渾身籠罩著一層神秘氣息。四周的空氣仿佛凝滯住,沒有絲毫振動,如果閉上眼睛,魯克將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你是誰?”魯克情不自禁問道。
“你可以叫我夜行者。跟你一樣,我也是一名半妖人。”他把臉轉向蘇鄧的尸體,遺憾地說,“在沼南城,蘇鄧是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實力僅次于迪迪、亢明子、遄蛛蛛等老一輩的高手,你能殺死他,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你一直都跟著我?”
“護送還是監視?”
“兩者都不對。如果是護送,我就不會坐視蘇鄧襲擊你,如果是監視,我就不會現身了。我目的只是觀察你,考驗你,看你如何解決危機。”
“真是個怪人!”魯克低聲嘀咕了一句。
“蘇鄧是遄蛛蛛的兒子,不過你不用顧及這一點,在半妖人的世界里,一向是強者為尊,遄蛛蛛絕不會怪罪你殺死他的兒子,相反,他將更加看重你。繼續你的任務,前往西昆市,不要猶豫,這是我唯一的忠告。”
魯克從他平淡的語氣中感覺到一種異樣的情愫,他忍不住問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接下來的路程,要靠你獨立走完了,我相信不久的將來,我們還會見面的。”那自稱夜行者的神秘人飄然遠去,就像他出現一樣,沒有引起任何空氣的振動。
“他是敵人嗎?”曹靜文拉拉他的衣袖問道。
魯克茫然地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過我希望永遠也不要跟他為敵!”
魯克從飲水機的柜子里取出一只紙杯,倒了一杯水,回到候機處。曹靜文調皮地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又吐回去,皺起眉頭說:“有一股怪味。”
“可能是紙杯里涂了一層蠟,遇到熱水熔化的緣故。丟掉吧,我給你去買瓶礦泉水!”
魯克接過紙杯,走進洗手間倒掉水,丟進一旁的塑料桶。一個高挑的男子走到他身旁,旋開不銹鋼龍頭,自來水沖去他手上的幾縷血漬,迅速消失在水槽中。他對著鏡子仔細審視著自己的容貌,似乎很滿意,瀟灑地整理了一下頭發,吹著口哨離開洗手間。
從始至終,他沒有看魯克一眼,似乎當他不存在。
魯克頓時起了疑心,他推開門走進男廁所,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似乎發生了兇殺案。他循著氣息來到最后一間,門板虛掩著,透過縫隙,可以看見一個男子四仰八叉坐在抽水馬桶上,一張臉血肉模糊,似乎面皮被生生剝去了!
魯克迅速退了回去,若無其事地走出洗手間,在便利店買了一瓶礦泉水,回到曹靜文身邊。
“怎么去了這么久?”
“店里有個書攤,看了一會,沒什么有意思的。”魯克隨口敷衍了一句,他注意到那高挑男子正坐在他們對面,雙手插在口袋里,放肆地打量著曹靜文的容貌,然后視線又轉到一旁候機的年輕女子身上,一副旁若無人的傲慢神情。
他的身材非常好,肩寬腰細,雙腿修長,舉手投足洋溢著充沛的活力。魯克猜想,在人皮下的那張臉,也應該陽光俊朗,足以迷倒萬千少女。
曹靜文在他耳邊低聲說:“對面那人的眼神很沒禮貌!”
“別理他。”魯克拉起她的手,在掌心里飛快地寫道:“他是個危險的殺人兇手,別跟他扯上關系!”
曹靜文吃了一驚,忍不住又看了他幾眼,那男子突然朝她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曹靜文眼尖,赫然發現他的牙齒尖利如刀,完全不同于常人。
“他不是妖怪,就是半妖人。”魯克在她掌心繼續寫道,“從外形看,跟我們在一線天口碰到的怪人有點想像。”
盤古在他心中插嘴:“不是他,兩人的氣質完全不同。小心,這男子要危險得多!”
候機處的廣播響起一串優美的音樂,播音員用和藹甜美的聲音提醒旅客,7412次航班可以登機了。
曹靜文站起身,拉著魯克來到候機口,透過玻璃窗望去,他們將搭乘的航班正停在遠處的跑道上,機翼反射著陽光,熠熠生輝。
魯克拿著機票在手里翻來覆去,嘴里嘀咕說:“報紙上經常報道空難,我們不會正好趕上吧!”
“你是不是第一次坐飛機?”
魯克老老實實回答道,“這么重的鐵家伙飛到天上去,我有些擔心。”
曹靜文笑了起來:“坐飛機是很安全的,你只管放心吧!”
他們沿著通道離開候機大廳,來到空曠的機場上。天氣很好,碧空萬里,飄著大團蜷曲的白云,讓人聯想起童年的棉花糖,微風陣陣吹來,撫過臉頰,像情人的手一樣溫柔。曹靜文深深吸了口氣,覺得心曠神怡,還剩下最后一段旅程,幾個小時后,她就能回到魂牽夢縈的故鄉,想到這里,她嘴角不禁綻放出一絲迷人的微笑。
空調巴士把他們送到7412次航班附近,魯克仰頭望去,機身幾乎有二三層樓高,六七十米長,鋼鐵制成的龐然大物,難以想像,它竟能飛上青天。
在機組人員的指引下,旅客依次登上起落架,進入機艙內。
“21、22號,這邊走!先生,您沒有隨身行李嗎?”一身職業裝的空姐笑容可掬地提醒道。
曹靜文搶著說:“我們的行李全部托運了。”
她推了魯克一把,二人擠進了狹窄的座位里。魯克四下里打量著機艙,皺起眉頭說:“我不喜歡這里,太局促了,就像沙丁魚罐頭,手腳都伸不直。那些國家元首到國外出訪,也是坐這樣的飛機嗎?”
“這是普通客機的經濟艙,不能要求太高,等你以后當上國家元首,就有私人專機了,機艙里就你一個人,想怎么伸手腳都行!”
一席話說得前后的旅客都笑了起來,就連一旁的空姐也忍俊不禁。
先前在候機處見到的男子也晃了進來,坐在魯克前排的座位上。空姐伏下身問了一句:“先生也沒有隨身行李嗎?”
那人盯著她飽滿的胸脯,搖搖頭,面無表情地回答說:“我不需要。”
他的聲音很陌生,富有磁性和穿透力,魯克確定他不是一線天口的那個怪人。他對他的身份起了莫大的好奇心。
空姐本能地掩住胸口退后半步,眼中充滿了警惕,但她臉上立刻展露出職業的笑容,轉過身招呼下一位旅客。
那人得意地笑了起來,像小孩子得到了心愛的玩具。
一陣忙亂過后,所有的旅客都各就各位,廣播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帶,飛機再過幾分鐘就要起飛了。空姐逐一檢查過安全帶,然后回到機艙前,配合著廣播向大家演示緊急情況下氧氣面具和降落傘的使用。
坐在魯克前面的那人慢慢轉過頭,側著臉問魯克:“你是幾區的?”
魯克本能地回答道:“東九區。”
“是誰的部屬?”
魯克急中生智,伸出手指憑空畫了一個遄蛛蛛的族徽。那人微微點頭,自言自語說:“原來是東九區的泉公館。”
“請問你是哪一位?”
那人用極低的聲音說道:“蘇泉派你去西昆市,一定另有要務,你不要節外生枝,少管閑事!坐在你旁邊的女人是你的奴隸嗎?”
他回過頭,不再理睬他們。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速度漸漸加快,連續幾次停頓后,終于昂首飛上了青天。魯克透過狹小的窗口向外望去,地面的景物越來越小,縮成了具體而微的地圖,緊接著,大團的霧氣撲面而來,遮住了視線,他們已經進入了云層,腳下是萬丈虛空,沒有哪一種鳥能像他們一樣飛得那么高。
警示燈熄滅,廣播提醒旅客可以松開保險帶。不一會工夫,空姐推著不銹鋼的小車來回送餐,分派著飲料和點心。曹靜文有些餓了,就著牛奶吃了一個蛋糕,覺得很香甜,魯克沒有什么食欲,把自己的那份讓給她,心里不停猜測著前座那男子的身份和意圖。
空姐從他們身旁經過,耳麥突然響了起來,她連忙用手扶住,聽了幾句后匆匆忙忙向駕駛艙走去。魯克好奇心起,起身跟在她身后,那空姐回轉身,微笑著問道:“先生有什么需求嗎?”
“我上洗手間。”魯克指指靠近駕駛艙的洗手間。
那空姐猶豫了一下,快步走向駕駛艙口。魯克進了洗手間,反鎖上門平心靜氣,傾聽對面的動靜。盤古讓他的聽覺無比靈敏,細微的交談聲穿透隔板,鉆進他的耳廓。
“剛剛接到地面指揮塔臺的警報,有一名兇犯在候機大廳殺死了一個旅客,尸體棄在廁所里,頂替他的身份上了飛機。16號座,衛蓉,有沒有注意到他?”一個男子鎮定地說道,聽口氣像是機長。
那叫衛蓉的空姐顫抖著聲音說道:“是……是一個年輕人,個子很高,沒帶行李……”
“已經通知了西昆機場,警方已經安排了人手,一下飛機就逮捕他,在此之前,別打草驚蛇,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一定要想辦法穩住他!”
“是……他身上有沒有兇器?”
“應該沒有,不然的話通不過安檢門。”
“我聽我朋友說,安檢門是檢不出KU合金制品的……”衛蓉記起男友提到過,KU合金跟普通的金屬不同,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通過安檢門。他在R集團軍特種部隊工作,有一次聊天時說漏了嘴,事后反復叮囑她不能說出去。
“你倒見多識廣!放心,KU合金是軍方嚴格監控的特種材料,普通人根本弄不到。”
“萬一他不是普通人呢?”
“你應該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吧,怎么問起我來了?”那機長有些不耐煩了,他對這個膽怯的空姐相當不滿,現在的航空公司,只知道招一些漂亮臉蛋進來,遇到危急情況就束手無策。
“不用穩住我了,我已經進來了!”
坐在魯克前座的那個男子輕輕推開艙門闖進去,鋼鎖像是紙糊的,松松垮垮掉落下來。副駕駛員急忙摘掉耳麥,正打算站起身來,那人搶上一步,單手抓住他的天靈蓋一扭,“咯”一聲響,頭頸骨擰成了麻花,腦袋軟綿綿垂了下來。
衛蓉驚叫一聲,腿腳發軟癱倒在地,求救似地望著機長。
“你就是機長嗎?叫什么名字?”
機長目不旁視,鎮定地問道:“我是7412次航班的機長丁克仁,你想干什么?”
“很簡單,照計劃繼續飛行,把我送到西昆市。”
丁克仁覺得不可思議,難道說,那兇犯并沒有聽見西昆市警方已經部署了大批警員埋伏在機場?他瞥了副駕駛員一眼,暗暗覺得傷心,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把兇犯繩之以法。
另一名空姐聽到了動靜,從艙口探進頭來,看見駕駛艙里站著一個陌生男子,副駕駛員口鼻中滲出鮮血,頭頸軟綿綿垂下來,像沒有骨頭。她尖叫一聲,那男子反手叉住她的頭頸,把喉骨捏得粉碎。她伸長了舌頭,痛苦地掙扎了幾下,一命嗚呼。
“你干什么!”丁克仁猛地跳了起來,那男子的嘴角裂開一條大縫,舌頭倏地竄出,從他胸腔里剜出活蹦亂跳的心臟,收回嘴里生吞下肚。淋漓的鮮血濺滿了駕駛艙,衛蓉經受不起這種刺激,雙眼一翻,當場昏了過去。
魯克終于按捺不住了,他出現在駕駛艙口,搖著頭說:“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一群愚蠢的人類!”那人撕去蒙在臉上的人皮。出乎魯克的意料,人皮下竟是一張丑陋無比的臉,皮膚粗糙如樹皮,兩顆烏黑狡黠的小眼珠,鼻孔朝天,長滿了褶皺。
他把衛蓉嬌小的身體拎起,用力搖醒她,問道:“現在飛機飛向哪里?”衛蓉尖叫著說不出話來。
“你想變得跟他們一樣嗎?”他拉住她的頭發,強迫她看著駕駛艙里的三具尸體。
“自動駕駛儀,是自動駕駛儀在控制飛機,飛向西昆市!”
“它能自動降落在機場嗎?”
“不,不行,必須手動控制!機長和副駕都死了,我們會墜機的,誰都活不成!”衛蓉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
“真要命!”那男子把她丟下,看著魯克問道:“你會開飛機嗎?”
魯克搖搖頭說:“這要經過專業的訓練,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開的。”
那男子聳聳肩說:“反正我無所謂,墜機就墜機吧,你就要靠自己了,別完不成蘇泉的任務,倒把性命葬送在這里。”
“還沒認出我嗎?”那男子頗有些詫異,他身為亢明子大人手下的第三號人物,經常在公眾場合露面,怎么竟有人不認識他!
魯克老老實實地說:“我很年輕,不認識很多大人物。”
“回去問蘇泉吧,他會告訴你的!”那男子揮拳把駕駛艙砸了一個大窟窿,扯開鐵皮,縱身跳了出去,化作一個小黑點,消失在云層中。
艙內的氣壓驟降,飛機劇烈顛簸起來,客艙中一片混亂,行李紛紛滾落,乘客們緊緊抓住扶手,尖叫不已。
魯克向衛蓉大叫道:“快,快告訴我,怎樣把飛機穩住。”
“取消自動駕駛,手動控制飛機!”
魯克立刻把機長丁克仁的尸體拉開,坐到駕駛儀座位里,看著無數閃爍的儀表和按鈕,眼花繚亂,不知所措。“哪一個是取消自動駕駛?”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衛蓉緊張地哭了起來,腦子里一片空白,“我們死定了!嗚……”
“你右手邊那個黃色的按鈕!”盤古提醒著魯克。
魯克急忙按下儀表盤上的黃色按鈕,取消自動駕駛,飛機立刻向下跌落,轉眼就降到云層以下。
“慢慢拉起駕駛桿,幅度不要太大!”
魯克有些手忙腳亂,急忙把雙腿間的駕駛桿拼命向后扳起,飛機在空中轉過一個角度,頭部向上開始攀升。
“壓低駕駛桿,控制高度,別再往上飛了,氣壓太低,乘客會被凍僵的!”
魯克在盤古的指點下控制住飛機,保持原先的航向向前飛行。他對體內的盤古說:“好吧,我把身體的控制權交給你,你來操縱飛機,直到它安全降落在西昆市。”
“沒問題,這方面我是專家,還記得北源城里的機械蜘蛛嗎?”盤古非常興奮,終于能夠完全控制魯克的身體,雖然只是暫時的,但對他來說,是一種莫大的自由享受。
衛蓉看他從容操縱著飛機,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她長長松了口氣,覺得精疲力竭,只想倒頭睡上一天一夜。但危機還沒有完全排除,那年輕的小伙子最多是電腦游戲玩多了,知道一點飛行的皮毛,他究竟能不能平安降落在機場呢?她的一顆心又揪了起來。
“有什么要幫忙嗎?”曹靜文探進頭來,看到一片狼藉的駕駛艙和三具恐怖的尸體,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讓乘客留在自己的座位上,系好安全帶,千萬不要四處亂走!”
曹靜文答應一聲,正打算回到客艙里擔負起空姐的職責,偶然看了一眼前方,頓時大驚失色,尖叫道:“小盧子——”
魯克本能地抬起頭,只見連綿起伏的山頭劈面撲來,近到可以看清山巔的積雪和猙獰的巖石。他徒勞地拉起駕駛桿,眼睜睜看著群山倒壓下來,仿佛巨神的手掌,把飛機擊得粉碎。一切反應都已經太遲了,就連盤古都無能為力。
從播磨市起飛7412次航班就這樣化作一團火球,墜毀在距離西昆市一百多里的連云山脈,除了機夔戰士魯克和曹靜文,沒有人幸存。
他們站在山坳間,看著四分五裂的機身和熊熊烈焰,默默無語。曹靜文的眼中充滿了淚水,這么多鮮活的生命,頃刻間燒成焦炭,他們生活的世界為什么就這樣殘酷!
魯克終于明白了兩點:第一,在半妖人眼中,人類等同于牲畜,死再多也不會動心;第二,他不是萬能的救世主,在剛才的空難中,他唯一能救的就是自己跟小文。他的心情異常沉重,魯克開始意識到,這僅僅是一系列災難的開始。西昆市,這座天原國西南部最大的城市,這座經歷戰火始終佇立不倒,成為繼沼南城之后另一個傳奇的城市,正面臨著有史以來最嚴峻的考驗。
顧清翥辭別新上任的孔議長,離開了市議會的圓頂鐘鼓樓,獨自行走在暮色中的林蔭道上。西昆市沉浸在一片安祥寧靜的氣氛中,但顧清翥深深擔憂,這種安祥寧靜究竟能持續多久。
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她看見了蘇標熟悉的身影。
蘇標幾乎可以用脫胎換骨來形容,他規規矩矩穿起西服,打起領帶,吹了一個波浪頭,皮鞋擦得照得見人影,一副行政官員的派頭,讓人覺得有些好笑。
“你這是怎么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顧清翥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道。她忍不住伸出手去,為他把領帶結整理了一下。
“別這么夸張,改變一下裝束而已,人的審美觀總是在不停地變化中,對不對?”蘇標打了個響指,連忙又用另一只手捂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聽方軍長說你去圓頂鐘鼓樓見議長了,特地在這里等你。有事找你商量。”
“什么事?”
“是這樣的,前任議長趙槐是傀儡師事務所的幕后老板,也是最大的股東,他死了以后,其他的股東紛紛撤資,工作人員也全部辭職,事務所已經名存實亡了。”
“那又怎么樣?”顧清翥對趙槐和傀儡師事務所的關系有所耳聞。
“我向K集團軍軍長熊昀打了個招呼,注入一筆資金,把傀儡師事務所盤了下來,我是老板兼股東。”
“哦,你打算用它干什么?”
“創一番自己的事業,白手起家,就像魯克一樣。熊軍長沒有提供任何便利,資金,人員,關系,一切都要靠我自己。”
提到魯克的名字,顧清翥有些唏噓。她思考了片刻,問道:“一間小小的事務所,你能干出些什么名堂來?”
蘇標聳聳肩:“傀儡師事務所存在的理由是為客戶解決棘手的難題,順便賺有錢人的摸ney!那會是非常有趣的職業,能接觸到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各種稀奇古怪的事,很難得的經歷!我打算以此為起點,把事務所做大,成為西崐市的明日之星,然后在徐圖。”
“說下去呢!”
“如果一切順利,傀儡師事務所將成為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軍方不便介入的領域,將由我們來處理。”
蘇標說得很晦澀,但顧清翥明白了他的意思,傀儡師事務所是人類、妖怪族和半妖人之間的橋梁,在某種意義上,它將從此取代撒旦的左手。
“好啊,不再孤軍奮戰,終于開始栽培自己的勢力了,你不覺得太遲了嗎?”
“不遲,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在此之前,軍方是不會允許傀儡師事務所脫離他們的控制獨立,但現在,形勢完全不同了,不管是方軍長還是熊軍長,他們都默許了。”
“好吧,需要我做些什么?”
蘇標聳聳肩地說:“目前先期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傀儡師事務所可以開張了。這次嘗試對我來說是賭上了全部的本錢,萬一失敗的話,我將欠上一屁股的債,只能回到特種機夔部隊,求你賞口飯吃。清翥,我現在最缺的就是錢和人,你能幫我一把嗎?”
顧清翥笑了起來,輕描淡寫地問道:“你現在手邊有些什么樣的人手?”
蘇標扳著手指說:“魏毅,黃文淵,許勝男,金礪,就這四個,我說服了方軍長,他答應放人。”
“好嘛,你把原先西昆研究所的全部家當都搬過來了!不過他們都被洗腦了,恐怕派不上什么用處。”
“我不這么認為,他們各有長處,關鍵是使用得當。眼下我還缺幾名壓得住陣腳的人物,我不好意思再向方軍長開口了,你有沒有什么退休的特種兵介紹給我?最好是現役的機夔戰士……”
“你想得美,就算我同意,方軍長也不會點頭的!”
“我知道那難度很大,事在人為,想想辦法吧。”蘇標差不多在懇求她了。
顧清翥岔開話題問道:“你打算什么時候開張?”
“明天上午九點,你來捧個人場吧。”蘇標知道這種事不能勉強,顧清翥的原則性一向很強,她只會在軍方允許的范圍內盡量幫自己的。
“好吧,我一定到場。”顧清翥猶豫了一下,加上一句,“到時候你等我的回音。”
傀儡師事務所位于西崐大學東門外的松香路上,開張那天陰雨綿綿,似乎昭示著前景不容樂觀。
事務所方面,除了魏毅等四人外,蘇標還邀請了劉明驊和劉若馨父女。軍方的代表是R集團軍上校顧清翥,另外到場的還有李兵和趙得勝,他們聽說有撒旦左手之稱的前機夔戰士蘇標盤下了傀儡師事務所,非常感興趣,說什么也要來湊湊熱鬧。
方軍長和熊軍長都沒有到場,他們委托顧清翥送上一個花籃,紅綢帶上寫著“開張致禧”四個字。蘇標認得是方軍長親筆所書,這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
吉時到了,蘇標咳嗽一聲,說了幾句開場白:“我這人很低調的,不用什么達官貴人來捧場,先開張了再說,慢慢生意做大了,整個西崐市都會知道我們事務所的大名的……”他鼓起勁來,先是指揮金礪放了大鞭炮和小鞭炮,接著捧出準備好的緞帶和彩球,請顧清翥過來一起剪彩。
顧清翥微笑著說:“這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很有紀念意義的,能為傀儡師事務所的重新開張剪彩,我感到很榮幸!”她在揶揄他,蘇標眨眨眼睛,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話還擊她,只好悶聲不響一剪刀下去,把綢帶剪斷。
“你會不會剪彩,要兩個人同時剪才有意義!”顧清翥糾正他的錯誤。
“沒關系,就要與眾不同一點!”蘇標抓住彩球用力一揮手,高高丟到了屋檐頂上,“這個叫做丟彩頭,以后我們一定會發達的!”
大伙稀稀拉拉地鼓了幾下掌,儀式就算結束了。
“各位嘉賓,如果不嫌簡陋的話,到里面坐一會吧。傀儡師事務所從今天起就正式開張了,以后還要各位鼎力,多多介紹生意。”蘇標咳嗽了一聲,推開厚實的防盜門,邀請他們進去參觀。
顧清翥等人走進傀儡師事務所。那是一間六十多平米的門面房,中間放著一張半新不舊的工作臺,占了差不多四分之一的面積,靠墻有幾張硬邦邦的沙發,角落里擺著三張辦公桌,兩部電話機,窗邊是一排鐵皮做的檔案柜,除此之外,空蕩蕩什么都沒有。
蘇標自我解嘲說:“本來這里東西很齊全的,幾個月沒發工資,全給搬走了。這些是我臨時添置的,先湊合著用吧。”
“你還缺很多東西,得有個冰箱,一套簡易的灶具,干事務所這行難免熬夜,叫外賣不是長久之計。另外,你還缺一個接待員,最好是聲音甜美一點的女士,總不能連接電話聯系業務都親自上陣吧。”顧清翥提出一些合理的建議,顯然她為蘇標考慮得很周全。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手頭資金周轉有些困難,松香路在鬧市區,這間商用門面房的租金貴得嚇死人!”
“你以前的積蓄呢?我記得不是個小數目。”
蘇標苦著臉說:“你知道從熊軍長手里盤下傀儡師事務所花了多少錢嗎?我差不多把所有的積蓄都壓上去了,還欠了銀行一屁股債。如果不是盤下現成的事務所,重新注冊花費會更多,光是申請執照,打通各方面的關節就得這個數!”
“難怪……”顧清翥點點頭,沒有軍方的,的確不容易,她眼珠一轉,說道,“這樣吧,我可以提供一筆豐厚的資金,作為你運營的成本,但是你得出讓事務所百分之十的股份。這跟R集團軍,純粹是我個人的投資。”
“你就不怕血本無歸嗎?”蘇標笑了起來。
“風險投資,風險越大收益就越大,我看好你和傀儡師事務所的前途。”
蘇標怕她反悔,急忙答應下來:“好吧,我接受你的好意。”
“不是好意,是投資,你要清楚這一點!”顧清翥糾正他的錯誤,“這只是第一筆資金,以后如果你們事務所運轉順利的話,我會逐步加大投入,不過你放心,我控股不會超過百分之四十九的,除非你想退出,把事務所轉讓給我。”
趙得勝很默契地接下去說:“我也可以提供一筆資金,條件是事務所百分之十的股份,這跟K集團軍也無關,純粹是個人的投資,怎么樣?”
蘇標啞然失笑說:“什么時候我的事務所突然變成一只香餑餑了?你們都爭著要入股!”
“說老實話,我一點都不看好你的前途,不過我相信顧清翥上校的眼光。”
“錢總是多多益善的,好吧,就這么說定了,轉讓給你們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剩下百分之八十,我跟魯克一人一半——他應得的那份錢沒來得及拿走,全給我投進這個無底洞了,事先沒征求他的意見,我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真有意思,百分之十百分之十,弄得我也想投資了,可惜我沒有錢,白白錯失了這么個好機會!”李兵遺憾地嘀咕了一句。
“他們兩位也是你的雇員嗎?”顧清翥的目光投向劉明驊和劉若馨父女。
“不是雇員,劉先生是我特別聘請的顧問,他熟悉政府部門公務往來的程序,能幫上不少忙。劉小姐還在西昆大學法律系念書,我正好還缺一個專職的法律顧問,她如果不嫌棄,可以到事務所來工作。”
劉若馨不好意思地說:“我才念二年級,還沒有畢業。”
“沒關系,你可以先做兼職,休息天和假期來就行了,平時有空晃一下,解決一些法律上的問題,反正離學校只有五六分鐘路程,我算你全勤,工資照發。”蘇標不遺余力地招攬她。
“那——好吧,就當是勤工儉學!”劉若馨看了父親一眼,爽快地答應下來。
顧清翥暗暗點頭,她了解蘇標的心思。不管是魏毅他們還是劉明驊父女,都是軍方的受害者,他在盡自己一點微薄的力量,提供一份工作,幫他們在西昆市體面地生活下去。想到這里,顧清翥有些愧疚,他們憑著正義之名,奪走了很多無辜的生命,對幸存者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卻從不反省,這未嘗不是一種罪惡。
可是她又不能像蘇標那樣做些什么。
簡單的儀式結束后,顧清翥等人告辭離去。蘇標和他的雇員們在簡陋的事務所里忙碌了一天,直到夕陽西下,才拖著疲倦的身軀向各自居住的地方走去。
蘇標站在事務所門口,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城市的不同角落,輕輕嘆了口氣,回到事務所里。他的一番苦心,又有多少人能夠了解呢?此時此刻,他加倍地懷念魯克,如果他留在這里,跟他一起奮斗創業,那該是多么理想的局面!
昏暗的光線下,他突然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坐在事務所的沙發上,靜靜注視著自己。
“撒旦的左手,我們又見面了!”
蘇標怔了一下,急忙打開日光燈,雪白的光線照亮了魯克和曹靜文的臉龐,他胸中涌起激動的情愫,低聲說:“好你個小盧子,現在才來,也不知道早點來幫個手!”
“今天是你開張大吉的好日子,恭喜恭喜!路上出了點意外,我們才趕到西昆市,沒顧得上備份賀禮,實在是不好意思。”
“是墜毀的7412次航班吧,我猜跟你脫不了關系!”蘇標覺得氣氛有些生分,魯克似乎跟以前不一樣了,究竟是哪里不同,又說不出來。他尷尬地笑笑說:“其實這間傀儡師事務所有百分之四十的股權是你的……”他把自己從K集團軍軍長熊昀手里把事務所盤下的經過簡單說了幾句,其中的甘苦艱難一帶而過,不過魯克完全能夠想像。
“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為什么要這么做……是你啟發了我,我必須抓住些什么,尋找生活的意義,不能再像從前一樣孤軍奮戰,搖擺不定……”蘇標彎腰從檔案柜里翻出一碗泡面,麻利地去掉包裝,擠出調料,倒進滾燙的熱水。
“我也想要一碗!”曹靜文不好意思地說道。她已經很長時間沒吃到正規的人類食物了,突然聞到調料包的香味,舌底不禁汩汩泛起饞液,無法遏制食欲。
“沒問題,這東西在沼南城吃不到吧!”蘇標又泡了一碗,隨口問魯克,“你呢,要不要也來一碗?”
魯克搖搖頭,意味深長地問道:“不能再像從前一樣孤軍奮戰,搖擺不定,那么你最終選擇了哪一邊?人類還是半妖人?”
蘇標手一顫,開水澆在大腿上,燙得他跳了起來,連忙啟動冰封機夔,把手掌合上去。“這么問是什么意思?你在沼南城里發生了什么?你來見我到底有什么用意?”他拋出一連串的問題,卻無法掩飾心中的震驚。
“長話短說吧,我在沼南城見到了蘇泉蘇老爺子,得到他的賞識,他派我到西昆市來見你,要你馬上回沼南城去見他。”魯克沒有追問下去,他伸出右手,食指上戴著一枚暗灰色的戒指,戒面上刻有蘇泉的族徽。
蘇標頹然跌坐在沙發上,喃喃自語:“該來的總會來,躲都躲不過,只是沒想到竟然是你……告訴我,蘇老爺子是怎么說我的?”
“他說你是安插在軍方的內應,已經有一段時間失去聯系,懷疑你背叛了他。”
“為什么突然要我回去?”蘇標沒有否認。
“蘇老爺子沒有明說,我猜想,這跟東九區即將對西昆市發動一次大規模的打草谷有關,他不想你壞事。”
“長途跋涉襲擊西昆市?”蘇標的神情凝重起來。
“是這樣的。蘇標,你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我們是朋友,我很想知道!”魯克誠懇地說道。
泡面已經熟了,曹靜文掀開碗蓋,熱氣夾雜著香味撲面而來,她不禁食指大動,用塑料小叉攪勻了,挑起幾根小心翼翼放進嘴里,細細品嘗著,從來沒覺得這樣美味。
“我是出生在沼南城的人類,我的父母都是亢明子的奴隸,很早就死了……”蘇標的眼神有些迷離,他開始回憶往事,這些往事像沉重的巨石,一直壓在他心頭,就連同床共枕的顧清翥都沒有透露。
“我是一個早熟兒,從小就具有超乎常人的天賦,無論什么復雜的技能,一學就會,一會就精。蘇老爺子發現了我的才能,他向亢明子把我要過去,親自撫養并訓練我,花了整整十四年時間,把我塑造為一個出色的間諜。”
“二十歲時,我進入西昆市,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一邊熟悉這座城市,一邊收集各方面的情報。如果沒有意外,我將進入西昆大學政法系求學,并以此為起點,逐漸步入政壇,循著向上的臺階攀爬,最終成為半妖人打入人類政府高層的一枚釘子。”
“這一切沒有變成現實。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參加了特種機夔部隊的選拔,一路過關斬將,成為當時得分最高的候選人。西昆大學的求學生涯就此突然中止,我進入了K集團軍,在秘密基地接受特訓,三年后成為了一名出色的機夔戰士。”
“特訓的過程枯燥乏味,而且充滿了危險,不過對出生在沼南城的我來說,這都算不了什么。我感到最幸運的事就是在基地認識了顧清翥。她好勝心強,因為當初的選拔得分僅次于我,所以事事跟我競爭。一來二去,我們就產生了微妙的感情,先是同居,然后在軍長方振華的主持下結了婚。”
“從那時起,我的想法就發生了轉變,人類的本性占了上風,沼南城和蘇老爺子變得不那么重要,我只想跟顧清翥一起生活,買菜,做飯,逛街,跟所有普通人一樣。”
“可是我們做不到,我們是機夔戰士,擁有強大的力量,也肩負著沉重的使命。我們四處奔波,消滅入侵的妖怪和半妖人,有時主動出擊,搗毀他們的巢穴。我感到很無奈,我討厭血淋淋的屠殺,但顧清翥不這么想,她就像被洗過腦,固執地認為人類才是禾洲大陸當之無愧的主人,妖怪和半妖人都應該被消滅,這也正是機夔戰士存在的理由和價值。”
蘇標呆了片刻,木訥地吃了幾口冷掉的泡面,食不知味,他繼續說下去:“我們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終于吵得不可開交,我對她徹底失望了,或者說,我對人類徹底失望了,我開始自暴自棄,喝酒,打架,花天酒地,用盡一切辦法傷她的心……結果我們分居了。”
“那么你還愛她嗎?”雖然知道這么問很不妥,但曹靜文還是忍不住好奇,她被蘇標的經歷深深吸引住了,她隱隱覺得,他們的故事是前車之鑒。
蘇標落寞地說:“也許吧……對我來說,愛情都只是生活的調味品,不是必需品。我天性就是這樣的人,感情不能打動我的心,而對另一些人來說,他愿意像飛蛾撲火一樣沖進去,不顧一切……不說這些了,你太年輕,不能理會的!”
他加快了語速:“后來軍方開始研究全金屬機夔戰士,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認為我是最合適的試驗品,我不愿犧牲,就逃出了秘密基地。我接下來的經歷跟你有些相似,軍方派出幾名機夔戰士追殺我,結果全被我干掉了,并且揚言要把機夔的秘密公之于眾,為了避免更重大的損失,方振華只好默許了我的存在。”
“我沒有回沼南城,而是在天原國到處流浪,充當雇傭兵,跟人類、妖怪和半妖人作交易,闖出了撒旦的左手的名號。幾年以后,我賺到了足夠的生活費,就回到西昆市,湮沒在人群里,看書,研究,消磨時間,直到遇見了你,我親愛的魯克!”
“這就是我的故事,你滿意了嗎?”
魯克沉默了片刻,問道:“你從什么時候開始不打算為半妖人工作的?”
“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我是人類,盡管出生在沼南城,蘇老爺子把我撫養大,但我還是沒法對半妖人抱有感情。蘇老爺子看走眼了,他很少犯這種錯誤的!”
“蘇老爺子說,如果你有什么猶豫或者推脫的話,就殺了你。他的左手與眾不同,可以作為憑證帶回去。”
蘇標捋起左手衣袖,在他的上臂,并排烙著兩個族徽,一個形狀像兩股辮子絞合在一起,頭尾相連,另一個是遄蛛蛛的族徽,交相輝映,透露出詭異的氣氛。
“這代表我先是屬于亢明子,然后又投奔了遄蛛蛛。在沼南城,烙有兩個族徽的奴隸絕無僅有,這完全可以證明我的身份。告訴我,你打算這么做嗎?”
“你知道我不會的,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魯克平靜地說道。
“那你打算怎么向蘇老爺子交差呢?”
“我在想,不過目前還沒有頭緒。對了,還有一個半妖人也來到了西昆市——”魯克突然記起他在7412次航班上遇到的那個神秘人物,心中一動,把他的相貌描述了一遍。
蘇標臉上微微變色,說道:“他叫石癍蝎,是亢明子的手下的得力干將。這下子西昆市有難了!”
魯克和曹靜文手挽著手,在西昆市的街頭漫步,風雨欲來,這也許是他們最后一次看到繁華的街景了。
“你打算袖手旁觀,還是幫助人類守衛這座城市?”
魯克艱難地說:“我不知道……小文,對于你來說,做出決定不需要任何猶豫,但對我是個難題……我不知道該站在哪一邊,我希望人類和半妖人的關系能得到改善,放棄奴役和仇視,開始一段新的歷史……”
“這不可能!小盧子,聽我說,我們留下來,加入蘇標的傀儡師事務所,阻止半妖人進攻西昆市。這是我們熟悉的故鄉,有我們需要的一切,街道,商店,樓房,公園,我們可以生活得很幸福——別回去了,在沼南城,我整夜整夜地做惡夢,我……我覺得快要崩潰了!”曹靜文伏在魯克肩頭,哽咽著說,“你知道嗎,昨天我嘗到那碗泡面事,是多么幸福,我感動得流下了眼淚……”
魯克撫摸著她光滑的秀發,嗅著她脖頸間的芬芳,傷感地說:“我知道,你屬于這座城市,這也正是我帶你來的原因,靜文,你可以重新選擇,選擇留下來或者繼續跟隨我,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了!”
曹靜文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小盧子改變了稱呼,像從前一樣叫她靜文,這表明他不再視她為奴隸,而是真心誠意地等待她做出選擇。一邊是熟悉的人類生活,一邊是最親密的愛人,她該怎么辦?
“你……不要逼我!”她幾乎叫了起來。
“我沒有逼你。不管怎樣,我將回到沼南城,那里才是我的歸宿,你不是我,不了解我的感受,我也不想勉強你,靜文,留下還是跟我走,你要想清楚!”
整個城市在曹靜文眼中失去了色彩,變得像黑白膠片拍攝的老電影。
“亢明子選擇了西昆市作為打草谷的目標,這很不尋常,我懷疑事情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我要找到石癍蝎問個清楚,在此之前,你有足夠時間思考,靜文,到你熟悉的地方去轉一轉吧,正視你的心,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決定了,就打我的手機,你知道號碼的,別讓我等太久。”
魯克松開了曹靜文的肩膀,在她婆娑的淚眼中揮手遠去。曹靜文的心在彷徨,她沒有立刻追上去,這一刻,她終于看清楚了自己。她不是涂鳳,也不是劉若馨!
沒有回頭,但在擁擠的人群中,魯克能夠清楚地感覺到曹靜文,她的身體在風中微微顫抖,她的眼淚滑過臉龐,但是他沒有回頭,堅定地一步步離去。他反省著自己對曹靜文的不公,他從來都沒有刻意追求她,每一次都是她比較主動,曹靜文想必也十分委屈吧,她沒能享受到男人的寵愛和呵護。
但他立刻把這些負面的情緒驅除出腦海,心想:“跟妖怪族和半妖人相比,人類的生命何等短暫,他們——不管男男女女——都追求愛情,卻從來沒想過什么是愛情,到底有沒有愛情,被電影電視小說牽著走,成為一種理所當然的存在,一種違背了繁殖本性的概念……”
他的思想一點一點變深刻,變清晰,他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很久之前,那個懵懂天真的少年,孜孜不倦地學習思考,試圖了解人類的社會和他們的感情。
手機意外地響了起來,魯克按下接聽鍵,湊到耳邊,傳來的卻是蘇標的聲音:“我有先見之明,昨天把手機借給你,今天就派上用場了!快到城隍廟來,發生大事了!”
魯克合上手機,快步向城隍廟跑去。
自從神耆童和泰逢光顧后,城隍廟完全被荒廢了,昔日的盛況蕩然無存,大殿里積滿了灰塵,城隍的塑像殘缺不全,頹然倒在地上。
魯克翻墻跳了進去,廟內空無一人,泥地上凌亂的足跡一直延伸到大雄寶殿里。蘇標蹲在紅漆柱旁,打了個響指招呼道:“嗨,在這里!”
魯克穿過庭院走進大雄寶殿,在柱子的基部發現了兩行反寫的字跡:“救命,是半妖人!”還有一些殷紅的血跡,像是用指甲劃出來,痕跡極淺,歪歪扭扭重疊在一起。
蘇標解釋說:“城隍廟的住持紫陽道長是我的一個朋友,他平時住在琵琶湖畔,計劃籌集資金重修城隍廟。今天早上他到這里來打掃,結果發現了這個——他沒有報警,而是第一時間通知了我。”
“血跡很新鮮,應該是昨天晚上的事。”
蘇標微微頷首:“昨天晚上還發生了一件大事,距離西昆研究所二十里有一個匣子溝地下軍事基地,上尉李洪波突然失蹤,至今沒有音訊。”
“李洪波?我見過他。”
“他是匣子溝地下軍事基地的負責人,主持新型武器的開發和試驗,是R集團軍不可多得的人才。”蘇標的語氣有些沉重。
“開發什么新型武器?”
“γ射線槍。”
魯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問道:“你認為是石癍蝎干的?”
蘇標苦笑著說:“我希望不是,不過從種種跡象看,只有他才有動機和能力。魯克,這是半妖人打草谷的前奏,他們想知道γ射線槍的詳細情況。”
“你有沒有向軍方報告了?”
“暫時還沒有。我想知道你的態度,魯克,你究竟站在人類一邊,還是半妖人一邊?”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還沒等魯克回答,一個高挑的身影踉踉蹌蹌闖了進來,左腿被削去了一大塊骨肉,右臂生生短了一截,模樣極其狼狽。
“石癍蝎!”蘇標驚呼一聲。
“東九區蘇泉的人……”石癍蝎的目光從魯克掃過,落在了蘇標臉上,“那么你呢,你又是誰?”
蘇標急中生智,鎮定地捋起左手衣袖,露出兩個并排的族徽。
“亢明子和遄蛛蛛的族徽?你擁有雙重身份?”石癍蝎的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情,不過他已經消除了警惕和敵意。
魯克含糊其辭地解釋說:“他是我們的人,打入軍方內部,肩負著重要的任務。”
“原來是這樣……”石癍蝎恍然大悟,他聽亢明子說起過,很久以前,遄蛛蛛曾從他那里要過一個人類奴隸,說是要培養他成為最出色的間諜——遄蛛蛛一向老謀深算,看來他已經成功了。
“蘇老爺子派我到西昆市來跟他接頭,了解軍方的動向,為大規模的打草谷行動做準備。你到這里來的目的是什么?”
石癍蝎驕傲地說:“是亢明子大人派我到西昆市來的。他說人類軍隊發明了一種特別的武器,叫γ射線槍,對我們半妖人的威脅很大,他要求我潛入匣子溝地下軍事基地,綁架上尉李洪波,逼迫他說出γ射線槍的數量和分布情況。”
“那個叫李洪波的人類戰士骨頭很硬,就在這里,我把他渾身的骨頭都拆散了,他還不肯說實話。最后我從他的口袋里搜出了他老婆的信,信上有地址,在西昆市郊的某個地方,我威脅說要把他老婆孩子全部吃掉,他終于服軟了,供出R集團軍開發的γ射線槍全部儲藏在城北月見江邊的秘密彈藥庫里。”
“然后呢?然后你怎么辦?”魯克看他有些垂頭喪氣,猜到他上了李洪波的當。
“我犯了一個錯誤,我應該遵照亢明子大人的吩咐,等會合了大部隊再采取行動。可我太想立功勞了,決定孤身前往彈藥庫,摧毀所有的γ射線槍。”石癍蝎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我覺得李洪波沒什么用處了,肚子餓得受不了,就把他吃了,然后趕往月見江邊,沒想到那里竟匯集了R集團軍最精銳的戰士,七八個圍上來,赤手空拳就把我打趴下了。我從來沒見過這么能打的人類!”
他似乎有些后怕。魯克和蘇標對視一眼,知道石癍蝎所說的精銳戰士其實是機夔戰士,他們的臨時營地就設立在月見江邊,隨時聽候R集團軍軍長方振華的調遣。
“我使出渾身解數,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手和腳都受傷了,真倒霉,回去要被亢明子大人罵了!”石癍蝎非常沮喪,他不知道亢明子會怎樣處罰他,僅僅臭罵一頓,這不是他的一貫作風。
魯克突然心生警覺,他苦澀地說:“其實那些人類戰士是故意放你走的,他們一路跟蹤你到這里,想找到你的同伴。石癍蝎,我們被你拖累了!”
石癍蝎跳了起來,向四下里慌張地打量。
蘇標皺起眉頭問道:“是誰來了?”
空氣的振動不停地傳來,魯克的腦海里勾勒出對手的形象,他吃驚地說:“好像是石像和扶搖!”
“第二代全金屬機夔戰士!魯克,這次我們倒大霉了!”蘇標壓低了聲音說道。
“除了他們還有不少機夔戰士,顧清翥和李兵都到了,他們把整個大雄寶殿圍得水泄不通,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魯克感到非常棘手,他們會被理所當然認為是石癍蝎的同伴,遭到最猛烈的圍攻。
“他奶奶的,我們沖出去吧!”先前吃了一次大虧,石癍蝎傲氣全失,不敢再單獨行動。
“不用了,他們已經進來了!”
三個熟悉的身影成品字形闖了進來,都是老相識了,為首的是機夔戰士楊亭,石像和扶搖緊隨其后。在牯牛山的戰役中,魯克用鐳射鞭重創了全金屬機夔戰士,但他們的要害在腦部,身體完全是用KU合金和機夔制成,楊亭花了半個月時間就把他們完全修復了。
“魯克和蘇標,果然是你們兩個,我就猜到你們跟半妖人勾結在一起!”
石癍蝎以為自己暴露了亢明子和遄蛛蛛精心安插的內應,悔恨萬分,他猛地抖動身軀,從肩后抽出十二條觸手,蜂擁而前。扶搖張開三對KU合金的翅膀,刷地飛到空中,揮動雙臂,兩道藍色的弧光繞成大大小小的圓圈,向石癍蝎當頭落去。
“糟糕,楊亭把紀鶇兄妹的鐳射鞭嫁接到扶搖手臂上了!”魯克暗暗覺得形勢不妙。
“呵呵,厲害吧,石像的γ射線槍,扶搖的鐳射鞭,這次看你們能逃到哪里去!”楊亭獰笑著,得意萬分。
蘇標當機立斷,在魯克耳邊飛快地說道:“楊亭好大喜功,只帶著兩名全金屬機夔戰士進來,這是個機會!我們必須在暴露身份之前把他們全部消滅!我來纏住石像,你盡全力撲殺楊亭,必須一擊斃命!”說罷,他悶哼一聲,啟動冰封機夔,和身撲向石像。
“楊亭是機夔戰士中的佼佼者,毫不遜色于顧清翥,一擊斃命,談何容易!”魯克苦笑一聲,腦中如同車輪飛轉,搜尋著對策。盤古的聲音突然響起:“用螺旋手吧,蘇鄧的絕技,你也能做到!”
一語驚醒夢中人,此時此刻,沒有比螺旋手更厲害的殺招了!魯克的右臂向逆時針方向旋轉,由快及慢,肌肉重疊在一起,形成了緊密的螺紋,聚集起爆炸性的能量。
“你想干什么?”楊亭感覺到危機,升龍機夔全面啟動,夔化程度迅速提升到百分之七十二,接連張開九重能量盾,彼此疊加在一起,形成了銅墻鐵壁般的防護。他的想法很簡單,根本無須跟魯克交手,只要拖延時間,等全金屬機夔戰士解決了蘇標和石癍蝎,他就是甕中之鱉。楊亭對石像和扶搖有足夠的信心,或者說,他對γ射線槍和鐳射鞭有足夠的信心!
勝負生死只在一瞬間。
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楊亭突然看清楚了魯克的每一個動作,就像電影里的慢鏡頭,他先是微微屈起膝蓋,腳尖點地,整個上半身向前傾斜,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穩穩托住。緊接著,他循著一條最近的直線向自己撲來,留下一連串的殘影。狂暴的能量從他脊梁中噴涌而出,匯集到右手指尖,手臂突然朝順時針方向旋轉,輕而易舉穿透了九重能量盾,在他胸口剜出了一個通透的窟窿。
雖然看清了他的動作,但思維完全來不及反應,楊亭的渾身突然變冰涼,生命在一瞬間消逝。他喉嚨口咯咯作響,鮮血仰天噴出,頹然倒在地上。
石像仰天大吼一聲,丟開蘇標,轉身撲向魯克。蘇標單手憑空一抓,水汽瞬間凝結為冰針,爭先恐后刺向石像的后頸,卻被一道狂暴不羈的能量盾擋住。他脫口叫道:“穿心機夔,你是魏斯明!”
一切都明白過來了,自從西昆研究所的激戰過后,魏斯明就一直沒有露面,原來楊亭把他的大腦取出來,配合穿心機夔制成了全金屬機夔戰士石像!蘇標迅速把目光投向扶搖,心想:“既然石像是魏斯明,那么扶搖就是植入翼神機夔的林翚了!”
石像轉動笨拙的身軀,調整肩頭的γ射線槍,不停追逐魯克的身影。魯克繞著大雄寶殿四處游走,動作越來越快,留下無數重疊的殘影,石像連開十來槍,都錯失了目標。
魯克的反應和速度令蘇標放下心來,他決定逐個擊破,先跟石癍蝎聯手解決扶搖。
藍色的弧光縱橫抉蕩,石癍蝎總是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開要害。他的十二條觸手不斷被切斷,但隨即又長了出來,比原先更加粗壯有力,更令人驚奇的是,切斷的部分并沒有失去活力,而是像有生命的肌體,奮力跳到空中纏向扶搖的身體。
扶搖揮動鐳射鞭,把它們切成碎片,但斷落的觸手實在太多了,先是雙腳被死死纏住,接著它們像毒蛇一樣游到背上,綁住了KU合金的翅膀,他被迫降落到地面,暫時停止了攻擊。
十二條觸手全數撲出,把扶搖雙臂緊緊鎖在胸前,連同身軀縛成了一只大粽子,石癍蝎獰笑著步步逼近,張開血噴大嘴,伸出腥臭的舌頭,含含糊糊說道:“我要把你的心挖出來……”
一道明亮耀眼的藍色弧光突然從扶搖的手腕間跳出來,把所有觸手齊齊切斷,圍繞著石癍蝎的左臂繞了個圈,倏地收回來。
“你……你是故意的……”左臂啪嗒掉在地上,石癍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金屬身軀的怪物居然也會使用計策!
蘇標趁機潛到扶搖身后,五指并攏,深深插進扶搖的背部,極度寒氣鉆進KU合金制成的骨骼,一直延伸到顱頂,林翚的腦組織瞬間壞死,翼神機夔也停止了運轉。
又一道γ射線暴劃過空氣,巧好命中石癍蝎的后腦,他臉部的肌肉頻頻跳動,節奏越來越快,像充氣的氣球,急速膨脹,猛地炸成漫天的血霧。
γ射線槍在段時間內連續射擊,超過了槍膛所能承受的極限,發出“嘎嘎”的異響,不論石像怎樣扣動扳機,都無法射出γ射線暴。
機會終于出現了,魯克的身影倏地出現,搶到石像身前,連續三拳反復擊打他的膝蓋,接著手肘用力,從側面狠狠砸在膝關節上。即使是KU合金也經受不起反復的捶打,石像發出驚天動地的吼叫,破碎的關節支撐不住沉重的身軀,頓時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他的弱點是大腦!”蘇標急忙提醒他。
石像拼命揮動手臂,但魯克輕捷地避了開來,他再次使出螺旋手,從他的右太陽穴鉆入,撕開KU合金的顱骨,把腦組織攪得稀爛。
一切都結束了,軍方秘密開發的第二代全金屬機夔戰士無一幸存,這對他們來說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殿外傳來了顧清翥焦急的聲音:“老楊,里面的情況怎么樣?”
蘇標低聲問魯克:“怎么辦?我們可不能跟她打照面!”
沒等魯克回答,盤古建議說:“你可以把楊亭、石像和扶搖三個頭腳相連,堆成一個三角形,你們站在中間,由我激活他們體內的機夔,引起強烈的爆炸,制造出混亂,便于你們趁機離開。”
“會不會有危險?”
“風暴的中心是平靜的。根據我的計算,爆炸釋放的能量波呈螺旋形向四周圍擴散,整個城隍廟將夷為平地,受其影響,外面所有的機夔系統都會暫時處于癱瘓狀態,沒有人能察覺到你們的動向。”
“那就這么辦!”魯克把楊亭和扶搖的尸體搬到石像身旁,堆起一個頭腳相連的三角形,招呼蘇標站進來。
“你想干什么?”蘇標雖然不能理解,但還是照他所說站在中間。
魯克正打算激活機夔,突然留意到石癍蝎斷落的左臂,心中一動,他迅速上前拾起來,撕掉衣袖,發現在他的上臂上,赫然烙有亢明子的族徽。
“老楊,我們要進來了!”顧清翥的聲音再度響起,這一次接近了很多,似乎就在大雄寶殿的石階外。
魯克如獲至寶,三步并作兩步奔回蘇標身旁,笑著說:“我找到交差的東西了,蘇標,你可以不用壯士斷腕,犧牲一條手臂了!”他蹲下身,右手按在石像的小腹上,盤古驅動麒麟機夔,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沿著三人的身體環行一周,把穿心、升龍、翼神三枚機夔連接起來。
夔核劇烈顫抖著,釋放出高速能量流,形成一個光芒耀眼的能量圈!
殿內沒有任何回答,不安的情緒在蔓延,顧清翥后悔不該答應楊亭,聽任他帶著兩名全金屬機夔戰士孤身犯險。在她的心中,是不是也懷有一份私心,希望看到楊亭跌個大跟頭,從此不敢在她面前夸口?
顧清翥踏上了石階,突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大雄寶殿內發生了猛烈的爆炸,光柱沖天而起,瞬間擴散到整個城隍廟,碎石斷木冉冉升起,被擠壓成為齏粉,能量波一圈圈向外擴散,似乎永遠沒有終結。
所有的機夔系統在一瞬間癱瘓,機夔戰士們被迫伏低身體,口鼻和肌膚中滲出了鮮血。顧清翥悔恨萬分,她知道,R集團軍的特種機夔部隊再一次遭受到巨大的損失!
魯克和蘇標頂著熱辣的日頭回到傀儡師事務所。
蘇標飛快脫去衣褲,沖進洗手間淋了一個澡,只穿一條三角褲,精赤著上身走出來,問道:“你要不要也去沖個涼?一身臭汗,窩著很難受。”
“不用,我恐怕得盡快離開西昆市。”魯克翻來覆去查看著石癍蝎的斷臂,頭也不抬地問他,“你覺得用這個能不能瞞過蘇老爺子?”
“隔了這么久,他應該對我手臂上的族徽印象模糊了吧……”
魯克從雷鳴機夔中釋放出固化能量,化作高壓電流,注入食指上的聶倫塔戒指,然后把戒面輕輕壓在斷臂上。過了片刻,亢明子族徽的旁邊,赫然多出一個遄蛛蛛的族徽,深入肌里,跟蘇標的手臂一般無二。
“完全沒有差別,就連我都分辨不出來。魯克,你真是個天才!”
“你最好從此隱姓埋名,不再使用蘇標這個名字。”魯克站起身,舉起手機晃了晃,“我得走了,這個送給我吧,恐怕沒機會還你了。”
蘇標擺擺手,表示他毫不在乎。“曹靜文呢?她怎么沒跟你在一起?”
“我給她機會選擇,或者留在沼南城,或者跟我回沼南城。如果她選擇留下,希望你能照應她,別讓她受到傷害。”
“嘖嘖,你居然舍得放棄這么出色的美女!那是老天爺賜給你的禮物,不加珍惜會遭天譴的!”蘇標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如果我是一個人類的話,那么她就是墮入凡間的美麗精靈,是這個塵世所能提供最大的安慰,可惜我不是。蘇標,我是一個半妖人,半妖人的本性滲透進我的血液里,鮮血,殺戮,占有,毀滅,它們在沸騰,在燃燒,提醒我人類和妖怪只是奴隸,是泄欲的工具,是二十四小時保鮮的食物。”魯克不假思索,一口氣說了下去。他需要傾訴。
“但與此同時,我又出生在人類世界的半妖人,人類的文明和價值觀深深影響了我,我不自覺地想要保護這個種族,不忍心看到無辜的性命被蹂躪致死。蘇標,我想你能夠理解這種矛盾的心態!我不知道該站在哪一邊,就像這次打草谷,我該幫助人類抵抗半妖人,還是幫助半妖人消滅人類?”
“在你想清楚之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袖手旁觀。”蘇標明白他的心態。
“是的,只能冷眼旁觀,什么都不做,這很痛苦,我……缺少信仰,缺少一種強有力的!可是蘇標,你有沒有想清楚,究竟站在哪一邊?”魯克把同樣的問題拋給了他。
“有一階段,我碰到跟你同樣的問題,不過現在我已經想清楚了,我將站在人類一邊,我本來就是他們中的一分子,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從什么時候開始這樣想的?”
“從睢安市被牒荼森林吞沒的那一刻起,數百萬生命頃刻間消失,這真正觸動了我。”蘇標把目光投向窗外,似乎要穿透時空的阻隔,看清不久前那個悲慘的日子。
這個回答對魯克沒有任何幫助,他無法解開心結。沉默了片刻,魯克默默地走到門口,拉開了沉重的鐵門,午后燦爛的陽光直射進來,把他的影子投射進事務所內。
“魯克,我還想提醒你一點。”
魯克停住了腳步,微微側轉身。
蘇標意味深長地說:“你說,你不知道該幫助人類抵抗半妖人,還是幫助半妖人消滅人類——我覺得抵抗和消滅這兩個詞,你用錯了對象。”
魯克明白他的意思,他沒有回頭,揮揮手大步離去。
蘇標喃喃自語:“親愛的魯克,希望我們還有再見面的機會,希望你能夠夢想成真——在此之前,你必須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魯克沿著明亮的街道向市議會的圓頂鐘鼓樓走去,腳步匆匆,心中充滿了懷念。他在向自己的人類生活告別,從此以后,西昆市將永遠成為過去,取而代之的是半妖人的沼南城。
來到市中心的中條街口,魯克接到了一個電話,那是曹靜文打來的,她想見他,問他人在哪里。魯克猶豫了一下,約她在圓頂鐘鼓摟前的草坪旁見面。
這個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電話改變了魯克的心境,他開始猜測,曹靜文究竟做出了怎樣的選擇呢?
“你有沒有想過,她有可能倒向顧清翥一邊,約你見面完全是個陷阱?”盤古認為他有必要提醒魯克這種最糟糕的情況。
魯克沒有立刻反駁他,他從不是莽撞熱血的青年,殘酷的事實教會他,任何可能性都是存在的,曹靜文可能出賣他,蘇標也有可能出賣他,這個世界唯一能夠百分之百無保留地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但即使是陷阱,他也要闖一闖!
市議會的圓頂鐘鼓摟出現在眼前,綠草如茵,繁花似錦。魯克在草坪邊看到了曹靜文的身影,她輕盈地跑到他跟前,撲進他懷中。“別說話,先聽我說!我已經跟西昆市告別了,每一條街道,每一家熟悉的店鋪,就像攝像機,全部錄入了我的腦子里。小盧子,從現在起,你的靜文已經消失了,留下來的是小文!我要陪你到天涯海角,吃苦,我不怕,危險,我也不怕,我可以放棄人類的身份,放棄尊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曹靜文纖細的身體顫抖著,眼淚簌簌流下,沾濕了他的胸襟,魯克能夠感覺到,她有多么的委屈。“你可以不必這樣……”他喃喃說道,伸出手去撫摸著她的秀發。
“這就是我的選擇,我把自己交給你,放在你手心上。”曹靜文用力閉上眼睛,把最后的淚水擠出眼眶,笑靨如花地抬起頭,在他嘴角飛快地吻了一下。“走吧,我們到哪里去?”
魯克默默地對盤古說:“你的估計完全錯誤了,她還是選擇了我!”
“我只是從概率的角度提出一種可能性,你可以不用放在心上。不過說實話,我真的很羨慕你!”
魯克拉起曹靜文的手,扮成一對情投意合的情侶,依偎在一起緩緩進入圓頂鐘鼓摟,消失在角落的陰影中。他熟門熟路,避開警衛的巡查,找到了秘密暗道的入口,像空氣一樣從西昆市消失。
當夜幕降臨,他們已經出現在城郊的琵琶湖畔。
曹靜文望著湖水和岸邊的草木,留戀地說道:“當初,師父就是在這里教我使用嗜血機夔的……過去發生的一切,好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她所說的師父,就是蘇標的妻子,特種機夔部隊的上校顧清翥。
“師父有意把我培養為她的接班人,可我辜負了她,她一定很痛心。”
“她經常教導我說,機夔戰士擁有超乎常人的能力,也必須承擔起保護人類的責任。”
“可我從不想保護什么,我只想為爸爸姆媽報仇,只想變強大,配得上你。”
“生命對我來說,全部的意義就是你,我想注視你,看著你在半妖人的城市里生活。”
魯克靜靜傾聽著。在她的自言自語中,二人繞著琵琶湖兜了大半個圈子,來到影影綽綽的佛首山腳下。
“你打算帶我到哪里去?”曹靜文清醒過來,仰頭看著黑黝黝的山脈,覺得它似乎要倒下來,把他們壓得粉碎。
“我們在這里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到佛首山的最高峰去,我記得從那里能夠俯瞰到整個西昆市。”魯克挑了一塊干凈的山巖,小心翼翼躺了上去。
“你想看些什么?”曹靜文覺得很困惑,她猜不到魯克的心思。
“東九區的半妖人即將向西昆市發動一次大規模的打草谷,我打算兩不相幫,做一個純粹的旁觀者。”
曹靜文想了又想,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問道:“我們又不知道半妖人會從哪個方向進攻西昆市,留在佛首山頂,恐怕會什么都看不見的。”
“你也許什么都看不見,但我不同,我能夠看見很多細節,就像……就像全球衛星定位系統一樣!”魯克不想透露他身體里盤古的秘密,于是打了一個不太恰當的比方。
“全球衛星定位系統?你在開玩笑吧!”
“等著瞧好了!現在,到我懷里來,好好睡一覺,明天別像只紅眼睛的兔子,我會心疼的!”魯克張開手臂,把她擁進懷中。
曹靜文感受著他的體溫,含含糊糊說道:“你不用為了我特地這么做……”
“噓,別說話,我知道你很累了。睡吧,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的。”
曹靜文閉上眼睛,不一刻就墜入了黑甜鄉。她睡得很踏實,全不知魯克睜著眼睛徹夜未眠,靜靜數著她的呼吸。
第二天,他們登上了佛首山頂。
晨曦初現,朝霞似錦。從高處眺望,整個西昆市一覽無余,縱橫交錯的街道把城市分割成大小形狀各異的不規則圖形,沒有兩塊完全相同。霧氣繚繞,西昆市仿佛是蓬萊仙境,漂浮在海面上。
“你有沒有注意到,這座城市的外形像一種爬行動物?”曹靜文調皮地問道。
“我在《西昆的歷史和現狀》這本書里看到過,像烏龜是吧?六個城門,正好是烏龜的頭尾和四肢,月見江從北門外流過,轉了一個大彎折向東南方向,繞過城東的兩個城門,注入八百里橫川山區,俗話叫靈龜出山取水。”
“你倒是很博學,在我的印象里,只有老一輩的人才知道靈龜出山取水的說法。”
“如果你是這次打草谷行動的指揮者,你會從哪里進攻西昆市?”
曹靜文愣了一下,極目望去,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魯克并不需要明確的答復,他一邊思考,一邊繼續說下去:“為了阻攔牒荼樹的進攻,軍方把主力部隊駐扎在西昆市以東,月見江兩岸,K集團軍負責北方防線,R集團軍負責南方防線,半妖人如果由西向東長途奔襲,必然會遇到強有力的阻擊。”
“嗯,好像是這樣的……”
“比較明智的做法是,干脆沿著石屏山向西推進,繞過K集團軍的防線,從月見江的上游順流而下,直抵西昆市北城門,出其不意發動偷襲。”
曹靜文想了又想,終于發現了一個破綻:“半妖人打草谷的目的不是為了獲取奴隸和財富嗎?他們即使成功地進入西昆市,又怎么回沼南城呢?總不能飛過R集團軍和K集團軍的防線吧!”
“你說的很對,這也就是我一直思考的問題,既然打草谷是為了獲取奴隸和財富,為什么要千里迢迢襲擊西昆市,而不是更靠近沼南城的其他人類城市?”
“你的結論是什么?”曹靜文覺得自己無法跟上魯克的思維,作為女性,她更擅長直覺判斷,而不是理性的推導和分析。
“打草谷的真正目的是摧毀γ射線槍。亢明子派他的得力干將石癍蝎潛入匣子溝地下軍事基地,綁架上尉李洪波,拷問γ射線槍的數量和分布情況,然后在北門外月見江邊跟半妖人的大部隊會合,兵分幾路,破壞所有的γ射線槍,成功后從月見江逃入橫川山區,輾轉返回沼南城。這樣就解釋通了。”
“摧毀γ射線槍?”
“這是對半妖人的最大威脅。蘇標說李洪波是軍方不可多得的人才,主持射線槍的開發和試驗,他一死,對半妖人來說是去了一個心腹大患。”
“這些都是你的推測……”
“所以我沒有立刻返回沼南城,而是在這里觀察。不會等很長時間的,亢明子的計劃一定是一環扣一環,他必須在入侵西昆市十二小時內完成所有的破壞,一旦軍方醒悟過來,切斷了他們的去路,形勢會變得非常不利。”
“你有沒有提醒……蘇標?”
魯克笑了起來:“你想問的是我有沒有提醒軍方吧!沒有,也沒這個必要,石癍蝎好大喜功,把亢明子的計劃給搞砸了,這是第一個致命傷,另外,亢明子不知道西昆市駐扎了R集團軍的特種機夔部隊,這是第二個致命傷。我可以斷定,這次打草谷行動,半妖人將遭到前所未有的大挫敗!”
聽他這么說,曹靜文暗暗松了口氣。
“盤古,開始行動吧!”魯克在心中說了一句。
麒麟機夔的夔化程度逐漸提升,穩定在百分之六十三的水平,盤古確定夔核處于受控狀態,小心翼翼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以游絲的方式進入魯克的雙眼,強化他的視覺神經。對普通人來說,眼睛是最脆弱的器官,經不起半點冒險,但魯克完全不同,正如年北橋所說,他的身體簡直是為機夔系統設計的,一對完美的組合!
就像鏡頭開始調焦,遠處的景物由模糊變清晰,纖毫畢現。西昆市的北門已經成為了前沿陣地,居民大規模向市中心撤退,全副武裝的部隊開始集結,封鎖江面,布下重重防線。
魯克自言自語說:“看來蘇標已經向顧清翥透露了半妖人的動向,他終于義無反顧地倒向了人類一邊……”
遙遠的江面上霧氣繚繞,江水驟然間沸騰起來,波濤翻滾,仿佛投入了無數炙熱的卵石,大批奇形怪狀的半妖人踏水而來,以驚人的速度撲向西昆市。
“亢明子看到軍方大規模布防,推測石癍蝎已經泄露了行蹤,很可能被軍方俘虜,他只能改變計劃,提前發動進攻,試圖沖破防線,強行突入西昆市。處在這樣的劣勢,他還打算摧毀γ射線槍嗎?”
曹靜文心癢難忍,她不甘心當個聽眾,悄悄啟動嗜血機夔,提升夔化程度,運足目力望去,只能隱約看到無數人影晃動,就像隔了一層紗。才堅持了不到一分鐘,就頭昏眼花,心跳加劇,她記起師父的告誡,心中一凜,急忙關閉機夔系統。
“特種機夔部隊開始行動了,顧清翥和李兵各率領一批機夔戰士應上前去,在江邊阻截半妖人,那是徒勞的,機夔系統是為克制妖怪族而研發的,不適用于半妖人,這在實戰中已經驗證過了。”
“果然,更多的半妖人沖上岸……咦,不對,機夔戰士沒有盡全力,他們一味防守,慢慢后撤,看起來……只是試圖把半妖人圍住!”魯克看不透他們的戰略,深深皺起了眉頭,“他們在干什么?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仿佛一道耀眼的閃電劃破黑夜,魯克突然福至心靈,叫道:“γ射線槍,軍方已經在北門外布置了γ射線槍!”一切疑團都豁然開朗,γ射線槍異常沉重,只有全金屬機夔戰士石像才能抗在肩上,對普通戰士而言,那更應該稱作γ射線炮。為了解決機動性差這一弱點,軍方故意讓半妖人全數登陸,依靠機夔戰士和密集的火力把他們壓制在較小的范圍內,利用射線槍加以殲滅。
果然,時機已經成熟,顧清翥抬腕連開三槍,信號彈拖著長長的尾巴飛上天空,光芒耀眼,即使清晨的陽光也不能蓋沒。機夔戰士立刻后撤到安全距離,與此同時,埋伏在城門外的精銳部隊發起了猛烈的進攻,特制的迫擊炮彈接二連三落入月見江中,掀起滔天巨浪,西昆市外仿佛下了一場傾盆大雨,半妖人被淋得像落湯雞。
半妖人擠作一團,爭先恐后進入了γ射線槍的射程。單方面的屠殺開始了,γ射線暴織成一張無路可逃的網,縱橫交錯,穿透了半妖人的身體,他們一個個像被雷擊中似的,呆若木雞,身體急劇膨脹,爆成漫天的血霧。
魯克感喟地說:“結束了,半妖人全軍覆沒,保守地估計,他們損失的兵力超過二百。東九區從此元氣大傷,我看沒有一年半載是恢復不過來的!”
“人數少了點。”那是盤古的聲音,在魯克心中突然說了一句。
“他們的數量少了點,當初在東九區招募兵力的時候,我計算過,至少有五百名半妖人參加了這次行動。而且,你注意到沒有,死的都是一些低級的半妖人,進化到第二階段的寥寥無幾。”
“你的意思是……”魯克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么關鍵。
“亢明子是半妖人中僅此于迪迪的人物,他不會魯莽行事。這二百名半妖人只是金蟬脫殼的殼,吸引軍方的注意,半妖人的主力部隊應該沿著月見江底逆流而上,從原路返回了沼南城。”停了停,盤古繼續說下去,“長途奔襲西昆市,摧毀γ射線槍,這是非常冒險的決定,如果我估計不錯,亢明子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兩手準備,一旦戰事不利,就立刻撤退,保全東九區的實力。如果不是這樣,蘇老爺子也不會答應他!”
魯克倒抽一口冷氣,低聲說:“這個亢明子,真有你估計的那么厲害嗎?”
在曹靜文眼中,魯克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樣。她有些害怕,拉拉他的衣袖問道:“小盧子,你怎么了?”
魯克沒有回答她。
曹靜文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幾下,又踮起腳尖,把嘴湊到他耳邊叫道:
魯克嚇了一跳,立刻清醒過來,他摟住曹靜文的肩膀說:“這里的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回沼南城去!嶄新的生活開始了,這一次跟上一次完全不同!”
曹靜文品位著他話里的意味,突然覺得自己跟小盧子仿佛隔了一層墻壁,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魯克帶回“蘇標的手臂”,這一點讓蘇老爺子很滿意。他沒有提起蘇鄧,就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而是溫言寬慰了魯克幾句,問起他是否拿定了主意,留在泉公館還是回自己的居所。
魯克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想帶著小文和小鳳離去,回到自己的家中。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不便勉強。”蘇老爺子出奇地好說話,他話鋒突然一轉,絮絮叨叨說起了這次打草谷失利的經過。
一切都跟魯克和盤古預料的那樣,石癍蝎的任務僅僅是探測γ射線槍的數量和分布情況,他的暴露直接導致人類軍隊有了防范,亢明子被迫放棄了這次行動。
不過蘇老爺子最后的話令魯克感到意外。
“雖然放棄了這次行動,但最初的目的還是達到了。那二百名被犧牲掉的半妖人不僅僅是為了吸引軍方的主意,掩護主力撤退,亢明子親眼目睹了γ射線槍殲滅他們的經過,他已經完全掌握了這種武器的數量和優缺點。李洪波已經死了,我想大規模制造和改良射線槍,那將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
“但不管怎么說,這都是東九區乃至整個半妖人的失利,造成巨大的震動,上至望族、貴族和將領,下至普通的半妖人戰士,都表現出一種浮躁的情緒,憤怒和沮喪交織在一起,他們迫切要求向人類全面開戰,把他們一舉殲滅。你覺得這個主意怎么樣?”
蘇老爺子在考驗他。魯克略微思考了一下,委婉地說道:“我個人覺得,沼南城能保持現在的地位,在人類和妖怪的世界里繼續存在下去,這本身就是一種成功,向人類全面開戰的時機遠遠沒有成熟。”
“為什么這么說呢?”
“跟人類或者妖怪族相比,半妖人不論是數量和武器都處在下風,更關鍵的是,牒荼樹的盲目進攻改變了妖怪族的立場,他們依賴人類提供食物,決不會坐視不理的,這樣的話,我們的對手就變成了人類和妖怪族的聯軍,在我看來,全面開戰無異于自取滅亡。”
“你說得很坦率,但這也是不爭的事實,沼南城沒幾個人能像你那么看得清楚。”蘇老爺子的老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問題是,我們也不能完全漠視輿論,這不利于穩定人心。我希望你能夠想一個辦法,把公眾的注意力引開,平息他們激動的情緒。”
“這恐怕很難……”
“是的,我知道,我一接到亢明子失利的消息就意識到這一點,但考慮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明確可行的辦法,所以想交給你去辦。你可以先從東九區入手,錢和人手都不是問題,我可以確保,但你必須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采取有效措施。”
“我可以試試看。”魯克心中有了一點模糊的想法。
蘇老爺子睿智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微笑著說:“我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很了不起。去吧,證明給我看!”
魯克起身告辭。馬蜚開車送他們回去,一路上他都在猶豫,該不該向魯克提出他的請求,但當他們到達目的地后,魯克突然邀請他共進晚餐。
馬蜚下意識地答應了,但隨即感到有些不妥。難道他打算吃掉小文或小鳳中的一個?如果真是這樣,他一定要竭盡全力勸阻他。
馬蜚進到小屋里,跟一般半妖人的居所不同,房間打掃得十分整潔,簡直可以用纖塵不染來形容,家具雖然簡陋,但擺放得恰到好處,窗臺和角落都點綴著幾盆植物,洋溢著無限生機。他頓時記起在盧定一離開沼南城的那段時間里,小鳳經常回去打掃清理,她把這里當成是自己的家,而不僅僅是主人的家。
魯克在涂鳳的耳邊低聲囑咐了幾句,她答應一聲,從抽屜里取了一些聶倫塔,很有禮貌地向馬蜚打了招呼,離開了小屋。
“她到哪里去?”馬蜚好奇地問了一句。
“去集市買點東西做晚飯,她的手藝非常不錯,你一定沒嘗過。”
馬蜚“噢”了一聲,心中轉著念頭:“難道她去奴隸市場買個奴隸當食物?是了,一定是這樣的,像她們那種上等的奴隸,吃掉太可惜了,而且沒什么肉,不解饞。”
曹靜文煮了兩杯熱茶,恭恭敬敬放在二人面前。魯克做了個“請”的手勢,笑著說:“嘗嘗,不知道你能不能喝慣。”
“這是……茶?”馬蜚端詳了半天,戰戰兢兢地說,“我有一次看蘇老爺子喝過,淡紅色的,叫什么雨前紅龍,你這個是碧綠的,像樹葉,不會有毒吧?”
魯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沒有毒。我回來的路上經過石屏山腳下,發現一棵野生茶樹,采了一些嫩芽回來,沒來得及煸炒烘干,直接煎煮了當茶喝,味道可能要差一點。”
馬蜚學著他的樣子喝了一口,一股清香沁人心脾,整個人立刻松弛下來。
魯克漫不經心地問道:“對了,這間屋子有點擁擠,我想在東九區購置一塊地,自己造一些房子住,你知不知道大概要多少聶倫塔?”
“要多大?”
“有泉公館那么大就夠了。”
馬蜚放下茶杯盤算了一下,說:“至少要三千個單位的聶倫塔。”
“這筆錢應該交到哪里去呢?”
“你真的想買?”馬蜚有些吃驚,他覺得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三千個單位的聶倫塔,足夠揮霍一百年了!
“是的,我想造一個莊園,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幫我來打理,用人類的語言,就是當一個管家。”
“我知道,泉公館的管家是蘇翙,權力很大,大大小小的事情,幾乎全是他說了算……”馬蜚有些受寵若驚,他從未想到,奢望的好運竟以這樣一種方式降臨在他頭上。他用力搖搖頭,掐了一下大腿,確認自己沒有做夢,暈暈乎乎地說道:“三千個單位的聶倫塔,交給中六區的鼌江川,他是亢明子大人的左臂右膀,掌握著沼南城左右的土地。”
“我問蘇老爺子要到錢,你能幫我把這件事辦妥嗎?”
“去中六區見鼌江川?沒問題!不過,你看中的是哪一塊地?”馬蜚搓著雙手,覺得很興奮,三千個單位聶倫塔的大買賣,想想就讓人激動!
“靠近湖邊的地,地勢要高一點,最好是荒地。”
馬蜚心中一動,叫道:“那就是東湖了,最早那里有一個人類建造的園林,叫什么東湖園,后來被炸得千瘡百孔,只剩下一片廢墟。”
“很好,明天帶我去看一下,如果合適就是它了!”魯克立刻決定下來。
說話間工夫,天色漸漸暗下來,屋外傳來了腳步聲,一個輕盈,一個沉重,接著小鳳的聲音響起:“好了,就放這里吧,喏,給你錢。”
魯克起身把門打開,笑著問:“你買了些什么?”
馬蜚竭力伸長了頭頸,看到一頭麋鹿倒在地上,四肢被樹皮綁住,呦呦地叫喚著。他心中泛起了嘀咕,不是奴隸,而是麋鹿,這東西有什么好吃的,肉糙皮厚,臊味十足,根本不能跟人肉相比,想到這里,他有些失望。
“集市上有賣麋鹿嗎?”
“沒有!”小鳳脆生生地回答道,“我出了幾個聶倫塔,有人幫我到荒原捉了一頭活的,還送貨上門。”
“出多了,那足夠買一串奴隸了!”馬蜚忍不住插嘴道。
“小鳳一向對錢沒什么概念。”魯克看起來毫不在意,揮揮手說,“小文,你去幫幫她,好好學著,不久的將來,也許要用到的。”
曹靜文答應了一聲,雖然她沒有聽懂魯克是什么意思,但還是順從地幫涂鳳準備晚飯,細心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魯克從抽屜里拿出一根蠟燭,點燃了固定在桌子中央,昏黃的光線照亮了四周,馬蜚覺得有些不習慣,坐立不安。他悄悄挪動椅子,離火焰遠一點,這是野獸的本能,雖然像人類一樣擁有智慧,但火對他來說還是一種敬而遠之的威脅。
魯克跟他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涂鳳把兩盆熱騰騰的烤肉放到他們面前,曹靜文端上兩碗果凍狀粘稠的醬汁,雙雙退了下去。
“趁熱嘗嘗吧,這是很難得的美味!”魯克用筷子夾起一片烤肉,沾了少許醬汁,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著,點點頭表示很不錯。
馬蜚不會用筷子,笨手笨腳嘗試了幾次后,終于放棄了。他伸出兩根手指,拈起一片烤肉,學著魯克樣沾取調料,然后閉上眼睛丟進大嘴里。
完全沒有臊味,嘗起來略微有些酸,刺激唾液從舌下汩汩涌出。不像印象里那樣難吃,馬蜚忍不住咬了一下,肉質松軟肥厚,跟醬汁混合在一起,給味蕾從未有過的刺激,每咀嚼一下,都有不同的感受,說什么都停不下來。
“這真的是麋鹿肉嗎?”馬蜚不敢相信自己的味覺。
“沒錯,你覺得怎么樣?”
馬蜚含含糊糊地說:“比最嫩的嬰兒肉都好吃,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弄出來的……”他已經控制不住食欲,雙手一起動作,頃刻間把兩盆烤肉全部吃下肚去。
魯克看著他狼吞虎咽,心想:“在涂墨和馬蜚身上,兩次得到了印證,引開公眾的注意力并不是一件難事。不過這僅僅是第一步,我想,以此為起點,我大概可以改變半妖人的習俗,使他們逐步擺脫野蠻和落后,走上文明的道路。”
原本模糊的概念一下子變清晰,魯克覺得自己看清了眼前的道路。
第二天,馬蜚和魯克驅車來到東湖園的舊址,山丘和亂石擋住了去路,他們只好徒步穿過廢墟,來到野草叢生的東湖邊。正如馬蜚所說,戰火摧毀了一切,廢墟上找不到任何古典園林的影子,到處都是碎石和瓦礫,靠岸的湖水渾濁不堪,稍遠處密密麻麻長滿了水葫蘆,一片荒涼的景象。
魯克花了一個多小時,踏遍了東湖園的每一個角落,他像獨具慧眼的伯樂,看到了這片廢墟的價值。
“就是這里吧,我會在東湖園的舊址上建造起屬于我的莊園!馬蜚,有很多事要你去辦,我需要車輛和人手,把這片廢墟徹底清理一下,人類的痕跡要全部抹去,只留下黝黑肥沃的土壤,疏通湖底的淤泥,均勻地撒在這塊土地上,把一切都恢復到最初的原始狀態。你估算一下,需要多少時間,多少聶倫塔?”
馬蜚搔著腦袋說道:“這活我從來沒干過,不過只要有錢,招募一些老弱病殘的半妖人來幫忙,應該沒有問題。嗯……我想有三天,花幾十個單位的聶倫塔足夠了……”
魯克打斷他說:“我給你一百單位的聶倫塔,你在明天太陽下山之前給我把一切都搞定,有沒有問題?”
“好吧,我盡力試試看。”
“走吧,我們馬上去泉公館,我要見蘇老爺子,向他要錢要人。”
“要人?”馬蜚的腦筋沒轉過彎來。
“不管怎樣,你總是泉公館的人,總得跟蘇老爺子打個招呼才對,你說是不是?”
馬蜚一陣激動,他知道,自己的命運發生了改變,不再是泉公館某個受排擠的小角色,而是半妖人盧定一倚重的管家。種種跡象使他深信,盧定一不會久居人下,他遲早會站到跟蘇老爺子比肩的位置,從而證明他下對了賭注。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蘇老爺子答應了魯克的一切要求,慷慨地提供了四千個單位的聶倫塔,那是一大筆錢,整個東九區,也只有他才拿得出來。
馬蜚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往中六區拜見鼌江川,與此同時,魯克也悄悄地離開了沼南城,他的目的地是牯牛山。
從沼南城到牯牛山,那是漫長的一段路程,吉普車全速狂奔,大概需要一個多小時。馬蜚另有任務,魯克不想驚動其他人,他徒步走出東門,打算啟動機夔系統,靠雙腿奔到牯牛山。
城市的喧嘩漸漸拋在身后,引擎的轟鳴聲卻不斷迫近,塵埃滾滾,依稀是車隊正向他疾馳而來。魯克沒有回頭,放慢腳步繼續向前走去,猜測著種種可能性。汽車越來越接近,絲毫沒有減速,突然有人咦了一聲,叫道:“停車停車!他媽的,老子讓你停車,聽見沒有!”
一連串尖銳的剎車聲刺破鼓膜,車頭差點頂到他的屁股,緊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朝魯克大叫道:“小盧子,是你嗎?”
魯克回過頭,只見四手涂墨從吉普車里探出頭來,瞪著一對圓鼓鼓的白果眼,一臉的驚喜。
“涂墨大人,你怎么在這里?你們這是到哪里去?”魯克一眼望去,二十幾輛吉普車組成了一支車隊,像長途跋涉的遠征軍。
“上次去西昆市打草谷,東九區的那些家伙栽了大跟頭,死了兩百多條性命,半妖人的臉面全給他們丟光了!我咽不下這口氣,到白篁城去收拾那些該死的奴隸!”涂墨氣鼓鼓地叫著,他手下的半妖人紛紛揮動手臂響應。
“白篁城啊……”魯克嘀咕了一句。蘇老爺子眼光很毒,浮躁的情緒,憤怒和沮喪交織在一起,迫切要求向人類全面開戰,這一切在涂墨的身上得到了集中的反應,如果他不能及時引開半妖人的注意力,那么局勢將變得不可收拾。
“對了,那天說好要到我住的地方去,怎么突然就不見了?”
魯克輕描淡寫地說:“臨時有事,被人拖走了,來不及打個招呼。”
涂墨不滿地說:“什么事這么著急,好歹我也是西三區的頭號人物!”
魯克微微一笑,沒有回答他。
涂墨的疑心越來越重了,他拍拍魯克的肩膀問道:“那你現在是往哪里去?”
魯克輕松地答道:“去石屏山采一種叫雨前紅龍的茶葉,泉公館的蘇老爺子拜托我去的。”
“蘇老爺子?泉公館?”涂墨頗為意外,“原來你是泉公館的人,難怪那天神神秘秘就消失了,連招呼都不打一個!”
“實在不好意思,我隱瞞了自己的身份。”
“他奶奶的!”涂墨低聲咒罵了一句,揮揮手說,“上車吧,正好順路,我送你一程!”他不容分說,伸出觸手把他硬拉上車,對開車的半妖人說:“先到石屏山拐個彎,然后再去白篁城!”
“石屏山,石屏山……”那半妖人嘀咕著,遲遲沒有發動吉普車。
“干嗎,這么大一座山,不認識啊!”
“能不能說得具體一點,石屏山的哪一座山峰?”那半妖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在石屏山和牯牛山交界的地方。”
“我知道了,那里有一條深邃的大峽谷!”
“我在峽谷口下車就可以了。”
“知道了!”那半妖人松開離合器,一腳大油門,吉普車顫抖著咆哮著向石屏山方向奔去,長長的車隊緊隨其后,掀起一條塵土翻滾的巨龍。
“石屏山和牯牛山交界的地方?他到那里去干什么?真的是為了采茶葉嗎?”涂墨心中的疑云越來越濃了,但在得知他是泉公館的人后,有些話反倒不能多問了。
半個多小時的旅途很無聊,涂墨閉上眼睛養神,手下的半妖人也很知趣,一個個縮著腦袋不吭聲,只有引擎的轟鳴聲在耳邊回響,單調而枯燥。
“泉公館,蘇老爺子,也就是傳說中半妖人的最強戰士遄蛛蛛,迪迪得力的者,這個盧定一跟他究竟是什么關系呢?他前往石屏山,難道是執行什么隱秘的任務?”涂墨反復思考著,盡管他是個粗線條的實心漢子,但這么多年呆在迪迪身邊,也知道什么時候該保持沉默。
車隊抵達大峽谷,魯克跳下車,跟涂墨揮手告別。他望著車隊折向南,朝白篁城駛去,微微嘆了口氣,他終于還是沒能隱瞞行蹤。
把所有的雜念都拋在腦后,魯克啟動雷鳴機夔,利用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強化身體,以驚人的速度穿過大峽谷,徑直沖上了牯牛山頂。
四周一片荒涼,牒荼森林萎靡不振,全然失去了往日的生機和活力,山頂那棵巨大的牒荼樹只剩下尺許高的一截樹樁,樹干和枝葉早已在爆炸中化作了灰燼。
魯克坐在樹樁上,山風凌厲,劈面吹來,仿佛千萬枚鋒利的小刀刺上肌膚,高空的云彩以肉眼可以分辨的速度流動,不停改變著形狀。
魯克整個身心沉靜下來,他覺得自己已經跟牯牛山融為一體,每一株頹廢的牒荼樹都成為他的一部分,就像枝葉跟樹木的關系一樣。“牒荼母體,你還在沉睡嗎?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我是魯克,我在呼喚你……”
塵封的記憶逐漸蘇醒,無數凌亂的畫面出現在眼前,一閃即逝,他能夠分辨出的,只有一些模糊的人影和那個神秘的族徽。
然后牒荼母體回應了他的召喚,大地開始顫抖,泥土和巖石劇烈翻滾,牯牛山仿佛變成了一口沸騰的大鍋,魯克的身軀轉眼被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黑暗潮濕的山腹中,魯克再次見到了牒荼母體。
跟上一次相比,他粗壯了很多,差不多相當于替身的三分之二。“親愛的魯克,我們終于又見面了,你在沼南城還好嗎,找我有什么事?”
“想要你幫點小忙——你蘇醒了嗎?”
“不,只是聽到你的召喚,暫時醒過來,恢復的過程十分漫長,我不知道還需要多長時間。魯克,你讓我很吃驚,剛才有那么一段時間,你跟整個牯牛山融為了一體,我差點以為,我和我的子孫后代成為了你的一部分!”
“這是巧合。”
“這不是巧合,你的身體里蘊藏著驚人的力量,連你自己都不清楚,如果有一天,這種力量蘇醒了,我想你將成為半妖人的神!”
“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我剛剛在沼南城站穩腳跟,面臨著一個棘手的難題,萬一處置不當,也許會把禾洲大陸推入戰火中。”魯克有些焦躁不安,牒荼母體的話在他心中投下了陰影。
“說吧,要我做什么?”
魯克比劃著手勢,說了自己的設想。牒荼母體沉思了片刻,舒展開細小的樹葉,喃喃說道:“我想這并不是很難,以你的實力,完全可以做到。關鍵就在于如何合理地控制和分配能量,樹木能夠接受的能量……”
在第二天太陽下山以前,東湖園像剛出生的嬰孩,赤裸裸地呈現在魯克面前。大地散發出泥土的香氣,山丘起伏,湖水清澈見底,一切都恢復到最原始的狀態,仿佛一張空白的畫布,等待他繪下最絢爛的圖案。
“那個叫馬蜚的半妖人很能干!”涂鳳由衷地贊嘆道。
曹靜文扁扁嘴說:“有錢能使磨推鬼,到哪兒都一樣!”
魯克笑了起來:“你們說的都有道理。好了,馬蜚的活已經干完了,接下來輪到我登場了!”他從口袋里鄭重其事地掏出一只油紙包,打開,里面是一小撮極細小的種子,表皮泛起星星點點黑亮的光澤,像縮小了十倍的芝麻。
“你打算種樹嗎?”
“當然,莊園如果沒有足夠多的樹木,就像不長毛發的腦袋,讓人看了不舒服。”
曹靜文忍不住說:“老話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現在開始種樹恐怕來不及了吧!”
“睜大眼睛看好吧,這將是你們畢生都難以忘懷的一幕!”魯克繞著東湖園兜了一圈,把種子隨意撒在土壤中,剩下的東潑一些,西潑一些,片刻工夫就完成了播種的工作。
曹靜文和涂鳳跟著他四下里奔走,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濃。
“好了!”魯克站定在土丘上,深深吸了口氣,胸中涌動著莫名的歡喜。暮色四合,東湖園籠罩在朦朧的夜色中,月華和星空倒映在湖水中,仿佛隱藏著另一個神秘的世界。
“盤古,我把麒麟機夔交給你,你來控制吧!”魯克在心中默默念道。
“沒問題,我將創造奇跡!”盤古接管了他脊梁中的麒麟機夔,夔核頻頻顫動,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圍繞著魯克身體緩緩流動,轉化為植物能夠利用的生物能,通過他的雙腳注入這片充滿生機的土地,覆蓋了整個東湖園。
播入土壤的種子沉浸在生物能中,就像魚兒被水包圍,它們迅速萌芽生長,抽枝開葉,無數幼嫩的樹苗破土而出,以肉眼能夠分辨的速度瘋狂長大。
“這……這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在做夢?”曹靜文情不自禁揉揉眼睛,心中的震驚無法用語言來描述。
涂鳳猜測說:“是一種古老的妖術吧——難道是樹妖族的不傳之秘萬木結界?”她擔憂地望著魯克,生怕他不足以驅動如此強大的法術,好比小孩試圖舞弄沉重的大鐵錘,反而傷及自身。
她擔心的事終于沒有發生。魯克并沒有施展妖術,他僅僅是通過盤古精確地操縱能量,刺激種子加速生長。那些細小的種子是牒荼母體提供的,控制和分配能量的技巧也是他交給他的,魯克到牯牛山去的目的正在于此!
呼吸間工夫,所有的樹苗都已經長成了參天巨樹,把東湖園重重疊疊包圍起來,像無聲的衛士,守護著這片土地。微風吹來,茂盛的枝葉彼此摩擦,沙沙作響,給寂靜的夜平添了一份安詳和踏實。
涂鳳拋開擔憂,感動地閉上了眼睛,她對自己說:“我們從不屬于裸露的土地,樹木和森林才是我們最好的伙伴……”
能量的涌動并沒有停止,在接下來的時間里,盤古更加精確地控制著生物能的分布和運用,樹木的枝條竟然像面團一樣柔軟,充滿了可塑性,它們仿佛擁有了生命,按照魯克心中的設想,彼此融合纏繞,建筑起一座前所未有的森林莊園!
一種心力交瘁的疲倦席卷了身心,麒麟機夔的夔化程度急速下降,盤古放棄了對能量流的控制,魯克慢慢睜開雙眼,靜靜注視著月光下的奇跡。
“小文,這就是我們的家,給它起個名字吧!”
曹靜文思考了片刻,咬著嘴唇說:“叫辰星莊園,好不好?”
魯克知道她想紀念的是什么,那是她已經遠離的一段過去。
東九區的最高行政長官是蘇泉蘇老爺子,在他之下,有四名頗具權勢的半妖人,分別是望族黑寡婦,貴族三足龜,將領耋猿和伏地鹲。他們先后接到接到了馬蜚送來的請柬,邀請他們于黃昏時前往東湖邊的辰星莊園游玩,享受豐盛的宴席,落款是一個陌生的名字,盧定一。
辰星莊園,聽都沒聽說過,東湖里長滿了水葫蘆,有什么好游玩的!他們本來不想去,但馬蜚強調了一句,泉公館的蘇老爺子已經接受了邀請,將偕同管家蘇翙親自前往。這個消息讓他們改變了主意。
黃昏時分,天邊的晚霞如火如荼。黑寡婦等四人來到泉公館,見過了蘇老爺子,問起那盧定一究竟是什么人。蘇老爺子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他是某個顯赫貴族的后代,最近來幫我做事,你們都是他的長輩,要多多照應他。”
這已經足夠了,他們不再多問下去,默契地岔開話題,陪著蘇老爺子說笑。
時間差不多了,他們從泉公館出發,沿著堵塞的河道徒步走到東湖邊,那里等著一艘新造的大木船,魯克笑容可掬地站在船頭,站在他身后的是小文和小鳳。蘇老爺子冷眼旁觀,他們先是被兩名美女奴隸的姿色吸引,接著堆起笑臉跟魯克寒暄,氣氛十分融洽,就像相交多年、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他不禁拈著胡須,嘿嘿笑了起來。
這些處在金字塔上層的半妖人跟人類沒什么太大的不同!
馬蜚把木船向湖心撐去,他雙臂的力量驚人,船頭嘩嘩破開水面,以極快的速度滑行。遠遠望去,碧綠的湖水仿佛一塊完美無暇的翡翠,全然看不到那些令人討厭的水葫蘆,黑寡婦頗為驚奇,忍不住問道:“我記得東湖里長滿了水葫蘆,它們都到哪里去了?”
“我雇人全清理掉了,鍘碎了埋進土里,是很好的肥料。”
“這可是非常浩大的工程啊!”
“是啊,花費了不少人力和精力,不過這樣清理一下,東湖又恢復了舊觀,才配得上新落成的辰星莊園!”
“真是了不起!”
說話間工夫,木船繞過了一座蔥翠的山丘,形狀一只倒覆的缽盂,屹立在岸邊,遠遠望去五彩繽紛,像名貴的織錦,微風吹來,夾雜著濃郁的香氣,讓人聞了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三足龜動容說:“我記得那里本來是一片廢墟,什么時候長滿了花樹?小盧子,這也是你的手筆嗎?”
魯克微微頷首,笑著說:“穿過這座山丘,就可以看見辰星莊園了!”
馬蜚放下鐵錨,架起跳板,一行人棄水就岸,在魯克的引領下向前走去。兩邊是怪石嶙峋的巉巖,藤蔓纏繞,遮天蔽日,中間有一條狹窄的小徑,彎彎折折,一眼望不到盡頭。沿著小徑向山丘深處走去,大約百十步,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展現在眼前。
地上鋪滿了落花,積了有數寸厚,踩在上面又軟又滑,像充滿異國風情的地毯。抬頭望去,四周高高低低長滿了不知名的異樹,樹干有合抱粗,枝頭綴滿了各色花朵,層出不窮,濃淡相間,開了又落,落了又開。風吹過,無數花瓣翻飛旋轉,像蝴蝶般鮮妍奪目。
香氣越發濃烈了,沁入心脾,神清氣爽。
眾人沉醉在馥郁芬芳的花海中,心情激蕩,就連蘇老爺子都驚嘆不已,他從未想到,短短幾天的時間里,小盧子竟然把廢墟變成了仙境!
魯克用力拍了一下手掌,聲音在林間回蕩,震得花瓣紛紛落下,簌簌有聲,如同下了一場雨。“這片樹林里種的都是罕見的品種,非常名貴,不論香氣還是花形,都不同于一般。”
他們穿過重重疊疊的花木,來到了一座精舍跟前。遠遠望去,籬落房舍光彩照人,仿佛披著一層五色錦緞,走近了才發覺,那完全是由花瓣和樹枝堆砌而成的,巧奪天工,沒有任何人力雕琢的痕跡。靠南有兩棵參天巨樹,枝葉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天然的門戶,里面是一個小巧玲瓏的庭院,溪流潺潺流過,給平靜的畫面涂上了一抹亮色。
“到了,各位請進!”
眾人應邀魚貫走進房舍中。正中是寬敞明亮的廳堂,后面是廚房和柴房,兩旁各有三間廂房,纖塵不染,布置得十分整潔,桌椅床榻全是去皮的木料制成,高低錯落有致,散發出特有的清香。抬頭望去,屋頂被茂盛的枝葉所庇蔭,不見天日,四壁覆蓋著無數花葉,香氣襲人,別具一格。
黑寡婦艷羨地問道:“這些都是你設計的嗎?”
魯克點點頭,漫不經心地說道:“如果你看得上眼,改日我也給你的居所重新規劃設計一下。”
黑寡婦眼睛發亮,急忙說道:“那真要麻煩你了!”
“呵呵,不客氣,舉手之勞!”魯克冷眼旁觀,黑寡婦和三足龜對一路的景觀以及他精心設計的莊園十分欣賞,他們一個是望族,一個是貴族,雖然缺少主管創造的意識,但對美有一種出于本能的追求。至于耋猿和伏地鹲,他們是從底層半妖人中升上來的將領,一路上沒有流露出太多的熱情,顯然要吸引他們的注意需要有更直接的東西。
“兜了一個圈子,一定餓了吧,我準備了一些特別的食物,想請各位品評一下!”
黑寡婦和三足龜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想知道,什么特別的食物能夠跟這座莊園相匹配而不遜色,難道是剛出生的極品嬰兒肉?盧定一能提供的,一定不會是尋常貨色!
魯克向馬蜚使了個眼色,他立刻從柴房抱出幾捆整整齊齊的松枝,枝葉被修剪得十分平整,長短粗細都差不多。
涂鳳卷起袖子,露出雪白圓潤的胳膊,把松枝按照一定的順序堆起來,看似雜亂無章,其實遵循著某種神秘的規則。
“她在干什么?”黑寡婦問道。
“準備今天的主食。我想請諸位品嘗的是熟食。小鳳是烤炙獸肉的好手,西三區的涂墨品嘗過她的手藝,贊不絕口。”
“獸肉?為什么不是人肉?那東西有股臊味,很難下咽的!”伏地鹲甕聲甕氣地說道,蘇老爺子在場,他不便過多表露自己的不滿,用獸肉招待賓客是一種侮辱,這個根深蒂固的想法由來已久。
魯克微笑著說:“我試過,人肉的味道遠不及獸肉,諸位嘗過就知道了。”
這句話引起了眾人莫大的興趣,在他們的心目中,人肉才是至高無上的美味,只有那些年老體弱的病殘半妖人才會獵食野獸,那意味著他們離死亡已經不遠了。
涂鳳點燃松明,伸進柴堆的縫隙里,燃起搖曳的篝火。一開始,火苗像剛出生的嬰孩,沒什么力量,但隨著松脂受熱熔化,火焰越燒越旺,吞噬了整個柴堆,紅熱的松枝劈啪作響,爆出無數火星,隨著夜風冉冉升向天空。
馬蜚把一頭洗剝好的野豬摔在石板上,用粗長的尖木棍從尾尻插入,鼻腔穿出,固定在篝火上方,涂鳳站在一旁緩緩轉動野豬,耐心控制著火候,不時添加一些松枝,讓篝火燃燒得更旺。
魯克解釋說:“這是今天早上在石屏山捕獲的赤毛松豬,它跟普通的野豬不同,終年生活在松樹林中,靠吃松果、松蕈和植物的地下塊莖為生,肉質有一種天然的香氣。宰殺以后,小鳳用巖鹽內外擦拭了一遍,略微腌制幾個小時,等肉收緊了,再上篝火烤炙,控制火候,到七八分熟就可以吃了。”
一股股誘人的香氣在庭院里飄散,伏地鹲不禁咽下一大口唾液,心中嘀咕道:“怎么這么香?到底是豬肉本身的香氣,還是松枝燃燒的氣味?”他突然對平時不屑一顧的獸肉產生了期望。
這頭赤毛松豬體型頗為肥碩,里外受熱不勻,生熟不一,需要邊吃邊烤。涂鳳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向馬蜚點點頭。馬蜚大步上前,雙手握住尖木棍,手腕用力,把松豬抬離了火焰,涂鳳操刀,挑背脊和腿部的熟肉,飛快地剖成薄片,整齊地碼在芭蕉葉上。
曹靜文端出準備好的醬汁,均勻地涂抹在烤肉表面,笑著說:“顏色深的一種是蒲松汁,淺的一種是酸蒂汁,各有不同的風味,趁熱吃最合適不過了。”她人長得美,聲音清脆悅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奶奶的!”耋猿硬把目光從曹靜文身上移開,岔開五指,抓起一片烤肉,正要往嘴巴丟去,突然意識到蘇老爺子還沒有動手。他的手臂僵硬住,汁水沿著手腕滴下來,神情顯得既狼狽又尷尬。
黑寡婦他們都幸災樂禍地看著他,裝出一臉的同情。
蘇老爺子伸出兩根手指,拈起一片烤肉,慢條斯理放進嘴里。肉經過了短時間的腌漬,質地緊致,烤炙的火候恰到好處,熟而不老,松脂特有的清香滲透進每一縷纖維組織,再配以甘爽可口的醬汁,由弱到強有層次地刺激著味蕾,令他食欲大開。他頻頻掀動眉毛,漸漸領悟了魯克的用心。
耋猿這才把烤肉丟進大嘴里,才咀嚼了幾下,不同的滋味紛至沓來,熟肉自身的味道,醬汁的味道,肉和醬汁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對長期茹毛飲血的半妖人來說,就像突然置身于天堂。
沒有更多的語言,眾人一起動手,狼吞虎咽,把第一批烤肉全部吃下肚去,連碎屑都沒有放過。伏地鹲意猶未盡,叫道:“還有嗎?”
“馬上就好!”這一次,涂鳳挑選豬頭、后頸、前胸、尻尾上的活肉,垂直紋理批削成條狀,用芭蕉葉裝了奉上來,然后是洗刷極其干凈的內臟,心,肝,肺,腸,切成大小不等的薄片,最后是豬舌、豬耳、豬尾、蹄筋之類的有嚼頭的部位。
只有兩種醬汁,蒲松汁和酸蒂汁,配合赤毛松豬不同部位的肉和組織,滋味卻各不相同。蘇翙在贊賞之余悄悄撕下一片不沾醬汁的烤肉,放進嘴里咀嚼了幾下,雖然也是別有風味,但跟沾了醬汁的相比,味道的層次和強度要遜色很多,不能相提并論。
“原來關鍵就在于那些醬汁!”他暗暗點頭。
宴席的最后,涂鳳把骨架上的碎肉剔盡,用刀背敲裂了,丟進一口鐵鍋,加水煮沸,撇去浮沫,灑上大量的石蒜和圓葵,原本乳白色的湯水一下子變得澄清透明,散發出濃郁的香氣,就像施展了魔術一樣。
一人一碗熱湯,灑上少許巖鹽,不需要額外的調味品,這已經足夠了。湯水滋潤著五臟六腑,石蒜和圓葵去除了烤肉的燥熱感,眾人覺得神清氣爽,仿佛親身經歷了一場涅槃。
在璀璨的星空下,清涼的晚風中,辰星莊園的夜宴臨近了尾聲。美食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東九區半妖人的頭面人物從此對熟食和獸肉有了嶄新的認識,最嫩的嬰兒肉已經不是美味的標準,取而代之的是辰星莊園小鳳的烤肉。
在蘇老爺子的授意下,蘇翙招呼黑寡婦他們先走一步,馬蜚開車送他們從另一條線路離開了辰星莊園,庭院里恢復了最初的寧靜,只剩下魯克席地而坐,敞開胸脯仰望著星空。
“你是怎么想到這個辦法的?”蘇老爺子饒有興致地問道。
“在人類的世界,有一句古話,叫食色性也,意思是飲食和交配是人的本性,我想對我們半妖人來說,同樣適用。”
“所以你選擇了用美食來引開公眾的注意力?”
魯克點點頭,說:“能不能起效果,這還是個未知數,未來的一段時間才是關鍵,我希望黑寡婦他們能起到預想中的作用。”
“你有沒有考慮過這之后可能發生的種種情況?”
“我盡量作了周密的設想,也準備好了相應的對策,不過總會有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這種幾率很小……”
魯克說得很委婉,蘇老爺子能夠理解,畢竟滿飯好吃,滿話難說,但他不可能預料到,參與這個計劃的還有一臺超級電腦——盤古!
“不管今后的幾天會發生什么,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你的辰星莊園將成為東九區乃至整個沼南城的焦點。趁著這里還能保持安靜祥和,我要多享受一陣,小盧子,介意我借宿一晚嗎?”
魯克笑了起來:“蘇老爺子大駕光臨,蓬蓽生輝,我覺得臉上有光!”
蘇老爺子站起身來,活動一下手腳,說道:“別說這些油嘴滑舌的客套話,來,帶我四處走走,順便告訴我所謂周密的設想和相應的對策具體是什么。”
最先邀請魯克的是耋猿和伏地鹲。
他們都屬于一根肚腸通到底的半妖人,幾句招呼的話打過后,就開門見山,十分坦率地告訴他,自從吃過辰星山莊的美味烤肉后,他們回去也嘗試了很多次,但無論如何也達不到那天晚上的水準,希望他能夠把烤肉的技巧傳授給他們。
一切都在魯克的預料中,他愉快地回答道:“當然沒問題!”
他就這樣輕易博得了耋猿和伏地鹲的好感。
耋猿立刻派人去辰星莊園把涂鳳接來,涂鳳按照魯克的吩咐,帶來了赤毛松豬和醬汁。她把烤肉的方法和技巧詳細地教給他們的廚師,并且手把手做了示范,再次重現了耋猿和伏地鹲念念不忘的美味。
接下來的時間里,耋猿大口大口灌著烈酒,赤裸著身體,把粗大的豬骨拗斷,吮吸著滾燙的骨髓,伏地鹲絮絮叨叨回憶著他從一個下層半妖人升到將領的過程,一忽兒慷慨激昂,一忽兒沉痛悲壯,到魯克告辭離開的時候,他們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魯克留給他們一些蒲松汁和酸蒂汁,裝在橡木小桶里,保持著天然的風味。他相信,這些醬汁將把他們緊密地聯系在一起,比任何誓言都讓人放心。
接下來是黑寡婦和三足龜。
他們的交接魯克的過程更符合人類的禮儀,迂回試探,文質彬彬,圍繞著魯克的身份和經歷大做文章,很少談及自身。當那些客套話嫻熟地從他們嘴里流出來的時候,魯克禁不住想放聲大笑。但是他強忍住了。
他們要求的也更多,除了跟耋猿和伏地鹲一樣,希望得到小鳳的指點外,對辰星莊園也流露出恰如其分的羨慕。魯克于是順水推舟,說如果他們信得過的話,他可以提供詳細的圖紙,只要照著圖紙施工,也可以建造出同樣的莊園來。
得到魯克的承諾后,他們仍不滿足,希望魯克能透露醬汁的配方和調制方法。這一次,魯克拒絕了,他說他打算靠蒲松汁和酸蒂汁狠狠賺上一筆,為了建造辰星莊園,他欠蘇老爺子四千個單位的聶倫塔,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收回的話,蘇老爺子會不高興的。
黑寡婦和三足龜對視了一眼,恍然大悟,原先的疑惑盡數煙消云散,魯克建造辰星莊園,邀請他們赴宴,并毫無保留地交會他們烤肉的方法,歸根到底都是為自己打算。他準備出賣烤肉專用的醬汁,迅速積累起財富,蘇老爺子是他的靠山,這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真是個精明能干的奸商,比那些奴隸販子更有眼光。這是他們對魯克的評價。
就這樣,烤肉迅速席卷了整個東九區,成為萬眾矚目的熱點,只要嘗過這種美味的半妖人,從此就失去了對人肉的興趣,他們孜孜不倦獵殺赤毛松豬,研習著烤炙的方法。一些頭腦靈活的半妖人,甚至把試驗對象擴展到麋鹿野牛等其他草食性動物,他們驚奇地發現,赤毛松豬并不是唯一的選擇,只要處理得當,鹿肉和牛肉也具有不同的風味。
唯一令他們感到遺憾的是,缺少珍貴的蒲松汁和酸蒂汁,烤肉的味道會遜色很多。
時機已經成熟了,魯克適時地推出了他的醬汁買賣,就設在奴隸販賣場的旁邊,開張第一天,生意就異常火爆,半妖人一擁而上,不到一個小時,就把三大桶醬汁搶購一空。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也都是這樣。第五天,魯克就占據了集市的最佳位置,搭建了一個簡易的店鋪,賣出整整五大桶醬汁。
在新買賣的沖擊下,奴隸市場迅速萎縮,大量用來充當食物的奴隸成了滯銷貨,取而代之的是各種獸肉,半妖人不用去遙遠的石屏山打獵,只要少許聶倫塔,就能在東九區的集市上買到新鮮的獵物。
現成的獸肉和醬汁促成了另一種產業的興起,那就是烤肉加工。
一些手藝特別出眾的半妖人,選購上好的獸肉,佐以蒲松汁或酸蒂汁,現烤現賣,同樣只要少許聶倫塔就能夠一飽口福,省去了烤炙的工夫,很受大家的歡迎。
操縱整個烤肉市場的人是魯克,他壟斷了醬汁的調制和銷售,聶倫塔像聽到召喚一樣,爭先恐后涌進他的口袋里,他迅速成為東九區最富有的半妖人之一。
魯克向他們樹立了榜樣,不需要冒風險打草谷,不需要忍受種種殘酷的訓練,只要有好的創意,把握住機會,也能夠獲得成功,擁有數不勝數的財富。
也有不少半妖人眼紅魯克的際遇,但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因為在魯克販賣醬汁的店鋪上,刻著東九區最高行政長官蘇老爺子的族徽。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打破魯克的壟斷,但這又談何容易,蒲松汁和酸蒂汁的配方是一個秘密,無論怎樣試驗都不可能制出一模一樣的醬汁來,他們只能艷羨地看著魯克一天天富裕起來。
不再有人提向人類發動全面進攻,烤肉和醬汁占據了他們的心思。蘇老爺子的目的達到了,魯克只花了一個月時間,就圓滿地完成了任務,并且除了蘇老爺子和蘇翙外,沒有人意識到烤肉市場崛起的真正原因。
但是始料未及的問題突然涌現,魯克面臨著新的挑戰。
這一天,蘇老爺子來到辰星莊園拜訪魯克,帶來了一個意外的消息。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海東青的半妖人?”蘇老爺子品嘗著曹靜文奉上的熱茶,頻頻掀動雪白的眉毛。
“海東青?是不是那個奴隸販子的首腦?”魯克對這個人有印象。
“是的,七手海東青,他一度是東九區最富有的半妖人,后來被你代替了。他很不甘心,專程向我告狀,說你的所作所為破壞了半妖人的傳統,罪大惡極,遲早會把我們引上絕路的。我暗示他不用擔心,你是我的人,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下,他才悻悻地離開了。”
魯克隱約感到一絲不安,他沒有插話,靜靜地等著蘇老爺子繼續說下去。
“由于受到烤肉的沖擊,海東青手頭積壓了大量奴隸,他為了收回成本,殺死了一部分,請人制成烤肉,涂上你的醬汁,據說銷路很不錯。”
魯克的心怦地一跳,這絕不是他的本意!“味道怎么樣呢?”
“蘇翙嘗過了,他說不及赤毛松豬,跟麋鹿肉和野牛肉差不多,趁熱吃的話還不錯。蘇翙的口味很挑剔,他說不錯,那就可以算美味了。”
魯克故意輕描淡寫地說:“這么說海東青為他的滯銷貨找到了脫手的機會。”
“問題不這么簡單。海東青是中六區鼌江川的親信,鼌江川是強硬的主戰派,這次打草谷失利后,他第一個要求向人類發動全面的戰爭。”
鼌江川是亢明子的左臂右膀,掌握著沼南城左右的土地。他是強硬的主戰派,那么亢明子呢?魯克看了蘇老爺子一眼,卻沒有多問。
蘇老爺子放下茶杯,搖搖頭繼續說下去:“這些天來獸肉的消耗量很大,石屏山附近,已經不大能捕到赤毛松豬,就連麋鹿和野牛都不像從前那么常見,有些販賣獸肉的半妖人,甚至長途跋涉,去大沼原打獵。在這種情況下,海東青的奴隸就成了搶手貨。他乘機慫恿東九區半妖人投奔鼌江川,向人類城市發動進攻,擄走婦女和小孩,制成美味的烤肉,一雪潰敗的恥辱。”
“才有些平息的情緒又激動起來了,不少下層半妖人聽從了他的蠱惑,紛紛前往中六區,他們大多是上次打草谷留下的精銳部隊,我損失不小。”
“現在怎么辦?”魯克敏感地察覺到蘇泉和鼌江川之間的矛盾。
“我已經讓耋猿和伏地鹲暫時封鎖了前往中六區的道路,你幫我把海東青解決掉,要干凈利落,一勞永逸。”蘇老爺子揮了一下手,這個動作表露出他的決心。
魯克明白蘇老爺子的意思,他點點頭:“我今天晚上就去找他。”
“你可以在四景街最西面的一幢樓房里找到他,那是奴隸販子的大本營。”蘇老爺子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指尖敲著杯沿,“對了,這是什么茶葉?顏色和味道都不錯!”
“路過石屏山,從一棵野生的茶樹上采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小文,去拿一包來給蘇老爺子。”
曹靜文答應一聲,從隔壁的房間里拿了一大包茶葉過來,恭恭敬敬放在蘇老爺子面前。
蘇老爺子湊到鼻尖前嗅了一下,站起身說:“讓馬蜚送我回去,你好好準備一下,我等你的好消息。”
魯克把他送上車,目送他離開,然后徑直穿過迷宮一樣的樹林,來到樹影綽綽的土丘上,俯瞰著澄澈如鏡的東湖。陽光斜照在湖面上,泛起鱗鱗的波光,晃得耀眼,就像他紊亂的心情。
“事情到今天的地步,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從一開始我就懷有私心,轉移公眾的注意力有很多辦法,我選擇了飲食,其實想以此為契機,改變人類和妖怪奴隸作為二十四小時保鮮食物的命運,進而是半妖人走上文明的道路,沒想到……”
盤古在他心中說道:“現在及時采取措施還來得及。”
“我的心情很糟糕,人類也許會淪落到奴隸不如的地步,甚至像豬羊一樣圈養,連盡有的一點點自由都被剝奪,這不是我的本意。也許蘇老爺子可以不在乎,但我不能……”魯克看到了未來的景象,這讓他感到沮喪。
“辦法總還是有的,比如說,可以讓人肉變得很難吃,或者大幅度降低獸肉的價格,畢竟單位重量的肉,奴隸比麋鹿野牛之類要昂貴得多!”
“這可行嗎?”仿佛沉沉黑夜被閃電劃過,雖然只是一瞬間的光亮,卻讓他看清了道路。
“你記不記得妖怪族是怎樣解決食物危機的?他們的數量實在太多,無論是捕獵還是襲擊人類都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因此鄭蔚采用基因技術改造野生動物,篩選出繁殖快、生長期短、肉質鮮嫩、體型龐大的尨豬和狡羊,進行大規模養殖,據說從頭到腳各個部位都能食用,味道還相當不錯。”
“你的意思是……”
“獵城已經被牒荼森林摧毀了,妖怪族失去了他們最重要的食物來源,被迫向人類做出有限的妥協。不過我相信,鄭蔚還保留著一定數量的尨豬和狡羊作種,只是由于某些原因,不能大量繁殖。”
“看來我有必要到妖怪族的地下王國去走一趟了!”
“在解決了海東青的危機后吧。魯克,既然蘇老爺子已經發話了,你就不要手軟,把這些奴隸販子全部殺死,他們罪有應得!”
“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正好我也是這樣打算的……”魯克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當天深夜,魯克悄悄離開了辰星莊園,借著夜色的掩護,像幽靈一樣來到了奴隸販子的大本營。那是一幢古老的公寓樓,六層高的水泥建筑,外表坑坑洼洼布滿了彈坑,頂層已經被掀去了,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有人影晃動。
魯克閉上眼睛,全身心感受著空氣的振動,他“看”見在樓道的陰暗處,隱藏著一個手持槍械的半妖人,正不停跟瞌睡作斗爭,下巴垂到胸口,又努力抬起來,打哈欠揉眼睛,想睡又不能睡,十分痛苦。
“看來那些奴隸販子的警惕性很高,在自己的城市里,都不忘站崗放哨。”魯克慢慢挪動腳步,蹩近樓道口,右手一抬,手指閃電般竄出,纏住那哨兵的頭頸,猛力一擰,頸椎硬生生轉了三百六十度,發出“咯”的一聲輕響。
他抽搐幾下,失去了意識。魯克把尸體小心翼翼地放倒在地,沿著樓梯一步步走上去。
二樓的房間門戶大開,三個奴隸販子席地而坐,你一口我一口灌著烈酒,醉醺醺地交流彼此的生意。
一個說:“自從東九區開始風靡烤肉,我們的生意就越來越難做了,那些老弱病殘的奴隸,根本就賣不出去,要不是海東青大人想到可以把他們制成烤肉,我們要損失一大筆聶倫塔了。”
另一個說:“現在損失的也不少!一個奴隸身上能有多少肉,賣鹿肉牛肉的價錢,我們虧大了!”
“別擔心,海東青大人說那個叫盧定一的家伙破壞了我們半妖人的傳統,罪大惡極,他遲早會把他和他的烤肉一起清理掉的。”
“不會吧,盧定一是泉公館的人,他的店鋪上有蘇老爺子的族徽。”
“蘇老爺子又怎么樣,他已經老了,不再是當年半妖人的最強戰士,只要鼌江川大人打個招呼,諒他也不會再護著盧定一!”
“不過話說回來,那個盧定一可不是一般的精明,怎么就被他想出烤肉來,不到一個月工夫,賺到的聶倫塔是我們辛苦一年都賺不到的……”
第三個奴隸販子突然插嘴說:“我總覺得事情不那么簡單,蘇老爺子雖然是最高行政長官,但他一向不過問東九區的具體事務,這一次全力盧定一,其中一定有什么內幕!那個盧定一,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魯克不想再聽下去了,他側身閃進房間,三根手指同時竄出,疾如閃電,狠狠地貫穿了他們的心臟,但只有兩名奴隸販子氣絕身亡,第三人迅速操起一把黑沉沉的短槍,對準魯克扣下了扳機。心臟并不是他的要害!
槍聲震耳欲聾,五枚子彈同時飛出槍膛,魯克的身體突然像面團一樣拉長,左右搖擺著,子彈插著衣服射進對面的墻中。與此同時,又一根手指竄出,從天靈蓋深深釘進了對手的頭顱中,這一次,他終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真是個棘手的家伙,給我惹了大麻煩!”魯克把手指收回來,彎腰從尸體手里拾起沉甸甸的短槍,只有手掌那么長,沒有準星,五根槍管成梅花行鑄在一起,從頭部截斷,增強射擊威力。這是近距離的武器,不講求精確度,類似于短刀或匕首。
魯克握住槍柄,食指觸到扳機上鋒利的血刺,手一松,把短槍丟在地上。他抬頭看看對面墻壁上的彈孔,心想:“這是一個凝血者還是病毒攜帶者,或者是從未聽說過的新型半妖人戰士?魯克,你要小心,千萬別給子彈射中!”
槍聲驚動了奴隸販子,公寓響起慌亂的腳步聲和槍支的上膛聲,有人在大喊大叫:“敵人來了,快,操家伙!”這一切就像二十年前的槍戰片。
“潛入和暗殺失敗,還是明當明戰斗吧!”魯克五指同時射出,穿透了墻壁,刺進一名半妖人的胸膛中,連皮帶肉剜出一個通透的大窟窿,緊接著,他雙腳一蹬,輕易撞破水泥樓板,跳到上一層房間里,開始瘋狂的屠殺。
體內的血液全部沸騰起來,他不再隱藏行蹤,浴血殺戮令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滿足,魯克仰天大吼一聲,一直傳到公寓樓的最頂層,穿云裂帛,響徹宵漢。整個東九區都被驚動了,半妖人從睡夢中驚醒,紛紛翹首眺望四景街西面,奴隸販子聚集的地點。
是誰膽大妄為,敢惹上他們!要知道,這些奴隸販子的后臺可是中六區的鼌江川!
在月光和星光之下,一名面如冠玉的頎長男子站在樓頂邊緣,寬松的衣衫獵獵當風,臉上似笑非笑,長頭發扎在一起,狂野和儒雅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統一。
海東青恭恭敬敬說道:“蘇老爺子的人來了,不知道是蘇翙還是蘇鄧。”
那男子擺擺手說:“不是蘇翙,也不是蘇鄧,蘇老爺子手下有了第三個高手,我想應該是那個神秘的盧定一。”他的聲音溫和而鎮定,就像屋檐的雨水,滴落到石板中。
“盧定一?那個做醬汁買賣的生意人?”海東青吃了一驚。
“他像彗星一樣崛起,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我希望,他不要也像彗星一樣消失……海東青,下面那些都是你的手下嗎?”
“是的,跟我一起走南闖北,販賣奴隸的伙伴。”
“你得重新物色人選了。”
“他們……他們……”海東青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如紙。
一個冷峻的聲音在背后響起:“他們全死了!海東青,現在輪到你了!”
海東青猛地轉過頭,看到了盧定一的身影,仿佛從地獄中走來的死神,俊朗的臉上充滿了嘲諷和興奮。他不禁顫抖起來。
“海東青,販賣奴隸你是一把好手,但說到底,你只是一個投機取巧的生意人,算不上是一個冷靜的戰士,這也正是你沒法更進一步的原因。好吧,你走吧,去向蘇老爺子道個歉,就說是我懇請他高抬貴手,放你一條生路,你會像狗一樣夾著尾巴逃回中六區的,永遠不會再出現在東九區。”
海東青如釋重負,他飛奔幾步,突然從樓頂跳了下去,背上張開一對碩大的翅膀,像怪鳥一樣消失在夜色中。
魯克沒有追擊,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神秘男子吸引住了。
“你是誰?為什么口氣這么大?”
“你不認識我?對你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貫耳。這次我到東九區來,一方面是會見蘇老爺子,向他打個招呼,請他原諒海東青的膽大妄為,另一方面就是特地想見見你,東九區的傳奇。”
“你是中六區的鼌江川?”
“不,不是!”那男子笑了起來,“看來你對半妖人的上層社會一無所知!告訴我,你是不是小到大一直生活在沼南城?怎么竟然會不認識我?關于你的一切資料,最早只能追述到牯牛山救了涂墨一命,你是沒有過去,還是竭力想隱瞞過去?”
魯克感到莫大的威脅,一股寒意從腳底心升起。他暗起殺心,冷冷說道:“既然你是海東青的同伙,我就不客氣了!”
“海東青的同伙?哈哈,他有什么資格當我的同伙!”
雷鳴機夔和能量鎧甲對半妖人沒什么效果,魯克啟動麒麟機夔,讓固化能量擴散到全身,極度強化肉體,突然化作一道殘影,迂回著向對手沖去。
“咦!”那男子驚奇地叫了一聲,張開左手,準確地抓住了魯克的右拳。殘影全部消失,魯克的身體出現在他身前,左手五指并攏,由下而上插向他心臟要害。那男子把身體一側,微微抬起上臂,把他的手掌牢牢夾住,化解了魯克的第一波沖擊。
魯克知道這一拳一掌的速度和力量,對手的實力由在蘇鄧之上,他究竟是什么人!時間已經不容許他多思考了,魯克悶哼一聲,腰板后仰,一個凌空倒翻,能量場從四肢中噴涌而出,穩穩停留在半空中。
“好厲害,難怪蘇老爺子派你來!”那男子收起了笑容,神情嚴肅起來。
“盤古!”魯克暗暗叫了一聲,麒麟機夔的夔化程度急速飆升,突破百分之五十,與此同時,他開始計數:“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難得遇到這么強勁的對手,我就陪你玩玩吧……”
魯克不等他把話說完,改變能量場的方向,像炮彈疾射過去,雙臂同時使出了螺旋手,一正一反,一上一下,搠向他胸口和小腹,激起的氣流像利刃一樣,撕開了對方的衣服。
那男子的身材略有些瘦削,胸口皮膚白得耀眼,肌肉的線條不是很明顯,很難想像,這樣的身體竟然蘊藏著驚人的力量,能擋住魯克的全力一擊。“竟然是蘇鄧的絕技螺旋手!”他被迫顯露實力,從胸腹間抽出七根灰白色的觸手,張牙舞爪,牢牢纏住了魯克的雙臂。
螺旋手急速向前突進,以驚人的速度向反方向旋轉,摩擦著觸手的表皮形成高溫。但那男子恍若不覺,借著魯克的沖勁,雙腳離開了地面,整個身體飛到了樓房之外。
二人停留在半空中,腳下是沒有著力處的虛空,魯克依靠麒麟機夔釋放出的能量場支撐住身體,但那男子是怎么做到的?他心中的寒意越來越盛了。
“就連蘇鄧也使不出這種程度的螺旋手,你可真讓人吃驚呀!”那男子慢慢收緊觸手,逐漸向魯克延伸,纏住了他的腰肢。
“六十九、七十、七十一……魯克,你還有一次進攻的機會!”盤古焦急地提醒他。
“嘿嘿,在浮空狀態,看你怎么抵擋能量攻擊!”魯克有意識地把麒麟機夔釋放出的充沛能量引入雷鳴機夔,壓縮到極限,猛地釋放出來。以他的小腹為中心,一個藍紫色的能量球急速膨脹,把堅韌的觸手硬生生推開,無數手臂粗細的電流爭先恐后鉆進對方的身體里,無處宣泄,那男子猝不及防,手腳發麻,暫時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好機會!”魯克再次使出了螺旋手,這一次,他向手臂中灌注了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在手掌旋轉著插入對方胸口的同時,能量擠入五臟六腑,突然爆炸。
一道耀眼的白光亮起,那男子像斷了線的風箏,一頭栽向地面,整個身體沒入土壤中,消失了蹤跡。
“終于結束了,這是我碰到最強勁的對手!”魯克松了口氣,關閉了機夔系統,能量場逐漸消失,他雙腳落地,疲倦地蹲了下來。
“他只是一時大意,并沒有使出全力。魯克,快走吧,我總覺得并沒有結束,你沒有繼續作戰的能力了,快走!”盤古不停催促著他。
魯克看了一眼那男子消失的地方,竭力掙扎著向辰星莊園走去。
他需要休息。
“小盧子,有客人來了!”曹靜文仰起頭叫道。
魯克坐在花樹的枝丫間,眺望波光粼粼的東湖,愜意地喝著茶,這個時候要敷衍客人,實在是有些煞風景。
“是誰啊?”他的視線戀戀不舍,還徘徊在湖光山色之間。
“是蘇老爺子和一個陌生的男子。”
“蘇老爺子啊!”魯克這才記起還沒有向他報告昨天晚上剿滅奴隸販子的經過,他急忙跳下樹,把茶杯塞進曹靜文手中,急匆匆趕到庭院里。當蘇老爺子和那陌生男子映入他眼簾時,魯克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小盧子,我來介紹一下吧,這位是亢明子。”
“亢明子?”魯克吃驚不小,他轉向蘇老爺子,“那么海東青……”
“這完全是一個誤會。”亢明子咳嗽可一聲,解釋道,“鼌江川是激進的助戰派,他自作主張,命令海東青吸收東九區的半妖人到中六區去,準備訓練一支精銳的部隊,向人類發動進攻,海東青會錯了意,居然挖起了蘇老爺子的墻角,他是自討苦吃。這次我到東九區來,就是特地蘇老爺子解釋,免得傷了東九區和中六區的和氣。”
蘇老爺子接著說下去:“現在誤會已經消除了,海東青已經回中六區去了,有生之年,不會在踏進東九區半步。小盧子,你是當事人,所以亢明子特地要來跟你說一聲。”
亢明子微笑著點點頭,突然話鋒一轉:“不過你昨天的表現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蘇老爺子,他的實力,恐怕還在蘇翙和蘇鄧之上。”
“一代新人換舊人,我們都老了,該是年輕一代嶄露頭角的時候了!”蘇老爺子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沒有流露出震驚的神情。
“姜還是老的辣,呵呵……”亢明子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喝了一口,贊道:“好茶,跟石屏山雨前紅龍相比,各有特色。”
“如果亢明子大人喝得慣,我讓小鳳給你包上一包。”
“那真是太好了,地下巢穴陰暗潮濕,喝些熱茶可以去處濕氣。”亢明子放下茶杯,切入正題,“這次我拖著蘇老爺子到這里來,其實是抱著私心的,一來想觀賞一下辰星莊園,嘗嘗東九區引以為傲的烤肉,二來想跟你聊聊,聽聽你對上一次打草谷失利的看法。”
魯克沉著地說:“亢明子大人這么說,我受寵若驚了。這樣吧,準備烤肉還需要一段時間,我們先到辰星莊園里走走,看看東湖的景色。”
亢明子點點頭,招呼蘇老爺子說:“一起去吧,人多熱鬧一點。”
三人離開了庭院,沿著隱約可見的小路向東湖邊走去。兩旁繁花璀璨似錦,落英繽紛,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花香,越接近東湖,香氣逐漸變淡,湖水的氣息填充進來,在不知不覺中完成了轉換。
他們沿著湖岸向前走去。
“在對待人類和妖怪族的態度上,上層的半妖人分成兩派,一派是主戰派,以我為首,一派是溫和派,以蘇老爺子為首。”
魯克的心突地一跳,亢明子終于切入正題了。
“這次對西昆市的偷襲行動是我提出的,主要目的是摸清γ射線槍的數量和分布,次要目的是摧毀它們。石癍蝎把事情弄砸了,自己丟了性命不說,還拖累了二百多弟兄,幸好他回不來,否則的話,我會抽他的筋,剝他的皮。”即使在說狠話的時候,亢明子依然保持著一貫的溫文儒雅。
“根據我們的情報,軍方研制γ射線槍的上尉李洪波已經死了,大規模制造和改良射線槍成為了技術上的一個難題,在他們攻克這個難題以前,我們有必要向人類發動進攻,消滅他們的主力,否則的話,一旦γ射線槍能夠裝備到單兵,半妖人的末日就來臨了。”
“這就是我堅持開戰的理由。但是蘇老爺子不這么認為,他說你有充分的理由說服我。”亢明子停住了腳步,面對著鱗鱗波光,自言自語說,“跟鼌江川不同,我不是狂熱的好戰分子,小盧子,我很期望你說服我——半妖人需要時間,現在還沒有必勝的把握!”
這才是亢明子來到東九區的真正目的,要么說服蘇老爺子,要么被蘇老爺子說服!蘇老爺子沒有親自向他解釋,而是選擇了魯克。他為什么這么做?魯克百思不得其解。
“不立刻開戰的理由有三個。第一,我們在數量和武器上處在下風,第二,人類和妖怪族已經達成了同盟,第三,比起戰爭,有更好的辦法解決假想的危機。”
“假想的危機,呵呵,亢明子,你聽清楚了嗎?”蘇老爺子覺得很有趣。
亢明子也笑了起來,從來沒有半妖人敢這么大膽跟他說話。“人類不是有一句老話嘛,叫宜未雨綢繆,勿臨渴掘井。好吧,既然你這么說,請問所謂更好的辦法指什么?”
“試圖摧毀射線槍或者主動挑起戰爭,只會表露我們對射線槍的恐懼,加強人類的信心。他們將成百上千倍地追加投入,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在極短的時間內開發出適用于單兵作戰的射線槍。”魯克聯想到了牒荼子體的進化過程,思路突然變得異常清晰,“如果亢明子大人放心的話,就交給我來辦吧。我想我有辦法解決γ射線槍對我們半妖人造成的威脅。”
“好吧,你真的說服了我。”沉吟了片刻,亢明子終于說道,“不過空口白話,我不能相信你,我會繼續集結軍隊,加強備戰,這大概需要三個月時間。如果三個月后,你不能實現諾言,那么就請蘇老爺子說服溫和派,加入到戰爭的行列中來吧!”
蘇老爺子慢吞吞地說道:“好吧,我答應你。不過亢明子,你這么做有沒有征求迪迪的意見?”
“迪迪?我已經很長時間沒見到他了,他把自己關在地下巢穴中,說是要潛心研究進化到第三階段的方法,地面上的一切事物,都交給我處理。”
“原來是這樣……”蘇老爺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看著魯克,認為這一次考驗比前兩次更加艱巨。
他們沿著東湖岸邊走了一段,然后折進樹林,踩著軟軟的落花回到庭院中。
馬蜚和涂鳳已經做好了烤肉的準備,他們一邊動手,一邊由魯克詳細介紹了肉的前期處理,烤炙的方法,醬汁的特色——這一長串話他已經重復過很多遍,駕輕就熟,節奏和時間都把握得恰到好處,當他說完最后一個字,第一批烤肉恰好完成,包在芭蕉葉里,涂上了濃稠的醬汁。
亢明子品嘗了這享譽東九區的美食,輕描淡寫地說:“果然像傳聞里那樣美味,我想不同的肉配合不同的醬汁,應該會組合出很多種特別的味道。”
他絕不是一個享樂主義者,對感官的刺激毫不在意,嘗了一片烤肉,就停下了手,這樣寡欲的人一般擁有堅韌的神經和強大的自制力,魯克暗暗提醒自己要留神。他微笑著解釋說:“我做過很多嘗試,只有兩種醬汁最適合跟烤肉一起食用,蒲松汁和酸蒂汁,能消除干澀的口感,突出肉本身的風味。”
“你就是靠這兩種醬汁發財的?”
“是的,在東九區,這兩種醬汁供不應求。”
“這叫做壟斷吧,真是個聰明的生意人!為什么其他半妖人不能制造出醬汁?”
“他們不知道配方。改良醬汁是容易的,只要增減原料,改變調治的手法就能做到,但要從零開始創造醬汁,工作量非常大,一般需要幾代人的努力。”
亢明子意味深長地說:“你有蘇老爺子撐腰,應該能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保持這種壟斷,不過小盧子,我勸你盡早公開醬汁的配方,這種做法不符合半妖人的傳統,破壞傳統,會遭到眾人敵視的。”
這是第二次提到破壞傳統,第一個如此譴責他的人是海東青。魯克沒有回答,但蘇老爺子忍不住反駁道:“傳統真的那么重要嗎?望族的傳統,不同樣被我們顛覆了嗎?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從傳統的顛覆者變成了維護者?”
亢明子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詰難,他把烤肉推在一邊,站起身來說:“我并不認為盧定一能夠跟當年的迪迪,我,或者你相提并論。他很強大,昨天晚上我已經領教過了,但他并沒有強大到足夠跟千軍萬馬對抗。個人是渺小的,你我都清楚這一點,這也正是為什么我們只能局限在沼南城一帶,而人類可以占領禾洲大陸的其他廣袤土地!”
他注視著魯克,一字一句地說:“我并不看好你,你最好用行動向我證明自己的能力。殺死了蘇鄧,殺死了蘇標,殲滅奴隸販子,以最快的方式積累起財富,這些還不夠!”
蘇老爺子的臉色陰沉下來,他不喜歡這個話題。
“如果我消除了γ射線槍的危機,那你是否能改變對我的看法?”魯克沉著地問道。
亢明子笑了起來:“我會對你刮目相看的!”他揮揮手,轉身離去。
蘇老爺子跟了上去,二人穿過重重疊疊的花樹,走出辰星莊園,來到他們熟悉的半妖人世界里。
“昨天晚上你們交手了?”蘇老爺子終于忍不住問道。
“是的,那是我盼望已久的戰斗,全力以赴,暢快淋漓。”
“結果怎么樣呢?”
“他使出了蘇鄧的絕技螺旋手,我動用了七條觸手,明明制服了他,但不知怎么搞的,一個不留神,吃了點小虧。盧定一很厲害,論單打獨斗的實力,絕對可以排進前十位。”
“你對他的評價這么高,他知道的話一定會很高興的!”
“怎么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就像從地下突然冒出來,一個沒有過去的強大戰士,你竟然能毫無保留地信賴他?”亢明子覺得很費解,蘇老爺子一向精明而謹慎,怎么在這個問題突然犯起了糊涂?
“我看人一向很準。他會給半妖人帶來改變,為此我很期待。”
“這是你的看法,還是迪迪的看法?”亢明子從他的話里嗅到了一絲異樣的氣味,他收住腳步,神色變得有些凝重。
蘇老爺子輕松地說:“小盧子是我的人,我栽培他,給他機會證明自己,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半妖人太需要英雄了!”
“就連他殺死了蘇鄧也不在乎?”
蘇老爺子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咬著牙齒說:“蘇鄧這小子,自不量力,他擔心小盧子威脅到他的地位,試圖在鳳尾山一線天口偷襲他,結果反而丟了性命……”
“你不打算為他報仇嗎?”
“從他違抗我命令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我的兒子,我不會為他做任何事情的!”
“為了一個陌生人,犧牲自己的兒子,那個盧定一究竟是什么人呢?你有事情瞞著我,是不是?”
蘇老爺子一臉的疲倦,他停住腳步,搖搖頭說:“我已經老了,犯不著再跟你們勾心斗角,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回去吧,離開東九區,這是我養老送終的地方,我不想再看見你了。”
亢明子的身影消失在他視線外,蘇老爺子突然覺得渾身乏力。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盧定一真的值得信賴嗎?他會不會在親手締造沼南城的惡夢?
鳳凰山經歷了戰火的洗禮,整整五十年后才恢復了元氣,山頭長滿了粗細不一的樹木,開始著新一輪的生存競爭。陽光,雨露,養分,爭奪的勝利者才能成長為參天巨樹。
魯克來到大峽谷的入口,兩旁是高聳入云的峭壁,中間一條崎嶇的小路蜿蜒延伸,越向前越寬闊。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鳳凰山大峽谷,綿延三百多里,隱藏著無數大大小小的洞穴,它們中的一些,一直通往漆黑神秘的地下,連接著妖怪族的地下王國。
魯克邁開修長的雙腿,向大峽谷的深處走去。
陽光變得暗淡,濕氣很重,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四周回蕩,沒有鳥鳴,沒有野獸出沒,一片沉寂,讓人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魯克回憶著涂鳳描繪的地圖,從眾多雜亂無章的洞口中找到了沙城的入口。沒有什么特別的標記,洞口像一個逗號,只能容一個人匍匐著穿過,但經過一段狹窄的通道后,洞穴突然變開闊,同時向斜下方傾斜,角度越來越大,最終接近九十度。
魯克用手腳撐住石壁,以極快的速度往下滑,心中泛起種種疑惑:“妖怪也是從這里出入沙城的嗎?難道它們沿著光滑陡峭的石壁爬上去?出口那么小,那些龐然大物是怎樣鉆出去的?”他開始懷疑涂鳳的記憶有誤。
空氣越來越熱,嗆人的氣體劈面涌來,那是二氧化硫的味道,魯克懷疑自己會落入灼熱的巖漿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雙腳接觸到實地,魯克啟動雷鳴機夔,指尖上亮起一點藍色的光芒,照亮了四周的空間。
他站在一塊巨大的黑色巖石上,腳下是萬丈虛空,桔紅色的巖漿上下翻涌,不斷濺起高溫液體,咝咝作響。在巖石的下方,斜拉著兩根手腕粗細的鋼索,懸掛著一組纜車,沒有起碼的安全設施,簡陋得就像搖籃一樣。
鋼索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它們會通向哪里呢?
再從原路返回已經不現實了,魯克只好小心翼翼地跳上纜車,松開安全閥,一連串刺耳的噪音響起,纜車緩緩向未知的目的地滑去,速度漸漸加快。魯克小心翼翼地把身體放平,免得被濺起的巖漿灼傷,他有些后悔,太過著急,選擇了直通沙城的捷徑,也許他應該循著正規的途徑,引起妖怪的主意,然后由他們引領著去見飛鼠鄭蔚。
但現在后悔已經來不及了,他只好硬著頭皮。
在燥熱的空氣中下行了半個小時,纜車慢慢減速,停在一個黝黑的洞口前。魯克看到了述蕩熟悉的身影,他搖著頭,遺憾又有些欣慰地說:“在一個不適合的時間,以這樣一種出乎意料的方式來到妖怪族的地下王國!魯克,你是怎么知道這條廢棄的索道的?”
“是涂鳳告訴我的!”魯克敏捷地跳到他身邊,舒展了一下筋骨,“她給我畫了一張地圖,不過沒有說這條索道已經廢棄了。”
“涂鳳?我知道了,當年楊天成他們就是從這里逃出了沙城!一定很艱苦吧,通向地面的道路幾乎垂直,全靠了蜘蛛精趙琿春,他的絲網派上了大用處。”
“我這次來是特意拜訪飛鼠鄭蔚的,能帶我去見他嗎?”
“飛鼠鄭蔚?有什么要緊的事嗎?”述蕩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古怪。
“是的,我想跟他商量一項重要的交易,也許能解決困擾你們的食物危機。”
“跟我說不行嗎?”
“不,我必須跟妖王面談。”魯克的態度很堅決。
述蕩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是這樣啊,當然可以,我這就帶你去見他。順便說一句,魯克,你有沒有察覺到這里的氣氛有些異樣?從你進入地下王國起,就沒有任何阻攔,連一個巡邏的哨兵都沒看到!”
“是有些奇怪。你不是說這條索道已經廢棄了嗎,廢棄的索道還需要巡邏?”
述蕩沒有回答他。
在一個不適合的時間,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方式……發生了什么意外嗎?魯克有些忐忑不安,他的計劃還能順利實施嗎?
述蕩引著他穿過一段人工開鑿的隧道,換乘另一條索道上的纜車繼續下行,巖漿消失在黑色的巖石下方,溫度有所降低,遠處傳來了隱約可見的喧嘩聲和機器的轟鳴聲。魯克有一種錯覺,他們乘坐的纜車是靜止不動的,而地下王國的核心沙城正以極快的速度在接近。
他們的距離非常接近,述蕩的目光落在他后頸上,注意到頭發根部有一顆血紅的朱砂痣,形狀像一種雙頭的妖獸。他的眼眶一下子濕潤了,淹沒在記憶深處的場景突然浮現在眼前,歷歷在目,就像發生在昨天。
二十分鐘以后,他們踏上了沙城的土地。
跟林泉派的北源城相似,沙城也是妖怪族建造在地下的城市,已經有五十多年的歷史,工業化的氣息十分濃郁,到處都可以看到封閉的廠房和稀奇古怪的鋼鐵機械,層層疊疊分布在廣闊的空間里,通過粗大的管道跟外界相連。魯克猜想,那些紅色的管道大概連接著地火城,獲得充足的能源,而向上下延伸的灰色管道則排出廢水和廢氣。
“怎么沒有看見工人?”
“沙城是機械化程度很高的城市,跟人類的現代化工廠差不多,整個城市都可以看成是一個現代化工廠,不需要太多的工人,他們大都在封閉的操作間里,通過機械蜘蛛進行控制。妖怪們生活在周圍的衛星城,只有少數上層人物才有資格在沙城獲得定居權,這意味著權力和身份。”
“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你不是想見飛鼠鄭蔚嗎?他住在沙城的東南面,一座簡樸的木屋中。”
“木屋?”魯克覺得很好奇,“機器森林里的木屋?”
“是的,他堅持要保留一點妖怪族的傳統。個人的癖好,你不用太在意。”述蕩聳聳肩,表示他并不認可。
在機器的轟鳴聲中,二人沿著寬闊的中軸線穿過了沙城,兩旁是昏暗的安全燈,工廠和機械投下巨大的陰影,像傳說中天神的手掌。
“地火城提供了數不盡的能源,為什么不把沙城變成白晝呢?”魯克覺得很費解,他喜歡燦爛的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每一片葉子都舒展開來,像無數小型的太陽能電池。
“我們妖怪都擁有夜視能力,黑暗沒有任何影響,反而是最嚴密的隱蔽。這些安全燈是為機械蜘蛛設計的,它們裝有感光眼,需要少量的光線才能判斷物體的形狀和距離。”述蕩一邊說著,一邊加快了腳步,“到了,你馬上就能見到飛鼠鄭蔚了,我希望你有思想準備,不要太失望。”
一定有什么意外發生了!魯克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述蕩的聲音里透露出些許倦怠和傷感,難道說飛鼠發生了不測?
隱藏在機器森林中的木屋越來越近,它被漆成了鐵銹色,乍一看就像生銹的鋼材。
述蕩推開了木門,“吱呀”一聲,謎底終于揭曉了。
借著微弱的光線,魯克看清了屋內的簡陋的擺設。
前半部是工作區,一桌,一椅,僅此而已,做工相當粗糙。唯一具有現代氣息的是一臺筆記本電腦,屏保不停變換著一張張風景圖片,天空,大地,森林,草原,高山,河流,保持著人類出現以前的面貌,沒有遭到任何污染和破壞。
這是飛鼠鄭蔚了解外部世界的最主要渠道。
后半部是休息區,被一道粗布簾子擋住了,魯克猜想,那里只放著一張堅硬的木床。
“他的生活很簡樸。”
述蕩把簾子拉開,一具僵硬的尸體直挺挺躺在床上,麻布蓋沒了臉面,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
“他……他真的死了嗎?”魯克的聲音有些顫抖,群妖的王者,少壯派的首領竟然變成了一具沒有知覺的尸體,他不敢相信這樣的事實。
述蕩鄭重其事地揭開麻布,露出了飛鼠鄭蔚的臉,微微蹙著眉頭,但神情很安詳,他走得很快,沒什么痛苦。
希望破滅了,魯克的心情很沉重。“他是怎么死的?”
“我希望他是死于暗殺,這樣更像一個英雄,但他不是,他是死于舊傷復發。”述蕩沉痛地說道,“在五十年前的那場戰爭中,他受了非常嚴重的外傷,兩個腦袋被子彈打爛了,身體和內臟也有不同程度的損傷,他僥幸活了下來,硬撐著帶領我們走出了危機,建造地下王國,開創出新局面。”
“妖怪的身體畢竟不像半妖人那么強悍,傷勢一直沒有好轉,反而每況愈下,為了延長生命,飛鼠實施了基因重組計劃,希望用先進的基因技術醫治自己——基因重組計劃不僅僅是為了對付人類,他也懷有小小的私心,就像榕樹神一樣。不過襲肜的背叛使他的希望破滅了,豳榕缺少襲肜天才的腦袋,他的研究于事無補。”
“牒荼樹的進攻以及燭陰、神耆童的背叛是雪上加霜,他雖然度過了危機,身體很快垮掉了。大約一個月以前,飛鼠突然過世,我們失去了睿智的領袖,再一次面臨危機。”
魯克聽得驚心動魄,他追問道:“那么現在誰是妖王呢?是你嗎?”
述蕩苦笑一聲,繼續說下去:“飛鼠死后,按照妖怪族的傳統,我們重新推舉妖王。有資格登上這個位置的寥寥無幾,少壯派中,我算一個,燭陰勉強算一個,林泉派推舉了酸與和帝江神,至于水妖族和樹妖族,就不用去提他們了。”
“最具備資格的人應該是帝江神,可他自從在舍身峰頂被你重創后一蹶不振,明確聲明自己不會參與推舉,因此候選人只剩下了我、燭陰和酸與三個。我們采用了最原始的方法,來一場真槍實彈的較量,靠實力說話。結果酸與在眾目睽睽之下先是挫敗了燭陰,接著擊敗了我,沒有任何異議地成為了新的妖王。”
“他有沒有使用機夔?”魯克皺起眉頭,他記得從沒在酸與的體內值入M系列機夔。
“沒有,我可以確定,單純依靠妖術和力量,如果他使用機夔,那么我也能使用槍械,這不符合規定。之前我從沒想到他會那么厲害。”
“他有什么顯著的不同嗎?”
“酸與施展妖術不再需要準備時間,一瞬間就能釋放,我們防不勝防。魯克,我是敗得心服口服,能跟他對抗的,也許只有你了。”述蕩沮喪地說道。
魯克心中轉著念頭:“他在制造M系列機夔的過程中掌握了能量的壓縮和固化的技巧,巧妙地運用到實戰中去,取得了類似于機夔的效果。酸與是個天才,我殺死了這個天才唯一的兒子,他一直對我懷恨在心……”想到這里,他倒抽一口冷氣。
“好吧,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到沙城來見飛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了吧?”
魯克苦澀地說:“你們的獵城被牒荼森林占領了,缺少食物的來源,只能仰仗人類的供給,我有辦法清除牒荼樹,讓獵城恢復原狀。”
“那么交易的條件是什么呢?”
“你們定時向我提供相當數量的尨豬和狡羊。”
述蕩感嘆地說:“這是一個好消息,不過魯克,你來得太晚了,如果飛鼠鄭蔚還活著,他一定會答應你的,但現在的妖王是酸與,他拒絕一切經過基因改造的食物,而且,你殺死了他唯一的兒子,他恨你入骨,不會考慮交易的!”
“我也想到了,看來我只能放棄了。不過酸與打算怎樣解決食物危機?”
“從人類那里獲取食物是很便利的,酸與認為繼續維持現狀對我們很有利,不但林泉派,就連大部分少壯派的妖怪也是這樣認為的。維持獵場的運作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由人類免費提供食物要輕松得多。”
魯克原先設想的是如何巧舌如簧,說服飛鼠鄭蔚跟他交易,但現實卻出乎意料,飛鼠的死讓他的一切計劃都付之泡影,他感到疲倦和苦惱。
“為什么你有把握清除牒荼森林?牒荼母體不是處在半死不活的休眠狀態嗎?”述蕩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魯克勉強笑了一下:“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謝謝你,述蕩,我想我應該在酸與發現我之前離開。”
述蕩善解人意,沒有追問下去,他換了個話題說道:“你在這里會很安全,酸與討厭機器森林,他和林泉派住在東面的水城,現在那里已經代替沙城,成為了整個地下王國的核心要塞。魯克,你需要尨豬和狡羊,我想我可以向你提供一些,雖然數量不多,但如果你能找到地方飼養它們,繁殖的速度會讓你嚇一跳的。”
“咦?”魯克非常詫異,“獵城不是被牒荼森林徹底摧毀了嗎?怎么還會有尨豬和狡羊幸存下來?”
“那是飛鼠特地留的種,幼年期的尨豬和狡羊,一共十對,凍在液氮中,以備不時之需。我留著也沒什么用,就送給你吧。”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魯克覺得很費解,述蕩的態度跟以前完全不同,待他就像蘇老爺子一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好意總是讓人懷疑。
“……魯克,能告訴我你的母親長什么樣嗎?”述蕩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記起了揮不去的往事。
“我沒見過她,我出生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你看過西昆研究所的記錄,應該知道這些的!”
“是啊,我應該知道……”述蕩陷入了沉思中,自言自語說,“飛鼠帶回來的記錄全部都是關于你們的文字材料,影像和照片不便攜帶,全部都銷毀了……我真想看看你母親的樣子,是不是跟我印象里一模一樣……”
“你見過她嗎?”魯克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寒意。
“那是一個很老套的故事了,在人類的小說里經常出現類似的橋段——我是指那些浮躁的小年輕愛看的網絡小說——大約在三十年前,有一次我去牯牛山察看基因重組計劃,經過碧蘿山時,被一條大瀑布吸引,特地拐了彎繞到正面去欣賞。我一生中從沒見過這樣雄偉的瀑布,從幾百米高的懸崖上飛流而下,像一條倒掛的水龍,沖進深不見底的石潭里,激起的水霧像滂沱大雨,把我全身都淋濕了。”
“在潭水邊,我看見一個女子在洗澡,背對著我,濕漉漉的頭發烏黑發亮,背上的肌膚雪白無暇。不知怎么回事,我的情欲被突然點燃,就像焰火一樣,開始燃燒就無法停止。我扯掉衣服,跳進水中,把她的肩膀扳過來——”述蕩的聲音突然中止,停了良久,才繼續下去,“我看見她的臉,不是纖巧美麗的那種,鼻梁很直,下巴的線條有些硬,一雙黑色的眼睛里充滿了野性和狂暴……”
他的臉上流露出復雜的表情,仿佛又看到了那張魂牽夢縈的臉。
魯克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我們交配了,她沒有拒絕,反而試圖迎合我。我不知不覺現出了原形,她沒有害怕,反而更用力地抱緊我。最后我在她體內暢快淋漓地射精,射精的一瞬間,我就意識到,她將懷有我的后代。”述蕩突然清醒過來,他用力喘了口氣,“當時我不知道她的身份,我猜想,她不會是人類,她應該是妖怪或者半妖人,不過這都無關緊要,我遇到了一生都難以忘懷的艷遇,并且留下了后代。”
魯克的聲音有些顫抖:“你想說……”
“魯克,她就是你的母親,你就是我的兒子!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確定了,你的容貌跟我年輕時一模一樣!”述蕩把手從額頭抹到下頜,解除了妖術的遮掩,露出他的真實面容。那是一張猙獰恐怖的臉,沒有毛發,沒有皮膚,紅色的肉像火山巖漿凝固,坑坑洼洼,扭曲不平,眼皮跟眼瞼粘連在一起,瞪著一對黑亮的眼珠,鼻子齊根消失,嘴唇裂成無數肉塊,永遠都無法合攏。
“看著我,魯克,這張臉是一次激烈的戰斗造成的,我保住了性命,對手下了地獄!你也許無法想像,這張臉在毀容前是什么樣的,我也沒有有力的證據說服你,但是看著我的眼睛,魯克,看清楚了嗎,像深不見底的海洋,我們一模一樣!”
“你是說,你是我的父親?”
“是的,我確信!”
“可是跟我一起出生的,還有七個半妖人兄弟姐妹!”
“我親愛的魯克,你知不知道,跟人類完全不同,成熟的雌性半妖人一次排卵達七八枚,受精后保留在子宮里,由母親決定是否要生育,如果愿意,她們甚至可以把受精卵保存五十年或更久。”
“……但憑外貌相似并不能說明問題。”
“是的,光憑外貌相似不能說明問題。魯克,剛才在纜車里我注意到,在你的后頸上有一顆朱砂痣,形狀像某種雙頭的妖獸,你留意過沒有?”
魯克的心劇烈跳動起來,他不自覺地抬起手,摸到那顆特殊的痣。“是的,我知道,涂鳳曾經告訴過我。”
“那種雙頭的妖獸叫作述蕩!”
沉默了片刻,述蕩恢復了平靜,他說:“魯克,我并不需要你承認什么,你能夠來到沙城見我一面,這是命運的安排,我感謝上蒼。”
魯克的身世隱沒在迷霧中,成為一個無法解開的謎團。他情不自禁地問道:“那么你認識的那個半妖人女子,她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事后我對她說了很多話,她也說了很多,但瀑布的聲音實在太吵了,我們聽不見彼此的聲音。我突然覺得很累,天旋地轉,眼皮耷拉下來,她抱住我,把我放在瀑布下,讓強勁的水流沖刷我的身體。她離開了,然后又回來,在我耳邊大聲說了些什么,我就這樣睡著了,醒來以后就再也沒見過她。”
“她對你說了些什么呢?”
“我也很想知道,所以我特地潛入西昆市,謊稱自己得了嚴重的失憶癥,在第一人民醫院接受催眠療法。在深度的催眠下,我滔滔不絕說了一個多小時,全部都是關于碧蘿山上的那場艷遇,數字錄音設備記錄下了每一分每一秒,我整整回放了三遍,才找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字眼,彩晶者。”述蕩用手指在桌面上寫了這三個字,“我想,這大概是她的名字。”
魯克的頭腦里一片混亂,他跌坐在椅子上,雙手抱頭,不知道該怎么辦。
盤古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我能夠進入禾洲大陸排名前十位的數據庫,你把述蕩支開,我們用飛鼠的電腦搜索一下彩晶者,也許能發現些什么。”
“述蕩,我很累,你能不能讓我單獨呆一會?就一兩個小時!”
“好吧,你一個人呆一會,在這里你很安全。”述蕩知道他無法接受身世的現實,于是放輕腳步離開,悄悄掩上了門。
魯克緊閉雙眼,深深吸了口氣,幾秒鐘后,整個人冷靜下來。他對盤古說:“好吧,告訴我該怎么做?”
“很簡單,你只要的身體的控制權交給我就可以了。”
飛鼠的筆記本電腦轉眼即被大卸八塊,內部積了厚厚一層灰,密密麻麻的導線把各種部件連接在一起,風扇呼呼旋轉著。
魯克的手指逐漸伸長,變得細而扁,閃爍著銀灰色的金屬光澤。盤古通過這十根“接頭”連接上電腦的主板,取代原有的芯片,獲得了電腦的控制權。
“好吧,以彩晶者為關鍵詞,搜索一下全部數據庫。”盤古在干自己擅長的活,他非常滿意。這些數據庫戒備森嚴,充斥著口令和防火墻,但對他來說,進入它們就像在自己家里散步一樣輕松。
魯克茫然看著屏幕上不斷出現的搜索結果,一條一條蹦出來,速度越來越快。十五分鐘以后,盤古的聲音響起:“總共1967481條記錄,幾乎全部都是關于彩晶,那是一種礦石,鐵沙國的特產,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含有雜質,呈現不同的顏色,一般用來制造裝飾品。簡單地說,彩晶就是有顏色的水晶,也就是所謂的工藝水晶。”
“有沒有關于彩晶者的記錄呢?”
屏幕刷新了一下,顯示搜索到包含“彩晶者”的記錄是0條。
“述蕩也許弄錯了,彩晶者,音同字不同,應該有很多種組合。”
屏幕上出現了三行字:
“采、彩、睬、踩……”
“莖、徑、京、涇、經、荊、菁、旌、驚、晶、腈、睛、粳、兢、精、鯨……”
“者、鍺、赭、褶……”
盤古說道:“這僅僅是彩晶者的同音字,還沒有考慮聲調不同。”
“彩晶者,彩,采……我想我找到了有意義的組合。”魯克在心中想了這個詞。
盤古以“采精者”作為關鍵詞進行搜索,這一次花的時間比較長,二十分鐘后,只找到了一條記錄,唯一的一條,來自天原國沼北城地下金庫的國家數據庫,關鍵詞是半妖人、采精者、交配、生化試驗。
具體內容顯示在屏幕上。
“采精者是半妖人的一個特殊品種,全部由雌性組成,她們的任務是采集其他種族雄性生物的精液,包括人類、妖怪族和獸類,以供生化試驗使用。采精者的生理結構非常特殊,精液在她們體內儲存在不同的小囊中,能長時間保持活性。采精者在半妖人中極其罕見,從其特殊的生理結構分析,很可能是生化試驗的產物,目前還不能確定她們是否擁有智能和感情,有待于進一步研究。”
這條信息的來源的天原國半妖人的研究專家史學楷,他是R集團軍上校,西昆研究所的始創者,死于一次意外的車禍。
“看來述蕩遇到的是一個采精者,不是我的母親。”魯克若有所思地說道。
“對方已經開始追蹤我的位置了,我必須切斷連接!”盤古的信號繞著鐵沙國兜了一個大圈子,終于甩掉了對方。
“盤古,慢點斷線,幫我連接上蘇標!”
“蘇標?他又不是一臺電腦,我有什么辦法連接上他!”
“想想辦法,試試看,我不想跑到西昆市去找他。”魯克心中的設想慢慢成形,他為自己的創意感到驚嘆。
“連接上蘇標……連接上蘇標……”盤古進入了西昆市的網絡,開始搜尋蘇標在特種機夔部隊的用戶名SBC08,一無所獲。他不會再使用這個用戶名的,那代表了一段他竭力遺忘的過去。
“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魯克,你稍微用點腦子想想就知道了……咦,找到了,用戶名GQZC04,在R集團軍的加密網絡上,是上校顧清翥,地理位置應該在機夔基地,她正在發送信息……”
“是什么信息?”
“不知道,信息量不大,應該是文字,她在跟人交談。”
“能看到內容嗎?”
“不行,加密的信息,必須下載到本地才能解密……不過我可以追蹤信息的流向,找到交談另一方的地理位置和用戶名……找到了,DAVINCI,在西昆市!”
“在西昆市?盤古,跟他建立聯系,發條信息給他,告訴他我是LOOK,問他的主人是誰。”
光標以極快的速度掃出一行字:“系統外連接。未知地點。西昆市。安全度中。權限高。加密度1024位。對話系統啟動。DAVINCI,我是LOOK,你的主人是誰?”
片刻后,屏幕上出現了回答:“亢××和遄××。我的左臂在哪里?”
在魯克的授意下,盤古繼續發送加密的信息:“你的左臂已經斷了,在沼南城蘇老爺子手里。”
雙方的身份都得到了確認,蘇標立刻切斷了跟顧清翥的聯系,他知道,魯克在這種時候找到他,一定有要緊的事。
“你在哪里,能確保安全嗎?”
“安全。現在我躲在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通過網絡遙控傀儡師事務所,承接任務,提供專業的建議。我的名字是DAVINCI,二十四小時在線,R集團軍的加密網絡,你隨時可以跟我聯絡。”
“我的用戶名是LOOK,盤古查到你的地理位置在西昆市。”
“這是故意設計的煙霧,我已經離開了西昆市。說吧,找我有什么事?”
“我需要一種食品添加劑,具備以下特性:第一,可食用,無毒害;第二,熱穩定性;第三,能跟人肉或妖怪肉起反應,產生不愉快的怪味,但對常見的獸肉不起作用;第四,輕微上癮;第五,稀釋一千倍后仍有效。就這五條。”
屏幕另一端的蘇標沒有抱怨,他思考了片刻,回答道:“第三、四、五條分開來都能找到對應的藥品,但同時具有這三種特性的食品添加劑還沒有發現。”
“幫我合成它,越快越好。”
“我盡力吧。LOOK,我猜到你想干什么,還記得我問過你的問題,你究竟站在哪一邊?”
魯克沒有正面回答他,屏幕上出現了這樣一行信息:“我希望沼南城能夠消滅奴隸制,半妖人走上文明開化的道路,這是我的選擇。”
“半個月后再跟我聯系。祝你成功。”這是蘇標的回答。
連接中斷。
“我親愛的魯克,還要我做什么嗎?”盤古過得很愉快,連接上數據庫,從加密網絡中找到隱身的蘇標,他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給我一張匣子溝地下軍事基地的平面圖。”
半小時后,魯克從木屋中走出來,辭別述蕩,帶上他慷慨贈送的金屬箱,乘另一條索道離開了妖怪族的地下王國。
三小時后,他來到播磨市機場,把箱子寄存在儲物柜里。
五小時后,夜幕低垂,他熟門熟路潛入了匣子溝地下軍事基地。
在他的腦海里,印滿了基地的詳細地圖,盤古為他挑選了一條安全的線路,計算非常精確,行動需以秒為單位計算。魯克干得很出色,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開往來巡邏的戰士,沒有驚動任何人,徑直來到上尉李洪波的工作室外。
從縫隙中望去,里面燈火通明,到處都堆滿了資料,有紙質的,有磁盤和光碟,兩名身著軍裝的戰士正一邊整理一邊翻閱,他們的眼中布滿了血絲,看來已經連續工作了幾天幾夜。
“還有多少?”年長的一人問道。
“馬上就結束了。”另一人用力伸了個懶腰,“要喝點咖啡提提神嗎?”
“好的,我困得快不行了!”
那人站起身,走到角落的茶幾前,從電咖啡壺里倒了兩杯咖啡,放在電腦前。他們暫時停止了手頭的工作,喝著咖啡閑聊起來。
“你弄清楚γ射線槍的工作原理嗎?”年長的一人問道。
“很復雜,從物理上講,γ射線是由于核能級間的躍遷而產生的,原子核衰變和核反應都能產生γ射線,不過在狹小的槍體內是不可能發生核反應的,即使發生也無法控制,如果是原子核衰變的話,γ射線的強度又太弱了,最強也超不過1個單位,只能在醫療上使用。我始終搞不明白,上尉是怎樣解決這個難題的。”
“看來你畢竟年輕,還不夠仔細,上尉在這些資料里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我看過了所有的資料,他沒有提到射線槍的原理!”他有些不服氣。
“你有沒有注意到一個細節,上尉并沒有使用γ射線這個說法,而是用γ射線暴?”
“這有什么區別?”
“γ射線暴是一個天文學上的專有名詞,指天體γ射線在短時間內突然大大增強的天文現象。它一般發生在能量為0.1至1.2兆電子伏的范圍內,持續的時間為0.1至100秒。”
“你的意思是說……”
“上尉繞過了難題,他并沒有使用原子核衰變或者核反應的方法產生γ射線,而是在射線槍的核心部位嵌入了某種特殊的天體。”
“天體?是什么?”
“誰知道,也許是一塊隕石,或者是一團氣霧,什么都有可能。走吧,我們到武器研發區的倉庫去看一看,那里還有一支射線槍的樣品,淘汰貨,笨重得像一門大炮。最新的射線槍全部都裝備軍方了,上一次半妖人突然偷襲西昆市,對軍方造成的振動可不小!”
兩人放下咖啡杯,鎖上門向武器研發區走去。魯克聽得一團霧水,他躡手躡腳地跟上去,希望有所發現。
倉庫幾乎相當于一個足球場,空空蕩蕩,正中安置著一門形狀古怪的三管大炮,那就是第一代的γ射線槍,即使三個全金屬機夔戰士合力,也不可能把它抗起來。
“與其說它是射線槍,不如說是射線炮!”
“是的,不過產生γ射線暴的原理都一樣。我們需要把外殼打開,找到它的核心部件。”那年長的戰士從射線槍的底座下拖出一只工具箱,開始拆卸這堆笨重的機械。
魯克像一只巨大的壁虎,牢牢貼在天花板上,躲在射燈的陰影里。那兩名戰士一邊對照設計圖,一邊用簡陋的工具對付龐大的射線槍。魯克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悄悄挪動手腳,在天花板上緩慢地爬行,漸漸接近了倉庫的盡頭。
墻上固定著一塊高強度的合金板,上面固定著特種金屬打造的鐵鏈和鐐銬,表面染上了暗紅色的血漬。合金板的周圍,鋪著厚厚一層灰白色的棉布,上面斑斑點點,也濺滿了陳舊的干涸的血斑。
魯克不禁想起了他的兄弟,懷特和杰夫,他們離開了西昆研究所,被送到這里接受武器試驗,一去就沒有回來。他完全能夠想像,他們被鐵鏈和鐐銬固定在合金板上,拼命掙扎卻無濟于事,射線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們,李洪波獰笑著按下按鈕,γ射線暴命中目標,他們的身體迅速膨脹,爆成漫天血霧。
就在他心潮起伏的時候,盤古突然說道:“魯克,你覺得那些灰白色的棉布是干什么用的?”
魯克下意識地回答道:“應該是起保護作用的吧!”他突然從夢中驚醒,急忙爬到墻壁上,伸長了手臂,把那些臟兮兮的棉布撕下一小塊。不是普通的布,也不是棉花,纖維狀的材料,很堅韌,摸上去略有些毛糙,彼此纏繞在一起。
盤古說道:“那是G型石棉,一種經過處理的特殊材料,它唯一的用處就是吸收γ射線,在醫院里利用γ射線治療腫瘤時也會用到。”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如果半妖人穿上G型石棉制作的防護衣,就完全不用懼怕γ射線槍了。就這么簡單。”
事情常常是這樣的,絞盡腦汁來計劃各種復雜危險的行動摧毀γ射線槍,但后來卻發現問題非常簡單。只要找出關鍵。這種關鍵就是G型石棉。
“看,看這里,是一塊隕石,我可以肯定,在兩端接上高壓電,用電流轟擊,能夠迫使它處于激發態,放射出高強度的γ射線暴。這是在模擬宇宙中的環境……”
魯克已經不需要再聽下去了。他想了想,用力撕下一大塊G型石棉,魯克骯臟的墻面。聲音在空曠的倉庫里回蕩,驚動了那兩名戰士,他們錯愕地抬起頭來,問道:“誰?是誰?有人嗎?”
沒有回答。那年長的戰士滿腹狐疑,睜大了眼睛仔細尋找,突然注意到倉庫盡頭的墻面上少了一大塊G型石棉。他連忙跑過去,發現斷裂的地方十分新鮮,不久前才剛剛被撕掉。
“誰這么缺德,把石棉撕掉了一大塊?”另一名戰士走近來,覺得很納悶,他記得剛才還是好好的一整塊,怎么眨眼工夫就破損了呢!
“糟糕!”那年長的戰士突然想到了什么,臉色大變,他沖到警報器前,用最快的速度拉響了警報。
刺耳的嘯叫聲響徹整個基地。
四小時后,魯克回到播磨市機場,從儲物柜里取出箱子。
七小時后,他進入沼南城,徑直前往泉公館見蘇老爺子。
半個月后,一支為數不多的半妖人精銳部隊出現在西昆市外,耀武揚威,特種機夔部隊及時加以阻擊,γ射線槍準確地命中他們的身體,但什么都沒發生。他們身上裹著一層G型石棉制成的防護服,把γ射線暴減弱到可以忽略的程度。
半個小時后,他們從月見江消失,R集團軍立刻召開了緊急會議。
三個小時后,方振華做出一項決定,暫停γ射線槍的開發,封存文件,永久性關閉匣子溝地下軍事基地。
一個月后,在沼南城東九區的辰星莊園里,解凍的尨豬和狡羊在東湖邊啃食著青草,它們已經長到半人高,性情溫順,生長迅速。
半妖人的歷史,又翻過了新的一頁!
準確的說,今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文濤在這里祝大家新年快樂,合家歡樂。
文濤也要回家過年了,而且在初四,文濤還要出差,以至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文濤無法上網,為了避免在過年的時候,朋友們無法看到〈半妖〉的新章節,昨天晚上文濤已經和起點的編輯商議好了,請編輯代為更新,更新兩次,保證大家在過年的時候也可以看到新的章節,而文濤說過,不超過50W字,絕對不進VIP,大家也看到了,現在已經差不多50W字了,文濤的確沒有進VIP,雖然收藏也很可憐,但文濤沒有因為如此便停止更新,又或者草草結尾。
文濤請起點編輯代為更新,但文濤不可能請編輯按照文濤的更新速度,一天更新三次,編輯也要過年,也要休息,所以,在過年期間,編輯代為更新的情況下是一天兩章,大概更新時間是早上10點一次,晚上7點一次,請過年還在閱讀的朋友注意下時間。也還請各位朋友能夠理解和體諒。
預計在〈半妖〉沒有超過200章是不會進入VIP的,而這個也差不多有200W字,在起點除了個別幾本書的特別情況,其他的書,能像文濤的〈半妖〉一樣屈指可數,文濤還是那句話,希望廣大的讀者朋友們文濤,你們的就是文濤寫作的動力。
最后,再次祝福各位書友新年快樂,合家歡樂。
魯克決定把烤肉市場從東九區向沼南城的其他地區推廣,從嘗鮮變成一種生活需要,逐漸取代生吃奴隸的傳統,并以此為契機,把妖怪族引上文明的道路。
他遇到的最大障礙是獸肉和醬汁的缺少。
為此他遠赴妖怪族的地下王國,從沙城取得了尨豬和狡羊的種子。它們已經產下了第一批后代,在風景如畫的東湖邊無憂無慮嚼食著鮮草,性情溫和,生長迅速,盡情享受短暫的生命。
魯克向西三區的涂墨購買了三個年輕的人類奴隸,取名為宋風、宋平和宋贊,他們得以擺脫了二十四小時保鮮食物的命運,像真正的牧人一樣,嘴里叼著草莖,細心照料這些牲口,用辛勤勞動換取生存和食物。
不同于從人類城市打草谷擄來的奴隸,他們出生在沼南城,從呱呱墜地起就失去自由,沒有受過教育,心思單純,因此對魯克心存感激。
但合成關鍵的食品添加劑卻進展緩慢。
魯克頻繁地往來于東九區和播磨市之間,通過R集團軍的加密網絡與蘇標保持聯絡。一開始他們毫無頭緒,后來盤古參與進來,在審閱了傀儡師事務所做的計劃書后,他提出了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
盤古把這種特殊的添加劑初步框定為一種尚未合成的有機鹽,它由母體和若干不同的官能團組成,結構具有相當的穩定性,其中某些官能團能夠跟人肉或妖怪肉的特定蛋白質結合產生怪味,某些官能團能夠引起輕微上癮。
合成這種添加劑的步驟就分成了三步:第一步,尋找適合的母體和官能團;第二步,把官能團連接到母體上;第三步,測試毒性、穩定性和稀釋后的效果。
為了減少工作量和試驗的盲目性,盤古花費了整整四十八小時,搜索禾洲大陸最大的十個數據庫,初步篩選出二十種母體和三十七種官能團,由傀儡師事務所進行合成試驗。
黃文淵、許勝男和金礪組成了核心工作組,魏毅負責后勤和協調,蘇標還巧妙地以軍方的名義,從西昆大學和西昆有機所抽調了幾名專家協助工作,他們的技術和經驗大大縮短了合成的周期。
傀儡師事務所投入了大量的資金,在多方力量的協作努力下,第一批符合要求的食品添加劑終于艱難地誕生了。那是一種無色的晶體,定名傀儡鹽,外觀與食鹽相似,嘗起來略帶咸味,完全符合魯克的要求。
盤古全面分析傀儡鹽的結構,確定是某種復雜的有機鈉鹽,對人體沒有毒副作用,接著魯克招募半妖人進行了小范圍的試用,效果極其理想。
計劃到了最關鍵的一步。
他按照一定比例在先期儲備的醬汁中摻入傀儡鹽,大幅度提高市場供應量,達到二十大桶,同時以低廉的價格出售各種尨豬和狡羊的肉制品。
從此不再有半妖人前往石屏山或遙遠的大沼原狩獵,位于東湖園畔的牧場提供了廉價美味的豬羊肉,只要花少許聶倫塔,就能一飽口福。
醬汁和肉類的產量供過于求,東九區的烤肉市場達到飽和,一些機敏的半妖人自發地向臨近地區推廣,雖然阻力重重,但美味開始逐漸征服半妖人的味蕾,潛移默化改變著他們的生活方式。
以東九區為起點,文明的契機緩慢而艱難地向整個沼南城滲透,魯克成為了繼迪迪崛起后的第二個傳奇。
亢明子始終關注著魯克的一舉一動。
蘇泉已經老了,半妖人的最強戰士徒有其名,但魯克卻不同,他年輕,有頭腦,充滿活力。蘇泉和魯克的組合將成為他前進道路上最大的障礙。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亢明子決定動用他埋在蘇泉身邊一枚厲害的棋子。
他改變了形貌,悄悄進入東九區,在集市的角落里留下了一個不易察覺的暗號。
當天深夜,在四景街的一幢廢棄的公寓里,他見到了如約而來的蘇翙。蘇泉的兒子蘇翙竟然是亢明子的人,這是誰都意想不到的!
“這二十年來,亢明子大人第一次主動要見我,我猜是為了那個神奇的盧定一,對不對?”蘇翙把自己隱藏在陰影里,似乎不欲見光。
亢明子點點頭:“我們的計劃沒有把他考慮在內,這讓我很擔心。”
“我早就準備好他的資料了,不是很多,但足以說明問題。這個人野心勃勃,很不簡單!”蘇翙從衣袋里掏出一張折成方勝的薄紙,遞到亢明子手里,“本來打算再過幾天托海東青帶你的,不過他突然被蘇老爺子趕出了東九區,事出意外……”
亢明子打開方勝,魯克崛起的過程以簡潔的文字羅列在紙上:
一盧定一,自稱出生在沼南城東九區,身世不詳,可能是某個半妖人貴族的后裔。
二在牯牛山搭救迪迪的親信涂墨,回沼南城后殺死鱉封,引起蘇泉的注意,將其招攬為手下。
三奉命前往西昆市見蘇標,途中遭蘇鄧偷襲,將其殺死。帶回蘇標的左臂,獲得蘇泉的信任。
四從泉公館獲得資金,建造辰星莊園。宴請蘇泉、黑寡婦、三足龜、耋猿和伏地鹲,用烤肉引起他們的注意,并進一步推廣到整個東九區。
五通過銷售醬汁開拓烤肉市場,形成壟斷,獲取大量財富。
六把以海東青為首的奴隸販子連根拔起。潛入匣子溝地下軍事基地,取得G型石棉,消除了γ射線槍的危機。
七當沼南城附近的野獸獵取殆盡,迅速推出人工飼養的廉價豬羊肉,提高醬汁和肉類的產量,進一步鞏固壟斷,并試圖把市場推向沼南城的其他地區。
“他沒有過去。”亢明子把薄紙輕輕一搓,揉成了紙屑,“一個沒有過去,或者是竭力隱藏過去的人,這很讓人懷疑。”
“有一條資料,我沒有寫下來。”蘇翙望著那些飄落的紙屑,猶豫了一下,低聲說,“他曾經向蘇老爺子提起,小時候左手手腕上有一個特殊的族徽,后來長著長著就沒有了。”
“誰的族徽?”亢明子警惕起來。
“是迪迪。”
“蘇泉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毫無保留地信賴他?”亢明子輕輕吐了口氣,他覺得自己抓住了關鍵。蘇泉對迪迪的忠心是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
“我想是這樣的。”
亢明子沉思了良久。“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把他爭取過來?”
“可能性不大。盧定一跟普通的下層半妖人不同,據我的觀察,他沒有向蘇老爺子效忠的想法。他在短時間內積累了大量財富,但這只是手段,不是最終目的,他有自己的目標。”
“什么目標?”
“我不知道。”蘇翙猶豫了一下,“也許他想成為第二個迪迪吧!”
亢明子換了一個話題:“蘇泉最近有沒有什么特別動向?”
“大約半個多月前,他邀請涂墨到辰星莊園品嘗烤肉,當時我沒有在場,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么。我估計是為了開拓西三區的市場,涂墨對烤肉和聶倫塔都很熱心。”
“他有沒有發現我們的關系?”
“沒有。蘇老爺子最近還跟我說起,想把泉公館全部交給我打理,他住到辰星莊園去享清福——盧定一建造的莊園真不錯,去了幾趟,我也有些心動了。”
“他在破壞我們半妖人的傳統,這不是一個好兆頭,舒適的生活會消磨我們的斗志!”亢明子揮揮手說,“好吧,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密切監視那個盧定一,有什么消息及時告訴我,盡量詳細一點。”
蘇翙消失在黑暗中。緊接著,亢明子也離開了四景街。
片刻后,一個枯槁的身影走進了亢明子和蘇翙密談的公寓中,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碎紙屑收集起來。清冷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臉,如同僵尸一般恐怖,他竟然是在泉公館跟蘇老爺子密談的神秘人,也就是出現在鳳尾山一線天前的夜行者!
黑寡婦審視著自己的新居,雖然不能跟辰星莊園相比,但她已經相當滿意了。
根據魯克提供的圖紙進行改建,融進了黑寡婦自己的構想,總共花費一百個單位的聶倫塔,面貌就煥然一新。三樓三底的獨立別墅,墻面刷成米黃色,周圍種滿了梅花,院子里有一個池塘,深綠色的荷葉重重疊疊,遮住了一半水面。
涂鳳只看了一眼就認出來,那完全是模仿他們在商陽花園的家。
“那個……小鳳,你覺得怎么樣?有沒有什么建議?”黑寡婦迫切想得到旁人的認可和稱贊,哪怕出自一個奴隸之口,在民風彪悍的東九區,具有鑒賞能力的半妖人實在不多。
“大人一定下了不少工夫,嗯,‘鋼筋混凝土堆砌成的建筑也可以成為一種藝術,可以感受到美和和諧!’”那些美好的時光浮現在眼前,涂鳳禁不住想微笑。
黑寡婦非常高興,這樣有水平的恭維話可不容易聽到。
涂鳳隨后委婉地指出:“池塘里如果能立一塊修長的假山石,就更完美了……”
“假山石?那是什么東西?”
涂鳳照著魯克事先教她的話解釋了幾句,最后說:“我們在清理東湖的時候,從湖底撈起好幾塊完整的假山石,大人如果有空的話,不妨去辰星莊園去挑一塊中意的。”
黑寡婦愣了一下,她很快意識到小鳳在盧定一心目中的地位——她不僅僅是奴隸那么簡單,盧定一恐怕把她視作辰星莊園的半個女主人。
她的態度立刻客氣起來。這也正是魯克處心積慮營造的效果。
“對了,盧定一讓你來這里有什么事嗎?”
“大人新居落成,主人本來打算親自前來賀喜的,但蘇老爺子一早到辰星莊園,脫不開身,他委托我把禮物帶來,略表心意。”
“什么禮物?”
涂鳳側轉身打了個手勢,一個謙卑的人類奴隸牽著幾頭尨豬上前來。
“尨豬?”黑寡婦有些意外,這是她第一見到活的尨豬,辰星莊園一向只出售屠宰后的豬羊肉。
“大人可以把它們飼養在后院里,喂些青草樹葉之類的東西就行了,尨豬性情溫和,食譜很雜,差不多三十天就能繁殖一代。”
黑寡婦是聰明人,話說到這里就足夠了。魯克的禮物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對于他壟斷烤肉市場的微詞立刻煙消云散,黑寡婦的心中只剩下吃驚和感激。
她親自把涂鳳送了出去,這是前所未有的禮遇。
接著,涂鳳分別拜訪了三足龜、耋猿和伏地鹲,一番不亢不卑的寒暄后,他們都接受了魯克饋贈的尨豬或狡羊,同時接受了她跟半妖人平起平坐的身份。尤其對耋猿和伏地鹲來說,這是一個艱難的轉變,但在突如其來的財富令他們改變了觀念,拒絕涂鳳就意味著拒絕盧定一,意味著站在蘇老爺子的對立面,他們這樣安慰著自己,在僵硬的臉上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容。
這已經足夠了。
他們沒有辜負魯克的期望,經過幾次秘密會談后,東九區的上層半妖人形成了新的壟斷聯盟,統一價格出售尨豬和狡羊。飼養規模和供求市場不斷擴大,都有上百頭屠宰后的尨豬和狡羊運往東九區的每一個角落,成為望族、貴族、將領和下層半妖人口中的美食,并且這個數字還在不斷上升。
在魯克的暗示下,人類和妖怪族的奴隸逐漸參與進來,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人類飼養尨豬和狡羊,妖怪屠宰分割它們,半妖人商販負責運輸和銷售。在東九區,奴隸的使用價值遠遠超過了食用價值。
而且他們的肉配上醬汁后有一種怪味,遠遠比不上尨豬和狡羊!
離子風暴再一次席卷禾洲大陸的第三天,魯克做出更驚人的舉動。
繼退出尨豬和狡羊的市場后,他向所有半妖人公開了醬汁的配方和調治方法。
調治蒲松汁和酸蒂汁的原料并不神秘,它們都用到石蒜、圓葵、胡蔥、松椒、野芋、巖鹽,唯一的差別是酸蒂汁里多了一味酸蓍草。所有這些原料都可以在石屏山里找到,儲量相當豐富。
東九區的市場迅速發生了分化,出現了專門調治醬汁和供應原料的行業。
但是用這些原料調治的醬汁嘗起來總缺少些什么,就像隔靴搔癢,不能過癮。從事醬汁買賣的半妖人很快發現,只有使用魯克提供的巖鹽,才能調治出完美無缺的蒲松汁和酸蒂汁。
不過魯克銷售巖鹽的價格非常便宜,在烤肉的成本中所占的比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因此除了他以外,沒有任何半妖人對巖鹽行業感興趣。
隨著時間的推移,魯克一系列舉措所引起的改變逐漸顯露出來。
尨豬和狡羊成為了東九區所有半妖人的主食,他們完全接受了熟食和咸食,并且從單一的烤炙演化出煮、燒、蒸、炒、煎、爆等諸多不同的烹飪手法。
人類和妖怪族的奴隸從提供食物變為提供勞役。他們各有所長,前者心靈手巧,適合飼養尨豬和狡羊,烹飪食物,設計房屋和花園,后者身強力壯,適合屠宰牲畜,清理廢墟,干一些重體力的活。
就像向平靜的池塘里投入一塊石頭,漣漪不斷向四周擴散,以飲食業為起點,各種產業不斷涌現,商業蓬勃,市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分化,并且開始向其他區輻射。一些頭腦靈活的半妖人甚至試圖跟人類和妖怪族互通有無,把打草谷變成了非官方的走私和交易。他們中的極少數獲得了成功,但大多數碰了一鼻子灰。
沼南城的半妖人身在棋局中,看不清全局,就連蘇老爺子也茫然無知,只有亢明子才清楚地意識到,最初的這塊石頭是那個叫盧定一的半妖人投入的。他像彗星一樣崛起,然后像彗星一樣消失,退出日益興盛的商業大潮,隱藏到幕后,用看不見的手調控著一切。
這雙看不見的手就是沒有任何利潤可言的巖鹽!
從推出烤肉到淡出市場,這是一系列環環相扣的周密計劃,亢明子猜到了魯克想把半妖人引上一條什么樣的道路,他為魯克的想法感到震驚。
“文明和繁榮,太早了一些,如果半妖人已經成為了整個禾洲大陸的主宰,那么發生在東九區的一切將是我的夢想,但現在,我只需要野蠻的力量……”亢明子喃喃自語,“好吧,你想成為新的救世主,解救所有奴隸的悲慘命運,讓沼南城開滿文明之花,那么,我就把你推到他們的對立面,讓你的雙手和嘴角沾滿鮮血!”
在對付他之前,亢明子還想確定一件事,魯克有沒有得到迪迪的。
拿定了主意,他舉著蠟燭,來到了地下巢穴的最深處。
生銹的鐵門擋住了去路,在鐵門之后,是半妖人首領迪迪的巢穴,他在那里潛心修煉,尋找進化到第三階段的方法——如果存在第三階段的話——亢明子一向不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他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內回響,聽起來有些沉悶:“迪迪,你在里面嗎?”
“迪迪,我是亢明子,有重要的事!”
“迪迪,迪迪!”
等了半天,沒有任何回答。
亢明子不再猶豫,他用力推開鐵門,昏暗的燭光下,巢穴里空無一人,角落里積了厚厚一層灰塵,這地方看起來已經廢棄了很久。他呆了片刻,倒抽一口冷氣,原來迪迪早就離開了地下巢穴!
腦子里的念頭此起彼伏,會不會迪迪已經察覺到他的布置?潛心研究進化到第三階段的方法,地面上的一切事物都交給他處理云云,都只是障眼法,目的是削弱他的戒心。迪迪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地面上,盧定一的所作所為也許正出自他的授意。
蠟燭燒到盡頭,火焰搖曳了幾下,猛地熄滅。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必須加快行動了,亢明子暗暗下定了決心——
衷心祝愿看書的各位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魯克應亢明子邀請,來到了位于沼南城中心的中六區。
中六區的面積幾乎相當于東九區的三倍,建筑和道路保存相對完好,有超過半數的望族和貴族都生活在這里——不是地面,而是神秘的地下巢穴。
敞蓬的舊式跑車載著他們穿過中六區,街道上的半妖人紛紛停住腳步,向他們行注目禮。雖然不認識坐在亢明子身旁的魯克,但他們都意識到,這個陌生的年輕人來頭不小。
亢明子向他介紹著中六區的風土人情,野蠻的半妖人傳統,在他嘴里娓娓道來,似乎蘊含著某種文化的先兆。
“我們這是要到哪里去?”魯克抽空打斷了他。
“去地下巢穴,參觀半妖人進化的過程,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試試看。我相信你的實力能夠得到大幅度的提升,說不定會超過我,成為沼南城的最強戰士。”
“沼南城的最強戰士不是蘇老爺子嗎?”魯克笑了起來。
亢明子意味深長地說:“曾經是蘇泉,不過現在他已經老了,有資格得到這個稱號的,只有迪迪、你、我三人而已。小盧子,你還沒有發掘出隱藏在身體里的真正力量!”
魯克心中一顫,他記起碟荼母體也說過類似的話。
他們在中六區最繁華的集市下車,沿著泥濘的黃土路向前走去。路旁是簡陋的店鋪,人聲喧嘩,熱鬧非凡,跟東九區相比,它們顯得雜亂無章,缺乏管理。亢明子指著那些招攬生意的半妖人說道:“他們全都拜你所賜,從堅強的戰士變成了投機取巧的商販,不再鍛煉自己的身體和意志,不再接受嚴酷的訓練,努力進化到第二階段——小盧子,你的烤肉市場削弱了半妖人的戰斗力,他們追逐利潤和享樂,跟人類沒有什么差別!”
“這很危險,我已經決定用雷霆萬鈞的行動清理他們,凡是執迷不悟的,只有死路一條!小盧子,下次再到中六區來,你所看到的一切將全部消失!”亢明子的聲音里透露出一種堅毅的決心。
亢明子吐露了真實的想法,他在威脅他,魯克立刻予以回擊:“我認為,作為獨一無二的個體活在這個世界上,任何生命都有權力追求他們想要的舒適的生活,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提供了選擇的可能性。亢明子大人,你把半妖人視作堅強的戰士,視作達到某種目的隨時都可以犧牲的武器,你沒有真正為他們考慮——每一個半妖人都是一個完整的世界,不僅僅是湮沒在群體里微不足道的個體。”
“很有意思的想法,不過你想過沒有,當作為個體的半妖人開始追求舒適的生活,他們就失去了原始的野性和活力,就像植物移植到溫室里,不再有能力抵抗風雨。”
“文明并不意味著失去活力……”
“小盧子,你抱著這樣的想法并不奇怪,你對人類社會了解很多,但對自己所處的種族所知甚少。你不清楚我們半妖人的力量來自哪里。今天我請你到中六區來,就是想告訴你這個秘密,只有少數半妖人才知道的進化的秘密。”
黃土路的盡頭,是一片空曠的自由廣場,方圓數百米范圍內,仿佛攔著一道無形的高壓電網,往來的半妖人都小心翼翼地避開。在廣場的正中,樹立著一座做工粗糙的石像,大約有三層樓那么高,一個人類男子的形象,背后展開四對烈焰騰飛的翅膀,無數子彈撕開了他的肌肉和骨骼,鮮血迸射,前胸破成一個馬蜂窩,五臟六腑腐爛如泥。他艱難地伸出中指,深深摳進了自己的第三只眼睛里,張開嘴巴,發出無聲的吶喊!
“那是誰?”魯克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震驚。
亢明子輕描淡寫地說:“某個半人半妖的怪物,自以為是半妖人的救世主,結果遭到迪迪的偷襲,變成了這副下場。”
“是周文吧!”在西昆研究所,化身為孫耀祖的飛鼠鄭蔚提到過他的名字,他一度是半妖人的領袖,整個妖怪族的惡夢!
“你也聽說過他——小心,千萬不要成為第二個周文!”亢明子意味深長地告誡他。
他們繞到石像的背后,站在一塊銹跡斑斑的鐵板上。馬達的轟鳴聲在腳下極深的地方響起,齒輪轉動,鐵板載著他們緩緩下降,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歡迎來到沼南城的地下巢穴,從現在開始,你才真正進入了半妖人的核心世界!”
他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穿梭,魯克閉上眼睛,全身心感覺著細微的空氣振動,盤古把接收到的信息組合起來,在他腦海里一點一點繪制出地下巢穴的三維地圖。
半妖人的地下巢穴充分利用了沼南城原有的地下室、防空洞和干涸的河道,大致分為四層,層與層之間通過升降機和豎井相連,四通八達,形成了蛛網狀的龐大迷宮。望族和貴族生活在地下一層和二層,他們是金字塔頂端的統治者,占有大量的奴隸和財富,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過著糜爛奢侈的生活。
亢明子輕蔑地說:“他們曾經充滿了活力,追隨迪迪,不惜流血犧牲,守護我們共同的家園,可是現在呢——小盧子,看看吧,這就是特權和舒適生活造成的后果,難道你想讓所有的半妖人都變成這副德性?”
魯克無言以對。
升降機繼續向下,深入到地下巢穴的最底層。他們轉入一條寬闊的通道,四周是潮濕的巖石,縫隙里不停地滴水,滴答滴答的聲音回蕩重疊,聽起來仿佛在下雨。
“我們在河水的下面吧?”魯克忍不住問道。
“是三圣河,橫貫中六區和西三區的一條大河。如果這些巖石崩塌了,我們會立刻被幾百萬噸的河水吞沒。你會游泳,是不是?”
“我不怕水淹。”魯克的本體是一棵樹,他不需要學習游泳。
“那就沒問題。凡是準備接受艱苦的訓練,進化到第二階段的半妖人都必須會水,因為他們最后將從漆黑的三圣河底游向光明,洗盡身上的污垢。”
轉過幾個彎,前方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亮。“到了,這里就是半妖人獲得力量,進化到第二階段的地方!”亢明子加快腳步,走進了一個空曠的巖洞中。
“歡迎來到半妖人的進化巖洞!”
魯克站在他身邊,好奇地打量著四周。腳下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隱隱傳來激流的聲響,一座天然的石橋向前延伸,盡頭的石壁上鑿出一個人形的洞穴,基部是一座圓形的祭壇,坑坑洼洼,工藝極其粗陋。一個身形高大的半妖人站在石橋上,背對著他們,目不轉睛盯著祭壇,似乎在積聚嘗試的勇氣。
“那是干什么用的?”
“走過石橋,站在祭壇上,訓練就開始了,你能堅持的時間越長,獲得的力量就越多!”
“然后你就脫胎換骨,進化到第二階段,從身體的某些部位長出強大的觸手,成為真正意義上完整的半妖人。”
“就這么簡單?”魯克覺得不可思議。
“是的,不要把進化想得太復雜!”亢明子拍拍手,提高聲音說道,“螭龍,還猶豫些什么,如果沒準備好,就別站在那里丟人現眼!”
“亢明子大人,我不會讓你失望的!”螭龍沒有回頭,他突然大步向前走去,堅定地站在祭壇上,慢慢轉過身。
魯克看清楚了他的臉,年輕,充滿朝氣,最引人注目的是額頭上的兩枚硬角,只有核桃大小,閃爍著赤紅色的金屬光澤。
“他是我最近提拔的手下,只要通過這次考驗,進化到第二階段,就能晉升到將領。你覺得他怎么樣?”
“有勇氣,不魯莽,亢明子大人的眼光不會錯的。”魯克隨口恭維了他幾句。
亢明子回頭看著他,微笑著說:“不,螭龍是一個莽撞的半妖人,他之所以猶豫,是因為看過了太多的悲慘下場。站在這個祭壇上,能夠熬過訓練,進化到第二階段的半妖人只有十分之一,許多比他強大的半妖人都以慘死收場,他知道,進化的成功與否跟實力無關。”
魯克不禁問道:“那跟什么有關呢?”
亢明子反背著雙手,笑而不答。
當螭龍站定后,驚人的一幕出現了。人形的洞穴仿佛具有生命,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改變著形狀,與螭龍身體的輪廓相吻合,把他緊緊裹住。
隔著一座石橋的距離,魯克清楚地看到,螭龍的臉剎那間變得猙獰扭曲,眼珠突出,轉變成了血紅色。盤古的聲音在他腦海里響起:“那塊石壁是人工制造的,某種特殊的熱塑材料,半妖人竟然擁有如此先進的科技水平,簡直”
亢明子冷酷地說:“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現在螭龍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么進化,要么死亡!”
話音剛落,螭龍突然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大吼,洞穴突然把他松開,他踉踉蹌蹌走到石橋上,雙膝跪地,猛地從脅下掙出十四條粗壯的觸手,不受控制地狂舞著。
“十秒鐘,但對螭龍來說,有幾十年那么漫長……”亢明子走上前去,把螭龍輕輕一推,他像秋天的枯葉一樣掉進了深淵,剎那間被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吞沒。
“湍急的河水沖刷身體,滌盡污物,他赤條條從河底游向地面,就像初生的嬰兒,獲得了新的生命。”他仿佛在朗誦某節預言或詩歌,聲音里充滿了蠱惑。
“這就是所謂的進化嗎?”魯克覺得無法理解。
亢明子從胸口探出一條灰白的觸手,拍拍他的肩膀問:“小盧子,你知道什么是進化嗎?”
魯克遲疑了一下,回答道:“進化是生命由簡單到復雜、由低級到高級的變化……”
“這是人類的說法,對于我們半妖人來說,進化就意味著把埋藏在血脈里的本性釋放出來。力量本來就藏在這里——”亢明子屈起手指敲敲腦袋,“從來就沒有失去,我們要做的就是釋放它!”
觸手繞著魯克的肩膀纏了幾圈,唰地把他拉近到身邊,亢明子凝視著魯克的眼睛,鄭重其事地說:“現在輪到你了,我要你釋放本性,讓你我都看清楚,你是誰,你究竟是不是我們中的一員!”
“別受他的蠱惑!魯克,千萬不要嘗試!”盤古急忙提醒他。
但亢明子的動作快得超乎想像,一根又一根的觸手閃電般竄出,釘進了魯克的眉心、肩窩、雙乳、小腹、膝蓋,把他的身體穩穩抬起,放在了祭壇上。機夔系統受到離子風暴的影響,處于休眠狀態,魯克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詭異的洞穴從四面八方合攏,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緊緊裹住。
亢明子收回觸手,詫異地說:“你為什么不反抗?我還以為會有一場激戰,正打算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實力!”
魯克有苦說不出,只能硬著頭皮說:“為什么要反抗呢,進化一定會選擇我的!”
“不是你選擇進化,而是進化選擇你,真是說得太好了!小盧子,我很期待,你將成為人類和妖怪族前所未有的惡夢,那些卑微的生命永遠都無法擺脫受奴役受壓迫的命運,你的一切計劃和努力都注定付之東流!因為我們半妖人,才是禾洲大陸的主宰,你阻擋不了歷史的車輪!”
十秒過去了,二十秒過去了,三十秒過去了,亢明子嘲諷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他的心怦怦亂跳,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意外。
盤古感覺到危機四伏,微型芯片以全負荷高速運轉。
“是5.34個單位強度的β射線暴,集中在腦部,360度全方位照射,誘使腦細胞產生突變,模擬妖怪向半妖人的轉化過程……魯克,你在聽嗎?魯克,魯克,快醒醒!”
盤古的聲音越來越遠,魯克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他猛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置身于西昆研究所的觀察室里,門已經打開,四周空無一人。就在他大步奔向自由的時候,魏毅突然竄了出來,獰笑著雙手握槍,對準他連開三槍。子彈深深鉆進胸膛里,他卻沒有感到疼痛。憤怒突然占據了腦海,他隨手一揮,十根手指化作堅韌的觸手,貫穿他的身體。血如泉涌,觸手受到滋潤,迅速膨脹變粗,他感到從未有過的興奮,用力把他撕成碎片。
……他出現在城隍廟后的水杉林中,曹靜文俏生生站在他面前,身穿白色的無袖毛衣,露出雪白的胳膊,腰肢纖細,楚楚動人。陽光穿過水杉樹的枝葉落在他們身上,光影不停地變換,時間卻仿佛靜止。曹靜文的一顰一笑充滿了誘惑,他用血紅的眼眸盯著他,欲望像潮水一樣湮沒了身心,他猛撲上去,將衣衫撕得粉碎,在她潔白無暇的身體上發泄著獸欲。
……在算盤巷39號的客廳里,劉子楓獰笑著站在眾人面前,夔化程度超過百分之一百二十,他完全喪失人性,化身為妖獸天吳,渾身散發出死亡的氣息。“已經沒有什么東西值得留戀了,這是世界對我來說毫無價值,那就讓我親手毀滅它吧!”劉子楓叉住他的喉嚨,把他舉到半空中,手臂上的青筋根根爆起。他突然張開嘴巴,舌頭箭一般竄出,穿透他的天靈蓋,吮吸著粘稠的腦漿。
時光倒流,過去一幕幕浮現在眼前,他出現在無數場景,在每個場景都扮演著相同的角色,瘋狂的殺戮者和殘暴的占有者!他撕下了一切面具,半妖人的本性像火山一樣爆發,它們被人性壓抑得太久,一旦釋放,再也無法遏制。
魯克終于明白了半妖人的進化是怎么回事。亢明子說的沒錯,力量本來就隱藏在他們的身體里,從來就沒有失去過,當β射線暴集中照射腦部,腦細胞產生突變,從潛意識里剝去理智和良善,讓瘋狂的本性控制身體,他們就成為了真正的半妖人——純粹的惡的半妖人!
這就是所謂的進化到第二階段!
“停下來……停下來……我不想進化……我不想扼殺所有美好的感情……”魯克在內心拼命呼喊著,“盤古,快,幫幫我!”
盤古從雷鳴機夔中釋放出能量流,竭力阻止β射線暴對他腦細胞的干擾。他感到從未有過的絕望和悲哀,一些寶貴的東西從魯克的思想里抽離,另一些東西竭力膨脹,占據了他的大腦,他從此變得不再完整!
漫長的一分鐘后,魯克重重摔倒在石橋上,無數凌亂的畫面在眼前閃動,他喪失了思考的能力。“現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亢明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接著,他把魯克推進了萬丈深淵。
像石頭一樣從高空墜落,速度越來越快,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跌入了冰涼刺骨的激流中,身不由己隨著水流飄蕩。衣褲盡數被卷走,身體重重撞擊著巖石,千瘡百孔,又以驚人的速度愈合。就在他逐漸恢復知覺的時候,一個巨大的漩渦把他吞沒,像云霄飛車一樣把他甩進了亢明子所說的三圣河底部。
四周一片漆黑,魯克慢慢睜開雙眼。
“我們在河底,殘留的β射線暴已經被水流帶走,你很安全。”盤古擔憂地說,“現在,放松你的身體,浮力會把你慢慢托出水面。”
魯克沒有理睬他,他伸出右手,食指化作觸手,挾帶著無數氣泡竄出水面,汩汩有聲,迅速纏住一棵枝繁葉茂的柳樹。找到了支力點,觸手隨即收縮,把深陷在淤泥里的身軀硬生生拔起,像大魚一樣分開水流,躍向空中。
陽光刺眼,魯克赤條條站在岸邊,張開手臂,讓濕透的身體逐漸變干。
“該死的奴隸,竟敢在三圣河里洗澡,不想活了!”一個長相秀氣的雌性半妖人尖叫起來,她大步走上前,“你的主人是誰?沒教過你遠離三圣河嗎?”
魯克慢慢轉過身來,雙眼血紅,腦子里一片空白。胸口倏地竄出一條觸手,貫穿了她的咽喉,緊接著是第二條、第三條、第四條……那個可憐的半妖人毫無還手之力,轉眼就變成了體無完膚的馬蜂窩。
“四手涂墨,十手毒蝎羅,十三手蘇鄧,那么我是多少手的魯克呢?”魯克低下頭,看著自己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能長出觸手,突然感到一陣迷惘。他把所有的觸手收回體內,默默問盤古:“我發生了什么?”
“我試圖用能量流保護你的大腦,但無法阻止所有的β射線暴。你的腦組織受到干擾,產生某種特殊的突變。簡單地說,你部分進化了!半妖人的本性滲入血脈,控制住你的身體。魯克,還記得剛才經歷的場景嗎?那不是幻覺,那是你內心的真實反映,如果遇到類似的情形,你真的會那么做的!”
“換句話說,如果我遇見曹靜文,會毫不猶豫地強暴她?”
“只要你有欲望,你就會這么做的。魯克,你現在很危險,人類和妖怪在你的意識里毫無價值,你完全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面,你隨時都會失去控制,殺戮,嗜血,毀滅一切!聽我的話,別回辰星莊園,你會傷害曹靜文和涂鳳的……”
“我該怎么辦?”
“盡量保持平靜,別激動,控制你的情緒,這是唯一的辦法。”
“如果我失控,你能阻止我嗎?”
盤古猶豫了一下,他似乎在計算可能性和成功的幾率,片刻后,他說道:“一次兩次也許可以,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抑制情緒會使你焦躁不安,更加頻繁地失控,爆發得更加猛烈!”
“沒關系,如果要爆發,我會找上亢明子的,讓他有機會展示一下真正的實力。”魯克低聲嘀咕了一句,辨明方向,邁開修長的雙腿,茫然地向東九區走去。
他不知道等在前面的會是什么,總之,那跟人類的感情無關。
蘇老爺子皺起了眉頭,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魯克,問道:“你是說亢明子強迫你進化到第二階段?他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魯克沉默了良久,慢慢搖了搖頭。
亢明子的言談一句句出現在耳邊,每一個字背后的含意,他說話的腔調,清晰如見。魯克意識到,他已經看穿了自己的計劃,為了阻止奴隸獲得平等和自由,他用這樣一種毫無爭議的方法把自己推向他們的對立面。現在在他心中,奴隸就是奴隸,低賤,卑微,隨時可以碾死他們,就像碾死一只螞蟻。
但是這些話不能對蘇老爺子明說,他不能透露自己的用心。
“你的實力得到大幅度的提升,這對亢明子來說絕是不利的因素,他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小盧子,亢明子的智慧遠遠超過我,在沼南城,只有迪迪才能壓制他,盡管不愿意承認,但事實就是事實。”
“迪迪是主戰派還是溫和派?”
“你這么問就表明對迪迪根本不了解。他是半妖人的領袖,哪一派的舉措對半妖人有利,他就哪一派。迪迪的目光比我們看得都遠,他決定半妖人將走向何方!”
魯克心中一顫,第一次對這個半妖人的首領產生了神秘的畏懼感。他說:“我想跟你一起去見見他,我也有話想問他。”
蘇老爺子瞇起眼睛審視著他的面容:“你想問他些什么?”
魯克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我想問,他有沒有拿定主意,把半妖人帶向哪里!如果他的意見跟亢明子相反,那么,我能夠幫他!”
午后的泉公館一片寂靜,蘇老爺子端起茶杯,頻頻掀動眉毛,吹去表面的浮沫,慢條斯理吸了一口茶湯。入口微有些苦澀,但咽下喉嚨后,舌頭兩旁汩汩泛起唾液,回味甘甜。真是好茶,能讓人“在不完全的現世享樂一點美與和諧,在剎那間體會永久”。
“亢明子強迫你進化到第二階段,不管他的用意是什么,對你來說,這都是一場災難。你的內心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暴虐,你和小鳳小文之間的關系將完全改變,你不敢回辰星莊園,生怕不小心摧殘了她們,是不是?”
魯克點點頭,想到她們雪白的身體,心中一陣欲望涌動。
蘇老爺子一陣見血地指出:“你對亢明子不滿!但是,她們只是奴隸,她們待你再好,也只是奴隸。為了這兩個奴隸跟亢明子對著干,這實屬不智,除非你有其他更充分的理由。小盧子,你有一些東西瞞著我,我沒有追究,難道你打算一直瞞下去嗎?”
魯克腦子里嗡地一響,他抬起頭,看著蘇老爺子明亮的眼睛,手心不禁滲出了冷汗。年老成精,他終于沒能瞞過他!
“如果你現在還不想說,這沒關系,但是在迪迪面前,你最好說出最真實的想法,什么都不要隱瞞。”蘇老爺子鄭重其事地告誡他。
魯克愣了一下,問道:“你答應帶我去見迪迪了?”
蘇老爺子平靜地說,“時機已經成熟了,你有必要在正式的場合認識一下迪迪,自從你踏進沼南城,他一直都在關注你了!”
魯克隱隱感到不妙,他自以為心思周密,瞞過了所有人的眼睛,但事實卻正好相反。
蘇老爺子站起身,把蘇翙叫進來,明確地告訴他:“你到辰星莊園走一趟,讓馬蜚開車過來,我和小盧子要出去。另外,你不用再回來了,去中六區吧,離開我的羽翼,你也能闖出一片自己的天空。”
蘇翙面無表情,心中卻像煮沸的開水。這一刻終于到來了,從他投靠亢明子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父親能夠顧念最后的香火情分,這讓他很感激。他深深鞠了一躬,久久沒有抬頭,直到眼眶中的淚水風干,然后才默默地退出他們的視野。
過了良久,魯克問道:“他怎么了?”
蘇老爺子“嘿”了一聲,苦澀地說:“他跟了我幾十年,我最近才發覺,他是亢明子的人……”
“你就這么把他送給亢明子?還是因為他是你的兒子,所以手下留情?”沒有經過大腦思考,話一出口,魯克自己也嚇了一跳,這么露骨地追問絕不是他的本意。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和亢明子并不是敵人,他代表了半妖人的一種選擇,我代表了另一種,如果事實證明,主戰派能夠帶來更光明的前景,我會毫不猶豫地加入他們!這就是我們半妖人跟人類的不同,我們不在乎個體的權勢和利益!”
魯克終于明白亢明子為什么要對付他了,從表面看,是為了阻止奴隸獲得平等和自由,但更深層次的目的是,在取得禾洲大陸的統治權之前,他不想半妖人因為私心和私欲而減弱戰斗力。五根各懷想法的手指會被逐一拗斷,但握成拳頭就能發揮強大的力量!
他開始反省,烤肉市場給沼南城帶來了繁榮,奴隸們得以擺脫保鮮食物的厄運,獲得了新生命,但這種繁榮的背后,半妖人可能會失去原始的野性力量。
魯克無可救藥地動搖了。
馬蜚驅車從東門離開沼南城,一路顛簸著前往石屏山。蘇老爺子和魯克各自想著心事,沒有交談。
“告訴我,難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我把半妖人引上文明的道路,這條道路同時也意味著腐爛和死亡?”魯克焦躁不安地問盤古。
“冷靜,千萬不能急躁,這會把你推向深淵的!”盤古急忙告誡他。
魯克深深吸了口氣,強迫紊亂的心平靜下來。他突然想起在西昆研究所的觀察室里讀到的歷史書,在人類早期的歷史中,也存在相似的場景,那就是居住在北地的游牧民族入侵內地,在獲得文明的同時,也失去了自身的強悍和侵略性。
“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因為文明引起的嗎?”
盤古換了一種冰冷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氣說道:
“北地的少數民族彪悍強壯,好戰而富于侵略性,這跟他們生活的自然環境有關。大漠風沙,荒野草原,氣候惡劣,逐水草而居,如果不夠堅強根本就無法生存下去。從生物學的角度看,生長在野外的幼童,嬌弱的活不到成年,有些野蠻的民族甚至會主動殺死他們——換句話說,他們的基因將被淘汰掉,不能夠遺傳到下一代——自然選擇的結果使他們更健壯,更能吃苦耐勞。”
“另一方面,也跟他們的生活方式和社會形態有關。游牧民族被稱為馬背上的民族,隨時都會遷徙,流動性很大,這就決定了他們容易跟其他民族或者是同一民族的其他部落發生利益沖突,沖突的最高表現形式就是戰爭。戰敗者將失去生命、牛羊和妻子,戰勝者接納戰敗者的財富,把俘獲的人口變成奴隸。為了獲得巨大的利益,同時保護自己的私有財產不被奪走,好戰和侵略性就逐漸滲進了他們的血脈之中,成為了整個民族的共性。”
“當他們定居內地,接受先進的文明后,就逐漸喪失了本民族的一些特性,原因是多方面的。大抵來說,少數民族從游牧到農耕,精神上的變化是巨大的,不過他們并不是“喪失”了強悍和侵略性,而是失去了形成這種精神的土壤,就像有些種子到了陌生的土壤里不再發芽一樣。”
“魯克,亢明子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你在改變了半妖人社會面貌的同時,毀滅了他們的精神土壤,這對半妖人來說是一場災難,他們很可能因此變得軟弱,被人類或妖怪族同化,就像那些馬背上的少數民族一樣,喪失自己種族的獨立性。這是我的分析。”
“這么說來,我是錯的,亢明子才是對的?”魯克顫抖這聲音問道。他突然失去了信仰和支撐,茫然站在十字路口,不知該何去何從。
“站在半妖人的立場考慮,你的文明有百分之五十點八的幾率是毒藥。”
“你為什么不提醒我?”
“魯克,對不起,這是你的選擇,而且,這對人類有利,程序不容許我提醒你。”盤古歉意地說。
“是的,這是我的選擇。”魯克疲倦地閉上雙眼,他突然渴望起鮮血和殺戮,這能讓他得到安慰。
馬蜚突然一腳剎車,吉普車尖叫著滑出幾十米,在荒原上停了下來。
他小心翼翼地回過頭:“蘇老爺子,是鼌江川大人!”
“他來這里干什么?一定是奉了亢明子的命令……”蘇老爺子皺著眉頭走下車來,和顏悅色地問道:“鼌江川,你攔住我的車頭,有什么要緊的事嗎?”
鼌江川指指魯克,簡潔地回答說:“我找他。”
魯克透過車窗望去,亢明子倚重的左臂右膀之一,中六區的最高行政長官,他是一個魁梧的大漢,頭部像海底的軟體動物,長著四對小眼睛,七八根手指粗細的觸須垂在嘴前,四肢粗壯,裸露在外的肌膚粗如砂紙,體型看起來簡直就是一頭大象。
“什么事,等我們回來再說不行嗎?”
“他從三圣河出來,殺死了我的下屬。”
“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下屬,你要跟我過不去嗎?”蘇老爺子把這件事主動攬在自己身上,希望鼌江川能知難而退。
“她對我很重要。”
“被殺死的半妖人到底是誰?”蘇老爺子加重了語氣。
“帝鯪。”
蘇老爺子的心突地一跳,他暗暗嘆了口氣,慢吞吞地回到吉普車里。沉默了片刻,他對魯克說:“你殺死的那個半妖人叫帝鯪,她是鼌江川的愛寵。你惹上大麻煩了,鼌江川一向只聽亢明子的,我的話不管用。”
“他來找我報仇嗎?”
“總不會是請客吃飯!聽著,小盧子,一定是亢明子讓他來的,他要阻止你去見迪迪。你要留神,鼌江川不是好對付的,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性命回來!”
這就是半妖人的傳統。鼌江川向魯克挑釁,蘇泉不能阻止,魯克只能應戰。
亢明子指使他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魯克一邊思考著,一邊走下車來,站在鼌江川面前。
馬蜚急忙掛起倒車檔,踩下油門,飛快地退到安全距離外。
“好好看著吧,這是你畢生難得的經驗。”蘇老爺子喃喃說道,自己卻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小盧子的出現改變了沼南城的格局,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他接連失去了兩個兒子,付出這么大的代價,只是為了考驗他,使他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成熟起來,這究竟值不值得呢?
他在賭博!
鼌江川目不轉睛盯著魯克:“如果你輸了,你失去的不僅是生命,你的莊園和奴隸都歸我所有。如果你贏了,你可以得到整個中六區。”
“真的只是為了帝鯪嗎?”魯克不相信他的理由。
鼌江川仔細打量著他的模樣,一個年輕的人類男子,身材修長,相貌俊朗,帝鯪一定以為他是誤入三圣河的奴隸,上前阻攔,結果慘死在他的觸手下。不過說實話,區區一個玩寵帝鯪,還不足以勞動他親自趕到東九區,真正的原因是亢明子要求他掂掂魯克的斤兩,判斷一下那具進化后的身體是否更適合他。
不過這些都用不著跟他明說,在鼌江川眼中,魯克已經是一個死人了。他對自己現在的身體很有信心。
“亢明子自己不敢來,派你試探一下我的實力,對不對?”魯克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神情。
鼌江川冷笑一聲:“不要再套我的口風了,你如果能活下來,自然就會知道了!”
他輕蔑的神態挑起了魯克心中的怒火,血液沖到腦中,眼眸變成了血紅色。半妖人的血性突然爆發,這一次,盤古沒有阻止他,魯克需要宣泄,這是個好機會。
三條觸手從魯克腋下竄出,閃電般刺向對手的胸口。鼌江川腳下沒有任何動作,碩大的身軀卻平移在一邊,他搖著頭說:“太慢了,三手,你就進化到這種程度嗎?”
在他的挑釁下,魯克漸漸失去了理智,觸手不斷從身體中竄出,速度越來越快,卻連鼌江川的衣角都夠不到,他像一個沒有實體的幽靈,在間不容發的瞬間避開了觸手的攻擊。
“十手,十三手,十八手,二十四手,三十三手……你這個變態的怪物!”鼌江川心中的震驚難以用語言形容,雖然亢明子反復告誡他魯克的強大,但沒想到他竟能長出這么多觸手,遠遠超出了正常的范圍。
魯克整個身軀已經被數不勝數的觸手湮沒,他感覺到攻擊落在空處,心情越來越狂躁,猛地把身體一抖,收回所有的觸手。
鼌江川毫發無損地站在他面前,身上的衣衫化作紛飛的蝴蝶,隨風卷走。
魯克暴喝一聲,所有的觸手全部舒展開,由上而下,像無數流星般墜落,籠罩了方圓百米內每一寸土地。鼌江川終于無處可躲,被迫伸出象鼻一般的觸手硬擋這驚天動地的一擊。
大地在顫抖,觸手穿過鼌江川的身體,深深扎進了土壤中。然而就在他生機盡斷的一瞬間,鼌江川的后腦裂開一道口子,一條灰白色的爬蟲穿過魯克觸手的縫隙,箭一般消失在飛揚的塵土中。
蘇老爺子搖著頭,不知是驚嘆魯克的強悍,還是詫異于鼌江川的外強中干。
鼌江川損失了他最滿意的一具軀殼,在魯克強力的觸手攻擊下,他只能保住脆弱的本體,趁他們誰都沒有注意,用最快的速度逃離戰場。
這是鼌江川的秘密,沼南城除了亢明子外,沒有第二個半妖人知道。
在五十年前的那場災難中,鼌江川吸收了大劑量的輻射,忍受巨大的痛苦,經過七次休眠和蛻變,本體最終變成一條纖弱的爬蟲。輻射和變異使他擁有了特殊的能力,他可以鉆進其他半妖人的身體里,潛伏在后腦,得心應手地控制他們的行動。經過十多次秘密地嘗試,他選定了現在的這具身體,雖然它體型略嫌龐大,但操縱起來得心應手,鼌江川很滿意,一直沒有再換過,就連迪迪和蘇泉都認為他本來就是那付長相。
但是魯克毀了他珍愛的身體,鼌江川被迫胡亂選擇了一個下層半妖人,寄生在他后腦,匆匆忙忙趕回中六區。
在地下巢穴里,他見到了亢明子。
“怎么變成了這付模樣?那盧定一不好對付吧!”亢明子微笑著問道。
鼌江川用粗大的手指搔搔光頭,甕聲甕氣說道:“他是一個怪物,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能長出觸手,全方位無差別攻擊。在沼南城,也許只有你才能制服他,我不行!”
“你也說起這種喪氣話了!”
“這是事實,不用回避。亢明子,他的身體很完美,如果我能得到它,迪迪和遄蛛蛛都不能阻擋我們的計劃……”鼌江川的眼睛亮了起來。
“我知道你一定會看中那家伙的身體的,這也是我的本意……問題是,進化到第二階段后,他實在太強大了,要安安穩穩地鉆進他的后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倒有一個想法,先控制他最親近的人,然后再尋找機會。”鼌江川陰險地笑了起來,這跟他憨厚的臉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你是說馬蜚?這倒是個好主意,在對手內部埋下一根鋼針!反正蘇泉他們親眼目睹你已經死了!”亢明子覺得這是個可行的方案,如果能順利接近魯克,趁他不防備控制他的身體,那么鼌江川將成為最重的那枚砝碼,勝利的天平會毫不例外地傾向于他。
“就這么決定吧,我立刻動身去辰星莊園!”鼌江川有些迫不及待了。
亢明子猶豫了片刻,飛快地點點頭。
吉普車停在石屏山腳下,蘇老爺子和魯克徒步攀上了西南角的秀神峰。
鳥聲啾啾,樹陰遮天蔽日,數百年的老藤纏繞其間,像一座陰暗的迷宮。
蘇老爺子熟門熟路,他循著隱約可見的小路,在叢林中蜿蜒穿梭,不一刻來到了背陰處一棵枯萎的茶樹前。
“這棵茶樹就是赫赫有名的石屏山雨前紅龍,可惜一個多月前枯死了!”蘇老爺子遺憾地搖著頭,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魯克走近去細細打量著,樹干表皮皸裂,像垂死老人的臉,布滿了深深淺淺的傷痕,枝干稀疏,葉子枯黃,看上去沒有一點生機。“可能是根系遭到嚴重的損傷,某些甲殼類的昆蟲干的。”他的視線逐漸向上移,突然看到一個高大枯槁的半妖人坐在枝頭,一腳曲起一腳垂下,用一雙漆黑發亮的眼睛默默注視著他。
魯克嚇了一跳,自從他在手臂中植入盤古后,感覺成百上千倍增強,通過一些細微的空氣振動,能在腦海里勾勒出清晰的影像,但是眼前的這個半妖人仿佛融化在空氣里,不,應該說是他周圍的空氣神奇地凝滯起來,有如固體,明明腿腳在自然地晃動,可他偏偏什么都不感覺不到。
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心想:“這才是真正的暗夜殺手,跟他相比,紀鶇簡直就是不入流的嬰兒。”
“小盧子,他就是你想見的人,迪迪,我們半妖人當之無愧的首領!”蘇老爺子提醒他一句。
“迪迪,你就是迪迪?”魯克覺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見過他,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反復纏繞在心頭。
迪迪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點點頭說:“是的,我們見過面,在鳳尾山大峽谷外,你還記得我嗎?隱藏在黑斗篷中,自稱夜行者,那就是我。”
魯克看看迪迪,又回頭看看蘇老爺子,覺得自己完全被蒙在鼓里。接下來的話更讓他吃驚。
“我一直都在觀察你,你讓我吃驚。”迪迪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片,手一松,從樹梢搖搖晃晃飄落,猶如落花。
魯克接在手里,粗粗瀏覽了一遍。紙片由無數細小的紙屑拼湊而成,上面寫滿了工整的字跡,按時間順序分條羅列出魯克的資料。
“那是由蘇翙記錄整理,亢明子看過后銷毀,我又重新拼湊起來的情報。”迪迪一邊觀察著魯克的神情,一邊加重語氣說道:“你可以瞞得過蘇泉,但你瞞不過亢明子,他一眼就看穿了你的用意,你想解放奴隸,扼殺戰亂的種子,所以他才把你引入中六區的地下巢穴,強迫你進化,打亂你的部署。從你離開三圣河的那一刻起,你就拋棄了對人類和妖怪族的最后的感情,他們在你心目中永遠只是卑微的奴隸,你不可能全心意為他們爭取平等和自由。嗜血,殺戮,占有,你注定是我們半妖人的一員!”
魯克苦澀地說:“我也沒能瞞過你……”
迪迪的語氣里加上了一些感情:“不過正是因為你,沼南城才出現了真正意義上的商業、分工和協作,我們開始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小盧子,你是一個天才,你給半妖人帶來了文明和,這是我殫思竭慮始終沒能做到的。我要感謝你!”
“你覺得這條道路可行?文明會使我們軟弱,喪失與生俱來的強大力量。”魯克感到非常詫異。
“這是亢明子的想法,不是我的。文明能夠帶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力量!我始終認為,一個偉大種族的命運不應該由某些強勢的個體來決定,亢明子或者我,都沒有這個權力。半妖人選擇自己的命運,我們能做的就是提供未來的種種可能性,并用事實來證明哪一種可能性更適合我們,更有前途。”
魯克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想法跟蘇老爺子不盡相同。
“這是最原始的民主思想!”盤古低聲嘀咕了一句。
迪迪繼續說下去:“亢明子已經提供了一種可能,那就是優勝劣汰,清除一切不協調的聲音,半妖人團結在一起,握成一個拳頭,踩著人類和妖怪族的尸體,成為禾洲大陸的主宰。而我,想提供另一種可能,一條文明的道路,讓所有的半妖人,強壯或弱小,聰明或遲鈍,都能在沼南城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與此同時,我們這個英勇的種族也在禾洲大陸找到自己的位置。”
“你懂我的意思嗎?找到自己的位置,這個位置是最適合的,但不一定非要是高高在上的主宰。”
魯克目不轉睛注視著他。
“你是上蒼送給我的禮物,我們不謀而合。但是小盧子,你犯了幾個嚴重的錯誤,不能代替半妖人做出選擇,不能回避流血戰爭,不能把奴隸視作我們的一員!”
魯克慢慢明白了迪迪的想法,人生就是不斷地選擇,在岔路口選擇向左轉還是向右轉,對或者錯,沒有人能事先明白,總有人慶幸,也有人懊悔,究竟哪一條路才是最適合的,要用事實和時間來回答。迪迪想要讓每一個半妖人都獨立做出選擇,由此來決定種族的命運。
“哪怕發動內戰也在所不惜?”他一下子發現了問題的癥結。
迪迪解釋說:“五十年前的教訓已經夠深刻的了,亢明子也許會想方設法殺死我,但不會貿然把半妖人推進內戰的泥潭。他會竭力避免的。”
魯克不以為然,但他沒有多說下去。
“小盧子,愿意站在我一邊,幫我實現夢想嗎?這對你是一個考驗。”
考驗,又是考驗,究竟是誰在考驗誰?魯克心中的疑團越來越濃了。他看了一眼蘇老爺子,后者向他微微頷首,于是爽快地答應下來。
迪迪和魯克,半妖人現在和未來的領袖,在石屏山秀神峰走到了一起。天空的流云見證了這一歷史性的時刻。
魯克在石屏山秀神峰逗留了三天兩夜,跟迪迪初步達成了共識,然后獨自踏上了返回辰星莊園的道路。
天空萬里無云,藍得耀眼,離子風暴已經過去,雷鳴機夔釋放出固化能量,注入魯克的雙腿,他的腳步漸漸輕松起來,速度越來越快,化作一道黑影,掠過丘陵和荒野,直奔沼南城而去。
“回到辰星莊園,你打算怎樣處理跟涂鳳和曹靜文的關系呢?”
“她們只是我的奴隸,只要乖乖地聽話,我不會傷害她們的。”
盤古感到擔心,他知道她們對魯克的感情,如果魯克真把她們當奴隸對待,那會深深傷害兩顆柔弱的心。魯克是她們生命的唯一支柱,她們承受不起如此殘酷的打擊。
風聲嘹亮,從耳邊掠過,魯克沒有進入沼南城,而是折向北方,縱身跳進了東湖,揮動手臂游向對岸的辰星莊園。
湖水是情人的手,溫柔地撫摩著他的身體。魯克的心就像春風吹拂過的種子,堅硬的殼裂開一道細縫,一些東西開始萌芽生長。但他自己卻什么都沒有意識到。
十多分鐘后,他來到了岸上,張開雙臂擁抱陽光。不遠處,尨豬和狡羊悠閑地嚼食著青草,三個放牧的奴隸坐在樹陰下,彼此輕松地交談。
魯克沒有驚動他們,他穿過重重疊疊的花樹,回到寧靜的庭院里。一個人影都沒有,連樹葉掉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真是寂寞呀!
小文和小鳳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出來迎接他?魯克怒從心起,重重咳嗽了一聲。
等了片刻,還是沒有任何動靜。魯克覺得不妙,旋風般沖進每一個房間,連廚房和柴房都沒有放過,但沒有找到小鳳和小文的影子,她們像憑空蒸發了。
“見鬼,她們到哪里去了!”魯克不自覺地擔心起來,提高了聲音,“馬蜚,該死的,你到哪里去了?”
他的喊聲在辰星莊園的上空回蕩,片刻后,馬蜚跌跌撞撞沖了進來,臉色蒼白,戰戰兢兢地說:“盧……盧大人,有什么吩咐?”
盧大人,什么時候這樣稱呼他了?疑慮一閃而過,魯克的心思全部放在涂鳳和曹靜文身上,暴躁地問:“小文和小鳳,她們人到哪里去了?”
“她們……她們……”
“快說,少廢話!”魯克手一抬,腋下竄出一根觸手,伸到了馬蜚的眉心中間,幾乎要貫穿他的腦袋。
“她們昨天被狴炎大人請走了……”馬蜚慌慌張張地說。
“狴炎?亢明子的左臂右膀,跟鼌江川齊名的那個?”魯克倒抽一口冷氣,嘴里泛起了苦澀的滋味。
“是的,就是他。”馬蜚微微抬起頭,偷眼觀察他的神情,“亢明子手下有兩個得力的部屬,一個是狴炎,另一個是鼌江川,論實力,都可以排進沼南城的前十位。”
“死了一個鼌江川,又來了狴炎,亢明子到底在打什么算盤!”魯克喃喃自語,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亢明子這么做的舉動。
“想用兩個奴隸來要挾我?太幼稚了!比她們年輕美貌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誰還在乎她們……不對,亢明子想從她們嘴里套出我的過去,我的出生,我在西昆市的經歷……”魯克的臉色變幻不定,腦子里飛快轉著念頭。
馬蜚小心翼翼地說道:“那是昨天,不,前天晚上的事情,狴炎大人親自來到這里,我攔不住他,只能看著……”
魯克揮揮手讓他走開,獨自沉思。
馬蜚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他低下頭,謙卑地退了出去。
“盤古,我該怎么辦?亢明子會把我的過去全部翻出來,我會被視為人類的間諜,失去在沼南城的立足之地。”
他擔心的不是小文和小鳳的安危,而是自己的前途!盤古突然感到憤怒,但他知道,這是無可避免的。從三圣河出來后的魯克不再是過去的那個魯克了,他已經不再完整!
“盤古,你在聽嗎?”
那兩個堅強而美麗的女子,拋棄了自己的種族,跟隨他來到半妖人的城市,默默為他做著一切,換來的卻是殘酷和不公平的命運!
“盤古,你他媽快吱個聲呀!”
“去中六區,把她們救出來,你能做到的,我會幫你。”
“到亢明子的老巢去?憑我一個人的力量?你一定是瘋了!”
“魯克,你的勇氣到哪里去了?進化到第二階段,還有我和機夔,你在害怕些什么?”
“害怕?哈哈,我有什么好怕的……”魯克站起身,身不由己地徘徊著。
眼前突然一亮,他看見小文坐在床沿,微微仰起頭,向他述說著什么,俏臉上洋溢著甜美的笑容。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喜悅涌上心頭,他急忙走上前,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小文的影像突然消失,他看到的只是幻覺。
他看見小鳳背對著自己,在柴房里忙碌著,為他調治蒲松汁和酸蒂汁,嘴里哼唱著熟悉的歌謠,他想扳住她的肩膀,把她擁進懷中,影像再次消失,又是幻覺。
他瘋狂地在辰星莊園里搜尋,廳堂,廂房,廚房,柴房,樹林,湖邊,每一個地方都留下了她們的痕跡,但每一個地方都找不到她們的身影。
魯克頹然跪倒在地,心臟仿佛破開一個口子,柔情像水一樣流出,迅速淹沒了頭頂,讓他艱于呼吸。他突然發現,他進化得并不徹底,進化并沒有帶走所有美好的感情,它們只是暫時埋藏在內心深處,被殺戮和鮮血凝成的硬殼裹住,就像種子被埋藏在漆黑的地下,只要時機成熟,它們就會萌芽,開枝散葉,茁壯成長。
這一刻,魯克淚流滿面。
盤古驚奇地發現,泯滅的人性竟然在魯克心中復蘇。他突然記起在石屏山秀神峰上,迪迪偶爾提起:“你并不是純粹的半妖人,進化到第二階段對你的影響還無法判斷……”當時他們誰都沒有留意這句話背后的含意,現在看來,他所說的純粹不是指思想,而更接近于純種的意思。
魯克的身世非常可疑,似乎隱藏著一個驚人的秘密。
不過他沒有把這些分析告訴魯克,只是任憑他獨自傷懷。
就這樣,人類的感情和半妖人的本性,在魯克身上得到了統一,就像水和乳一樣交融在一起,從此不分彼此。
盤古有些擔心他成為了第二個蘇鄧,雙重人格分裂癥的受害者。不過這一切并沒有變成現實,本性和人性穩定下來,成為了他性格共同的組成部分,就像硬幣的正反兩面一樣。
這是值得慶幸的!
有人在接近,壓低了聲音呼喊他的名字:“小盧子,小盧子,是你嗎?”
魯克猛地跳起來,匆匆抹去眼角的淚水,他感應到夔核微微跳動,那是機夔系統之間的相互呼應,難道來人是機夔戰士?
腳步聲慢慢接近,空氣的振動越來越強烈,在他腦海中勾勒出蘇標的形象,接著,一只溫暖的手掌按在他肩頭。
魯克轉過頭,卻看見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年輕,帥氣,皮膚白皙,蓬松的頭發染成黃色,耳朵上穿著耳環,頭頸里垂著一條白金的項鏈,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
“蘇標?”魯克試探著問了一句。
“是我!認不出來了吧,我整過容,改變了聲音,軍方買單,這張臉足以迷倒萬千懷春的少女!”蘇標壓低了聲音,掀動眉毛,神采飛揚,他又掀起左手衣袖,“看,半妖人的族徽也用激光抹去了!現在我化名顧琰,是傀儡師事務所的董事長。”
“你在軍方的職務呢?”
蘇標咳嗽了一聲,一本正經地說:“你一定想不到,K集團軍特種機夔部隊指揮官。”
“K集團軍?不是R集團軍?”魯克不禁吃了一驚。
“是的,K集團軍。你離開后,軍方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權力變更,R集團軍已經并入K集團軍,由軍長熊昀接管。”
“那么方振華呢?”
“他被緊急調入天原國最高軍事委員會……魯克,我只能向你透露這些,權力斗爭是很殘酷的,置身事外才是明智之舉。”
魯克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換了個話題問道:“那么你冒險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
“K集團軍軍長熊昀希望能和你取得聯系,在某些問題上達成共識,互利互惠,共同渡過難關……”
“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廢話,直截了當吧,軍方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我能從軍方得到什么?”魯克揮揮斷了他。
蘇標笑笑說:“好吧,我也不喜歡繞彎子。坦率地說,合成傀儡鹽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財力,軍方可以免費供應,幫助你控制半妖人,登上權力的頂峰。你要做出的承諾是在未來的五年里,盡一切可能阻止打草谷和任何挑釁性的行為。”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一句話,這是一個和平協議!”
蘇標和熊昀都會錯了意,他們以為自己需要傀儡鹽來控制半妖人,就讓他們繼續誤解下去吧!魯克點點頭,一針見血地問道:“熊昀需要五年時間對付誰?”
“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一些戰功顯赫的師長仍然懷念方振華,不大愿意服從熊軍長……軍隊也不是凈土,到處都有權力沖突。”
魯克感覺到蘇標言不由衷,熊昀要對付的絕對不是某個師長,他另有圖謀。不過五年的和平協議對他來說沒什么壞處,迪迪和他設計的未來需要時間來證明,爭取到人類的能加速這一過程。
“好吧,成交了!”魯克微笑著伸出手。
蘇標跟他擊了一下手掌,漫不經心地說:“對了,沼南城里有人在對付你,你知不知道?”
“想對付我的人很多,你指的是哪一個?”
“不久前,有兩個半妖人偷偷潛入了西昆市,四處打聽你的情況。關于你的所有情報都被列為軍方的最高機密,他們這么做無異于自暴身份。我們布下天羅地網,特種機夔部隊全體出動擒拿他們,傷亡慘重,結果還是出了一點意外,只抓住一個,讓另一個給逃脫了。”
“審問后才知道,我們抓住的那個叫狴炎,逃走的那個叫螭龍,都是亢明子的手下。”
“狴炎被你們抓住了?”魯克臉色大變,“你確定?”
“他骨頭很硬,為了撬開他的嘴,我取得了熊軍長的默許,私下里跟酸與做了一筆交易,他和泰逢對狴炎施展讀心術,得到的信息不會有錯……”
魯克不等他把話說完,立刻像箭一般竄了出去,把蘇標丟在湖邊。蘇標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正在發愣,眼前突然騰起兩道滾滾煙塵,一人跑,一人追,速度快得異乎尋常。
“幫我攔住那家伙!”是魯克的聲音,憤怒中透露出無可抑制的狂暴。
蘇標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立刻啟動冰封機夔,單膝跪地,重重一拳擊打在地面上。極度寒氣以他的拳面為中心,剎那間籠罩了方圓數百米范圍,鮮草發白,泥土硬如鋼鐵,空氣中的水汽盡數凝結為霜雪。
煙塵突然靜止,淅淅簌簌落下,馬蜚的身影出現在蘇標身前,踉踉蹌蹌,動作僵硬,像喝醉酒的醉漢。
冰封機夔發揮出前所未有的威力,就連魯克都不敢貿然進入寒氣的范圍,但蘇標不了太長時間,他感覺頭暈目眩,心跳加劇,夔化程度直線下降,只能關閉機夔系統。
極度寒氣消失,馬蜚還沒從僵硬中恢復過來,觸手已經貫穿了他的兩條大腿,把他硬生生拖了回去。那是魯克!蘇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肩頭伸出三條堅韌的觸手,形象無比詭異!
魯克已經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半妖人!
“你不是馬蜚,這么快的動作,這么快的動作……”魯克腦海里浮現出鼌江川那龐大的軀體,馬蜚的移動方式跟他如出一轍,即使啟動了機夔系統,他還是沒能追上他。
馬蜚嘿嘿冷笑著,根本不理睬他。
魯克立刻失去了耐心,又是一條觸手從肩頭抽出,深深搠進了馬蜚的小腹,翻江倒海一般攪動著。“快說,你究竟是誰?小文和小鳳到哪里去了?”
“呵呵,你根本就傷不到我!”馬蜚絲毫不覺得疼痛,嚴刑逼供對他毫無作用。
“那就試試看!”魯克臉上的肌肉猙獰扭曲,狂暴充斥心頭,他揮出一根根觸手,貫穿了馬蜚的身體,把肌肉和骨骼攪得粉碎,血流如注。
他折磨著他,刻意避開身體的要害,毫不手軟,但從始至終,馬蜚的臉上都洋溢著詭異的冷笑。
魯克越來越急躁,頭腦開始發熱,突然張開嘴巴,舌頭刺進他的胸脯,把鮮血淋漓的心臟挖了出來。溫熱的血液淋在舌尖,他嘗到血腥味,立刻就后悔了。
但馬蜚卻并沒有斷氣,反而得意地說:“盧定一,我說過,你殺不了我的!”
盤古實在看不下去了,在他腦海里說道:“不能感覺到疼痛,只有兩種可能,要么是神經受損,要么已經死了,身體被寄生體控制。如果是神經受損,當心臟被挖出后,他應該不能開口,所以……”
“你寄生在馬蜚身體里,以為能瞞過我嗎?”魯克把馬蜚的身體拉到面前,惡狠狠瞪著他的雙眼。
馬蜚的眼中掠過一絲驚恐,不過機會終于到來了,他猛地把頭一掙,從后腦抽出十多根灰白色的觸手,閃電般鉆進他的五官,尖端分泌出大量麻醉液。
魯克所有的觸手都軟綿綿垂下來,呆呆站在原地,似乎失去了知覺。
“你的身體屬于我!”馬蜚哈哈大笑起來。他的后腦嘩啦裂開一道口子,一條灰白色的爬蟲在觸手的牽引下跳到魯克臉上,飛快地向后腦爬去。
然而就在這時,蘇標的手掌準確地抓住了它的尾巴,把它柔軟的身體完全凍住。
從來沒有睡得這么香,是本體在睡,而不是寄生的那具軀體!鼌江川是被痛醒的。他過了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那種感覺叫疼痛。
寄生,就像被關進一只鐵匣子,切斷了跟外界的一切聯系。他饑餓,吃再多的美食也不感覺飽,干渴,喝再多的水也不解渴,欲火中燒時,雙手感覺不到絲綢般滑膩的肌膚!身體維持他的生命,但無法提供感覺,讓他滿足。
鼌江川睜開雙眼,看到了蘇標的身影,就是這個人壞了自己的大事,他咬牙切齒地痛恨起來。如果有機會的話,他要把他撕成碎片,吃下肚去!
“鼌江川,這就是你的本體嗎?需要寄生才能活下去,真夠可憐的!”魯克從火堆里抽出一根紅熱的烙鐵,在他尾巴上輕輕一碰,“嘶——”白煙冉冉,焦臭味直沖鼻孔,鼌江川疼得拼命扭曲身體,但他的觸手被死死踩住,無處逃脫。
“小文和小鳳在哪里?”
“狴炎把他們抓去了……”
魯克再次把烙鐵湊了上去,這一次時間更長,鼌江川聲嘶力竭地大叫著。這么多年失去感覺,他對疼痛的忍耐能力降到最低,根本熬不住這小小的折磨。
“我在水里下了迷藥……她們被關在中六區的一戶地下室里……海東青在盤問她們!”
“盤問什么?”魯克的心揪了起來。
“你的過去,你的秘密!”
“那么亢明子呢?”
“他和螭龍到西昆市去了,好像狴炎被人類抓住了……”
這下子蘇標緊張起來,他加入了盤問的行列。鼌江川像竹筒倒豆子,把一切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倒了出來,他徹底失去了抵抗的欲望。
“我得馬上趕回西昆市,抱歉,不能留下來幫你了!”蘇標站起身,帥氣的臉上充滿了焦慮。亢明子,傳說中僅次于遄蛛蛛和迪迪的厲害人物,特種機夔部隊再次面臨著殘酷的考驗,顧清翥一人撐不起大局,他必須立刻回去!
“你去吧,這里有我就足夠了。哪怕把中六區翻個低朝天,我也要把她們找出來。”魯克一腳把鼌江川踩成肉醬,用腳掌碾了幾下,冷冰冰地說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看著他的眼神,一股寒意沿著脊梁骨直沖后腦,蘇標覺得眼前的魯克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不僅僅是身體上,更主要在精神層面,冷酷,狠毒,狂暴,嗜血,人類的溫情蕩然無存,只剩下半妖人的本性。
蘇標感到非常難過。這一次見面讓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他沒能發現魯克的另一面。
地下室狹小、陰暗、潮濕,涂鳳和曹靜文接受嚴刑拷打,寧死不屈,海東青赤裸著上身,手持沾水的皮鞭,一步步逼近,竹簽,烙鐵,老虎凳,辣椒水——無數念頭此起彼伏,魯克加快腳步,向風一樣飛進中六區。
鼌江川所說的地下室位于鴻運大廈,主戰派的秘密集會地,那里曾經是沼南城最高的建筑,頂層有豪華的旋轉西餐廳,透過落地玻璃窗可以仰望皎潔的明月——但戰亂過后,它只剩下殘垣斷壁。
魯克張開三十條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死了七名半妖人后,剩下的全都退出鴻運大廈,目送他消失在樓道口。他帶著死亡的氣息走向地下室,所有人都開始為海東青惋惜。他享用了那兩名美女奴隸,他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一扇厚實的鐵門擋住了去路,正中銘刻著亢明子的族徽,魯克用力推了一下,紋絲不動,屈指敲敲,發出沉悶的聲響,似乎是整體澆鑄而成的,難以破壞。他把手指擠進狹窄的縫隙里,摸索著同時抬起三道沉重的鐵閂,用肩膀一頂,鐵門嘎嘎向里打開。
他側身閃了進去。
出乎意料,地下室異常寬敞,腳下鋪著厚實的地毯,臟得分不清花紋,正中是一張長方形的會議桌,周圍整整齊齊擺放著十張椅子,座位前的桌面上刻著圖案各異的族徽,大部分都很簡練,像某種圖騰或徽章。魯克只認識位于主席位子前亢明子的族徽,其余七個是陳舊的,末尾兩個是新刻上去,露出木材的紋理。
他猜想,亢明子左右手的應該是鼌江川和狴炎,新刻的一個代表螭龍,另一個代表蘇翙。
魯克在地下室里逡巡,細心地敲擊著墻壁,終于發現了端倪。在西南墻角,地毯鋪得不大平整,邊緣卷了起來,毛毛糙糙,像被什么動物啃過。他蹲下身,把地毯掀在一邊,露出了木質的地板,用手指敲打幾下,發出空洞的回音。
在地下室的下方,還有一個隱秘的空間!
魯克把手掌按上去,試探著向各個方向移動,果然,地板是活動的,邊緣裝有劃軌,能完全推進墻壁,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入口。石頭臺階旋轉著向下延伸,一眼望不到盡頭,通道相當狹窄,只能容許一個人勉強通過。
魯克關上鐵門,架起門閂,毫不猶豫地鉆進了通道。
摸著冰冷潮濕的墻壁,魯克快步向下走去,大約數過一百多級臺階,又是一道鐵門攔住去路。這一次,鐵門與石壁吻合得天衣無縫,手指根本不可能鉆進去,而且,在齊肩高的地方,鑲嵌著一只程控密碼盒,屏幕閃動著藍光,要求輸入一串十位數字。
魯克小心翼翼地卸掉盒蓋,露出集成電路芯片。“盤古,能解開嗎?”
“我試試看!”盤古控制雷鳴機夔,從魯克的食指放射出無數銀灰色的細線,連接上集成電路,屏幕上的數字以極快的速度跳動,最后定格為1123581321。“啪嗒”一聲響,鐵門向內打開,一間昏暗的密室展現在眼前。
“斐波那契數列!”盤古嘀咕了一句。
魯克走近密室,四周是堅硬的石壁,天花板上吊著幾盞油燈,已經燃燒了很長時間,燈焰暗淡,剩下的油已經不多了。
在沼南城,電是稀少而昂貴的能源,照明多數用蠟燭或油燈,尤其是在陰暗的地下。
魯克伸出觸手,摘下一盞油燈,繞著密室走了一圈。石壁上鑄著鐵環和鐐銬,地上橫七豎八堆放著各種刑具。海東青的尸體直挺挺躺在地上,左頸有一個大口子,血肉猙獰,渾身的血都被吸干了,只剩下皮包骨頭。
在密室的某個角落里,石壁被砸開了一個大洞,風陣陣吹來,帶著潮濕的暖意。
“兇手十有八九是曹靜文,嗜血機夔控制了她,她是第二個劉子楓!”
“閉嘴!”魯克暴躁地叫了起來。
盤古固執地繼續說下去:“夔的本意是傳說中的一種怪獸,夔化程度達到百分之一百,曹靜文受到威脅,啟動機夔的時候出了差錯,變身為吸血鬼,她殺死海東青,擄走涂鳳,也許現在她正躲在某個角落吮吸著涂鳳的血……”
“你他媽到底想說什么!”
“你追上去,如果發現曹靜文已經把涂鳳吸成了人干,并且永遠都不可能恢復正常,你會怎么辦?”這才是盤古真正想問的話。
魯克怔了一下,漸漸冷靜下來。
“想清楚你會怎么辦,然后再追上去。魯克,你要想清楚!”
盤古在拷問他,魯克明白他的心意。他毫不猶豫地回答說:“我會繼續愛她,陪在她身邊,哪怕她永遠也不會清醒!”
“那我們就去吧!”盤古感到欣慰,在他的心目中,曹靜文才是最適合魯克的伴侶,涂鳳和劉若馨都無足輕重。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對曹靜文產生了感情。一臺有智慧的電腦愛上了一個人類。
魯克從洞口探出頭去,那是一個寬敞的空間,似乎是地下巢穴的一部分,隱約可以看見一道深深的痕跡,從陡峭的斜坡向下延伸。她們是從這里滾下去的,掉進未知的黑暗里。他擔心起來,奮不顧身追了上去。
觸手扎進土壤,魯克一點一點往下滑,速度太慢,斜坡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魯克急躁起來,伸出十多條觸手裹住身體,形成一個堅韌的圓球,沿著斜坡連滾帶跳,速度越來越快,連他自己都無法控制。
涂鳳和曹靜文一定承受了相同的折磨,她們是怎樣熬過去的呢?
片刻后,斜坡漸漸變平緩,他掉進了冰涼的地下河中,載沉載浮,順流而下。河面上下都是堅硬光滑的石頭,沒有半點著力處,魯克盡量舒展開觸手,靠觸覺感知周圍的情況。突然,他在巖石上摸到幾條深深的抓痕,一滑而過,隔了一段距離,又摸到另外幾條,似乎有人竭力想穩住身形,用爪子抓出來的。
“是曹靜文,從抓痕的方向分析,應該是右手。”
魯克略微松了口氣,說:“她左手挾帶著涂鳳,騰不出空來。她們都還活著!”
片刻后,抓痕越來越密集,也越來越淺,這表明曹靜文快撐不住了,魯克的心又提了起來。“快,快!”他拼命催促著自己。
轉過一個接近九十度的大彎,河道突然開闊,水流變淺,魯克的雙腳觸到了實地,周圍一片漆黑,只有風聲嗚咽,帶來陣陣涼意。
雷鳴機夔放出一道藍光,照亮了有限的范圍,在稍遠的地方,光線仿佛被黑暗吞噬,影影綽綽,什么都看不清。
“好像是一個地下溶洞……”魯克用觸手在四下里摸索著,到處都是冰冷的石壁,曹靜文和涂鳳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她們消失在四通八達的迷宮中。
“糟糕!”魯克嘀咕了一句,以站立點為中心,沿著逆時針方向快步兜了幾圈,發覺自己站在一個籃球場大小的洞穴中,四周布滿了大小不一的洞口,不知通往何方。
“她們到底朝那個方向走了呢?”魯克閉上眼睛感覺空氣的振動,卻嗅到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他腦子里嗡的一響,嗜血的欲望膨脹,無數觸手本能地追隨著血腥味,不斷向前延伸,消失在其中的一個洞穴中。
魯克循著觸手的指引,低下頭在黑暗中穿梭。血腥味越來越濃,觸手末端突然碰到一具柔軟的身體,刷地纏了上去。一個女子的聲音尖叫起來,是涂鳳!
魯克急忙收回觸手,快步走到她身邊,把她顫抖的身體摟進懷中,安慰道:“別害怕,是我,是小盧子!”
“那些觸手……”
魯克苦澀地說:“是從我身體里長出來的,靠了它們才找到你。你受傷了嗎?”他的手指劃過涂鳳的脖子,那里有一個傷口,血已經止住了,依稀是牙齒咬過的痕跡。
涂鳳緊緊抱住他,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是小文咬你的嗎?”魯克小心翼翼地問道。
涂鳳本來還想為她隱瞞,被魯克一語道破,錯愕地說:“你都知道了?你怎么會知道的?”
“她的手臂里植入了嗜血機夔,危急的時候能變身為吸血鬼,吸血是她的本能。”
涂鳳松了口氣,焦急地說:“你快救救她吧!”
“發生了什么事?”
“我們在辰星莊園里等你回來,喝了幾口水,突然頭暈目眩,失去了知覺,醒來是發現自己在一間地下室里,手腳被鎖住,到處都是刑具。一個自稱叫海東青的半妖人向我們逼問,要知道你的過去,我們都不肯說,他就拿了拶子出來,威脅要夾我們的手指……”
“拶子套到了小文的手指上,她閉上眼睛,還是不說,海東青突然改變了主意,把她推倒在地,拉扯她的衣服,想強暴她。小文突然睜開了眼睛,眼珠是血紅色的,嘴角露出了尖利的獠牙,臉色白得嚇人。她輕輕一掙就把鐵鏈掙斷了,舉起手掌切在海東青的后頸,他像麻袋一樣摔在地上,死了。”
“然后,然后小文失去了控制,開始吸尸體的血,我聽見咽血的聲音,咕咚咕咚,非常響,海東青的尸體慢慢變癟,只剩下一層皮包著骨頭……小文抬頭看我,嘴角邊全是血,她好像清醒過來了,說我們要離開這里。鐵門很重,怎么推都不開,她拼命捶打墻壁,力量大得異乎尋常,硬生生砸開一個大洞。”
“我們沿著斜坡滾下去,掉進了激流里,小文一手抱著我,一手去抓四周的巖石,體力消耗得很快。她說很渴,喝再多的水也不解渴,她想吸血!我們來到這里,她突然抱住我的肩膀,咬破了我的脖子,全身的血全部涌進她嘴里,我掙不開她的爪子,像鐵打的,只能等死……后來她突然停止了,把我放在地上,說不想傷害我,然后就走開了。”
涂鳳說得很快,語音含糊不清,魯克聽了個大概,大致弄清了來龍去脈。
“我們快去救她吧,吸不到血,她全身的血液都會沸騰,她會死的!”
“你不恨她嗎?”
涂鳳搖搖頭:“不,這不是她的本性,是機夔強迫她干的。”
“好,我們追上去,希望她平安無事。”魯克抱起涂鳳,沿著她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觸手追逐著血腥味,他們在溶洞里穿梭,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前方出現了亮光,一條人工挖掘出的通道展現在眼前,四壁不停滲水,泥地上留下了模糊的腳印,不遠處還丟著一只破舊的皮鞋。
“那是小文的,不會有錯!”涂鳳叫了起來。
魯克打量著四下里的地形,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他好像什么時候到過這里。地下巢穴的三維地圖浮現在腦海里,盤古標出了他們所在的大致位置,低聲說:“見鬼,我們糊里糊涂來到了地下巢穴的最底層!”
他們沿著通道繼續向前走,滲水越來越嚴重,淋濕了他們的衣服和頭發。涂鳳抱怨說:“濕衣服裹在身上,真難受。地下也會下雨嗎?”
“不是下雨,我們在一條大河的下面,這些水是滲進來的。看來這條通道長年失修,已經被廢棄了……”
涂鳳臉上微微變色,她情不自禁看看頭頂。
腳印漸漸變清晰,曹靜文就在前方不遠處。魯克忍不住高聲叫道:“小文,你在哪里?”聲音在通道里回蕩,回聲重疊,化作一片沉悶的嗡嗡聲。
“別,別太大聲,會引起塌方的!”涂鳳急忙提醒他。
“放心,這不是雪崩!這些巖石已經支撐了幾十年,不會有事的!”
但最壞的情況卻驟然出現,仿佛為了證明他的錯誤,頭頂的滴水一下子匯集成涓涓細流,泥沙紛紛落下,接著是小塊的碎石,“嘩啦啦”一連串驚心動魄的巨響,幾道手腕粗細的水柱沖在他們身上,迅速擴張成湍急的瀑布。
魯克猝不及防,跌一個踉蹌,嘀咕道:“糟糕,真的被你說中了!”他抱起涂鳳,潑開雙腿向前奔去,才跑出十幾步,通道開始崩塌,洪水像一條吐著死亡之息的巨龍,銜尾疾追而來。
麒麟機夔和雷鳴機夔全部啟動,盤古在他們身后布下重重能量場,試圖擋住洶涌的河水,同時把生物能注入魯克的雙腿,把他的速度提升到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
在自然的力量面前,能量場有如一張薄紙,輕易就被撕得粉碎。死亡的陰影籠罩在魯克和涂鳳的頭頂,只要被水吞沒,那就意味著生命的終點。
魯克從來沒有感覺這么累,拼命向外呼氣,肺壓縮到極限,眼前的一切變模糊,喉嚨口充滿了血腥味,涂鳳的身體仿佛有千斤重,一點一點往下沉。
洪水緊追不舍。
通道轉過一個S形的彎,前方出現了一扇圓形的鐵門,魯克幾乎要絕望了,他撲到門口,伸出顫抖的手握住把手——門竟是虛掩的!
他奮起最后的力量,抱著涂鳳合身撲了進去,觸手重重一帶,鐵門掩上,一連串絞鏈收緊的聲響過后,洪水被擋在了外面。
趴在地上喘息了片刻,魯克慢慢爬起身。似乎是一間實驗室,到處散落著他不認識的儀器和裝置。他舉起手臂,用能量盾散發出的淡藍色光線照亮四周,涂鳳抬起頭,突然指著他背面尖叫一聲,似乎看到了極為恐怖的一幕。
魯克本能地轉過身,只見一個赤裸裸的女子漂浮在自己面前,四肢張開,目光呆滯,似乎死于已久。他本能地向后跳了半步,從前胸抽出三四根觸手,閃電般搠出,卻被一層堅硬的玻璃擋住,滑到一邊。
定睛一看,一根圓柱形的玻璃柱佇立在眼前,有一人多高,寸許厚,里面密封著澄清透明的液體,女尸浸泡其中,完好無損,就像昨天才剛剛死去。
“別害怕,那是人體標本,玻璃柱里裝的大概是防腐液。”魯克慢慢蹲下來,在玻璃柱的底部找到了一個小小的銅標牌,上面刻著“采精者”,底下有“1.724個單位β射線暴腹部照射12.4小時”一行備注。
“原來她就是述蕩念念不忘的采精者,半妖人的變異品種!”魯克透過玻璃仔細打量著她,外形跟普通人類女子沒什么區別,算得上是一個出眾的美女,但在這具誘人的皮囊下,長著數目眾多的特殊小囊,用來收集不同種族雄性個體的精液,并長久保持活性。
看來他們誤打誤撞進入了半妖人的生化實驗室。
魯克繼續向前走,在采精者標本的背后,整整齊齊排著十多個相同規格的玻璃柱,按照β射線暴強度增加的順序,浸泡著各種不同類型的變異半妖人,他們全都赤裸著身體,漂浮在防腐液里,栩栩如生。
在倒數第二個玻璃柱里,浸泡著一個六手半妖人,牛頭人身,左右胸脯對稱長出六條觸手,軟綿綿地垂下來。銅標牌上刻著“六手莽牛怪”,備注刻的是“5.341個單位β射線暴腦部360度照射6秒”。
所謂半妖人的進化就是在這間實驗室里完成的,改變β射線暴的強度和照射時間,挑選出具有穩定性狀的個體,最終確定了進化到第二階段的適合條件。“主持這樣研究的半妖人究竟是誰呢?”魯克感喟不已,“他是半妖人的襲肜,每個種族都擁有這樣出色的精英……”
他停住腳步,站在最后一個玻璃柱前,出乎意料,里面并不是變異的半妖人,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男性,頭發花白,臉上布滿了皺紋和老年斑,全身皮膚松軟地耷拉著,雙手抱膝蜷縮在一起,就像母體子宮內的嬰兒。
“嘩啦”一陣突兀的巨響,似乎是玻璃儀器被打破,魯克來不及細看,急忙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窈窕的身影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著,高高舉起手腕,塞進口中拼命吮吸著。
那是夔化程度達到百分之一百的曹靜文,她在吸自己的血!
魯克心念微動,一條觸手纏住了她的上臂,另一條卷住她的額頭,硬生生把獠牙從手腕里拔了出來。“小文,你怎么樣了?”
曹靜文僵硬著脖子轉過頭,蒼白的臉上沾滿了鮮血,喉嚨口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突然掙脫觸手,雙腳一蹬,像蝙蝠一樣貼在天花板上,血紅的眼眸惡狠狠盯住他。
“盤古,關閉嗜血機夔,她能不能恢復正常?”
“理論上應該可行。但強行關閉嗜血機夔的時間過長,可能會對她的身體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先關掉再說,回辰星莊園慢慢想辦法醫治。”
曹靜文突然四肢發力,當頭撲下來。魯克任由她緊緊抓住自己的肩膀,把白森森的獠牙扎進左頸,趁她拼命吮吸的時候,從后背伸出四條觸手,攔腰纏了上去。
獠牙命名刺進血管,卻仿佛刺進了木頭,吸不到半點甘甜的血液。曹靜文本能地感覺到威脅,雙腳蹬在他小腹上,身形猛地拔高——已經太遲了,更多的觸手纏上來,把她橫七豎八裹成一只大粽子,絲毫動彈不得。
盤古操縱著雷鳴機夔,從魯克的手指里釋放出銀灰色的絲線,像針灸一樣扎進曹靜文的手臂中,連接上嗜血機夔,把它強行關閉。曹靜文尖叫一聲,仿佛被一下子抽去了骨頭,身體癱軟下來,立刻失去了知覺。
“她……沒事吧?”涂鳳擔心地問。
“不知道,回去再想辦法。”魯克收回觸手,把曹靜文背在背上,踩著碎玻璃四處尋找出口。
不一刻,他就在沾滿灰塵的試劑櫥后找到了一扇虛掩的鐵門,拉開后才發現,門外已經被巨大的石塊堵得密不透風。魯克用力推了幾下,紋絲不動,看來是無數石頭累疊在一起,重逾泰山,沒有十年八年是挖不出去的。
他聳聳肩,繼續尋找第三個出口。
“小盧子,快過來,這里還有一些玻璃柱!”涂鳳突然驚呼了一聲。
魯克走近涂鳳,只見靠墻整整齊齊堆放著三排玻璃柱,只有半人多高,里面裝著千奇百怪的胚胎,有人類,有妖怪族,也有半妖人,他們還沒有發育成熟,就從溫暖的母體總取出,浸泡在冰冷的防腐液里,這是多么殘酷的事!
在這些玻璃柱的底部,同樣鑲嵌著銅標牌,魯克隨意湊近一塊,上面密密麻麻刻著“精子提供Ⅰ述蕩Ⅱ狴炎卵子提供Ⅲ任虹母體采精者3號”。
魯克愣了一下,又看另一塊,上面刻著“精子提供Ⅰ桕歌Ⅱ涂墨卵子提供Ⅱ帝鯪母體采精者11號”。
魯克隱隱感到不安,他一塊塊看下去,每一塊銅標牌上都刻著相似的內容,他發現,這是某種融合試驗,Ⅰ代表妖怪族,Ⅱ代表半妖人,Ⅲ代表人類,精子卵子由兩個或三個不同種族提供,胚胎植入采精者體內生長發育。
盤古用專業的術語解釋說:“這是在做不同種族的精子卵子融合實驗。正常情況下,這樣的實驗毫無意義,因為精子一旦與卵子接觸,卵子本身會發生一系列的激活變化,比如說皮層反應、卵質膜反應和透明帶反應,起到阻斷多精受精和激發卵進一步發育的作用。換句話說,即使有一個以上的精子進入卵,也只有一個精子的雄性原核能與卵的雌性原核結合,成為合子的細胞核,其余的精子逐漸退化消失,不起作用。”
“但是一旦樹妖族參與進來,情況就發生了根本的變化。某些植物能提供一種高度特化的雌配子體,叫做胚囊,進入胚囊的兩個精子分別與卵和極核融合,一個與卵融合成二倍體的合子,另一個與中央細胞的極核融合形成初生胚乳核,這一現象稱為雙受精。”
“也就是說,只要卵子提供者是樹妖族,那么就可能產生具有穩定性狀的雜交品種,一般來說,這樣胚胎發育成熟后會具有雜種優勢,表現為更強大的生命力和特殊的能力,或者繼承父輩的某些記憶片斷……”盤古的聲調中隱隱透出憐憫。
“夠了,別說下去了!”魯克突然叫出聲來。涂鳳吃驚地望著他,不知發生了什么。
魯克伸出手指,接觸到冰涼的玻璃柱,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他艱難地挪動腳步,來到最后一只玻璃柱前,它是空的,除了防腐液外,什么都沒有。銅標牌上刻的是“精子提供Ⅰ述蕩Ⅱ迪迪卵子提供Ⅰ穹篁女母體采精者4號”。
淚水涌上眼眶,魯克終于知道為什么迪迪這樣看重他,述蕩為什么說他的容貌跟他年輕時一模一樣,為什么當他看到穹篁的遺體時會感到親切。他的母親是采精者4號,他的兄弟姐妹才是他父母真正的后代,而他,只是一具植入的胚胎!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他進化到第二階段后,并沒有完全被半妖人的本性所控制。他依然深深愛著,這份感情連魯克自己也從來沒有意識到。人類的感情,其實是不需要學習的,它們發自內心,就像種子發芽,花朵開放一樣,編譯在生命的密碼中。
魯克顫抖著伸出觸手,用盡渾身力氣,把所有的玻璃柱全部砸碎。防腐液在他腳下流過,那些凝固的胚胎接觸到空氣,迅速發黑壞死,轉眼就縮成一團,失去了原先的形態。
涂鳳指著墻壁尖叫起來:“看,那里有個洞!”
魯克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墻壁破了一個窟窿,只有掌心厚薄的一層巖石,被觸手輕易貫穿。他重重一腳踹了上去,墻壁轟然倒塌,對面是一個空曠的巖洞,腳下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貼著懸崖有一條小路,正前方一座石橋飛架左右,連接起通道和祭壇。
他們竟然就在半妖人的進化巖洞旁,只有一墻之隔!
“這是哪里啊?”涂鳳敬畏地仰起頭,望著高不可攀的洞頂。
“半妖人的地下巢穴,他們進化到第二階段的地方。我來過這里……”魯克搖了搖頭,似乎要把一切都忘記,“走吧,我們到地面上去,在出口的地方,你可以看見周文的石像,只要看上一眼,就永遠不會忘記!”
三個小時后,他們回到了辰星莊園。
“大人,您回來啦!”宋風迎了上來,年輕的臉上洋溢著誠摯的笑容。
魯克沒有理睬他,抱著曹靜文快步走進庭院。
涂鳳有些過意不去,她偷偷向他擺擺手,壓低了聲音說:“小文受了傷,他心情不好,別去打攪他!”
宋風會意地點點頭,問道:“小文姐的傷嚴重嗎?”
“不知道。”涂鳳回答得很干脆。
“對了,剛才黑寡婦和耋猿都派手下來買巖鹽,馬管家正好不在,我就擅自做主賣了一些,錢放在倉庫里。另外,庫存的巖鹽已經不多了,是不是再添加一批?”
“知道了,我會跟小盧子說的,你干自己的活去吧。”
宋風答應一聲,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涂鳳打了一盆水,來到曹靜文居住的廂房里。她恢復了人類的模樣,靜靜躺在床上,臉上泛起些許血色,神志似乎也清醒了一些。魯克坐在床沿,正擔心地注視著她,他的右手緊緊按在她白皙的手臂上,無數銀灰色的細線深入骨髓,與嗜血機夔連接在一起。
盤古說:“夔化程度達到百分之一百,已經失去了控制,我能做到的只有關閉或啟動機夔系統,沒辦法把夔化程度降低。為了避免她的身體遭到不可逆的傷害,每隔二十四小時必須啟動嗜血機夔,持續一個小時,也就是說,一天中她至少有一小時變身為吸血鬼。”
“她必須吸血嗎?”
“是的,血液是維持吸血鬼生命的必須物質,就像空氣和水對我們一樣。”盤古切斷了跟嗜血機夔的聯系,繼續說下去,“從現在起,她就是你的影子,如果你離開她超過二十四小時,那就意味著死亡。”
涂鳳絞了一把毛巾,為她拭去嘴角的血漬。
曹靜文勉強笑了笑,斷斷續續地說:“我殺死一個半妖人,吸干了他的血……我現在還能嘗到血腥的滋味,在這里和這里……”她抬起手,指指嘴巴和喉嚨,忍不住傷心起來,“我應該感到骯臟和惡心,可是沒有,血液是甘美的,讓人陶醉……小盧子,我成了吸血鬼,不再是正常人了!”
“我們誰都不是正常人,我們注定要在一起的。”魯克把那個人字咬得特別重。
曹靜文愣了一下,竭力微笑,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她感到無比凄涼。
魯克向她的身體里注入少許生物能,使她的情緒平靜下來,在兩兩相望中,她感到疲倦已經滲入骨髓,眼皮不禁耷拉下來。
“睡吧,一覺醒來就什么事都沒有了。”魯克俯下身,親吻一下她的臉頰,曹靜文“嗯”了一聲,忽然就睡著了。
魯克等她睡熟了,才悄悄離開。他走進廳堂,看到涂鳳倦怠地靠在門口,望著庭院中潺潺流過的小溪。
“小鳳,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涂鳳搖搖頭,微笑著說:“我沒事,以前在山林里,幾天幾夜不合眼是常有的事。”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說了幾句宋風提起的事。
“馬蜚已經死了,這里沒人照應,你覺得宋風這個人怎么樣?”
涂鳳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說:“他跟普通的人類不一樣,好像并不在意奴隸的身份……”
魯克冷靜地說:“宋風是生在沼南城的人類,從一出生起就是奴隸,對平等和自由沒有概念,能擺脫食物和面首的命運,他已經非常感激我們了。”
但在涂鳳卻覺得他的聲音刺耳而冷酷,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小心翼翼地說:“把莊園交給他打理應該不會有問題,他很聰明,很多事一學就會。”
“那就這么定了,你去安排吧,我不想再操心這些事。”魯克揮揮手,把涂鳳留在廳堂里,獨自走了出去。
他來到東湖邊,潮氣撲面而來,湖水嘩嘩沖刷著岸邊的卵石,像一首和諧的奏鳴曲。
短短幾天里,魯克完成了人生的重大轉變,從肉體到精神,徹頭徹尾的轉變。他放棄了原先那些幼稚的想法——依靠個人的力量,解放奴隸,把半妖人引上文明的道路——把自己的意愿強加在所有人頭上,這些舉措毫無意義,他決定追隨迪迪,為他的種族提供種種可能,讓半妖人自己選擇未來的道路。
小文和小鳳是上蒼送給他的禮物,他會好好珍惜她們,因為她們是他在這座城市里為數不多的安慰之一。她們能讓他忘記煩惱,在剎那體會永恒。魯克希望能在她們的陪伴下度過漫長的生命。
壯志雄心消磨,剩下的只有生活本身。
半妖人魯克,就以這樣一種特殊的方式走向了成熟。這究竟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呢?
在空蕩蕩的泉公館,魯克向迪迪和蘇老爺子講述了最近幾天發生的事。
魯克隱瞞了海東青的真正死因,只說自己及時趕到,憤怒之下用觸手把他渾身精血吸干,由于鐵門自動閉合,他只好打破石壁,另尋出路。當說到深埋在地下的生化實驗室時,迪迪禁不住嘆了口氣,仿佛記起了一些塵封已久的往事。很明顯,他對此并不是一無所知。
長時間的沉默后,蘇老爺子試探著說:“鼌江川死了,這對亢明子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既然是小盧子殺死了他,那么我們可以借此機會控制中六區,把亢明子的勢力驅逐出去。”
迪迪反復權衡著,默默點了點頭。西三區、中六區和東九區,如果能夠連成一條線的話,那么亢明子的勢力將被分在兩邊,失去聯系,這是一種非常有利的局勢。
三天后,亢明子和螭龍風塵仆仆回到了沼南城,帶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天空被烏云籠罩,山洪爆發,河水泛濫,低洼地區變成了一片澤國,交通和通訊完全癱瘓,暴躁的心情四處蔓延,每個人都迫切希望暴雨停歇,陽光重新普照大地。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主戰派和溫和派的首腦開始了又一輪的爭辯。
迪迪強調,這是一次高層的秘密會談,主要目的是交換意見,因此出席的人數很少,主戰派的亢明子,溫和派的蘇泉和魯克,再加上迪迪,總共只有四人。
他們零零落落散坐在地下巢穴三層的議事巖洞中。亢明子心知肚明,所謂交換意見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他閉上眼睛,靜靜等著迪迪揭開底牌。
迪迪言簡意賅地問道:“亢明子,鼌江川曾經向盧定一挑釁,聲稱如果他輸了,盧定一就可以得到整個中六區。你知不知道這回事?”
“怎么不知道,是我讓他去掂掂盧定一的盡量,看看那具身體是否合適!鼌江川這家伙,說這些不必要的廢話,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反而把性命丟在了辰星莊園!”亢明子心中一陣煩躁,臉上卻什么都沒表露出來,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
“是蘇泉親耳聽見的。”
“既然遄蛛蛛這么說,就一定不會有假了。”
亢明子的反應讓迪迪有些吃驚,他停頓了片刻,繼續原先的思路說下去:“盧定一殺死了鼌江川,現在中六區缺少最高行政長官,按照我們的傳統,應該由勝出者盧定一接任。”
“沒錯,按照我們的傳統,應該由盧定一接任。”亢明子胸有成竹地重復了一遍。
“你沒有意見?”迪迪越來越詫異了,中六區是亢明子的大本營,他竟然這么容易就放棄了!
“按照傳統,我是不能夠有意見的。但是迪迪,你知不知道,盧定一是人類打入沼南城的奸細?”
迪迪看了魯克一眼,回過頭問道:“你有什么證據?”
“這個說來就話長了。泉公館的管家蘇翙曾經向我提供了一份關于他的詳細情報,我發現,盧定一沒有過去,或者說,他竭力隱瞞過去。他自稱出生在沼南城東九區,但東九區沒有一個半妖人記得他。他第一次出現是在牯牛山,從人類手下救了涂墨一命,然后跟隨他來到沼南城,并神奇地獲得了遄蛛蛛的信任。這些都引起了我的疑心。”
“我看過那份情報,符合事實,盧定一也沒有反對。”
亢明子一下子明白了蘇翙暴露的真正原因,是迪迪,他沒有躲在地下巢穴里,而是在跟蹤自己,把撕碎的紙片重新拼湊起來,并警告了遄蛛蛛。一定是他,也只有他才能做到!
他鎮定地說道:“為了尋找他的過去,我派狴炎和螭龍到西昆市去,他們打聽到,在那座人類的城市里,也有一個叫盧定一的人,他是連云山轆轤溝人,曾在沼北飯館打工,后來神秘地消失了。我懷疑這兩個盧定一是同一個人。”
魯克的心撲通跳了一下,他有些后悔,不該在沼南城繼續用“盧定一”這個名字。
“可是才查到這些,軍方就發現了狴炎和螭龍的行蹤,他們設下圈套,出動了幾十個特種戰士,在琵琶湖邊包圍了他們,螭龍僥幸逃脫,但狴炎被生擒。”
迪迪皺起眉頭問:“幾十個特種戰士?狴炎怎么會不是他們的對手?”
“一開始我也不相信,但螭龍說他們絕不是普通的人類戰士,無論是力量、速度、反應和抗擊打能力,都足以跟遠古妖獸相抗衡。他們是軍方用來對付妖怪族的秘密武器,肉體妖魔化的人類。”
“繼續說下去。”迪迪打了個手勢。
“為了救出狴炎,我和螭龍再次趕往西昆市,但有人通風報信,他們警戒森嚴,關押狴炎的地下基地駐扎了整整一個師的兵力,還裝備了γ射線槍,根本進不去。我把那些特種戰士引出來,多次交手,也沒占到什么便宜,雖然殺死了幾個,但手臂也受了一點傷。”
亢明子捋起袖子,露出白皙的上臂,赫然有一道烏黑的傷口,肌肉倒翻出來,像被淬毒的利器劃過,隱隱聞到一陣腐臭。“傷口在潰爛,一直沒有愈合,可能是人類新研發的毒素,除非把手臂砍掉,才能徹底治愈。”
蘇老爺子慢條斯理地說:“這恐怕也是針對妖怪族研發的武器,半妖人擁有超強的再生能力,這些毒素除非深入大腦或心臟,否則的話,也收不到明顯的效果。”
亢明子沒有反駁他,而是點點頭表示贊同。
今天有些晚,現在同時傳兩章
“我們放棄了營救狴炎的計劃,隱藏在人群里,繼續沒有完成的調查。從一些沼北飯館的老主顧口中,我們得知了一些重要的線索。”亢明子仔細觀察著魯克的神情,加重語氣說下去,“沼北飯館的老板叫曹聚風,他有一個獨生女兒叫曹靜文,在西昆大學法律系念書。他們全家死于一場飛來橫禍,據說是妖怪族下的手,只有曹靜文僥幸逃脫了性命。”
他們接近真相了!那些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魯克有一種咽喉被卡住的感覺。
“我們趕往西昆大學,繼續調查曹靜文,結果發現,她也神秘地失蹤了。線索斷了,我們只好逐一排查曹靜文的同學,有一個人突然進入了我們的視野,她叫劉若馨,據了解,她是曹靜文失蹤前最后見過的人。”
“劉若馨雖然在西昆大學念書,但經常有課才來,下課就走,不大合群。她業余時間在傀儡師事務所打工,而傀儡師事務所有軍方的背景,董事長曾經是蘇標,后來是顧琰,這個顧琰同時也是K集團軍的指揮官。”
“蘇標?”蘇老爺子頻頻掀動眉頭。
“是的,蘇標,你親自培養的間諜,他在那次打草谷行動期間也神秘地失蹤了。”
“他背叛了我們,是我讓小盧子去西昆市殺死他的。”蘇老爺子解釋說。
“我知道。所有的關鍵都指向傀儡師事務所,但顧琰撤換了全部蘇標的舊人,剩下的毫不知情。我們正在逐一盤查的時候,特種戰士再次趕到,我們只來得及綁架劉若馨,匆匆逃出了西昆市。”
魯克心中轉過一個念頭:“不是撤換了全部舊人,魏毅,黃文淵,許勝男,還有金礪,他們都患上了離奇的失憶癥,根本就不記得我了!”
“那個叫劉若馨的女子非常重要,特種戰士一路銜尾追趕,甚至不惜開槍擊斃她。不過他們分散開來,就不是我們的對手了,我和螭龍把追兵全部殺死,然后嚴加拷問劉若馨,一開始她不肯說,我只好親自動手,拆散了她的骨頭,才從她嘴里擠出一條重要的情報。”
拆散了她的骨頭,這是事實還是一種形容?魯克的呼吸突然停止了。但是他沒有感到太多的傷心,他的心硬得像石頭。
亢明子故意停頓了一下:“盧定一和劉若馨曾經被抓進北源城,當過妖怪族林泉派的俘虜,后來又被放了出來。”
“北源城?神耆童的北源城?”蘇老爺子越聽越吃驚。
“是的,不過神耆童已經死了,現在林泉派的首領是酸與,并且他也是妖怪族的妖王。”亢明子揮揮手,微笑著說,“我又趕到了水城,費了一番手腳才見到酸與,他問清我的來意,毫無保留地告訴我盧定一的真實身份。盧定一的真名叫魯克,他是出生在西昆研究所的半妖人,從出生的那刻起,就注定要成為人類試驗用的小白鼠,被囚禁,畜養,窺視,研究,進行種種試驗……”
“跟他一起出生的還有七個兄弟姐妹,魯克是其中最幸運的一個,他運用自己的天賦逃出牢籠,來到西昆市,淹沒在人群中,開始了新的生活……”
“魯克在這座天原國西南部最大的城市里,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和妖怪,逐漸了解人性,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起來,形成了人類的價值觀和世界觀。從此他拋棄自己的種族,死心塌地為軍方工作,破壞了妖怪族的基因重組計劃,立下赫赫戰功……”
亢明子轉述著魯克的身世,那是酸與用讀心術從他腦子里讀到的過去,無論迪迪還是蘇老爺子,都是第一次聽說。
魯克的心不斷往下沉,他仿佛看見了酸與得意的笑容,他通過亢明子的手把他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他要為兒子報仇!
“魯克搭救涂墨是軍方刻意安排的結果,他是一根釘子,打進沼南城內部,暗中進行間諜和破壞。他所做的一切——投靠遄蛛蛛,開拓烤肉市場,公開醬汁的配方,飼養尨豬和狡羊,傾銷巖鹽——不管理由有多冠冕堂皇,其目的都是為了瓦解我們的斗志,把半妖人引上自我毀滅的道路1亢明子擲地有聲地總結道。
“……小盧子,或者應該叫你魯克,這些都是真的嗎?”迪迪用復雜的目光看著他。
“是的,這些都是我的過去。”魯克沉著地回答道。
“你是軍方的間諜嗎?”
“不,我是自愿到沼南城來的,否則的話,我就不會帶上小文和小鳳了。”
“你所做的一切是為了把我們引上自我毀滅的道路嗎?”
“不,恰恰相反,我想把半妖人引上文明的道路。”
亢明子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他忍不住叫道:“文明的道路就是毀滅的道路,這違背了我們半妖人的本性,喪失力量的根源!”
迪迪舉起了右手,阻止他道:“魯克從來沒有出賣我們,他帶來的改變有目共睹,亢明子,你一向認為文明即毀滅,可我不這么認為。人類沒有毀滅,妖怪族沒有毀滅,為什么文明單單是我們半妖人的毒藥?這個問題不用再爭辯下去了,我希望用事實來證明。”
迪迪站在魯克的一邊,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話!亢明子越來越急躁,忍不住譏諷道:“你總是不相信我,從一開始就這樣——因為魯克身上有你的族徽,所以你毫無保留地信賴他,就因為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族徽!他是不是你的私生子?他的血管里是不是流淌著你的血液?”
“是的,是這樣的。他不是我的私生子,我沒有兒子,但他的血管里的確流淌著我的血液,這一點毫無疑問。”迪迪平靜地說。
亢明子目瞪口呆,喃喃自語:“瘋了,簡直是瘋了!遄蛛蛛,你相信嗎?這就是我們英明睿智的首領所說的話……”
蘇老爺子也覺得震驚和費解,他望著迪迪問道:“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們還記得顳鳙魚嗎?”迪迪的眼神有些迷離。
“顳鳙魚?”亢明子重復了一遍,皺起眉頭思索著,他好像在哪里聽說過這個名字。
“他曾經是我的部屬,當年跟他們在一起還有涂墨、紀鶇、紀檀……”
“啊,我記起來了!他不是在一次打草谷時遭到妖怪族的頑強抵抗,連尸骨都沒找回來嗎?”
“他并沒有死,而是成為妖怪族的俘虜,被抓進了沙城。在那里,他跟飛鼠鄭蔚的兒子鄭虺交上了朋友,一同學習人類的文字和他們的科學技術。幾年后,鄭虺在一次輻射試驗發生了意外,大劑量的β射線泄漏,他變異成為了半妖人。”
“飛鼠鄭蔚禁止他繼續試驗,把他軟禁起來,但鄭虺不想放棄研究,結果在顳鳙魚的蠱惑下,他離開了沙城,來到這里為我們半妖人工作。你對鄭虺這個名字也許并不熟悉,他因為不想讓人聯想到飛鼠鄭蔚,所以到沼南城后,就給自己取名叫關耳,躲在地下巢穴的生化實驗室里,終年不到地面上來。”
“關耳,半妖人最出色的天才,他……他竟然是飛鼠鄭蔚的兒子?”亢明子和蘇老爺子面面相覷,他們不約而同記起了這個名字,半妖人的傳奇人物,最出色的科學家,他的研究改變了半妖人的歷史!
“是的,他向我展示了飛鼠親筆寫給他的信件,很感人,充滿了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期望和愛。”迪迪似乎在回想那些充滿感情的文字。
“可是這些跟魯克有什么關系?”亢明子耐著性子問道。他覺得迪迪變得絮叨羅嗦,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他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鄭虺,也就是關耳,在他短暫的一生里廢寢忘食,做了很多研究和試驗,其中最重要的成果有兩項,一項是半妖人的進化,另一項是胚胎融合。”
迪迪把頭轉向魯克,解釋說:“鄭虺發現特定劑量的β射線暴能促使半妖人發生二次變異,進化到第二階段,釋放本性,獲得強大的力量。于是他在地下巢穴的最底層建造了一個進化祭壇,亢明子已經帶你參觀過了,你也親身嘗試過。這為他帶來了巨大的榮譽和滿足感,當時我們視他為半妖人最出色的天才,為他的實驗提供一切便利。”
魯克立刻聯想起生化實驗室里那些一人多高的玻璃柱,以及銅標牌上刻著的備注,“5.341個單位β射線暴腦部360度照射6秒”,進化的秘密,原來是他發現的。
“至于另一項研究胚胎融合,這要了他的性命。他試圖把人類、妖怪和半妖人的胚胎融合在一起,創造出全新的半妖人,并且預言,新型的半妖人將兼有三個種族的優點,出類拔萃的智慧,強悍的身體,高明的妖術,他們將成為現有半妖人的神,最高領袖,成為禾洲大陸唯一的真正的主人。”
亢明子冷笑一聲,表示對這樣的說法嗤之以鼻。
迪迪搖著頭說:“他的預言引起了所有人的懷疑和驚恐,不論望族、貴族、將領或者下層半妖人,都拒絕被新型的半妖人淘汰,在他們的強烈要求下,我不能一手遮天,違背民意,只好殺死了這個天才,徹底關閉秘密研究所。”
“鄭虺被押送到周文的石像下,為了表示對他的尊重,由亢明子親自行刑,砍下了他聰明的腦袋。但在此之前,他已經把其中一枚胚胎種在某個雌性半妖人的子宮里,吸收養分,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發育。五十年后,胚胎變成了嬰兒,誕生在西昆研究所的鐵籠里,那就是你,魯克。”
“這枚胚胎的精子提供者有兩個,我和述蕩,卵子提供者是樹妖族穹篁的女兒,你的母親是采精者4號,你就是在她的子宮里發育成熟的。”迪迪張開了手臂,“歡迎你,我的孩子,歡迎回到半妖人的世界!”
亢明子一步步向后倒退,他終于知道迪迪為什么會相信魯克,這是因為血緣的紐帶!無論他說什么,都不可能拆散他們!
中六區注定是魯克的,他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就在他即將離開的時候,魯克突然追了上來,站在他面前:“亢明子,把劉若馨還給我,她是我的!”
亢明子不知道該大笑還是該痛哭,他克制住回頭看迪迪的沖動,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道:“三天后的中午,我在石屏山和牯牛山的交界處等你,那里有一條大峽谷,你一個人來。如果你贏了,你可以要回劉若馨,并成為中六區的最高行政長官,如果輸了,你要帶著你的烤肉和醬汁離開沼南城,從此不準踏進半步。”
“好吧,我接受!”魯克也沒有看迪迪一眼。他知道,強者為尊,這是半妖人的傳統,誰都不能違背。
從高空俯視,大峽谷像一條粗大的根須,側根深深扎進石屏山和牯牛山,所到之處一片荒蕪,除了萎靡不振的牒荼森林外,沒有任何生命能夠生長。
魯克和亢明子在峽谷外對峙,誰都懶得開口。語言是多余的,半妖人的世界強者為尊,只要你足夠強大,就能贏得想要的一切,包括發自內心的尊重和服從。
誰都沒有打算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對決,從一開始,雙方就罄盡了全力。
亢明子一聲悶哼,骨骼劈啪作響,由響及輕,又由輕及響,連續九次,密如爆豆。當響聲消失,他現出了類似于巨型鯪鯉的原形,渾身上下批滿橙褐色的角質鱗甲,四肢短粗,尾扁長,在他的脊背兩側,不規則地伸出近二十條觸手,高高舉起,在觸手的末端,赫然長著一枚鐮刀形的硬骨,開口鋒利,隱隱透出金屬光澤。
魯克也從身體里抽出幾十條粗壯的觸手,逆時針旋轉著纏繞在一起,蓄勢待發——這是他從蘇鄧那里偷學到的殺手锏,無堅不摧的螺旋手——遠遠望去,就像佛陀頭頂一枚枚螺旋狀蜷曲的頭發。
雷鳴機夔張開了薄如蟬翼的能量鎧甲,麒麟機夔釋放出壓縮的固化能量,魯克搶先動手,身形一晃,化作無數殘影,以極快的速度迂回前進,在逼近亢明子時釋放出螺旋手,掀起驚人的氣流。地上的塵土盡數被吸起,如同龍卷風一般直插云霄,聲勢驚人。
亢明子四爪牢牢抓住地面,揮動觸手迎了上去,用死神的鐮刀硬撼螺旋手。螺旋手飛速旋轉著鉆向他的身體,卻被角質鱗甲擋住,火星四濺,寸步難進,而亢明子鋒利的硬骨輕易就撕開能量鎧甲,切斷了魯克的觸手。
塵埃落定,地上散落著殘缺不全的觸手,亢明子毫發無傷,而魯克卻遭受到沉重的打擊,全身上下布滿了深深淺淺的傷口,慘不忍睹。
盤古計算著亢明子實力,急忙提醒魯克說:“不論攻擊還是防守,亢明子的能力都在你之上,要戰勝他只有兩個辦法,趁他處在浮空狀態發動能量攻擊,或者直接攻擊他的要害。不過亢明子在東九區吃過一次浮空的虧后,不可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他的要害在哪里?”
“可能在腹部,我不能肯定。”
“好,再試試看!”固化能量注入肌肉和骨骼,傷口瞬間愈合,魯克抬起右腳重重一跺,整個身體倏地沒入大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意思,不愧是樹妖族的后裔,這一手耍得實在漂亮!”亢明子盡量把身體貼近地面,脊背兩側的觸手縮回體內,然后從胸腹部伸出,潛伏在地下,等待獵物上鉤。
大地突然顫抖起來,土壤像熱油鍋一樣翻滾沸騰著,一棵十圍粗的巨樹拔地而起,枝葉參天,根莖扎地,把亢明子頂到了半空中。亢明子大吃一驚,急速舞動觸手,鐮刀形的硬骨形成了一個白晃晃的圓球,所到之處,枝葉四散飛揚,瞬息化為碎片。
亢明子像手持電鋸的伐木工,由上而下破壞著魯克的本體,然而當他四肢離開大地,就成為機夔攻擊的目標,雷鳴機夔立刻釋放出無數粗大的電流,擊穿空氣,巨龍一般鉆向他腹部。但始料未及的是,亢明子早有防備,他蜷縮成一團,扁平的尾巴反卷回來護住要害,依靠角質鱗甲苦苦支撐著,揮舞觸手的動作也明顯慢了下來。
他們彼此破壞著對方的身體,看哪一方先倒下。
“是時候了!”麒麟機夔的夔化程度迅速提升,與此同時,盤古開始計數,“六十,六十一,六十二……”他把固化能量集中到魯克的腹部,壓縮轉化后注入雷鳴機夔,夔核激烈地跳動起來,電流的強度成百上千倍增強,彼此融合在一起,一瞬間,就仿佛千億個太陽同時亮起,角質鱗甲終于被擊穿,亢明子高高彈向高空,變成一個肉眼無法分辨的小黑點。
當亢明子重新墜落地面時,魯克也恢復了原形。他們回到了起點,彼此對峙,狼狽不堪。
魯克赤條條一絲不掛,像風中的竹竿一樣前仰后合,站都站不穩。他頭部遭到重創,五官全部被毀,遍布深及顱骨的刀痕,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肌肉倒翻,露出白森森的骨頭,內臟從傷口淌出來,軟綿綿垂在地上。
亢明子像抹布一樣趴在地上,七竅流血,氣喘如牛。橙褐色的角質鱗甲被電流灼成焦炭,露出粉紅色的嫩肉,鮮血汩汩涌出,浸透了干涸的土地,從高空墜落造成嚴重的傷勢,四肢粉碎性骨折,五臟六腑顛倒位置,尾巴斷了半截,被硬生生向后拗起,緊貼在脊背上,失去了活動能力。
“哈……哈……”亢明子上氣不接下氣地笑了起來,“真痛快!從來沒被打得這么慘!喂,魯克,你還能繼續嗎?”
“為什么不呢!”魯克含含糊糊地說道,“戰斗,殺戮,至死方休,這才是我們半妖人的本性!”他突然穩住了身體,張開手臂,讓身體與大地融為一體。一點生機從心田涌現,麒麟機夔釋放出剩余的固化能量,開始修復他的身體,五官再生,傷口愈合,內臟縮回原位,他再次恢復了人形,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
他踉踉蹌蹌走到亢明子身前,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一手按住他的頭頂,一手握拳砸了上去,有氣無力地問道:“亢明子,你贏了還是我贏了?”他的拳頭酸軟無力,砸在他頭上就像撓癢,亢明子毫無感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太托大了,這一次算你贏。魯克,中六區和劉若馨都是你的,不過我們的過節沒有揭開,下一次,我會帶上彎刀來找你,你好好保重,千萬要死在我的手里……”他渾身的骨骼再次劈啪作響,四肢和尾巴重新連接起來,微一用力,身軀沉沒在土壤中,就像真正的鯪鯉一樣。
魯克再也不住了,仰天倒了下去,他看著天空的流云,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原來,我還是比亢明子遜色……”
這是他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個念頭。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感到有人影在眼前晃動,好像是蘇老爺子和涂鳳,他們交談了片刻,但他聽不見任何聲音。接著,他被抬上了吉普車,車身不停地搖晃,周圍的景物飛逝而過,他們進入城市,穿過擁擠的人群,回到辰星莊園。
花香充斥著整個天地,他躺在木床上,心情漸漸平定下來。
“小盧子,小盧子……”焦急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魯克費力地睜開眼睛,看到兩張熟悉的臉龐。他揮揮手,嘟囔說:“別吵,我要睡覺……”
他仿佛又回到了西昆市,在算盤巷39號,第一次啟動雷鳴機夔,疲倦滲入骨髓,眼皮澀得完全睜不開。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是山顛的一棵樹,接受陽光的撫慰,雨露的滋潤,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無憂無慮地生長。
所有的記憶都開始復蘇,迪迪的,述蕩的,穹篁女的,無數零碎的片斷在眼前晃動,每一段都是寶貴的財富。
他是一個雜種,一個不同種族基因的混合體!
然后,他慢慢睜開眼睛,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劉若馨呢?”這是他醒來時的第一句話。
涂鳳非常難過,她低聲說:“她被送到辰星莊園時,只剩下半口氣了……她沒有撐到你醒過來……”
“帶我去見她的尸體。”魯克冷靜地說道。
涂鳳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他們走進燦爛的陽光里,來到落英繽紛的花樹叢中,劉若馨靜靜躺在那里,星眸緊閉,睫毛微顫,仿佛僅僅是睡著了,隨時都會醒來。但是她的四肢和身體不規則地扭曲著,就像沒有骨頭。她在亢明子的酷刑下挺了很長時間,終于還是沒能熬過去。
魯克突然想,如果劉若馨一開始就吐露真相,也許她就能夠活著見到他,跟他生活在一起,度過生命中剩下的時光。不過世事難料,誰又能知道沒有發生的事呢?
劉若馨的死給他帶來的感觸非常復雜,他應該傷心,應該痛哭流涕,但他偏偏沒法做到這一切,他甚至并不是十分恨亢明子,因為如果他處在他的位置,也會這么做的。但與此同時,心又隱隱作痛,感到無奈,劉若馨的一顰一笑始終揮之不去,難以忘懷。
本性和人性交織在一起,就像同時向相反方向奔馳的馬車,令他無所適從。他做不到全身心投入地愛,也做不到全身心投入地恨。
盤古能夠理解他的感受,他安慰他說:“生是苦役,死是解脫,我們從出生的那刻起,就一步步走向死亡,劉若馨只不過先走了半步,不要再多想了,還是讓她入土為安吧!”
魯克長長嘆了口氣,吩咐道:“把她就地埋了吧,希望她從此得到安眠。”但他的心中卻想:“劉若馨永遠都不會得到安眠的,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沒能看到我最后一眼,她一定充滿了遺憾……”
涂鳳答應一聲,略微松了口氣。她沒有叫宋風他們,而是找來了鏟子親自動手,在花樹間挖了一個深深的土坑。
在商陽花園纏綿的場景浮現在眼前,魯克仿佛聽見劉若馨的聲音:“活著對我來說是一種折磨,想睡又不敢睡,只能這樣墮落下去,沒有人理解我,我也不需要他們理解……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你,我想再見你一面,跟你上床做愛,度過最后瘋狂的時間。現在這個愿望滿足了,小盧子,我很累,我要休息了……”
泥土覆蓋在她臉上,魯克再一次跟過去告別。
她的尸體會融化在土壤里,滋養著樹木芳草,變成繽紛的花瓣,從樹梢旋轉著飄落,就像她短暫而悲傷的生命……
“這幾天把這里收拾一下吧,我們要搬到中六區去住了。”
“咦?中六區?”涂鳳感到詫異,她惋惜地說,“要離開辰星莊園嗎?為什么?”
“我已經被任命為中六區的最高行政長官,地位就跟蘇老爺子在東九區相同,要盡快搬過去開始新的工作。至于辰星莊園,就留給蘇老爺子吧,他喜歡這里的一草一木。”
“那宋風他們呢?”
“跟我們一起去中六區,你說過他們很能干的,放養尨豬狡羊還有販賣巖鹽,這些都離不開他們。我想把中六區變成整個沼南城的商業中心,他們能幫上大忙。”
涂鳳點點頭,留戀地望著周圍的一切,低聲說:“真的要走嗎?我有些舍不得……”
“你放心,等我們在中六區安頓下來,將會有更舒適的居所!”
兩天后,涂鳳和宋風等人打理好全部行囊,隨時準備出發。
蘇老爺子從東門巡邏隊征調了幾輛運輸物資的卡車,停在辰星莊園門口,聽候魯克的調遣。
魯克陪著他在東湖邊散步,懇切地問道:“蘇老爺子,我就要前往中六區了,人生地不熟的,你有沒有什么建議?”
蘇老爺子欣賞著湖光山色,漫不經心地說:“中六區可不比東九區,那是亢明子的地盤,他的勢力根深蒂固,你到那里一定是不受歡迎的,如果沒有幾個獨當一面的助手幫你,恐怕是待不長的。”
“蘇老爺子能不能推薦幾個靠得住的人?”
“你看中誰了,直說就是了,我一定你!”
魯克坦率地說:“我想要耋猿跟我一起過去。”
蘇老爺子看了他一眼,贊許地說:“你眼光很準,耋猿雖然為人粗魯,但心思單純,交給他的事都能踏踏實實辦好,我一向很看重他。不過他在我這里也沒什么機會,還是跟你去中六區,興許能闖出一片天地來。還有什么看中的人嗎?”
“我在中六區還是有一些老朋友的,我跟他們都打過招呼了,你只管放心實施預定的計劃,有什么困難,可以去找迪迪,即使是亢明子,也不敢明著反抗他的命令。”
說話間工夫,兩人來到了一排花樹掩映的房舍前。蘇老爺子突然抽動鼻子,驚喜地問道:“咦,這是什么味道?好像是茶葉的香氣!”
他循著香氣的來源,迫不及待跑了過去,在房舍的背陰處,看到了一棵郁郁蔥蔥的茶樹,枝繁葉茂,洋溢著勃勃生機。
“這……這是……”
“石屏山的老茶樹,雨前紅龍,我把它移植到這里,隨時都可以喝到新茶了。”
“它不是已經枯死了嗎?”
“根系遭到一種叫地象的甲蟲的傷害,缺少水分和養料,幾乎全部枯死了,不過中心還有一線生機,我把它救活了。”
蘇老爺子撫摸著粗糙的樹干,慢吞吞說道:“短短一兩天時間里,把瀕死的茶樹救活,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而且,我聽馬蜚生前說起過,辰星莊園的這些花樹是在一夜間長出來的,黃昏還是一片光禿禿的土地,到了第二天清晨就變成了開滿鮮花的樹林,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牒荼母體教我的,他能控制樹木的生長。”
“牒荼母體?”蘇老爺子吃了一驚,“他不是已經被人類和妖怪族聯手消滅了嗎?”
“消滅的只是他復制出的替身,他還活著,在牯牛山的深處,靜靜等待著從休眠中蘇醒的那一天……”魯克把結識牒荼母體的經過簡單敘述了一遍,最后說道,“我的另外一個身份就是牒荼的代言人,它們將跟我一起進入中六區,我并不孤單!”
“為什么現在才坦白?”蘇老爺子感到震驚。
當初涂墨帶回牒荼母體伸出的橄欖枝,迪迪和亢明子一致認為他是半妖人的強援,可是當毒蝎羅趕到牯牛山時,人類和妖怪族已經聯手把他消滅了。這個迪迪的后代,究竟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蘇老爺子仿佛第一次才認識他,他不禁為半妖人的命運感到擔憂。
魯克從容地解釋說:“我原先想把這個身份當成護身符,不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沒這個必要了……牒荼將成為我們的盟友,而不是亢明子的。”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思路:“我想,趁著中六區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時候讓它們登場,這僅僅是一種威懾,表明我已經得到了牒荼母體的,使亢明子他們瞻前顧后,沒空在背后搞小動作。牒荼母體還處在休眠狀態,只有當他完全蘇醒過來,才能真正與我們結成鞏固的盟友,現在還為時過早。”
“你很聰明,善于利用種種優勢,看來中六區不再是亢明子的中六區了,它將成為你的中六區。去吧,我很看好你!”蘇老爺子懷著復雜心情說道。自從蘇翙投向亢明子后,他開始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了,這一次,他由衷地希望迪迪沒有看錯人。
魯克就這樣成為了中六區的最高行政長官。
中六區已經跟他上一次到來時完全不同了,亢明子的勢力把一切商業行為扼殺在萌芽狀態,到處都是一片蕭條,下層半妖人們相互斗毆,磨練著自己體力和斗志,希望能通過嚴酷的訓練,進化到第二階段,成為擁有強大力量的堅忍戰士。
到處都是仇視的眼睛,魯克面臨著從頭開始的困境,不過這一次,他有了經驗。
他把臨時居所安置在一座廢棄商場里,周圍長滿了形狀怪異的牒荼樹,像無數警惕的哨兵,守衛著他的領地。
這一切引起了亢明子的懷疑,他開始動搖了,如果魯克同時擁有迪迪和牒荼的,那么明智的選擇是協作,而不是對抗。猶豫再三,亢明子命令他的手下暫停一切激烈的破壞行動,靜觀其變。
一片小小的牒荼樹林,為魯克贏得了寶貴的時間。他就在那座臟亂差的商場里,向耋猿、涂鳳和宋風布置了各自的任務。
第二天,耋猿在三圣河旁圈起了一片肥沃的土地,雇用了十多名下層半妖人飼養尨豬和狡羊。宋風在商場的地下室里建起一個小型的巖鹽加工場,魯克指導他們對大塊的巖鹽進行粉碎,溶解,過濾,精制,制成精鹽,壓制成結實的鹽磚備用。涂鳳著手對蒲松汁和酸蒂汁進行改良,增減幾味原材料,使它們跟尨豬和狡羊的肉質更加匹配,組合出豐富多彩的滋味。
在眾人的矚目中,魯克不動聲色地進行著預定的計劃。當一切準備就緒,他在中六區推出了第一家烤肉店,接著是第二家,第三家……以低廉的價格向下層半妖人出售現成的烤肉,一點一滴改變半妖人的生活。
同樣的事情也在東九區發生過,不過那一次,他采用的途徑是由上而下,先獲得蘇老爺子和上層半妖人的,然后再順利地推廣到下層,在極短的時間內獲得成功。
然而在中六區,他必須花更多的時間。
盡管身為最高行政長官,但這只是一個虛職,中六區的上層社會還是被亢明子的勢力所把持,他基本被架空。在迪迪的建議下,魯克采取了一條相反的途徑,由下而上,先從下層半妖人入手,獲得他們的。
烤肉和醬汁的搭配完美無暇,甘美的滋味刺激著他們的味蕾,滋潤著他們的脾胃,提供前所未有的享受,而得到這一切的代價又是如此低微——半妖人們在亢明子和魯克之間徘徊,究竟是屈服于亢明子的權勢,還是投向新任的最高行政長官?
這是一個兩難的抉擇。
傀儡鹽使烤肉成為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他們決定把精神和胃口一分為二,精神效忠于亢明子,胃口效忠于魯克。
亢明子的勢力對這一切也無可奈何,就連他們中的一些,也無法完全拒絕魯克的烤肉。
魯克不動聲色地開始了第二個步驟,他把烤肉和醬汁打包成為精致的禮物,深入地下巢穴,花了整整一個月時間,逐一拜訪那些終年不見陽光的望族和貴族,禮節性地寒暄幾句,留下禮物后離去。
一開始,那些眼高于頂的“統治者”并沒有在意那份不起眼的禮物,他們甚至不知道這些切成薄片的烤肉有什么用,直到某個大膽的奴隸發現了這一美味,戰戰兢兢向他的主人獻媚,情況才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先是奴隸們在烤肉店和地下巢穴之間來回奔走著,接著他們被不經意地告知,現烤的肉配上醬汁更加美味,于是那些過著糜爛生活的望族和貴族移動他們尊貴的身體,來到久違的地面上,光顧魯克的烤肉店。
最后在某個春光明媚的午后,迪迪出現在中六區,從魯克的手里接過一片烤肉,用緩慢的動作沾上醬汁,微笑著放進嘴里。
這是一個信號,雖然沒有電視、報紙和廣播,但短短幾個小時就傳遍了中六區,每一個半妖人都知道,魯克是迪迪的人,迪迪站在他的身后!
從那一刻起,由下自上絕大多數半妖人都義無反顧地倒向了魯克一邊,而亢明子的勢力只能黯然地離開。中六區成為了魯克的中六區!
曹靜文非常厭惡自己的身體。
在一天里,她至少有一個小時變身為吸血鬼,吸食腥臭的血液,覺得甘美無比,這樣的生活讓她厭惡。
魯克是她唯一的安慰,只有當他陪在身邊時,曹靜文才能平靜下來。
這一天黃昏,她恢復了人類的模樣,挽著魯克的臂彎,在三圣河邊悠閑地散步。天空藍得耀眼,像被水洗過一樣干凈,云層映照著夕陽,透出濃淡不一的瑰麗色彩。在人類的城市里,是看不到這樣美麗的天空的,它們總是被工業文明的煙霧所籠罩。
她的心情一點點好起來,蒼白的臉上也有了一些笑容。
往來的半妖人用驚奇和羨慕的眼光注視著這道亮麗的風景,盡管羨慕,但沒有人敢于效仿。打破傳統,驚世駭俗的事,只有中六區的最高行政長官才有勇氣和資格去做。
三圣河水緩緩地流淌,橫貫整個中六區,轉過一個接近九十度的大彎,然后折向南方,注入大海。曹靜文望著流水,良有感喟地說:“逝者如斯,不舍晝夜!小盧子,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要把我燒成灰,撒在這條河里。”
魯克撫摩著她的秀發,笑著說:“你不會死的,生命對我們來說是一段漫長的旅程,百年的光陰只是幾分鐘……”
“活得久對我來說是一種折磨,我寧愿只是一個普通女子,平平安安活上幾十年就已經足夠了。小盧子,我的病永遠都不能醫好嗎?”
“這不是病,嗜血機夔維持著你的身體機能,如果少了它,你會在一剎那老去,頭發雪白,臉上長滿皺紋,身體變成干癟,然后化為灰燼。”
“這么說來我是離不開它了?”
“暫時是這樣的。靜文,我需要時間,相信我,總有一天,你會恢復原來的模樣,跟我長相廝守下去,直到時間的盡頭。”
曹靜文怔了一下,眼眸中閃爍著淚光。“你叫我什么?你……終于開始對我說情話了嗎?什么時候學會的?”
魯克搔搔頭,不懂得她為什么這么激動。
遠處突然傳來了一片騷動,魯克極目望去,只見一伙強悍的半妖人一擁而上,把一個年老體弱的人類奴隸按倒在地,慌張地塞進麻袋里。那奴隸拼命掙扎叫喊著,但圍觀的半妖人一臉漠然,似乎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好戲。
“他們離文明還很遙遠……”魯克搖搖頭,快步走了上去,攔住他們的去路。
“你想干什么?”為首的一個半妖人緊張地問道。
“那里面是誰?”魯克指指還在蠕動的麻袋。
“跟你沒關系,少管閑事!”那半妖人瞪大了眼睛,一臉的兇惡,揮揮手讓他的手下趕快離開。
“你是誰?第一天到中六區來混嗎?”
“他是杜得鷲,亢明子手下的五號人物。”
那是耋猿的聲音,魯克瞥了一眼,他混在圍觀的人群里,不知什么時候趕了過來。
“哼,亢明子的人,他難道沒有告誡你,在中六區,沒有我不能管的事。”
杜得鷲沒法繼續裝糊涂了,他悶哼一聲,從背部抽出十二條觸手,像花朵一樣綻放,擋住了魯克的視線,與此同時,另一些半妖人拖起麻袋匆匆離開。
他們沒走幾步,就被耋猿擋住去路。
“那是亢明子大人的一個奴隸,逃進中六區來了,我奉命把他抓回去,大人何必為他出頭呢!”杜得鷲立刻換了一副臉色,語氣也軟下來。
“一個奴隸,要勞動你親自跑一趟嗎?把麻袋打開,讓我看一下。”魯克不相信他的鬼話。
“……既然大人要過目,那也沒辦法……”杜得鷲深吸了口氣,慢吞吞轉過身,十二條觸手突然閃電般搠向麻袋,打算殺人滅口,把袋中的重要人物攪成一堆不會說話的爛肉。
但是魯克的速度比他更快,幾十條觸手蜂擁而出,把他從頭到腳緊緊纏住。杜得鷲不敢掙扎,放松身體問道:“大人,你想干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
“站到一邊,不要礙手礙腳,如果真是逃走的奴隸,我自然會交給你的!”魯克用充滿威脅的語氣說道。他向耋猿點點頭,示意他動手把麻袋打開。
耋猿把杜得鷲的手下推在一邊,食指有如利爪,輕易就把麻袋撕開,一個行將就木的人類奴隸躺在里面,氣喘吁吁,不停翻著白眼。
他已經很老了,皮膚松垮垮垂下來,臉上的皺紋像地圖,長滿了老年斑,手腳細如秸桿,根本撐不起自己的體重。
魯克的疑心漸濃,突然喝問道:“他是什么逃出來的?”
“三天前。”杜得鷲不假思索。
“你在撒謊,他這付模樣,能逃到這里嗎?”
杜得鷲一時語塞,緊閉著嘴唇不再說話。
魯克知道再問下去也是徒勞,他又不能明著跟亢明子撕破臉,于是松開觸手,冷冷說:“你走吧,這個奴隸我帶回去醫治,等他身體稍微恢復一些,再給亢明子送去。”
杜得鷲像聽到了根本不好笑的笑話,扳起面孔張開嘴,哈哈叫了兩聲。笑聲還沒消失,那奴隸突然急促地喘著氣,兩眼翻白,頭猛地歪在一邊,死了。
“大人,你尸體要不要呢?”杜得鷲嘲諷地說道。
“尸體留下,你可以走了!”
杜得鷲惡毒地盯了他一眼,帶著他的手下離開了中六區。
那人類奴隸的尸體躺在商場的地下室里,用巖鹽腌制起來,防止腐爛。
魯克把身體的控制權交給盤古,他對尸體進行了全面細致的解剖,得出的結論相當驚人。從外表看,那是一個老死的人類,但是他的內臟器官卻屬于一個不折不扣的半妖人,大劑量β射線照射引起變異的結果,心臟肥厚,有兩個拳頭那么大,表面纏繞著縱橫交錯的血管,胃分成三室,內壁布滿了凹凸不平的瘤狀物,肝臟有八葉,小腸較常人粗長,這一切都表明了他頑強的生命力。
魯克覺得他既不是人類,也不是半妖人,倒像是某次生化實驗的失敗品,把半妖人的內臟器官移植到人類的身體里,好比把鋒利的刀槍裝進布袋。
“這是肌體衰老引起的死亡,內臟系統還保持著活力,魯克,你不覺得在哪里看到過這個人嗎?”盤古提醒他。
“你是說生化實驗室的那個玻璃柱里?”
“去看看吧,六手牛頭怪在倒數第二個玻璃柱里,那么最后一個意味著什么呢?我覺得鄭虺好像發現了什么,所以才進行胚胎融合實驗的。”
魯克皺起眉頭,竭力把不詳的預感排出腦海。他洗去手上的污穢,開門把宋風叫進來,讓他把尸體多撒些鹽,保存在陰涼的地方,盡量保持原貌。
他來到地面上,在牒荼樹林間徘徊著。
腳步聲從身后接近,接著,一雙溫暖的手臂抱住他的腰。
“那個奴隸究竟是什么人?”是曹靜文的聲音,她對發生在三圣河邊的一幕感到好奇。
“杜得鷲沒有說實話,他的外表是人類,但內臟完全是半妖人。”
“生化實驗的產品嗎?”
“有可能。我得再去地下實驗室一趟,鄭虺留下了很多秘密,如果能找到備忘錄或者實驗記錄之類的文字材料就好了。”
“我也一起去吧,不想和你分開!”曹靜文沒有松開手臂。
魯克撫摸著她光滑的秀發:“好吧,我們一起去。”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星光燦爛,沼南城安靜得像個嬰兒,沉沉地熟睡著。
魯克和曹靜文悄悄離開暫住的商場,來到地下巢穴最底層的進化巖洞里,穿過破洞進入到神秘的生化實驗室里。
魯克在積滿灰塵的儀器和裝置間走過,了解了過去的歷史,他有了全新的感覺。
飛鼠鄭蔚的兒子鄭虺就是在這間黑暗的實驗室里度過了他作為半妖人的最后一段生命,孜孜不倦地進行各種實驗,這僅僅是逃避現實、聊以自娛的消遣,還是有某種不為人知的目的?從妖怪到半妖人,鄭虺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來面對和接受生命中的巨變呀!
曹靜文跟在他身后,不自覺地抱住雙臂,感到有些陰森。
魯克來到六手牛頭怪前,久久凝視著他,然后轉向最后一個玻璃柱。從外貌看,那是一個年老的人類男子,跟他解剖的那具尸體極其相似。
魯克蹲下身,找到銅標牌,上面刻著“獨手顳鳙魚”,備注是“5.341個單位β射線暴腦部360度照射3秒”。一個念頭突然劃過腦海,就像劈開烏云的雷電——進化到第二階段的半妖人,并不能長久保持穩定的性狀,他們會像人類一樣衰老!
“小盧子,那下面好像有什么東西!”曹靜文突然插嘴道。
魯克低頭望去,只見玻璃柱的底部,似乎壓著一疊薄薄的紙。他的心突突跳了幾下,預感到謎底即將揭曉。
他從胸腹間抽出觸手,把沉重的玻璃柱挪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把那疊紙拿了起來。
“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是鄭虺,飛鼠鄭蔚的兒子,一個半妖人科學家。我很驕傲,不是因為妖王的兒子,而是因為后者。”
那是鄭虺在臨終前匆忙寫下的手稿,字跡大而潦草,語句跳脫重復,不過可以分辨出大概意思。
“半妖人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妖怪吸收大劑量的輻射,身體和精神嚴重變異,長出觸手,他們是第一代半妖人,所謂的元老或望族。另一種是望族跟人類、妖怪雜交后產下的后代,以及他們后代的后代,由于混合了外來的劣等基因,能力遠遠遜色于望族,他們被稱為下層半妖人或半妖人雜種。”
“當然也有一些下層半妖人能力超出儕輩,比如說迪迪、亢明子、遄蛛蛛、狴炎、鼌江川等,這是由于他們的運氣好,從父母雙方繼承到了比較純粹的望族基因。”
“下層半妖人也能獲得類似于望族的力量,我把這個過程稱為進化。我發現了半妖人進化的條件,5.341個單位β射線暴,腦部360度照射,以秒計算,促使腦細胞突變,時間越長,獲得的力量就越大。”
“無論望族的血統被稀釋到怎樣的地步,它們始終存在,β射線暴照射就好比剝去劣等基因的外殼,把隱藏的望族力量釋放出來。這一過程也會帶來小小的副作用,那就是精神變得暴躁,嗜血,需要一段時間來調整適應。”
“這對大多數半妖人來說都不成問題,因為他們的思想夠簡單,但對另一些來說,是一個痛苦的過程,某種程度上的精神分裂。”
“理論上講,任何一個半妖人都能進化,不過身體就像一個密閉的容器,裝得太多會被撐破,系統能自動判斷照射時間,即使這樣,成功的幾率也只有十分之一。”
“這跟技術無關,β射線暴照射系統——迪迪稱為進化祭壇——那是我發明的最完美的裝置。我認為根本原因是大多數半妖人的身體不能接受望族的力量,就好比冰做的容器不能儲存火,哪怕再堅固也不行。”
“我的助手顳鳙魚是第一個實驗對象,牛頭怪是第二個,實驗都獲得了成功,他們進化到第二階段,獲得了穩定的性狀。”
“很多半妖人都走上了進化的道路,他們中的幸存者成為佼佼者,進入半妖人的上層社會。他們有權力享受這一切。”
“但是有利必有弊,進化的弊端也很嚴重。”
“沒有進化的半妖人能活很久,幾千年甚至上萬年,就像妖怪族一樣,但是進化會大大縮短他們的壽命。我最早是在顳鳙魚身上觀察到這一點的。”
“先是食欲不振,精神不濟,接著逐漸喪失力量,無法長出觸手,身體變得像人類一樣,脊柱彎曲,皮膚失去彈性,顏面皺褶增多,布滿老年斑,牙齒脫落,反應遲鈍,記憶力減退,最后以極快的速度失去生命。”
“整個過程不超過十天。衰老一旦開始,就無法阻止,并且必然導致死亡。”
“β射線暴引發的變異進化是一條沒有前途的死胡同,我放棄了這方面的研究,轉向胚胎融合。我相信,這項技術能創造出新的半妖人,兼有半妖人、人類和妖怪族三個種族的優點,他們能獲得進化的力量,又逃避衰老,他們注定成為禾洲大陸唯一的主人!”
“我們將被淘汰,成為歷史,不過作為歷史的創造者,我并不遺憾……”
“為了避免這一切成為現實,迪迪要殺死我,但是我已經把最成熟的一枚胚胎種入采精者4號的子宮里,并且幫助她逃出了沼南城。”
“有一天,迪迪會老死,亢明子會老死,所有進化到第二階段的半妖人都會老死,這一天遲早會到來。但是采精者4號體內的胚胎不會,他將發育成熟,改變半妖人和整個禾洲大陸的歷史。”
字跡到這里就結束了。
“上面都說了些什么?”曹靜文依偎在他身旁,竭力辨認著那些潦草的字跡。
“半妖人進化的秘密,小劑量的β射線暴導致進化,變成像我一樣的怪模樣。”魯克沒有把衰老的秘密告訴她。
“有很多很多觸手嗎?”曹靜文笑了起來,“我覺得那……很帥!”
“很帥?我要懷疑你的審美!”
“嗯,就像神話里的千手如來……”曹靜文歪著頭說道。她心中突然涌起一陣傷感,就像魯克說過的那樣,我們誰都不是正常人,我們注定要在一起的!
在手稿的下面,是飛鼠鄭蔚寫給兒子的幾封信,它們被保存得很好,整整齊齊疊在一起。魯克能夠想像,鄭虺在思念故鄉和父親的時候,懷著怎樣的心情,反復閱讀這些珍貴的信件。那是他和過去唯一的聯系。
他隨后翻看了一遍,有幾句話吸引了他的注意。
“跟半妖人的戰爭已經結束了,沒有勝利的一方,我們全都是失敗者。半妖人是值得尊敬的對手,為了生存和,他們不惜流血犧牲,像釘子一樣堅守在禾州大陸上。我相信,在未來的幾十年里,沼南城會成為一個傳說,一種禁忌。”
“我現在在鳳凰山大峽谷里給你寫信,火燒云布滿天邊,林海呼嘯,周圍的一切都沉浸在黃昏的霞光里,像被上了一層虛無的金粉。難得這么安詳和寧靜,我突然想起了一個老朋友說過的話:‘一個沒有英雄的種族是幸福的!’”
魯克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迪迪是半妖人的英雄,他將稱為半妖人的英雄,所以,這個種族是不幸的!
在陰暗的地下實驗室里,魯克久久凝視著那些姿態各異的半妖人變異體。浸泡在防腐液里凝固的生命,曾經就像他一樣鮮活,呼吸空氣,在沼南城生活,但是很多年后,當他在某個地方死去并腐爛的時候,這些標本仍將保持現在的模樣,繼續存在下去。
想到這里,魯克有些難過。
地下巢穴里,迪迪翻閱著鄭虺留下的手稿,看完最后一個字,他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進化后的衰老,這是一個我們都清楚,但竭力隱瞞的秘密。迄今為止,包括顳鳙魚在內,以這種方式死亡的半妖人的數目已經達到了二十個,不過他們都被當成是老死的人類奴隸,尸體及時處理掉,不留痕跡。小盧子,你趕快回去,把那具危險的尸體燒成灰,免得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魯克答應一聲,忍不住問道:“知道這個秘密的我們,都有哪些人?”
“不多,我,亢明子,遄蛛蛛,也就是蘇泉,再有就是你了。杜得鷲恐怕被蒙在鼓里,他只知道那是個重要人物,不能落在你手里,亢明子不會對他明說的。”迪迪慢吞吞地說道,“死亡懸在我們頭頂,隨時都有可能降臨,并且無法逃避,你知道這是什么滋味嗎?”
“為了忘掉這種威脅,亢明子竭力主戰,希望在有生之年征服人類和妖怪族,我則試圖把半妖人引上文明的道路,讓他們擁有一個更美好的未來。我們的政見雖然不同,但目的相似,投身到艱難的不可能實現的任務里,以此來逃避命運的嘲弄……”
“既然這樣,為什么不阻止半妖人進化?”
“不進化,就沒有一支強大的軍隊,不能保衛我們的城市。這是為了自由和生存付出的代價。小盧子,這是既定的命運,只有你才有可能打破,鄭虺在進行胚胎融合實驗的時候已經考慮到這一點,你能進化,又逃過衰老的厄運,像妖怪一樣幾百年幾千年地活下去……真是羨慕你呀,年輕真好!”迪迪感喟地說。
魯克望著他的眼神有一絲憐憫。這一刻,他清楚地感覺到迪迪和亢明子的無奈,死神揮舞著鐮刀在背后追趕,他們無處可逃,
他向迪迪行了個禮,離開了積滿灰塵的巢穴。
迪迪的眼中閃爍著淚光,他用老朽干枯的手撐住額頭,慢慢癱倒在地。沉重的嗚咽從他的喉嚨深處擠出來,他無法忍住痛哭。
曹靜文看到熟悉的身影向她走來,歡呼一聲,跑上前去抱住他的臂彎,把頭靠在他肩膀上,低聲說:“我不喜歡這里,陰暗,潮濕,好像隨時都會發霉,頭發里長出蘑菇來!”
“你的想像力真豐富!”魯克笑了起來,“不過我也不喜歡這里,走吧,到地面上去,曬曬太陽。”
“那些上層半妖人就永遠呆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
“超過半數的望族和貴族是這樣生活的,終年呆在地下巢穴里。他們曾經充滿了活力,但現在依靠特權過著糜爛奢侈的生活。”魯克不知不覺引用了亢明子對他們的評價。
“迪迪和亢明子為什么沒有跟他們一樣?”
“因為他們感受到死亡的威脅,想在有生之年為半妖人設計一個更美好的將來。我們是站在迪迪一邊的,亢明子是我們的對手。”
“他們政見不同?”
魯克耐心地解釋說:“是的,亢明子是主戰派,他強烈要求向人類和妖怪族發動全面的戰爭,使半妖人成為禾洲大陸的主人,迪迪傾向于溫和派,想把半妖人引上文明的道路,就像人類一樣,擺脫愚昧野蠻,獲得新的力量。”
“他們會起激烈的沖突嗎?”
“遲早有一天,一定會的,這已經無法避免了。”
曹靜文非常擔心,她幽幽地說:“你夾在他們之間,一切要小心在意……你要是有什么意外,我也活不下去的……”
魯克摟住她的肩膀,笑著說:“沒事的,我能保護自己,也能保護你的!”
不過他萬萬沒有料到的是,亢明子和迪迪的沖突竟來得這樣快,這樣猛烈!
三天后是半妖人的節日,五十年前的這一天,他們用血和生命捍衛了自己的尊嚴,無論人類還是妖怪族都不得不承認,半妖人是一個獨立的種族,一支無法忽視的力量,他們為自己贏得了繼續存在下去的理由。
這一天是他們的獨立日!
人類和妖怪族的奴隸們全都躲藏起來,沼南城的大街小巷,每一個角落都擠滿了半妖人。盛大的慶祝活動從午夜開始,半妖人聚集在周文的塑像前,共同仰視星空,緬懷在戰爭中失去生命的戰士,用長時間的沉默祭奠他們的英魂。
他們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自發地形成四個梯隊,站在最前列的是迪迪、亢明子、遄蛛蛛和魯克,然后是為數不多的望族和貴族,再后是將領和戰功顯赫的戰士,最后是數目眾多的下層半妖人。
自由廣場上鴉雀無聲,大家靜靜等待著午夜的到來。當祭奠儀式結束,整個沼南城將沉浸在規模浩大的狂歡中。從午夜到黎明,在這段時間里,所有的半妖人都是平等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沒有上下層之分,他們將縱情飲酒作樂,發泄壓抑的情緒。
然而就在祭奠儀式臨近尾聲,異變突然發生。
迪迪走到周文的塑像下,右手按住左肩,用低沉的嗓音唱道:
“孤單一人,不畏懼活下去,就這么下決心,隱忍寂寞。”
眾人神情嚴肅,一個個加入進來,粗糙走調的歌聲越聚越多,匯集成一股洪流,在城市的上空盤旋回蕩,響徹云霄。五十年前的今天,他們正是用這歌聲來宣告自由和獨立,一個嶄新的時代終于來臨了,那是所有半妖人的時代!
然而歌聲尚未停歇,一道強烈的γ射線暴穿過遙遠的距離,正中他的胸口。一剎那,迪迪就像觸電一樣,笑容在他的臉上凝固,緊接著,他的身軀開始膨脹,就像不斷鼓氣的氣球一樣,迅速超出了極限,暴成漫天的血雨。
“是γ射線槍!”亢明子驚呼一聲,急忙沖上前去,徒勞地揮舞著灰白色的觸手,似乎想把迪迪的血肉搶回來。
廣場上一片騷動,除了擠在前排的半妖人,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亢明子當機立斷,舒展開全部二十多條觸手,用盡力氣大喊一聲:“所有人都給我閉嘴,全部趴在地上!”聲音像驚雷一樣在沼南城的上空滾過,眾人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像潮水一樣紛紛伏在地上,只有魯克、遄蛛蛛等人傲然屹立,四處查找著射線的來源。
又是一道γ射線暴射來,亢明子福至心靈,急忙舉起觸手擋個正著。細胞在一瞬間膨脹破裂,劇烈的變異沿著觸手傳向他的身體,他沒有慌張,而是像壁虎斷尾一樣切斷觸手,指著西南方向鎮定地說:“在輔山上,他們從輔山上向我們偷襲!”
話音剛落,γ射線槍三度發射,這一次的目標是魯克,高強度的γ射線暴正中他的胸口。然而,在眾目睽睽之下,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魯克隱隱感到一個巨大的陰謀正在沼南城擴散,他心念一動,麒麟機夔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使他以驚人的速度向輔山疾馳而去。
緊隨其后的是蘇泉蘇老爺子。
亢明子意味深長地說:“原來他早就穿上了G型石棉防護衣,真是未卜先知呀!”他揮了揮手,螭龍、蘇翙、杜得鷲三人箭一般竄了出去,緊緊追趕著先行一步的魯克和蘇泉。
魯克的速度超過了半妖人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即使強悍如遄蛛蛛蘇泉,也只能望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他不禁嘆了口氣,自信心受到極大的打擊,半妖人的最強戰士,如今淪落到這種地步,難道他真的是老了嗎?
想到這里,他憂心忡忡。
輔山籠罩在熠熠星光下,像沉睡的巨人。魯克穿過茂密的樹林,星馳電掣般沖到了山頂。在最高山崖上,他看到了一座巨大的三管大炮,正是他在匣子溝地下軍事基地看到的第一代γ射線槍——與其說是射線槍,還不如說是射線炮,然后這樣笨重的機械也有它無可比擬的優點,威力大,射程遠,精準度高,適合攻擊遠程固定目標。
是誰處心積慮,在輔山上架起這樣笨重的武器呢?魯克疑慮重重,用極快的速度繞著山頂巡視一圈,什么都沒有發現。
他捋起袖口,開始檢查γ射線槍。
“射線槍的核心部位嵌入了某種特殊的天體,當高強度電流擊穿它時,能在特定的方向釋放出高強度的γ射線暴。輔山上缺少電源,他們一定是用某個高能蓄電池,三次射擊應該是極限,這門射線槍已經變成一堆廢鐵,沒什么用處了。”盤古有條不紊地分析說。
片刻后,蘇泉也趕到了現場,他望著那門黑沉沉的三管大炮,久久沒有說話。接著是亢明子一伙人,他們臉色陰沉,乜向魯克的眼神也有些異樣。
風聲嗚咽,仿佛在為迪迪的命運哀嘆。他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于突如其來的偷襲,對半妖人來說,這是一種無法忍受的恥辱!
“有沒有找到兇手?”亢明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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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只找到γ射線槍。”魯克指指那堆沉重的機械,隨口解釋說,“這是第一代γ射線槍,只用于最初的試驗,沒有投入批量生產和正式使用。”
“你怎么對它這樣熟悉?”亢明子毫不掩飾對他的疑心。
“我曾經潛入匣子溝地下軍事基地,聽兩名研究人員談起過。”
“那么G型石棉防護衣呢,你怎么解釋?”
魯克沉著地說:“這用不著解釋,我從一開始就穿著它,臟了丟進火里燒一燒就行了,耐用而且方便。”
“這些話你向臨時評議會去解釋吧。”
“臨時評議會?”魯克望了蘇老爺子一眼,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機構。
蘇老爺子平靜地解釋說:“這是迪迪定下的制度,當他遭遇不測,新的首領還沒有產生之前,由半妖人代表組成臨時評議會,接管沼南城的一切事務,時間不能超過七天,也就是說,新的首領必須在七天內產生,這是為了防止權力分化。”
亢明子接下去說道:“在迪迪遇難這個問題上,你有重大的嫌疑,我懷疑你是人類打入沼南城的奸細,偷偷把射線槍安置在這里,伺機殺害了我們的領袖。你可以為自己辯解,但必須在臨時評議會所有成員的面前。現在,我要把你帶走,暫時關押起來。你有沒有意見?”
一切都是亢明子布下的陰謀,但魯克偏偏無從反駁。
“考慮一下,如果老老實實跟我們走,那么你將得到辯解的機會,如果你反抗,那就表明心懷鬼胎,我們會一起動手,你將被剝奪應有的權力。”亢明子步步緊逼,不給他任何機會。
蘇老爺子突然插嘴說:“亢明子,事發突然,臨時評議會還沒有正式啟動吧?”
“是的,是這樣的,不過你我是當仁不讓的成員,這一點無用置疑。”
“我想也是,我還沒有老得讓人忘記……啟動評議會大概需要六七個小時,現在天還沒亮,這樣吧,中午十二點,我會親自把魯克帶到臨時評議會前,接受全體成員的審問,不過在此之前,就由我來看管他吧。”
“這……”亢明子皺起了眉頭。
“難道你信不過我?”蘇老爺子從腋下抽出一條灰黑色的觸手,輕輕梳理了一下后腦的白發,“到底是老了,說出來的話沒人聽了……”
亢明子盯著那條舉重若輕的觸手,迅速掂量了一下雙方的實力,蘇翙是不敢跟蘇泉動手的,但即使加上他,螭龍和杜得鷲也擋不住蘇泉那疾如火山的瘋狂攻擊,他已經損失了狴炎和鼌江川兩個得力干將,不能再有任何閃失了!
“好吧,別人的話我不信,遄蛛蛛一向一諾千金,我沒有懷疑的理由!明天這個時候,我還在這里等你,在殺害迪迪的射線槍面前,由臨時評議會來裁定魯克是否有罪。”
“你能給我面子,這很好……”蘇老爺子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突然低聲說了一句,“一個時代結束了,另一個時代即將開始,你有沒有選錯方向呢?”
風把他的話送進蘇翙耳中,他沒有停住腳步,但心中卻不禁一陣悸動。
輔山上只剩下蘇老爺子和魯克,就像什么都沒有發生,但龐大沉重的射線槍卻在提醒他們,半妖人的首領迪迪已經死了,魯克將成為替罪羊,他沒有任何有利的手段來洗脫嫌疑。蘇老爺子只保得住他一時,保不住他一世,除非他遠走高飛,離開這座半妖人的城市。
但是他不能逃,既然踏上了這條艱辛坎坷的道路,就只能咬著牙走下去!
“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有兩條路。”沉默了片刻,蘇老爺子終于說話了,“要么放棄一切逃離這座城市,要么跟亢明子斗下去,接受臨時評議會的審問。你打算怎么辦?”
“我留下來。”魯克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好吧,既然你選擇留下,那么跟我來,什么都別問。”
魯克一聲不吭跟著他翻過輔山,沿著三圣河走了大半個小時,來到一片茂密的樹林中。蘇老爺子筆直走向一棵粗大的馬尾松,摸索著粗糙的樹皮,按下幾個隱秘的機關,輕輕一掀,現出一人高的樹洞來。
他跳進洞中,然后伸出手招了招,示意魯克跟上。
魯克抬頭看了一眼天際,晨星寥落,月華被重重烏云遮掩,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他深深吸了口氣,縱身跳進了漆黑的樹洞中。
腳下是升降機,在馬達的轟鳴聲里,他們豎直向下,沿著一條極少啟用的秘密通道進入了地下巢穴,一直深入到不為人知的第五層。
那僅僅是一個寬敞的地洞,四周是黃土墻,涂抹得很平整,分成三間,一間是書房,到處都堆滿了舊書,幾乎沒有立足之地;一間是儲藏室,半埋著幾口大缸,里面儲存著清水,角落里還碼著不少鼓鼓囊囊的麻袋,里面似乎裝滿了干糧;還有一間是臥室,擺著一張粗陋的硬板床,床頭燃著一支殘燭,火光搖曳,照亮了四周。
魯克看到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臉上布滿了老年斑,皮膚松弛,歪在床頭就著昏黃的燭光翻看舊書。他的心突然劇烈跳動起來。
直覺告訴他,那是迪迪,無法逃避的厄運已經殘酷地降臨到他頭上!
為什么是迪迪,而不是亢明子呢?
“你們來了!”迪迪放下書,靜靜注視著他們,仿佛早就料到,魯克和蘇泉會來這里見他,“外面發生了什么?”
“糟透了,一片混亂。有人在輔山上架起了γ射線槍,殺死了你的替身,亢明子認定小盧子是兇手,決定啟動臨時評議會,要求他接受審問。”
“不必審問,魯克是理所當然的兇手,這是早就設計好的!”迪迪的腦子比誰都清楚,他眼中閃爍著睿智的光芒,仿佛看透了一切真相,“好吧,告訴我詳細的情況,一個字都不要漏掉!”
蘇老爺子把發生在自由廣場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他,迪迪仔細聽著,不時插嘴問一兩個關鍵的問題。
魯克望著迪迪蒼老的面容,一下子想通了所有的關鍵。衰老已經出現在迪迪的身上了,他的形貌發生劇烈的改變,跟普通的人類沒什么不同,當獨立日的慶祝活動開始前,他已經不適宜出現在公眾場合了,為此他動用了替身,結果陰錯陽差,替他擋過了致命的災難。
不過他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根據鄭虺的描述,從衰老到死亡的過程不超過十天,并且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
“這是亢明子一手策劃的。”迪迪肯定地說,“在沼南城,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能有這么大的手筆。射線槍體積龐大,不可能毫無動靜地運進城,必須有內應。亢明子太著急了,其實我的壽命只能用天計算,熬過這幾天,他極有可能成為半妖人的新領袖。”
“那么現在有什么分別嗎?”
“有的,因為我要指定你為半妖人的新領袖!要對抗亢明子和他根深蒂固的勢力,讓所有半妖人選擇自己的命運,你愿意接受這個艱巨的任務嗎?”迪迪的眼神亮了起來,就像夜空的寒星。
魯克苦笑著說:“我被認定是殺害你的兇手,即將面對臨時評議會的審問,在這種情況下,有可能接替你成為半妖人的領袖嗎?”
“這不成問題,臨時評議會有半數以上是生活在地下巢穴的望族和貴族,只要我打個招呼,他們一定會放你一馬的。”
“你現在的樣子,他們會接受你就是迪迪的事實嗎?”魯克打量著他的形貌,如果不是直覺的話,連他自己也不敢確認。
“他們終年生活在地下,嗅覺和聽覺的重要性遠遠超過視覺,他們熟悉我的聲音,還有我身上的氣味。對他們來說,我永遠都是迪迪!”
魯克沉思了片刻,問道:“這個任務究竟有多艱巨,能向我解釋一下嗎?”
“當然可以。簡單地說吧,沼南城分成九個區,其中只有西三區和東九區是完全忠于我的,剩下七個區里,有兩個區一貫保持中立,四個區是亢明子的勢力范圍,還有就是你的中六區,我不知道這些日子你能在多大程度上控制它。”
“如果爆發全面內戰——我是說如果,亢明子一定會竭力避免的——只要亢明子動用全部軍事力量,那么他能在七十二小時內掃平西三區和東九區。大規模的戰爭跟單打獨斗完全是兩碼事,一但被槍林彈雨淹沒,你個人的實力再強,也無法保全性命,這一點我深有體會。魯克,力挽狂瀾的英雄時代早就結束了,現在的英雄只有以無數槍桿為后盾,以無數性命為犧牲,才能硬起腰桿!”
“西三區和東九區效忠的人是你,不是我,我憑什么跟亢明子周旋?”
“現在是這樣的,但只要你答應,他們將誓死效忠你,是這樣嗎,遄蛛蛛?”
蘇老爺子鄭重其事地點點頭,說:“你是迪迪選中的接班人,我一定會盡全力輔佐你,實現迪迪的愿望。”
“至于西三區的涂墨,你完全不用擔心,遄蛛蛛會說服他的。涂墨一向認死理,不懂變通,不過在這樣的非常時期,倒是一個優點。”
“光憑西三區和東九區,恐怕還不夠,萬一亢明子鋌而走險呢?”
“不止這些,中六區至少有一半是屬于你的,烤肉市場的力量真的不可小視,而且,遄蛛蛛還向我提起過,你是牒荼母體的代言人,現在是時候借用他的力量了,好鋼要用在刀刃上,你一定明白這個道理!”迪迪迷起眼睛,覺得這樣的對話很合他的胃口。
魯克有些猶豫,他默默問盤古:
“根據我的計算,你還需要一支能夠立刻投入戰斗的軍隊,至少能在亢明子的全力進攻下支撐一個半月,獲得喘息和調整的機會,只有這樣傀儡鹽才能發揮作用。”
魯克立刻說:“還不夠。你說過,現在的英雄只有以無數槍桿為后盾,才能硬起腰桿!”他重復了盤古的要求。
“這個要求不過分。我早就預料到這一天的到來,所以準備了一支軍隊,數量雖然不多,但全部是經過五十年前那場戰爭考驗的精銳之師——鄭虺在他們的腦干里注射了特制的針劑,把他們變成傀儡戰士,冰凍在地下巢穴的某個地方,遄蛛蛛是他們的指揮官,解凍十個小時后,就能投入戰爭。他們的戰斗力非常驚人。”
魯克深深吸了口氣,單膝跪地,誠懇地說:“好吧,我愿意接受你的委托,為半妖人提供另一種選擇,完全不同于亢明子的選擇,結束對抗,開創一個嶄新的時代!”
迪迪拍拍他的肩膀,欣慰地說:“起來吧,我知道你一定會接受的——可惜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以你的天資,如果有三年時間的話,我一定能把你培養成為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半妖人領袖。”
魯克坦率地說:“不過我在進入沼南城前,還是懷有私心的,我只想改變人類和妖怪族奴隸的命運,為他們掙得平等的權力……”
“這個想法并不錯,魯克,如果內戰無法避免,那么你還有最后一張王牌,那就是解放所有的奴隸,當他們聯合起來的話,將改變戰爭的走向!這是我從人類的歷史書中得出的結論。”
“我還隱瞞了牒荼母體的秘密,打算在危急時刻,把他當成保命的殺手锏……”
“用不著道歉,你要清楚,牒荼母體選擇的是你,而不是我或者半妖人。”
遄蛛蛛望著他們的身影,微微嘆了口氣。半妖人完成了最艱巨的一次權力交換,魯克從此登上歷史舞臺,開始扮演自己的角色,五十年前的一幕,會在這座命運坎坷的城市里重演嗎?想到這里,他由衷地懷念起自己的兒子,如果蘇翙還在他身邊的話,他將無所畏懼。
距離面對臨時評議會還剩下七個小時。
魯克用最快的速度趕到臨近的播磨市,找了一家提供免費上網功能的星級賓館,反鎖上房門,讓盤古控制電腦,進入R集團軍的加密網絡。
“系統外連接。未知地點。西昆市。安全度中。權限高。加密度1024位。對話系統啟動。DAVINCI,我是LOOK,請回答!”
他焦急地等待著,一遍又一遍發出請求,只到一個小時后,屏幕上才出現了回答:“我是DAVINCI,說吧,有什么要緊事!”
“匣子溝地下軍事基地有沒有出事?”
網絡另一端沉默了半晌,才回答道:“沒有。”
魯克的心揪了起來,猜測道:“這么說是軍方向亢明子提供了γ射線槍?”
“這是軍方的最高機密,我不方便透露。”
“好吧,讓我來說,如果說錯了,就及時中止我……”魯克的心思急速運轉,突然福至心靈,“亢明子跟軍方達成了某種協議,軍方向他提供γ射線槍,他承諾殺死迪迪……”
蘇標沒有阻止他,他說中了!
“軍方打算在亢明子奪權的同時,全力扶持我,用傀儡鹽控制半妖人,牽制亢明子,形成內亂……”
蘇標沒有阻止他。
“當矛盾激化,沼南城爆發內戰,亢明子與我兩敗俱傷,軍方再對殘余的半妖人發動毀滅性的進攻……”
蘇標沒有阻止他。
“為亢明子牽線搭橋的狴炎,他是故意被機夔戰士抓住的,他留在軍方充當人質,讀心術證明了他的誠意……”
蘇標沒有阻止他。
“亢明子和螭龍來到西昆市,一方面是查找我的過去,另一方面是為了跟軍方協商,獲得γ射線槍……”
蘇標依然沒有阻止他。
迷霧散去,真相暴露無疑,魯克用力敲擊著鍵盤:“為了繼續控制我,軍方故意透露我的過去,引導亢明子綁架劉若馨,以防止我坐大,無法控制。什么五年時間,和平協議,都是假的,這一切,包括你我在內,都是計劃中的一環!軍方真正想對付的是沼南城和半妖人,把這個種族,從禾洲大陸上徹底抹去!”
屏幕上的光標閃爍了良久,蘇標終于回答他了:“盡管不是全部事實,但離事實已經不遠了。魯克,你打算怎么辦呢?”
盤古也在問魯克:“你打算怎么辦呢?”
魯克也在問自己:“我打算怎么辦呢?”
過了片刻,他鍵入了下面一段話:“我想配合你們的計劃。我需要更多的傀儡鹽,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然后,他切斷了網絡連接。
在離開播磨市前,他心念一動,到百貨商場買了一支錄音筆。
距離面對臨時評議會還剩下三個小時。
魯克回到暫住的商場,四周已經被亢明子的勢力包圍了,如果不是那些張牙舞爪的牒荼樹林,他相信早有不安分的家伙偷偷摸進去了。
“蘇翙來找過你了。”魯克還沒有喘口氣,耋猿就告訴他這個意外的消息。
“哦,他都說了些什么?”
“只是傳個口信,他說他想見你,馬上!”
“他現在人在哪里?”
“地下巢穴的進化巖洞里。”
魯克猶豫了一下,沒有去見蘇老爺子,而是馬不停蹄地向進化巖洞趕去。
他像風一樣刮過中六區,乘升降機來到地下巢穴的最底層。
蘇翙靜靜坐在石橋上,看到魯克的身影,毫無意外。“我知道,要么是蘇泉來這里,要么是你來這里,我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了!”
“你想見我,有什么話要說嗎?”
“迪迪隱藏了一支精銳部隊,就在地下巢穴的某個地方,如果你能說服蘇泉,把這支部隊的控制權交出來,我們有足夠的證據為你洗脫罪名。”
“你說你們掌握了足夠的證據證明我是無辜的?”魯克吃了一驚,不知道他葫蘆里在賣什么藥。
蘇翙簡潔地回答道:
“那么你們相信我是無辜的,兇手另有其人?”
蘇翙聳聳肩,沒有回答他。魯克繼續旁敲側擊道:“我很好奇,究竟是你想要得到軍隊的控制權,還是亢明子想要?”
“這是亢明子大人的意思。”蘇翙立刻回答道。
魯克故意沉吟了片刻,嘆了口氣說:“還能有什么辦法呢,只要能洗脫我的罪名,什么代價都可以付出。告訴我,應該怎么做?”
“很簡單,蘇老爺子有一枚聶倫塔的大鑰匙,上面刻有他的族徽,你求也好,偷也好,搶也好,把鑰匙帶來給我,我會轉交給亢明子大人,如果他能夠滿意,那么在臨時評議會審問你的時候,他將出示證據,證明你無罪。”
“好吧,你要給我時間,我盡量想辦法。”魯克無可奈何地說。
“你沒有多少時間了。我會一直等在這里,直到臨時評議會開始審問你!”
魯克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是勞碌命。離開進化洞穴后,他繼續馬不停蹄地趕著去見蘇泉蘇老爺子。
他正和迪迪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談著,陪他度過生命中最后的時光。
魯克從口袋里掏出了錄音筆,把蘇翙的要求簡單敘述了一遍,嘆口氣說:“我錄下了他的聲音,這可以作為憑證。不過他怎么會知道這個秘密的?”
蘇老爺子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回答道:“是我親口告訴他的,那時候,他還是我最倚重的兒子,他知道我的一切秘密,包括這支隊伍的隱藏地點和解凍方法。鑰匙是解凍的關鍵,也是證明自己身份的憑證,那些傀儡戰士只服從鑰匙的持有者。”
魯克搖搖頭,換了個話題:“你覺得這是亢明子的意思還是蘇翙自己的意思?”
隔了良久,蘇老爺子才說道:“蘇翙是我的兒子,不過我總是猜不透他的心思。小盧子,你自己判斷吧,在這件事上,我不能提供什么有用的建議。”
蘇泉是在避嫌,魯克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他已經把自己當成是迪迪的正式接班人,說話不像從前那么隨便了。
又遲到了,依舊是兩章
“亢明子不知道這個秘密,蘇翙也沒有告訴他,他懷有私心!”迪迪突然插嘴道。他的臉上泛起異樣的紅潮,氣喘吁吁。
蘇老爺子和魯克異口同聲問道。
“我和亢明子是老對手了,我了解他!他不會在這樣關鍵時候節外生枝,只要獲得臨時評議會的信任,順利成為半妖人的領袖,那么傀儡戰士的控制權逃不出他的掌心——是蘇翙在跟魯克談條件,這是蘇翙一相情愿的想法,遄蛛蛛,不要為自己的兒子掩飾了,對不對,是不是?”
誰都看出迪迪已經回光返照了。蘇老爺子極不情愿地點了點頭。
迪迪費勁地撐起身體,大聲說:“蘇翙是我們的心腹大患,他知道了太多的秘密,必須盡快除掉,你下不了手就讓魯克去干!魯克,把錄音放給亢明子聽,把他送進地獄——”他的聲音突然中止,就像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掐住咽喉,身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死了!”蘇老爺子傷感地說,“僅僅堅持了五天就死了!小盧子,現在你是半妖人的新領袖,迪迪已經為你鋪平了道路,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他在為血脈相連的兒子而傷感!
天空依然湛藍,輔山上林木郁郁蔥蔥,空氣清新,鳥聲間關。臨時評議會的成員在林間的空地上席地而坐,面對著殺死他們尊敬領袖的兇器,耐心地聽亢明子把懷疑的矛頭不斷指向年輕的半妖人魯克。
有資格列席臨時評議會的除了亢明子和遄蛛蛛外,還有十一個極具權勢受人尊重的半妖人,其中六個是地下巢穴的望族和貴族,五個是不折不扣亢明子的勢力。
“魯克是出生在西昆市的半妖人,他是軍方安插在沼南城的奸細,擔任著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就在昨天午夜,在我們所有人的眼皮底下,他殺害了我們最尊敬的領袖迪迪,兇器就是山崖上的這門γ射線槍!”
螭龍故意停頓了一下,似乎要吊起他們的胃口,但效果看起來并不理想。
亢明子咳嗽了一聲,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螭龍急忙切入正題,開始講述魯克的身世和來歷,這花了不少時間。那些地下巢穴的望族和貴族面無表情地傾聽著,從頭到尾沒有改變過姿勢,似乎這一切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亢明子留意著他們的神情,心里開始沒底,臨時評議會的十三名成員中,他能夠確定的只有六名,難道說,遄蛛蛛竟能夠左右全部的六名老頑固?
不安的情緒在蔓延,螭龍說話的速度越來越快,這讓亢明子擔心。他不便親自出馬,螭龍不是最適合的人選,狴炎才是,可是他留在K集團軍充當人質,遠水救不了近火。
應該打出最重的一張牌了!
當他說完以后,遄蛛蛛慢條斯理地提出了他的疑問:“這門射線槍是如此龐大,怎么才能把它神不知鬼不覺地運進中六區呢?中六區位于沼南城的腹地,難道說,還有某個區的最高行政長官在幫助他謀害我們的領袖?”
對此螭龍早有準備,他胸有成竹地回答道:“魯克在中六區大肆推廣烤肉的目的就在于此——他把γ射線槍拆卸成體積不大的零部件,藏在豬羊肉或者調味醬汁的木桶里,分批次一點一點運進中六區,作為中六區的最高行政長官,他的貨物不需要經過任何檢查,其他區的巡邏隊也會對他網開一面的!”
“如果單單由我來指責魯克的話,似乎有些不公平,蘇老爺子,你有一個兒子叫蘇翙,他調查魯克的可疑行為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如果你同意的話,由他來向評議會指證,會更說明問題!”
這是亢明子精心策劃的,讓蘇翙登場,以蘇老爺子兒子的身份證實魯克運送γ射線槍的經過,他的話將具有無可置疑的說服力。
如果迪迪沒有事先打過招呼,如果那些望族和貴族不知道死的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替身,那么魯克的罪名就是鐵板上釘釘,沒有翻盤的可能。
歸根到底,他的身世是最大的弱點。沒有誰會相信一個出生在人類城市的半妖人的,離開了沼南城,他們什么都不是!
在亢明子的要求下,蘇翙來到了輔山上,他沒有看蘇老爺子,也沒有看魯克一眼,按照事先準備的講稿,用平淡的語氣開始講述:“我調查了中六區最近一段時間來往貨物的運輸,作了詳細的記錄……”
魯克突然抬起頭,慢吞吞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錄音筆,打斷他說:“對不起,我能不能把他所說的話錄下來?這是能夠洗脫我罪名的證明,對我非常重要!”
“這是什么東西?”一個叫雪竇狁的望族好奇地問道,他長著三頭六臂,形貌清矍,是烤肉的狂熱愛好者。
“錄音筆,能夠把聲音記錄下來,反復播放。今天一早在進化巖洞里,我試用過,效果很好,聲音和語調都非常清楚。”
“不,你不需要用這些人類發明的東西,我們在座每一雙耳朵都聽得很清楚,不會冤枉你的!”蘇老爺子拒絕了他的要求,然后,他嚴峻地對蘇翙說,“現在,你可以說了!”
蘇翙心中泛起滔天波瀾,他沉默了片刻,繼續說下去:“通過整理那些記錄,我發現,有相當一部分的貨物并沒有經過魯克之手,早在他成為中六區的最高行政長官之前,它們已經陸續運入中六區了。”
亢明子眉毛一挑,欲言又止。
“說下去!”雪竇狁看了亢明子和螭龍一眼,催促道。
“這些可疑貨物分散來自北方的三個區,由杜得鷲和海東青負責運送,儲藏在中六區鴻運大廈的地下室里。根據負責運送半妖人稱,這批貨物的分量很重,包裝嚴密,防水防潮,似乎是槍械彈藥之類。綜合這些因素,我判斷,它們極有可能是γ射線槍的零部件。”
北方的三個區,那全是亢明子的勢力范圍!雪竇狁的三張臉上不約而同露出了笑意,他問道:“你的意思是,魯克對整件事毫不知情,是杜得鷲和海東青把射線槍分批運進中六區的?”
“我只是陳述事實,由評議會得出結論。”
“好吧,我想這件事差不多可以暫告段落了,各位覺得魯克是否有謀害我們尊敬領袖迪迪的嫌疑?”雪竇狁說到“謀害”這個詞的時候,聲調有些古怪,似乎是強忍住笑。
從蘇老爺子開始,包括雪竇狁在內,有七名成員表示了否定的意見。
“亢明子,你的意見呢?”
亢明子慢慢站起身來,苦澀地說:“我的意見已經不重要了,臨時評議會十三名成員中已經有七名做出相當的判斷,不需要再問下去了。”
雪竇狁揮揮手說:“好吧,就這樣。那么第二件事,殺害迪迪的真正兇手是誰呢?”
“這交給我來辦吧,我會調查杜得鷲和海東青的,該死的家伙,不知是誰給了他們這么大的膽子!”亢明子目不斜視,但蘇翙卻分明感到他在瞪著自己,刻骨的寒意從腳底心騰起,他整個身體如墮冰窖,絲毫動彈不得。
“好吧,你辦事,我們大家都放心。”盡管亢明子的嫌疑很大,但雪竇狁沒有逼迫他,而是輕描淡寫一帶而過,“最后,第三件事,按照規定,在新的領袖產生之前,由臨時評議會全權接管沼南城的一切事務,時間不能超過七天,我覺得七天時間太倉促了,我們是不是通過一項臨時決議,把這段時間延長到一個月?”
這些終年窩在地下巢穴的老頑固,終于耐不住寂寞了!亢明子在心中冷笑一聲,這是一個好機會,把水攪渾,等那些糜爛發臭的渣子都泛起來,用雷霆萬鈞的手段一網打盡!
他早就想清除他們了!
但是亢明子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迪迪并沒有死,死的只是一個形貌聲音都非常相似的替身,雪竇狁知道這個秘密,所以他才不急著推舉新的領袖。迪迪授意他扶持魯克,他已經開始有所行動了。能重新回到地面上,站在金字塔的頂端,行使至高無上的權力,這感覺非常好,他有些舍不得放手,如果迪迪看中的接班人是他而不是魯克,那該有多好!
沒有任何異議,臨時評議會通過了這項臨時決議。
眾人開始陸續離開輔山,先是亢明子和他的追隨者,接著是受到迪迪特別關照的望族和貴族們。但是蘇翙留了下來。
熱風陣陣吹過,他突然覺得口干舌燥,又恢復了行動的能力。蘇翙邁著僵硬的腳步走近魯克,“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錄下了我們的對話?”
“錄音筆是真的,當時我也有這個打算,確確實實按下了錄音鍵,不過后來我在回放的時候,發現什么都沒,看了說明書才知道,這東西在使用前要充電十二個小時,所以……”
“所以你是在誆我?”
“他是在救你。”蘇老爺子平靜地說道,“你還沒有看清楚形勢嗎?雪竇狁他們是站在小盧子一邊的,即使沒有你的證詞,他們也會洗脫小盧子的罪名。”
蘇翙打了個寒顫,喃喃說道:“這就是烤肉的力量嗎?”他眼前浮現出曾經發生的一幕幕場景
——奴隸們在烤肉店和地下巢穴之間來回奔走著,氣喘吁吁地向主人奉上美味的烤肉,博取他們的歡心。
——那些終年不見陽光的望族和貴族,費力地移動他們沉重的身體,來到久未涉足的地面上,排列在魯克的店鋪前,等候新鮮出爐的烤肉。
——在春光慵懶的午后,迪迪出現在中六區,從魯克的手里接過烤肉,沾上蒲松汁或酸蒂汁,用每個人都能看清的動作緩緩放進嘴里。
中六區是第二個東九區,魯克羽翼豐滿,成為亢明子最強勁的對手。
他心中一片茫然,難道,他真的選錯了方向?
蘇老爺子把收搭在他的肩膀上,溫和地說:“回來吧,兒子,回到我身邊,迪迪和我都選擇了魯克,你應該相信我們的眼光!”
蘇翙苦笑一聲,說:“現在我還能有什么其他的選擇嗎?父親,你愿意接受我嗎?”
蘇老爺子的眼眶濕潤了,他用力點點頭。
“魯克大人,你呢?”
魯克微笑著向他伸出了手:“歡迎你回來,蘇翙!”
魯克站在波瀾不驚的三圣河邊,默默注視著小文和小鳳,她們在不遠處的柳樹下竊竊私語,眼角眉梢透露出會心的笑意。
楊柳依依,仿佛情人的手,撫摸著她們的秀發和肩頭。
“你真的在誆蘇翙嗎?”盤古在他腦海中問道。
魯克從口袋里掏出錄音筆,按下播放鍵,蘇翙和他的對話從揚聲器里清晰地傳出來。
盤古感喟地說:“魯克啊魯克,你注定要半妖人新一代的領袖,你已經做好了準備!”
魯克隨手從草叢里拾起一根樹枝,在泥地上寫下了幾個名字:熊昀,酸與,魯克。他在心中說:“禾洲大陸的命運,就掌握在我們手中,盤古,你相信這一點嗎?”
盤古沒有回答他。
沼南城的上空,籠罩著戰亂的陰影,但是陽光卻像箭一樣,穿透重重阻礙,投射到大地上。
這是一座充滿了生命力的地獄都市。
這是禾洲大陸動蕩歷史的發源地。
(第一部完)
沼南城的上空彤云密布,眼看一場暴風雪即將來臨。
蘇泉望著陰沉的天際喃喃自語:“氣候有些反常,按照時令推算,應該是秋高氣爽的季節,怎么轉眼就變成了隆冬?這不是個好兆頭,天氣的異常常常昭示著人禍,未來的形勢不容樂觀呀!”他的聲音含糊不清,被凌厲的寒風吹散。
耋猿湊過頭來大聲問道:“蘇老爺子,您剛才說什么來著?”蘇泉老臉上技出一絲苦笑,搖搖頭表示這無關緊要。他很懷念辰星莊園溫暖的籬落房舍,泡一壺熱茶,悠閑地躺在搖椅上閉目養神,傾聽窗外風聲嘹亮,在這樣寒冷惡劣的氣候下長途跋涉,全都是為了魯克。
他們的目的地是涂墨所在的西三區。
中六區與西三區接壤,但兩者之間卻隔著一片突兀的困龍嶺,崇山峻嶺像天然的屏障,阻斷了兩地的交通。要繞過困龍嶺,不論走南線還是北線,都必須經過亢明子的勢力范圍,為了不引起他的注意,蘇泉決定輕裝翻越困龍嶺。
云層越來越低,一個小黑點若隱若現,幽靈般盤旋在半空。
“恐怕我們的行蹤已經暴露了!”蘇翙指著那個小黑點,不無遺憾地說道,“那是杜得鷲豢養的血鷲,它跟蹤我們恐怕有一段時間了!”
魯克抬頭望去,盤古控制雷鳴機夔釋放出生物能,極度強化他的視力,血鷲的輪廓逐漸放大,變得越來越清晰,飛行的動作放緩慢,就像電影里的慢鏡頭。那是一頭兇狠的禿鷲,奇丑無比,腦袋長著一枚肉瘤,沒有半根雜毛,眼似銅鈴,喙如鐵鉤,脖子又粗又長,雙翼張開超過體長的兩倍,正虎視眈眈地監視著他們。
蘇翙解釋說:“那是亢明子從大雪山擒獲的異種,翎毛堅硬如鐵,爪子可以輕易撕裂野牛的厚皮,餓起來能吞下一個成年的人類奴隸。杜得鷲經常騎在它背上打探對手的情報,他的視力可以跟金雕媲美,如果光線好的話,從上千米的高空可以看清草叢里的野兔。”
“杜得鷲不在它背上。”魯克肯定地說,“它頭上的肉瘤,是它的要害嗎?”
蘇翙詫異地望著魯克:“你能看見它頭上的肉瘤嗎?”
“是的,像一粒癩葡萄。”
“那的確是血鷲最脆弱的地方,如果被利器刺破的話,會血流不止。”蘇翙搖搖頭,覺得不可思議,魯克的視力竟然不遜色于杜得鷲。
“耋猿,能把它打下來嗎?”
耋猿從背上卸下一只扁平的皮箱,小心翼翼放在地上,打開蓋子,從里面取出幾根黝黑的鐵條,眨眼工夫就拼裝成一把形狀怪異的長槍,油光锃亮,保養得十分細心。魯克注意到扳機部位有一枚尖利的血刺,與死去的孫狨一樣,耋猿也是一名變異的狙擊手。
蘇翙提醒他:“必須一槍命中頭部的肉瘤,你能看見嗎?”
耋猿瞄準了半天,始終沒有扣下扳機。他甕聲甕氣說道:“我只能確保打中它的身體,怎么樣,要試試嗎?”
“打中其它部位恐怕沒什么效果,只會激怒它,血鷲幾乎就是不死的怪物,再重的傷勢也能痊愈,這是它最有價值的地方。”
“要試試嗎?”耋猿繼續問道。
魯克心中一動,耋猿似乎很有把握,他的血液通過血刺進入子彈里,究竟能產生怎樣的效果呢?
“讓他試試吧!”蘇泉的話堅定了他的信心,魯克打了個手勢,示意耋猿動手。
槍膛微微調整著角度,耋猿屏住了呼吸,彎曲食指,穩穩地扣下了扳機。血刺扎進了指節,鮮血吸入槍膛,沿著特殊的裝置注入子彈,不到零點一秒,火藥爆炸,頎長的破甲彈高速旋轉著射向高空,命中血鷲的腹部。
在魯克眼中,一切都變得那么清晰,破甲彈在接觸到腹部的瞬間似乎遇到無形的阻礙,略微停頓了一下,尾部爆炸,彈頭繼續向前突進,深深陷進血鷲的身體,發生二次爆炸,耋猿血液里的劇毒迅速擴散到內臟。血鷲悲鳴一聲,響徹云霄,像秤砣一樣從高空摔落,然而就在一頭砸向山崖的剎那,它奮起余力扇動巨大的翅膀,刮起一陣狂風,歪歪扭扭消失在困龍嶺的另一邊。
耋猿收拾起狙擊槍,搖搖頭遺憾地說:“應該一槍斃命的,毒液好像沒起作用。”
蘇翙建議說:“最好盡快離開這里,到空曠的地方去。一旦血鷲緩過勁來,會向我們瘋狂報復的。”
說話間工夫,云層越壓越低,像灰暗的棉花糖,似乎伸手就能扯下一塊來。鵝毛大雪紛紛降下,積在頭發和肩膀上,轉眼結成了薄冰。
“快走吧,雪積起來,山路就不好走了!”蘇泉皺起了眉頭,先是血鷲的監視,再是暴風雪,前往西三區的道路并不平坦,更讓他擔心的是隱藏在暗處的亢明子,他究竟在醞釀什么陰謀呢?
一行人加快腳步,進入了莽莽困龍嶺。目光所及,到處都是光禿禿的怪石,縫隙里長著歪歪扭扭的灌木,在烈風中發抖。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死氣沉沉,就像一座巨大的墳墓。
頃刻間天昏地暗,暴風雪肆虐,三步之外,伸手不見五指,風聲嗚咽,鬼哭狼嚎,仿佛世界末日降臨在困龍嶺。他們只能聚在一個背風的懸崖下,耐心等待天氣放晴。
耋猿從背包里摸出幾塊干硬的烤肉分給眾人。蘇翙用力咬下一塊,越嚼越覺得滋味綿長,不經意間,他注意到魯克翻來覆去把玩著他那份烤肉,始終沒有放進嘴里,蘇翙心中一凌,咀嚼的動作不自覺地慢了下來。魯克朝他笑笑,用牙齒撕下一縷烤肉,慢條斯理咽下肚去。
驀地里一聲巨響,有如天崩地裂,一塊巨石從天而降,重重砸向耋猿。暴風雪干擾了視聽,耋猿感覺到危機時,巨石離他的頭頂只有三尺的距離。蘇泉眼中光芒一閃,探出手臂按在巨石上,手掌深深陷入,硬生生把它推開半尺,從耋猿發梢一掠而過,隆隆滾下山去。
耋猿急忙抬頭,只見一個模糊的陰影從風雪中飛過,伴隨著不滿的尖叫。
“是剛才那頭血鷲,它回來報復了!”蘇翙大聲叫道。
片刻后,血鷲又飛了回來,爪下吊著一塊巨大的巖石,像轟炸機一樣從他們上空飛過,瞅準了耋猿再次丟下來。這一次耋猿有了提防,輕輕巧巧躲了開去。他仰天咒罵道:“該死的扁毛畜生,敢暗算你祖宗……”突然記起當這頭扁毛畜生的祖宗也沒什么光彩,急忙閉上了嘴巴。
魯克從石縫里拔起一根枯枝,揮動了幾圈,用力擲出,迎著血鷲的胸腹飛去。血鷲見枯枝來勢緩慢,嘲笑似地尖叫一聲,展翅一擊,枯枝掉頭飛向九霄云外,但它沒有料到,魯克的手指纏在枯枝上,影隨而至,閃電般縛住了血鷲的爪子,重重向下拉,就像春日放風箏。
血鷲慌忙扇動雙翅,刮起一陣狂風,但魯克的力量大得驚人,手指強力收縮,硬生生把它拽向地面。它揮動另一只爪子拼命亂抓,張開利喙狠啄了幾口,但手指堅韌如橡膠,根本啄不動。眼看距離敵手越來越近,一根黑黝黝的槍管對著自己頭頂的肉瘤,血鷲一狠心,低頭把右爪啄斷,逃脫了束縛,展翅高飛。
蘇泉贊嘆說:“壯士斷腕,果然是有幾分靈氣!”
魯克把斷爪丟到山崖下,搖搖頭說:“吃了大虧,血鷲不會再冒險飛低,看來我們是甩不掉這條尾巴了。”
蘇翙建議說:“既然這樣,我們不要休息了,乘著暴風雪趕路,亢明子他們即使有血鷲引路,也不一定能追上我們。”
魯克點點頭。“那就這么辦吧。”蘇泉舒展了一下筋骨,“我來領路,跟緊一些,千萬別走丟了!”
風雪越來越猛烈。蘇泉當先開路,魯克、蘇翙和耋猿緊隨其后,四人貼著山崖匍匐前行,花了足足一個時辰才爬到半山腰。蘇泉分開稀疏的灌木,露出一個半人高的洞口,彎腰鉆了進去。
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洞中溫暖安靜,四人抖去身上的積雪,稍稍松了口氣。
“這鬼天氣,從來沒有過!”耋猿抱怨著,“都是人類干得好事,我記得一千多年前,氣候要溫和得多!”
“這是工業文明的代價……”魯克打量著四周,那是一個天然的山洞,沒有人工開掘的痕跡,黑沉沉向斜下方延伸,一眼望不到盡頭。
略微歇息了片刻,四人繼續前行,走出十多步,眼前豁然開朗,山洞變得四通八達,頻頻出現岔路,就像迷宮一樣。蘇泉對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他不假思索,引著眾人穿過一個個岔道口,盤旋向下,來到了山腹之中。空氣越來越混濁,讓人喘不過氣來,魯克忍不住問道:“還有多久才能出去?”
“快了,離另一端的出口已經很近了。”蘇泉隨口解釋說,“這個山洞是我在采茶的時候偶然發現的,岔路雖然四通八達,但全是死路,只有一條正確的道路通往西三區,當年我花了整整一個月時間才找到,本以外只是連接西三區和中六區的一條捷徑,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處。”
說話間工夫,魯克突然聽到了一陣沉重的喘息聲,呼哧呼哧,像煉鐵的大風箱。他停住腳步,辨別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問道:“這個山洞里棲息著什么動物嗎?”
“我曾經在一個潮濕溫暖的角落里遇到一條大蟒蛇,它在冬眠,我也沒有驚動它。你聽到什么了嗎?”
“在那個方向,好像有喘息聲。”魯克走進一條岔路,喘息聲越來越清晰,似乎是什么受傷的怪獸。繞了一個接近九十度的大彎,岔路的盡頭是一個巨大的洞穴,魯克看見一頭巨大的血鷲,靠一只爪子支撐起身體,警覺地盯著自己。雪花旋轉著從天而降,寒風席卷而來,洞穴上方有一條筆直寬敞的通道直達困龍嶺頂,估計血鷲是傷勢過重,被迫降落到山腹中養傷。
“原來是我們的老朋友!”魯克笑了起來。
“咦,它是從哪里鉆進來的?”耋猿吃了一驚,急忙組裝起狙擊槍。血鷲認出了射傷它的人,咆哮著撲上前來,但少了一只爪子,動作頗為笨拙。
耋猿退回狹窄的岔道里,瞄準了血鷲頭頂的肉瘤,問道:“要開槍殺死這頭扁毛畜生嗎?”
血鷲急忙側頭避開要害,退后幾步,張開尖喙叫道:“別開槍,別,別開槍!”它的聲音很古怪,舌頭僵硬,音調缺少起伏,就像電腦合成的模擬聲。
“你不是杜得鷲豢養的寵物嗎,怎么會說話?”蘇翙差異地問道。
血鷲苦笑著說:“我是大雪山血鷲族的后裔,本來是妖怪族的一個旁支,差不多死絕了,只剩下我被亢明子帶到沼南城,僥幸活了下來。”
“死絕了,為什么?”
“核試驗,人類在大雪山引爆了一顆威力巨大的核彈,我的族人受到輻射的影響,在短短半年里一個接一個死去。我們血鷲族的體質特殊,對核輻射特別敏感,一旦受到感染,無藥可救。”
原來它們的弱點是核輻射,血鷲的肉體也并不是無懈可擊。蘇翙面無表情地說:“亢明子救了你,所以你為他賣命,成為杜得鷲的寵物?”
“有什么辦法呢,在人籬下,不得不低頭……”血鷲疲倦地靠在石壁上。
蘇翙望了魯克一眼,繼續問道:“杜得鷲讓你跟蹤我們干什么?”
血鷲沮喪地說:“監視你們的行蹤,隨時向他報告……沒想到你們竟強大到這種地步……”
“報告?用什么?”
“本來我耳朵里有一只耳麥,從山頂跌下來的時候撞了一下,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你們要去哪里?西三區嗎?”血鷲覺得很納悶,氣候如此惡劣,他們為什么不走南線或北線,而要巴巴地翻過困龍嶺呢。
它有些弱智,而且知道的情報有限,再問下去也是浪費時間。蘇翙朝魯克搖搖頭,表示到此為止吧。
魯克輕描淡寫地說:“如果你說不出什么有價值的東西,血鷲族就真的要絕種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心情沒有任何波動,盤古暗暗嘆了口氣,半妖人的本性控制著他的身心,如此冷酷無情,讓他無法接受。不過對方只是一名妖怪奴隸,他也就沒有出言勸阻。
“別,別殺我!”血鷲哀求道。
魯克舉起手等了片刻,見它吐露不出什么情報,手腕輕輕往下一揮。一聲槍響,在山洞里回蕩,久久不散。子彈命中血鷲頭頂的肉瘤,血如泉涌,絲毫沒有停歇的趨勢,它頹然倒在地上,圓瞪著眼珠一命歸西。雪花落在它僵硬的尸體上,漸漸堆積起來。
去了心腹之患,四人重新上路,不到半個小時,他們就離開了山腹,來到困龍嶺的另一端。風雪漸小,西三區就在眼前。一望無際的丘陵上,建筑著無數架空的房屋,人群像螞蟻一樣往來其間,充滿了異鄉的活力。
“西三區是涂墨的地盤,民風特別彪悍,一句話不對頭,就拔出槍來動手,而且那里的風俗習慣跟別處不同,最好不要惹事端,免得節外生枝。”蘇泉這一席話是針對耋猿說的,他向來粗魯疏漏,如果不提醒,說不定會鬧出什么事端來。
耋猿粗聲粗氣說:“我記著就是了,有誰惹我,等下次再找他算帳!”
蘇泉微笑著揮揮手,說:“從這里滑下去吧,在西三區,我們是安全的。”
然而他們沒有料到的是,在困龍嶺的山顛,有一雙冷酷的眼睛隱藏在風雪中,靜靜注視著他們。那是血鷲,它十分謹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頭頂的肉瘤一旦刺破,會血流不止,這根本就是它苦心積慮營造的脫身之計,就連亢明子和杜得鷲都信以為真。
當魯克等人消失在視線之外,血鷲才直起身來,驕傲地迎向風雪。它的翅膀下突然裂開一道口子,伸出一條雪白修長的胳膊,白皙的手指間捏著一只耳麥,小心翼翼塞進了耳孔中。然后,它用慣常的語氣向杜得鷲報告:“他們已經進入了西三區,正向西北方向走去。”
耳麥中傳來了杜得鷲的命令:“繼續監視,留意他們的目的地。”
“好的。”血鷲展開雙翅,輕輕一揮,碩大的身軀騰空而起。在它的腹下,傷口已經愈合,新爪子長了出來,形狀大小跟原來沒有分別,只是紅嫩柔軟,不夠堅固。用不到多長時間,它就能完全復原。
它翱翔在云層之上,小心翼翼地隱藏起來,以免被魯克發現。這個半妖人的實力,完全出乎意料,它必須萬分小心。
在確定目標的形跡后,亢明子、螭龍、杜得鷲一行也從南線進入了西三區,循著血鷲指示的方向追蹤而去。魯克和蘇泉他們悄悄地來到西三區,究竟是為了什么?亢明子百思不得其解。
涂墨居住在西三區的腹地,一個深邃曲折的地洞中,四周長滿了一人多高的荊棘,密密麻麻,像警戒的籬笆墻。荊棘之外,方圓十里內荒無人煙,沒有哪個半妖人愿意跟陸行黑蝙蝠作鄰居,他的巢穴實在太臭了。
在荊棘叢中繞來繞去,距離洞口越來越近,惡臭強烈刺激著鼻粘膜,耋猿實在忍受不住,抱怨道:“為什么非要叫上涂墨?有我們這些人足夠了!”
“他是西三區的活地圖,而且前往古之遺跡,他的回聲定位能力不可或缺。”
耋猿對蘇翙的解釋并不滿意,他小聲嘀咕著,把兩根手指插進鼻孔,模樣十分可笑。蘇泉皺起眉頭告誡他:“耋猿,把手拿下來,這樣很沒禮貌。還有,等會看到涂墨,要客氣一點,記住,他是這里的主人,你是客人!”
耋猿哭喪著臉放下手,大口呼氣,小口吸氣。
魯克毫不在意,他抬頭看看天色,日色已經偏西了,催促說:“別再耽擱了,動作快一點,我們的時間有限。蘇翙,把涂墨叫出來吧!”
蘇翙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隨手丟進洞口。山洞是向下延伸的,石頭骨碌碌滾了下去,最后撲通一聲掉進水中。洞底似乎有一個水潭,這在干旱的西三區異常珍貴。
“如果他不出來,耋猿,是不是麻煩你下去叫一聲?”蘇泉一本正經開了個玩笑。
耋猿的腦筋轉得很快,立刻回答說:“我的體形太狼犺了,只怕會耽誤事,還是讓蘇翙下去吧,他比我靈活得多。”
說話間工夫,涂墨從洞穴中飛快地跳出來,不滿地叫道:“老子還沒睡醒,誰他媽來吵……”
“是我!”蘇泉及時打斷他。
猛地聽見東九區蘇老爺子的聲音,涂墨把半句話吞進了肚子里,尷尬地搔搔腦袋,努力瞪著一對白果眼,訕訕地說:“原來是蘇老爺子,什么風把你吹來了……還有幾位是誰呀?”
“都是老朋友,蘇翙,耋猿,還有盧定一,你都認識的。”
“小盧子,你也來了!”涂墨想到烤肉的滋味,喉結上下滑動,頻頻咽著饞液。
“我們想到古之遺跡走一趟,這是迪迪的意思,涂墨,西三區是你的地盤,沒有人比你更熟悉了,你帶我們去吧。”蘇泉輕描淡寫地說道。他隱瞞了迪迪的死和魯克的真實身份,在這種微妙的時刻,誰能保證涂墨會像他一樣無條件地魯克呢。只有當魯克真正掌握了那些傀儡戰士,確立了王者的身份,才能向涂墨及其他人透露真相,在此之前,他只能隱藏在東九區和遄蛛蛛的背后。
“去古之遺跡?有什么事嗎?”涂墨的臉色顯得很為難。古之遺跡是半妖人在開掘地下巢穴時偶然發現的一個巨大墳墓,埋藏在地下,已經有幾千年歷史了,里面機關重重,還守衛著古老的生物,非常兇險,當年不少半妖人葬身在那里,迪迪下令把遺跡重新掩蓋起來,禁止任何人出入。
“尋找某種寶物,可能是威力巨大的武器。怎么樣,去不去?”
涂墨還在猶豫,魯克誘惑他說:“只要你引領我們進去就行了,不管能不能找到,我都會送你一對尨豬和狡羊1
尨豬和狡羊就意味著財富,這實在太吸引人了!涂墨的眼睛亮了起來,他立刻說:“蘇老爺子拜托的事,我一定照辦!小盧子,尨豬和狡羊,你可不能反悔1
“沒問題!”魯克爽快地回答他。
天色漸漸暗下來,五人離開了荊棘叢林,向西北方向行去。
耋猿終于可以大口呼吸新鮮空氣了,雖然涂墨身上的氣味同樣不好聞,但比起他居住的洞穴,那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他臉上露出輕松的表情,落在涂墨眼里,讓他覺得很奇怪,耋猿一向不喜歡西三區,怎么這次居然忍住沒有抱怨?
在西三區,涂墨享有至高無上的特權,他弄來了一輛裝備齊全的改裝吉普車,像一只鐵皮的大匣子,乘著漸漸涼下來的夜色,向古之遺跡呼嘯而去,引來無數注視的目光。風迎面吹來,帶著白日里陽光的氣息,涂墨忍不住縱聲大叫,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在顛簸中顫抖,從睡夢里完全蘇醒過來。
古之遺跡位于西三區的邊緣,一片荒蕪人煙的戈壁深處。這里的氣候太過干燥,就算以忍饑耐渴見長的獨峰駝,也不能在那里長期生存,但是吉普車出現改變了一切,從此戈壁跟西三區的其他角落沒有太大的區別,某些喜愛干燥和酷熱的半妖人,甚至把巢穴安在那里。
“你們是怎么發現古之遺跡的?”魯克在涂墨耳邊問道。他覺得駕駛改裝吉普車橫穿西三區太過張揚,但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好更快的交通工具了。
涂墨把油門踩到底,在引擎的轟鳴聲里,他向魯克解釋說:“很久以前,西三區不是現在你看到的樣子,到處都長滿了樹,有河流,還有各種動物。不過有一天,大地突然震動起來,像有什么東西從地下涌出來,樹木全部枯萎了,氣候也變得又干又熱,河水全部蒸發了,跟沙漠差不多,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涂墨的詞匯很貧乏,就像從巖石里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跟蘇泉亢明子他們完全不同。
蘇翙插嘴說:“我推測西三區位于巖石圈板塊的邊界,地下火山爆發,灼熱的巖漿一直涌到接近地殼的地方,改變了這里的地貌和氣候。再往東去,困龍嶺擋住了干旱的熱風,所以中六區沒有受到太多的影響。”
涂墨聽不懂“巖石圈板塊”、“巖漿”之類的名詞,他扳動方向盤,沿著隱約可見的沙路轉向西北方向,繼續說道:“不過沼南城的其他幾個區已經有太多的半妖人,他們不歡迎我們遷過去,我們只好自己想辦法,白天躲在地洞里,靠動物的尸體充饑,晚上出來到處找水源。結果一鏟子下去,水沒有冒出來,腳下全部都塌陷了,就這樣發現了古之遺跡。”
“我報告了迪迪大人,他很感興趣,親自來看了一趟,遺跡分好幾層,他帶了一個中隊下去清理,前后差不多花了有半年時間,說是要把遺跡和中六區的地下巢穴挖通。都有尸體運出來,死了很多人。”
“那他挖通了沒有?”魯克饒有興致地問道。
“沒有!后來迪迪大人帶著幾個貼身隨從逃出來,說有越往下機關越復雜,他們還遇到了一種古老的生物,是遺跡的守護者,非常厲害,其他人全死在里面了。他讓我把遺跡封起來,禁止任何人進去。”
“是什么生物?”
“不知道,迪迪大人沒說。怎么,他沒告訴你們嗎?哈哈,我知道了,迪迪大人想考驗考驗你們!”涂墨得意地大笑起來,完全沒意識到這個想法有多么不合理。
魯克和蘇翙對視了一眼,大致了解了為什么迪迪選擇古之遺跡來安置傀儡戰士,危險的戈壁深處,機關重重,古老的神秘生物,在沼南城,要避開亢明子的耳目,還有什么地方比古之遺跡更適合建秘密軍火庫呢!
午夜時分,他們進入了茫茫戈壁。一輪明月高懸在夜空,投下冷冷的清輝,吉普車沿著干涸的河道顛簸向前,嘈雜的聲音在靜夜里顯得格外響亮。
耋猿終于忍不住抱怨說:“這鬼地方,五臟六腑都快顛出來了!我說涂墨,你會不會走錯路?”
“只有你這種用眼睛認路的人才會走錯路!”涂墨嗤之以鼻。
蘇泉瞥了耋猿一眼,低聲說道:“沒錯,戈壁里根本沒路可走,只有涂墨用回聲定位,才能找到正確的方向。”
有蘇泉為他說話,耋猿硬生生把后面的話咽了下去。
“我已經有很多年沒來了,找到古之遺跡需要一點時間……”涂墨放慢車速,把頭伸出窗外,一邊辨別著方位,一邊在戈壁上兜起了圈子。開開停停,足足過了一個多小時,涂墨才找到了熟悉的幾根沙柱,欣喜地叫道:“在那里,從沙柱中間穿過去就到了!”
果然,不到十分鐘車程,一個巨大的沙坑展現在眼前。相形之下,吉普車像碗邊上的一只小螞蟻。
眾人跳下車,沿著沙坑走了一圈,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沒有發現任何入口。
蘇泉說:“沙坑的底下有一層粘稠的透明油,把入口封住了,萬一陷進去,又找不到遺跡入口的話,會窒息而死的。涂墨,你能指出入口正確的位置,是不是?”
“當然!”涂墨驕傲地說,“就算是迪迪大人想進入古之遺跡,也得叫上我!”他從衣袋里掏出一顆空心的玻璃珠,小心翼翼地放在沙坑邊緣,用手指輕輕一推,珠子沿著斜坡向底部滾去。涂墨全神貫注盯著玻璃珠,用依靠回聲定位鎖定它的軌跡,沿途沙粒發出細微的磨擦聲,玻璃珠越滾越快,到達底部時晃動了幾下,漸漸靜止下來。
一旦停止了滾動,玻璃珠的重力使它陷入沙中,片刻就消失了蹤跡。
“找到了嗎?”
“不在這里。”涂墨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手里抓了一把玻璃珠,“要試很多次,入口處的沙層比較厚,我能通過回聲定位感覺到,不過運氣差的話,要花上大半天工夫。”
“不能更快了嗎?”蘇泉皺著眉頭看看天,一旦太陽出來,戈壁的中央是呆不住人的。
“除非冒險到沙坑下面找,不過根據我的經驗,下去的半妖人沒有一個能上來!”涂墨攤開雙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魯克問道:“古之遺跡的入口到底在哪里?”
“差不多在那個位置——只能容許一個人通過。不過周圍找不到任何標記,迪迪大人也禁止我做標記,他寧可花很多時間試探。”涂墨用手劃了個圈,所指的方位距離沙坑底部大約有四五十米距離,范圍非常廣。
“我來試試吧。”魯克心中有了計較,他的拇指突然伸長,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穩穩地鉆進了沙坑中,像樹根一樣不斷向下延伸。從指尖傳來的感覺告訴他,沙層大約有半米厚,下面是一種粘稠的油狀液體,冰冷刺骨,流動性很差,厚度超過十米,類似于巨型的果凍。在這層液體的下面,是堅硬的石塊,找不到任何縫隙,很難想像,遺跡的頂部竟然是一整塊巨大的石頭!
手指接二連三地鉆進沙坑中,在果凍中摸索著,為了避免引起涂墨的疑心,魯克沒有從身體里抽出更多的觸手來,不過這已經讓他萬分詫異了。涂墨瞪著一對擺飾用的白果眼,張口結舌地說道:“你的手指……怎么會這樣?”
“他是個天才,迪迪大人已經把他視作接班人了,這是個秘密,你不要透露出去!”蘇泉壓低了聲音在涂墨耳邊說道。他抓住機會向涂墨施加影響,果然,這一席話使他對魯克刮目相看。
片刻后,魯克找到了古之遺跡的入口,手指穿過液體,進入到一個溫暖的空間,與此同時,他也感覺到某種危險的信號。“在這里!”他收攏所有的手指,確定洞口的大小和方位,縱身一躍,頭下腳上鉆進了沙坑中。
沙粒從四面八方涌過來,他屏住呼吸,把耳鼻全部封住,接著,整個身體就沉入了粘稠液體中。極度寒冷,接近冰點,越往下阻力越大,揮動手臂變得異常艱難。盤古在魯克腦海里說道:“這是石介油,石油提煉后的廢料,粘稠的程度可以跟瀝青相比,比熱很小,容易吸收熱量,也容易發散,如果是白天的話,太陽直曬,可以超過一百度,到了晚上又會降到零度以下。”
“有什么用嗎?”
“沒有。而且石介油的性質很穩定,不燃燒,也很難分解,石油冶煉廠一般把它們裝進密封的塑料桶,當廢料埋進地下。迪迪他們一定是從廢料掩埋場搞來的。十米深,那要多少石介油!”
魯克十指用力,像魚一樣離開了油層,鉆進廢墟的入口。
溫暖的空氣撲面而來,他睜開眼睛,迅速適應了黑暗。下方是一個巨大的空間,雜亂無章倒著很多石柱和石像,地上鋪著花崗石,積了厚厚一層灰。
魯克松開手,跳進了古之遺跡中。
一切都保留著當初的模樣,曾經的繁華與喧囂,現在只剩下斷壁殘垣。魯克的手指撫摸著一尊尊殘缺不全的石像,那些他無法辨認的古怪生命,某種動物或人類,以這樣一種藝術的形式凝固下來,異樣的感觸涌上心頭,他覺得傷懷。傷懷像潮水一樣沖刷著那顆半妖人的心,堅硬的外殼開始變軟,人類的感情在蔓延。
魯克急忙收回手指。
蘇泉跳進遺跡中,接著是蘇翙和耋猿。他們大口喘息著,用力甩去沾在身上的石介油。
等了片刻,不見涂墨的身影,魯克不禁擔心起來,問道:“涂墨呢?該不會出什么意外吧?”
耋猿幸災樂禍地說:“八成是被石介油嗆到了,在什么地方嘔吐呢!”就在不久之前,他已經嘗到了石介油的滋味,從鼻腔灌入嘴里,味道像燒焦的瀝青,胃里翻江倒海,把苦水都吐了出來。
話音沒落,涂墨的腦袋倒垂了下來,他掙出雙手,從臉上撕下一張薄如蟬翼的軟膜,詫異地說:“你們怎么都下來了?我還沒來得及提醒,石介油非常嗆人,吃一點到嘴里,要吐上半天!我帶了一些軟膜,屏住氣覆在臉上,可以起保護的作用……”
魯克體質特殊,隨時可以把耳鼻封起來,蘇泉年老成精,應該也不會有事,他掃了一眼蘇翙,他的神情頗為沮喪,看來是被石介油嗆到了,至于耋猿,更是一臉的懊惱,嘀咕說:“你這家伙,怎么不早說!”涂墨得意地笑笑,鄭重其事地把軟膜收了起來。
蘇翙把拇指在嘴里舔了一下,高高舉過頭頂,原地轉了個圈,感覺通風良好,用打火機點燃了火把,分給耋猿和涂墨。涂墨感覺到熱量撲面而來,急忙退后幾步,搖著手說:“我不用那玩意,會妨礙我的聽覺!”他躲進陰影中,似乎對火光頗為忌諱。
魯克問道:“現在我們該往哪里走?”
蘇泉指著一根倒塌的石柱說:“古之遺跡一共有五層,我們要到最底層去。在那根柱子背面,有通往下一層的石階。”
涂墨嚇了一跳,叫道:“你們要到最底層去?不是開玩笑吧!”
“是的,迪迪要我們去最底層取一件東西給他。這里你比較熟悉,愿意帶路嗎?”
“我只到過第三層,再往下,誰都不知道有什么危險……”涂墨在猶豫。
“沼南城最強的戰士在這里,你有什么好擔心的!”蘇翙溫和地提醒他。
蘇泉猜到了涂墨的心思,慢條斯理地說:“既然你到過第三層,那就帶我們去,有我在,沒有什么東西傷得到你。放心,那些鐵絲線蛇全部都死了,是迪迪親口告訴我的。”
“鐵絲線蛇?”
“那就是你所說的古老生物,遺跡的守護者。”蘇泉比涂墨更了解古之遺跡,但他需要涂墨的回聲定位能力。
涂墨將信將疑,但蘇泉和蘇翙的話給他打了一劑強心針,讓他對古之遺跡深處的兇險不那么害怕。好歹他也是西三區的最高行政長官,在蘇泉跟前,怎能輕易失了面子!他搔搔腦袋說:“好吧,我帶你們下去。從第二層開始,遺跡里就機關重重,千萬要小心啊!”
他當先走向了通往下一層的石階。
石階盤旋著向下延伸,前方一片黑暗,但對涂墨來說,這根本不是障礙。他喜愛黑暗,在只有在黑暗中,他才能感到安全。涂墨一手扶住冰涼的泥墻,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每一步都要踏實了,才敢邁出另一條腿。他竭力回憶著當年的慘劇,半妖人前赴后繼,用血和生命試探機關,那些亡魂仿佛在頭頂盤旋,他不想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魯克等人亦步亦趨,跟著涂墨深入古之遺跡。火光照亮了兩旁的泥墻,上面印滿了復雜的花紋,似乎是一幅幅浮雕式的壁畫,訴說著古老的故事。驚鴻一瞥之下,魯克發現了一條碩大的三頭妖蛇,人首蛇身,無數頭長獨角的怪蛇正向它頂禮膜拜,似乎在參見它們的王。
石階轉眼就到了盡頭,他們進入了遺跡的第二層,那是一條穿過巨石的甬道,四四方方向前延伸,盡頭有三個岔路。
“這是一個迷宮,占地非常廣,里面機關很多,但全部被破壞掉了。”涂墨舉起手,在石壁上摸索著。耋猿舉起火把,只見石壁上刻著三個箭頭,深淺不一,分別指向不同的方向,不知道哪個才通往下一層。
“當時我們為了走出迷宮,先后派了三個小隊進去探險,每到一個岔路口,就在石壁上刻下箭頭,各人標記的箭頭都不相同,只有沿著正確的箭頭走,才不會迷路。”他舉步向前走去,速度略微加快了一些。這個石頭迷宮是涂墨和他的手下破解的,每一寸地方都細細試探過,他有足夠的把握,即使閉上眼睛,也能摸到正確的箭頭。
然而沿著箭頭才轉了幾個彎,涂墨突然臉色大變,指著前方說道:“前面有東西!是蛇!”
魯克大步走上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見,但是空氣的振動在他腦海里刻劃出一條怪蛇的形狀,它正扭動軀體,循著詭異的路徑向他們逼近。魯克彎下腰,伸長了手臂,閃電般抓住怪蛇的七寸,把它拎到火光下。
與泥墻上鏤刻的圖案極其相似,蛇頭上一枚灰黑色的獨角,蛇吻向上勾起,蛇皮上布滿了鐵絲一樣的花紋。火把的熱量讓它活躍起來,堅韌的身體緊緊纏住魯克的手臂,慢慢收緊。
蘇泉的瞳孔一陣收縮。“這就是鐵絲線蛇,一口的毒液足夠毒死三頭大象,身體堅韌,很難被殺死。”
“你不是說,鐵絲線蛇全部都死了嗎?”涂墨感到一種受騙的氣憤。
“是的,迪迪親口對我這么說的,他殺死了所有的鐵絲線蛇。也許有一些蛇卵隱藏在泥土里沒被發覺,近幾年才孵化出來,你看,這條鐵絲線蛇只有嬰兒的手臂粗細,成年的鐵絲線蛇至少要粗上一倍。”蘇泉深深皺起了眉頭,覺得不可思議,“不過這種怪蛇只在遺跡的最底層出沒,怎么爬到第二層來了呢?”
魯克隨手一捏,手指深深陷入了蛇身里,那條鐵絲線蛇吃疼不過,猛地張開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兩道毒液向他的眼睛射去。魯克在間不容發之際避了開來,另一手抓住它的尾部,雷鳴機夔釋放出瞬間生物能,衣衫遮掩下,手臂的肌肉隆起,無數銀灰色的視線此隱彼現,力量暴增,硬生生把蛇身扯斷,殷紅的血噴在石壁上。
“太魯莽了!”蘇泉的聲音聽起來與其說責備,不如說驚嘆。迪迪一再強調鐵絲線蛇的堅韌,魯克能赤手空拳把它扯斷,這份力量實在驚人。
魯克松開手,任由兩截蛇身落在地上。但異變驟起,怪蛇的上半身突然跳了起來,一口咬住他的大腿,獠牙刺進肌肉,毒腺中殘余的毒液盡數注射進去。
“哎呀!”涂墨驚呼一聲,仿佛這一口是咬在他的腿上,心怦怦直跳。
魯克眉頭不皺一下,把鐵絲線蛇拉了下來,丟在角落里,拍拍手說:“沒事。這種蛇果然不容易死透,斷成兩截還能咬人。”
涂墨咂著嘴說:“你這家伙,比三頭大象還要強壯!”
盤古迅速分析了毒液的成分,提醒他說:“這種毒液非常罕見,能直接攻擊血液中的紅細胞,造成細胞破溢,就算是強壯的半妖人也抵擋不住。”這些話加深了魯克心中的擔憂。為什么鐵絲線蛇會出現在這里?古之遺跡的底下,究竟隱藏著什么樣的危機?他開始覺得這次行動不容樂觀,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雙危險的眼睛正注視著他們。
鐵絲線蛇沒有再出現。循著刻在石壁上的箭頭,一行人通過了迷宮,進入到古之遺跡的第三層。
這一層是一間寬敞的大廳,總體布局跟第一層相似,保存得完好無損。八根粗大的石柱撐起了厚重的石頂,正中一條甬道,筆直地通向王座,上方鑲嵌了幾顆鵝卵大小的夜明珠,散發出迷濛的光華,甬道兩旁佇立著無數石像,人面獸身,或者獸面人身,無不神情恭敬,栩栩如生,仿佛隨時都會活過來。
“這是什么地方?”如此宏偉浩大的工程,不知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魯克不禁為之感嘆。
蘇翙推測說:“這里是古之遺跡的中心。從這些石像來看,古之遺跡似乎是某個帝王的陵墓,第一層是迷惑盜墓人的假殿,第二層是機關迷宮,第三層才是正殿,第四第五層估計是保存尸體的墓穴。你看,即使在死后,他還要繼續接受臣民的參拜。”
“從來沒有哪個皇帝統治過半人半獸的怪物!”耋猿忍不住說道。
蘇翙冷笑一聲,說:“我沒說是人類,你看看那張王座上刻了什么圖案!”
耋猿極目望去,只見王座的靠背上刻著一條三頭妖蛇,虎視眈眈盯著來自地面的入侵者。“你是說這個遺跡的主人是那條三頭妖蛇?”耋猿笑了起來,覺得不可思意,“這應該是人類崇拜的某種……某種……”他一時間記不起那個專有名詞。
“圖騰。”魯克補充說。
“是的,圖騰!”
蘇翙搖搖頭說:“我可不這么認為。”
就在他們談論遺跡主人的時候,魯克突然舉起手,目光注視著一個陰暗的角落,提高聲音說道:“誰在哪里?出來吧!”他的聲音在大廳里嗡嗡回蕩,蘇翙和耋猿吃了一驚,齊齊向他示意的方向望去。
什么都沒有。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諸如體溫,呼吸,心跳,那是一塊死地。涂墨忍不住說:“你弄錯了吧,古之遺跡里除了我們,不會有其他半妖人了。”
蘇泉也沒有發現敵人,但他相信魯克的判斷。一種異樣的警惕涌上心頭,他走上幾步,試探著問道:“雪竇狁,是你嗎?”
“沒想到還是被你們發現了!”陰影晃動,雪竇狁從角落里現身走出來,給人一種詭異的印象,他仿佛是從沒有生命的石壁里浮現,從無到有,一瞬間獲得了澎湃的生命。“魯克,你究竟是怎么發現我的?我自認為隱藏得很好,就算是遄蛛蛛,也必須走到三步之內才會警覺!”
魯克微微一笑,沒有回答他。事實上,是盤古提醒了他,以他自己的能力,是無法發覺雪竇狁的。他的反應給了雪竇狁一種高深莫測的印象。
“你怎么會在這里?”蘇泉對這個望族碩果僅存的元老頗有幾分忌憚。
“除了迪迪,沒有人比我更熟悉古之遺跡了。當年我曾在這里失去了無數忠實的手下,冒著生命危險破解機關,和迪迪并肩清除守護的鐵絲線蛇,把這個巨大的墳墓改造成我們半妖人的秘密軍火庫!”雪竇狁慢慢走到王座前,志得意滿地坐了下來,他的語氣中透露出驕傲。
“你……你怎么能找到遺跡的入口?怎么能通過第二層的石頭迷宮?”涂墨吃驚地問道。
“是那條鐵絲線蛇帶他進來的。”魯克冷靜地解釋說,“鐵絲線蛇是古之遺跡的守衛者,它們是不會說話的活地圖。”
“你真實聰明!”雪竇狁由衷地稱贊說。
“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么沒有帶走那條鐵絲線蛇,而是把它遺棄在迷宮里?”
“不是我遺棄了它,而是它突然掙脫了我的控制,不敢下到第三層。”
魯克陷入了沉思中,蘇泉說過,鐵絲線蛇只在遺跡的最底層出沒,雪竇狁又說鐵絲線蛇不敢下到第三層,究竟是什么阻止了它們呢?他覺得脊背涼嗖嗖的,隱約感到了某種危機。
蘇泉咳嗽了一聲,問道:“你搶在我們前面進入古之遺跡,想干什么呢?”
“告訴我,迪迪是不是已經過世了?”雪竇狁溫和地問道。
涂墨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叫道“你胡說些什么!迪迪大人怎么可能……”
“我對他非常了解,如果他還活著,一定會親自來古之遺跡開啟軍火庫的。這是他最后的底牌了,他決不會假借旁人的手,哪怕是你,一向忠心耿耿的遄蛛蛛。他已經過世了,對不對?”
蘇泉長長嘆了口氣,終于承認了這個噩耗。
涂墨瞪大了眼睛連連搖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尊敬的迪迪大人竟然過世了,連遄蛛蛛都這么說,那是不會有錯了。可是……可是這怎么可能!
“有生必有死,他終于走到了盡頭……”雪竇狁有些傷感。他把目光投向魯克,繼續說道:“迪迪看中了你,你的確有繼承他地位的能力,可是雖然有能力,你還缺乏實力對抗亢明子,所以迪迪把秘密軍火庫告訴了你們,希望你能控制那些傀儡戰士,成為沼南城半妖人的王。”
蘇泉沉默不語,默認了他的說法。
“迪迪都跟我說了,他要求我在臨時評議會上幫你一把,不過你做得更出色,不費吹灰之力就洗刷了自己的罪名,還把臟水潑到了亢明子頭上,真了不起!蘇翙是你打入亢明子勢力的一顆棋子,對不對?”
魯克面色如常,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不過我還是從迪迪的話里聽出了一點東西,連接班人都安排好了,那簡直就是臨終遺言!他本可以在臨時評議會上親自現身的,給亢明子一個響亮的耳光,但他沒有這么做。獨立日那天被殺死的雖然是一個替身,但迪迪的生命之火已經差不多熄滅了……現在,你們出現在古之遺跡,這完全證實了我的猜測。迪迪已經死了。”
涂墨頹然跌坐在地上,覺得支撐他的精神支柱在一瞬間崩塌了。沒有了迪迪,他還能向誰效忠呢?
蘇泉說:“這一切都是事實。雪竇狁,你清楚迪迪的遺言,魯克是他親點的接班人,東九區、中六區和西三區已經發誓效忠他,你的態度呢?”
“現在說中六區和西三區為時過早,涂墨,你愿意效忠這個年輕的半妖人嗎?”
涂墨腦海里浮現出魯克的身影,關于他的種種傳說,亢明子的指責,無數紛亂的念頭此起彼伏,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涂墨?”蘇泉的聲音嚴厲起來。
“不要逼迫他,要讓他自己選擇。迪迪是半妖人當之無愧的首領,他帶領我們贏得了整個禾洲大陸的尊重,魯克要想成為第二個迪迪,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至少在目前,我不認為他比亢明子更適合接替迪迪的位置。”
“你選擇了亢明子?”蘇泉的瞳孔在收縮。
“不,我選擇了自己。”雪竇狁平靜地說道,“望族在潮濕黑暗的地下巢穴里呆了太久,也該到地面上來散散心了。”平靜的話語里充滿了渴望和野心,這就是雪竇狁的真實想法!
“這么說,你也看中了秘密軍火庫里的東西?”
“沒錯。蘇老爺子,為什么不把開啟軍火庫的鑰匙交給我呢?”
“就憑你一個,想從我手里拿到鑰匙,恐怕還差了點!”
雪竇狁嘴角浮現出嘲諷的笑意,說:“難道你沒聽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說法嗎?”
蘇泉刷地轉過身,亢明子赫然出現在不遠處,手里還捏著一條拼命掙扎的鐵絲線蛇,在他的身后,站著他的親信杜得鷲、螭龍,還有那頭應該死在困龍嶺的血鷲。
“你們勾結在一起了?”蘇泉盯著亢明子手里的鐵絲線蛇,腦子里飛快轉著念頭。
雪竇狁輕描淡寫地說:“沒這么嚴重,互利互惠而已。我只要傀儡戰士,剩下的全給他,我們的利益并不矛盾。”
“謝謝你的引路蛇,還給你!”亢明子把手一甩,鐵絲線蛇向雪竇狁飛去,但它在半空中竭力一扭,改變了軌跡,撞在一具鷹首人身的石像肩頭,跌落在地上,然后頭也不回地游向第二層。
魯克心中的擔憂更濃了。
亢明子拍拍手說:“迪迪終于還是死了!魯克,你把半妖人的生活攪得一團糟,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你想殺死他嗎?”蘇泉森然問道。
“他必須死。蘇泉,如果你還想在沼南城立足,就置身事外,不要管魯克的生死。把開啟軍火庫的鑰匙交給雪竇狁,帶著你的手下回東九區去,我保證,無論發生什么,東九區始終是你的!”
蘇泉完全沉靜下來。他拍拍涂墨的肩膀,說:“現在你已經清楚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亢明子意圖謀反,殺死了迪迪的替身,嫁禍于魯克,迪迪指定魯克為他的接班人,亢明子必須除掉他。現在,告訴我,你站在哪一邊?想好了再說,這關系到西三區和你的將來。”
“跟著他,你沒有將來。”亢明子警告他。
涂墨心中一片茫然,出乎意料的消息接二連三,像暴風雨一樣無從躲避,他不知該如何是好。現在,他站在風口浪尖,魯克或者亢明子,他必須做出選擇。
“我是個大老粗,什么都不懂。當年是迪迪大人救了我的命,而且不止一次,跟著他做事不用動腦筋,我覺得很放心……”涂墨喃喃自語,他覺得自己似乎想通了,抬起頭來看著亢明子,“亢明子大人,我一向很尊重你,請你告訴我,迪迪大人是不是指定魯克作為他的接班人?”
“是這樣的。”亢明子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復。
涂墨堅定地說:“既然這樣,我會效忠于魯克的,從現在起,他就是魯克大人了!”
亢明子猜到了結局會是這樣,不過他毫不在意,多一個涂墨少一個涂墨并不影響大局。他聳聳肩說:“好吧,既然這樣,我們就動手吧。一個都不要留,我要他們的尸體永遠留在古之遺跡里!”
任何語言的說服和威脅都是多余的,在半妖人的沼南城,只有力量才是唯一。魯克面臨著一生中最嚴峻的考驗,生或死懸于一線,他必須擊敗亢明子,才能贏得生存下去的權力,否則的話,即使僥幸逃脫,茍延殘喘,他也將永遠被亢明子的陰影籠罩,失去跟他爭奪沼南城的勇氣和資格。
在盤古的控制下,雷鳴機夔啟動,夔化程度不斷攀升,達到了魯克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能量實體化形成的鎧甲覆蓋了全身,先是呈現明亮的藍紫色,接著漸漸變淡,臻于透明。
亢明子仰天大吼一聲,現出了類似于巨型鯪鯉的原形,脊背兩側伸展出二十條觸手,遍體披滿了角質鱗甲,片片倒豎,劇烈顫抖著,似乎在忍受強烈的痛苦。緊接著,有什么東西從身體里釋放出來,他的厚皮接二連三地凸起,無數尖利的硬物迅速滑動,沿著觸手移動到末端,突出一把把烏黑發亮的彎刀,是某種奇異的金屬打造而成,跟肌體融合在一切,像科幻小說里半生物半機械的合成體。
蘇泉是第一次見到亢明子的完全形態,他連壓箱底的絕技都使了出來,魯克雖然強大,但他的戰斗力未必及得上身經百戰的亢明子。他踏上半步,悶哼一聲,手臂以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化作一條觸手,高高地舉起。
螭龍右腳猛一蹬地,化作一道黑影,撞向了蘇泉的懷中。正主還沒有動手,螭龍首先挑上了沼南城最強的半妖人戰士,這究竟是魯莽還是勇氣,已經不重要了。魚死網破的爭斗在古之遺跡中展開,誰能夠走出去,重新見到天日,他就是沼南城的最終勝利者。
“啪”的一聲巨響,觸手重重落下,在地上留下一條“之”字形的凹痕,石屑飛濺,但螭龍早已在間不容發之際閃在一旁。
這一聲清脆的聲響也觸發了亢明子和魯克之間的惡斗。
他們并不是第一次交手,在分割石屏山和牯牛山的大峽谷外,他們經歷過一場異常兇險的生死搏斗,亢明子用死神的鐮刀硬撼螺旋手,占得上風,但魯克隨即現出巨樹的本體,利用雷鳴機夔釋放的電流還以顏色。最終的結果是兩敗俱傷。
亢明子了解魯克的實力,為了擊潰對手,他從體內釋放出烏金彎刀,取代了觸手末端的鋒利硬骨。烏金彎刀是用天外的隕鐵打造而成的,平時養在血池里,用生人的鮮血和精氣滋養,戰時植進體內,突入觸手,成為無堅不摧的利器。
這種奇特的工藝是關耳為他量身定做的。也只有亢明子才能忍受那種刻骨的痛楚。
他飛快地舞動觸手,彎刀呼呼劃破虛空,形成一個若隱若現的圓球,像推土機一樣向魯克慢慢迫近。
麒麟機夔啟動,夔化程度從百分之三十開始攀升,盤古竭力讓夔核處在穩定狀態,平穩地輸出能量。他提醒魯克:“你有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速戰速決吧!”
魯克毫不示弱地迎上前去,麒麟機夔釋放出的能量極度強化了鎧甲,烏金彎刀重重砍在他身上,劃出一串串耀眼的火花,仿佛黑夜中的焰火,照亮了幽暗的古之遺跡。
蘇泉和螭龍雙雙收回了手,吃驚地看著眼前驚人的一幕。魯克竟然用肉身對抗亢明子的彎刀,他究竟想干什么?
步履雖然沉重,但魯克還是一步步逼近了亢明子,他彎下腰,雙手抱住他的頭頸,用力向上扳去。亢明子急忙挾緊尾巴,把粗短的四肢深深扒進地下,與此同時,他加快了觸手的運動,希望在柔軟的腹部暴露之前,把魯克撕成碎片。
這是一場力量對力量的抗衡。亢明子的頭部被一點一點掀起,魯克的背部承受著無數烏金彎刀的攻擊,誰先松懈,必將遭到對方致命的攻擊。
“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麒麟機夔的夔化程度逐漸升高,能量爭先恐后地涌進魯克的雙臂,無數銀灰色的游絲時隱時現,肌肉一塊塊鼓起,力量大得異乎尋常。亢明子的頭部被硬生生掀了起來,他心中一陣恐慌,魯克比起當日在大峽谷外又有了新的突破,實力似乎凌駕于他之上!膽怯的念頭一起,四肢略微松懈,腹部已經完全暴露在魯克的面前,機會終于出現了,雷鳴機夔立刻釋放出明亮的電流,纏繞在他手臂上,一記上鉤拳,星馳電掣般砸向亢明子的腹部。
只要亢明子的身體處于浮空狀態,機夔就能對他造成巨大的傷害!
危急之中,亢明子瞬時向后一仰,尾巴順勢向前一甩,護住了腹部。電流從鱗甲的縫隙鉆進去,電得他半身發麻,一股巨大的力量涌來,把他高高拋起。
“就是現在!”
不用盤古提醒,魯克也知道該怎么做。麒麟機夔的夔化程度已經逼近百分之六十,他雙臂一掙,上衣化作紛飛的蝴蝶,露出肌肉遒勁的上身,脊背上一根歪歪扭扭的機身節節突起,像樹根一樣,伸展出無數灰黑色的游絲,深深扎進他的身體里。那是魯克力量的源泉——麒麟機夔。
半空中亢明子找不到著力點,沉重的身軀開始下落。魯克和身蹲下,集中雷鳴機夔和麒麟機夔的能量,雙腿用力蹬地,箭一般射向亢明子。時間的流逝突然放慢,魯克能清楚地看到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眼眸澄黃色,流露出吃驚和懊悔的神色,鼻翼微微掀動,噴出氤氳白氣,覆蓋全身的鱗甲反射著微弱的光芒,脊背上的觸手以緩慢的速度合攏來,試圖擋在身前。
魯克五指并攏,形成一把利刃,刺向避開觸手的重重阻攔,直刺腹部要害。
“快去!”杜得鷲見形勢不妙,急忙驅使血鷲上前,但血鷲冷冷注視著他,沒有任何反應。“你他媽快給我上!”魯克的強大令他不敢以身犯險,杜得鷲只是一味地命令血鷲,見它不予理睬,情急之下,雙手插住它的頭頸拼命搖晃。血鷲張開強壯的翅膀,橫掃在他腰間,力量大得異乎尋常,杜得鷲像斷了線的風箏,一頭飛向魯克。
“見鬼!”魯克稍一分心,杜得鷲已經擋在他和亢明子之間,雷霆一擊已經無法收回了,他的手掌像利刃一樣刺進了杜得鷲的心窩。固化能量形成的高壓電流瞬息傳遍全身,每一個細胞都遭到重創,杜得鷲的肉體和意識幾乎同時被灼燒為焦炭。
亢明子僥幸逃過一難,他伸長了觸手,烏金彎刀鉤進頂部的巖石,晃晃悠悠懸在半空中,額頭上冷汗涔涔。雖然死的是杜得鷲,但他似乎經歷了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的循環,魯克的強大已經超出了他所能想像的極限,難道說,關耳的預言真的變成了現實?
那些荒誕不經的說法在耳邊響起,仿佛沉重的鼓聲,震動著他的身心。
“把人類、妖怪和半妖人的胚胎融合在一起,創造出全新的半妖人,新型的半妖人將兼有三個種族的優點,出類拔萃的智慧,強悍的身體,高明的妖術,他們將成為現有半妖人的神,最高領袖,成為禾洲大陸唯一的真正的主人。”
面對魯克蓄勢待發的下一波攻擊,亢明子突然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麒麟機夔的夔化程度繼續攀升,百分之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五……雖然逼近了極限,但還在身體能夠承受的范圍內。勝券在握了,魯克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伏低了身體,準備發動最后一擊。然后就在這樣關鍵的時刻,麒麟機夔突然失去了控制,夔化程度暴漲,迅速超過了百分之八十,亞穩態的夔核散成無數微小的能量核心,擴散到機身的每一個角落,蠢蠢欲動,呈現出爆炸的趨勢。
“麒麟機夔已經失控了!快,快把機夔取出來!”盤古的聲音里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恐慌,一旦麒麟機夔爆炸,整個古之遺跡都將在一瞬間汽化,這種威力幾乎相當小型的超新星爆發!
魯克張開五指,反手插進了頸椎,握住代替脊柱的麒麟機夔。它仿佛擁有的生命,滾燙,激烈地跳動著。
“動作慢一點,把能量維持在相對穩定的狀態……”
麒麟機夔從魯克后頸一點一點抽出來,當它一端暴露在空氣中時,數道青氣沖天而起,隱隱凝聚成一頭怪獸,形狀像一頭巨鹿,額頭上長著一只晶瑩剔透的獨角,全身披滿鱗甲,拖著一條牛一樣的尾巴。那是傳說中的妖王麒麟獸!
青氣消失,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壓迫感像漩渦一樣層層擴散,形成了一個特殊的能量場,處于這個能量場中的半妖人無不感應到死亡的威脅,情不自禁退到大廳的邊緣,背靠著石壁,呼吸異常困難。
一寸,兩寸,三寸……麒麟機夔從魯克的身體中脫出,灰黑色的機身表面,不停閃爍著青色的光芒,如同夜空中的寒星,若隱若現。
“那是什么東西?”蘇翙情不自禁問道。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
機夔終于完全離開了魯克的身體,呈現在眾人眼前,妖王麒麟獸留下的魔晶,亞穩態的夔核,充滿了毀滅氣息的力量之源,妄圖操縱它的人是把生命交到了死神手中!
“我該怎么辦?”魯克穩穩地握住麒麟機夔,不敢有絲毫顫動,生怕引發固化能量的連鎖爆炸。
“我不知道,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情況……”連盤古都束手無策。他飛快搜索著儲存在記憶體中的海量信息,卻什么都沒找到。
魯克能夠感覺到機夔雖然離開了身體,但能量還在緩慢地擴張,一旦突破機身所能容納的極限,后果將不堪設想。一個念頭突然浮現在腦海,像漆黑海面上的閃電,照亮了天地:“夔核無論處在穩定狀態還是亞穩態,究其本質,都是高度壓縮的能量。只要是能量,就能用能量壓縮和固化的方法,以我的身體為媒介,緩慢地釋放到大地中去!”
他決定冒險一試。
“魯克,你……要小心!”
青光越來越亮,刺得眼睛都睜不開,亞穩態的夔核開始發生媾變,能量在機身內流轉不定,三番五次之后,找到了唯一宣泄的途徑,那就是魯克的身體。能量流從魯克的手臂進入軀體,沿著下肢導入大地,洪水般席卷而來,由此引發的后果也非常明顯,先是衣褲燒為灰燼,露出強壯的身軀,接著從手臂到腿腳的皮膚迅速變黑,像暴露在烈日下的積雪,頃刻間融化,露出血管和肌肉,然后血管和肌肉也開始潰爛,情狀慘不忍睹。
魯克沒有感覺到疼痛,但是聽任這種狀況持續下去,他遲早會被能量流淹沒。盤古竭盡全力挽救他的生命,把雷鳴機夔的夔化程度調整到百分之九十五,無數銀灰色的游絲從他的手臂中竄出,爭先恐后纏繞在麒麟機夔的表面,試圖穩定夔核的媾變,但這么做是引火燒身,充沛的能量沿著游絲進入雷鳴機夔,電流在瞬間增強了一千倍,承載盤古的微型芯片被電流反復擊穿,盤古來不及做出反應,即刻失去了意識。
這臺擁有人類意識的超級電腦被媾變中的亞穩態夔核殺死了!
魯克單膝跪地,氣喘如牛,半個身體已經變成焦炭。什么都失去了,來不及憂傷,來不及思考,渾渾噩噩,等待死亡的降臨,一秒鐘就像一萬年那樣漫長。有什么非常重要的東西從身體里強行抽離,視覺,聽覺,嗅覺,觸覺,所有的感覺全部失去,世界崩潰,他陷入一片黑暗中,無力自拔。盤古強化了魯克的感官,當這種強化作用突然消失,他變得無所適從,他竟然忘記了自己曾經擁有的,并不那么敏銳的感覺!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蘇泉能夠猜出,魯克正處在生死關頭,他踏上一步,想助他一臂之力,但強大的能量場讓他舉步維艱。“別過去!”蘇翙驚呼著,“他會把你一起拖進地獄的!”
蘇泉沒有理睬他,繼續向魯克艱難地靠近。
蘇翙真情流露,叫道:“父親!你不能去!”
“這是我的使命!”
“父親,你想為了這個將死的人,搭上我們半妖人的未來嗎?”
“如果不能救他,那么我們半妖人的未來是屬于亢明子的,你我都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蘇翙,你到現在還沒有看清楚嗎?”蘇泉不顧兒子的反對,繼續向魯克走去。在他的心目中,只剩下唯一一個信仰,那就是迪迪,迪迪的判斷從來沒有錯過,這一次,他也不會錯!
蘇泉父子的對話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開始只是微弱的無意義的音節,漸漸地變清晰,有了意義。魯克的聽覺開始恢復,那是他自己的,而不是盤古給他的。他大口大口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這……不是你的,這是……我的使……命……”失控的能量流涌進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開始吞噬他的意識,魯克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和意志。
然后,有什么東西從心海深處泛起,那些隱藏在胚胎中,他從來沒有意識到的記憶,迪迪的,述蕩的,穹篁女的,它們不再是互不相干的沖突體,而是彼此緊密融合在一起,真正成為他的一部分。思維變得無比敏銳,魯克自然而然記起了牒荼母體交會他的辦法,合理地控制和分配能量,把它們轉化為樹木能夠吸收利用的生物能……
亞穩態夔核釋放出的爆炸性能量在魯克的身體里改變了性質,它們漸漸穩定下來,像春風,像雨露,像陽光,撫慰著魯克殘缺的身體,肌體以驚人的速度康復,每一個細胞都在喚呼。
“糟糕!”亢明子最先發現了魯克的異樣,這是他絕對不能容忍的。二十條觸手立刻向他卷去,烏金彎刀小心避開那根危險的機夔,深深刺入魯克的身體里。
狂暴的能量流又找到了一個宣泄的途徑,一涌而入,烏金彎刀變成了赤紅色,接著轉為青白,瞬間汽化,亢明子的觸手也遭到了重創,像壁虎的尾巴一樣盡數脫落。
他的干擾收到了效果,魯克的手臂又開始變得焦黑潰爛,瘟疫一樣向全身蔓延。
蘇泉怒吼一聲,蒼老的身體劇烈顫抖著,衣衫被膨脹的肌肉撕裂,露出猙獰的本體。那是一只巨大的異型蜘蛛,獠牙呈血紅色,像浸漬了鮮血的利刃,后頸以下長著一排山峰狀的背刺,在接近尾尻的地方消失,突出一根類似于黃蜂的毒刺,六條粗壯有力的毛腿,在能量場的沖擊下微微顫抖。
亢明子和遄蛛蛛相互對峙,一個高懸在半空中,一個伏低在地面,誰都沒有主動攻擊。
亞穩態的夔核媾變突然停止了。
魯克站起身,呆呆地看著手里的機身,青色的光芒完全消失,沒有剩下半點固化能量,木藤恢復了最初的形態。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努力回想著,能量,麒麟機夔中蘊含的龐大能量到哪里去了?一部分被引入大地,一部分被他的身體吸收,一部分被亢明子消耗,還有將近三分之一,似乎突然間流失了!
能量場緩緩消散,但是那種壓迫感仍然在古之遺跡中回蕩。
“嘎嘎嘎——”甬道盡頭的王座突然裂開一道深深的裂痕,從中分為兩半,露出一個六邊形的凹槽,里面坐著一具白玉棺材。在玉棺的表面,鏤刻著精美的花紋,一條猙獰的三頭妖蛇,栩栩如生,跟王座靠背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雪竇狁驚呼一聲,上前幾步細細查看著,自言自語說,“王座的下面還隱藏著這么個密室,在第三層和第四層之間,連迪迪都沒有發現!難怪當年我們翻遍了遺跡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發現死去的王者的骸骨,原來藏在了這里!”他的一顆心頓時變得火熱,在那具白玉棺材里,究竟藏著什么樣的秘密呢?
“能量,亞穩態機夔媾變時釋放的能量被那具棺材吸收了!”魯克叫道,“那里面的東西是有生命的!”
話音未落,棺材里發生一連串異響,似乎有什么東西蘇醒過來,試圖掙脫棺材的束縛。
蘇翙猛地記起了什么,聲音變得有些顫抖:“那是三頭妖蛇,它蘇醒過來了!”
雪竇狁的心怦地一跳。當年他跟隨迪迪深入古之遺跡探險,迪迪曾告訴他關于三頭蛇王朝的古老傳說。
早在人類還沒有出現以前,妖怪族已經統治了禾洲大陸將近三百萬年,它們的鼎盛期出現在距今一百萬年以前,群妖的王者三頭妖蛇建立起統一的妖獸王朝,其繁榮程度足以跟現今的人類相媲美。然而有一天,整個王朝突然消失了,那些強橫一時的遠古妖獸集體銷聲匿跡,王朝的遺跡也蕩然無存,仿佛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關于三頭蛇王朝的資料非常稀少,依靠那些遠古妖獸的口頭相傳,才保留下一些荒誕不經的傳說。
迪迪本來以為,傳說只是傳說,但當他率領親信進入古之遺跡時,親眼所見的一切都向他證明,三頭蛇王朝確實存在過,這片湮沒在戈壁下的遺跡就是某個王者的陵墓。他找遍每一個角落,從第一層到第五層,除了古老文明留下的一些遺物外,始終沒有發現傳說中王者的骨骸。迪迪猜測,也許陵墓完工后還沒來得及使用,三頭蛇王朝就在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中毀滅。
迪迪把古之遺跡的第五層改造成秘密軍火庫,以備不時之需。他完全沒有料到,在第三層和第四層之間,靜靜躺著一具白玉棺材。
古老的傳說指出,三頭蛇王朝的王者是永生不死的,它們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對自己施展一種古老的妖術,召喚出地獄的邪火,把魔晶焚燒為灰燼,只留下一點生命精華,連同肉體一起封鎖在玉棺里,深深埋入地下。有朝一日,這一點生命精華將重新復原為魔晶,使它獲得重生。
重生的條件是有新的能量注入,不同于自身的強大能量。
整整一百萬年過去了,這樣的機會始終沒有到來,三頭蛇王朝的王者們只能安眠于地下陵墓中,直到機夔的出現,才讓古之遺跡中的沉睡者蘇醒。它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蘇醒的王者。
雕工精美的棺蓋四分五裂,一條巨大的三頭怪蛇游出玉棺,三個頭顱跟人類并無分別,但胸部以下是蛇身,布滿了金黃色的紋理,昂首挺胸,頗有幾分王者的風范。他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忍不住縱聲長嘯,在陵墓里長眠了百萬年,終于能夠再一次君臨大地,這種喜悅和驕傲,是難以用語言描述的。他居高臨下掃視著這些陌生的侵入者,眼中流露出傲慢的神色,以鏗鏘有力的語調說道:“爾等卑微之眾,見汝之王,合當三叩六拜,今了無恭色,罪不可恕!”他用的是妖怪族的古老語言,在場的半妖人除了蘇翙沒有人聽得懂。
“他在說什么?”蘇泉知道兒子一向對妖怪族的歷史特別感興趣,他花了很大一部分精力從林泉派的奴隸那里學習妖怪族古老的語言。
“他說自己是妖王,我們應當向它磕頭。”
雪竇狁提議說:“三頭蛇王朝早就滅亡了,他還以為這是一百萬年前的世界——我們還是暫時罷手吧,先把它送回到那具棺材里去再說!”他的目光不經意瞥過蘇泉的身體,尋找著那把開啟秘密軍火庫的聶倫塔鑰匙。
“蘇泉,你怎么看,要不要先罷手對付三頭妖蛇?”亢明子嘎嘎笑道。
蘇泉悶哼了一聲,沒有立刻回答他。妖怪族是半妖人的世仇,蘇泉本能地厭惡它們,最好亢明子和三頭妖蛇斗個兩敗俱傷,然后由他來坐收漁翁之利。但是他也知道,亢明子一定抱著同樣的想法。從什么時候起,他們變得像人類一樣勾心斗角,相互算計了呢?過去那種可以把性命托付的交情到哪里去了?
“余將食汝之肉,飲汝之血!”半妖人的態度激怒了三頭妖蛇,它率先沖向神情茫然的魯克,左側的人頭雙目圓瞪,張開嘴吐出一顆光芒耀眼的圓球。三頭妖蛇以為,這種高深的妖術足以把對手轟得粉身碎骨,震撼剩下的小妖,但在魯克看來,那不過是一顆普通的能量球而已。三頭妖蛇體內的能量跟他同出一源,都是來自亞穩態夔核的媾變,魯克伸手一招,能量球在他掌心里滴溜溜直轉,轉眼間融入肌膚,被身體吸收。
“咦?”三頭妖蛇大吃一驚,接連使出幾項古老的妖術,都被魯克輕松化解。它在憤怒之余有些恐慌,猛地一扭蛇身,尾巴箭一般刺進魯克的小腹中,擦著雷鳴機夔深入內臟。
失去了盤古和麒麟機夔,魯克還有些不大適應,動作都較之前遲鈍得多,他眼角瞥見三頭妖蛇雷霆萬鈞的一擊,但身體根本反應不過來,只好咬著牙硬挨一記。身體被割開了一道口子,能量沿著三頭妖蛇的尾巴急速流失,傷勢愈發沉重,他像漏氣的氣球,軟綿綿地倒了下來。
三頭妖蛇放下心來。古老的妖術和強橫的力量,是它一向引以為傲的,在它的記憶里,無論多么棘手的敵人,也將臣伏在它的腳下,從來沒有過例外。它猛地一甩尾巴,魯克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撞向石壁,“轟——”一聲巨響,碎石飛濺,半個人嵌了進去。
亢明子、蘇泉和雪竇狁面面相覷,試探著彼此的反應。
“一起動手吧!”亢明子再次提議。
“你這狡猾的東西,你先上!”蘇泉向兒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去看看魯克的情況。這種程度的撞擊對半妖人的身體來說應該沒有大礙,但魯克剛從鬼門關回來,他有些擔心。
亢明子深深吸了口氣,身軀劇烈抖動,脊柱的兩側再度抽出二十根觸手,末端長著鐮刀形的硬骨,雖然不能跟烏金彎刀相媲美,但也不失為犀利的武器。他大聲咒罵道:“去死吧”從半空一躍而下,向三頭妖蛇當頭撲去,鋒利的硬骨排山倒海般席卷而至。
蘇泉慢了半拍,繞到側面攻擊三頭妖蛇的腰腹,血紅色的獠牙刺向人身和蛇體交匯的部位。
面對沼南城兩大強者的聯手攻擊,三頭妖蛇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它變了臉色,吼聲如雷,魔晶釋放出沖天妖氣,頭頸“咯咯咯”暴長,三個腦袋像流星錘一樣向亢明子和蘇泉甩去。
硬骨雨點般刺中它的頭顱,但分毫無傷,亢明子反而被巨大的沖力高高拋起。蘇泉拋出一團粘稠的蛛網,困住其中的一只頭顱,但它張開嘴噴出高溫火焰,順利掙脫開來。
重生的三頭妖蛇果然非同一般,身軀堅硬,簡直可以用刀槍不入來形容,就連亢明子的硬骨都無法造成有效的傷害,如果它的對手不是半妖人,那么單單幾手厲害的妖術就足以克敵,根本不用發動有失身分的物理攻擊。
蘇翙略微松了口氣,三頭妖蛇的出現緩解了敵對的形勢,亢明子和蘇泉終于聯手對外,暫時避免了一場你死我活的搏斗。他回過頭,舉步向魯克走去,愕然發現石壁上只留下一個深深的人影,地下堆著無數碎石,而魯克已經不見了蹤影。他迅速掃視整個大廳,同時消失的還有那頭死而復生的血鷲,其余人的視線都被三頭妖蛇吸引根本沒留意到魯克和血鷲的行蹤。
不詳的預感泛上心頭,蘇翙隱隱覺得一個巨大的陰謀正籠罩在他們頭頂。
亢明子、蘇泉和三頭妖蛇激斗正酣,雪竇狁也蠢蠢欲動,轉動頭頸,摩拳擦掌,全身骨節劈啪作響,隨時準備向三頭妖蛇發起攻擊。
蘇翙留意到他的舉動,覺得有些不安。雪竇狁是望族碩果僅存的元老,野心勃勃,一向貪鄙自私,他怎么會主動卷入戰局,而不是坐山觀虎斗呢?
熱身運動結束了,雪竇狁雙眼一翻,四肢像輪胎一樣節節隆起,伏低身體,急速撞向三頭妖蛇。三頭妖蛇目光銳利,早就看清了他的舉動,猛地將其中一個腦袋甩出,重重砸在雪竇狁肩頭,卻完全沒有著力,如同擊中敗絮。雪竇狁悶哼一聲,似乎吃了不小的虧,改變方向著地一滾,從蘇泉的腹下一閃而過。
三頭妖蛇得意非凡,嗬嗬大叫著,力敵亢明子和蘇泉,毫無怯色。
雪竇狁遠遠地滾到角落里,痛苦地呻吟著,扶著石壁勉強站起身來,似乎受傷不輕。蘇翙終于發覺了不安情緒的來源,那就是雪竇狁!他小心戒備著一步步靠近,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我很好,從來沒有這么好過!”雪竇狁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身體隱沒在陰影中,突然消失。
蘇翙急忙撲上前去,發現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正緩緩合攏,雪竇狁向自己揮著手,手指上還掛著一枚樣式古老的聶倫塔鑰匙。那是開啟秘密軍火庫,取得傀儡戰士控制權的關鍵!
蘇翙猛地回過頭,張開嘴想要大叫,卻又收住了聲。不能讓父親分心受傷,他們的敵人不僅僅是兇悍的三頭妖蛇,還包括翻臉比翻書還快的亢明子!
“你可以不用再穿這身丑陋的血鷲毛皮了。雪琴,我的女兒,歡迎回來!”雪竇狁張開了雙臂。
血鷲沉默了片刻,翅膀下探出一條雪白修長的胳膊,手里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刃,在腹部劃了一道彎曲的口子,沒有鮮血流出,一個全身赤裸的女子從鷲腹中鉆了出來,神情頗為疲倦。她沒有理會雪竇狁的歡迎,只是自然而然地抱著雙臂,擋在胸前。
魯克審視著她曼妙的身體,有一種受騙的失落感。
“衣服已經準備好了。”雪竇狁伸腳把什么東西踢過去。
那叫雪琴的女子蹲下身,在黑暗中摸索,找到了一個小小的包袱,打開,里面有一身準備好的衣服,觸手輕滑,是用最上等的絲綢縫制的。她的動作突然凝固了,仿佛記起什么不愉快的往事。
“穿上吧,這是雪容特地為你準備的。她已經原諒你了。”
雪琴默默地穿上衣服,瞥了魯克一眼,問道:“計劃里沒有這個人,為什么要帶上他?”她聲音慵懶,略帶一絲沙啞,別有一種震懾心魂的魅力。
“他現在受了重傷,不過剛才你也親眼看到他的能力了,連亢明子都不是對手。這個人如果能為我們所用,會比下面的那些傀儡戰士更有價值。”雪竇狁覺得魯克赤身露體不大雅觀,聳聳肩說,“我只帶了女兒的衣服,你只好光屁股跟著我們了!”
雪琴“哼”了一聲,上下打量著魯克,雖然是一個半妖人,但他的裸體完全是人類的模樣,讓人聯想起古代建筑里那些勻稱健壯的石像。她說:“走吧,如果讓蘇泉發現他丟失了聶倫塔鑰匙,我們就麻煩了。”
“你帶上他,跟在我后面,我們到下一層去,先取得了傀儡戰士的控制權再說。”雪竇狁從身邊取出蠟燭,點燃了,借著昏暗的光亮向前走去。
他們在古之遺跡的第四層,一個下寬上窄的墓室里,正中擺放著一具紫檀木的巨大棺材,棺蓋上同樣鏤刻著三頭妖蛇的圖案,地上鋪著一塊塊正方形的青磚,表面有模糊的花紋,仿佛某種智力拼圖。
“那里面是什么?”雪琴有幾分好奇,難道說,木棺里同樣葬著一條三頭妖蛇?
雪竇狁回答說:“這一層是三頭妖蛇的衣冠墓,本來以為里面葬著它的骸骨,可以找到珍貴的魔晶,結果打開來一看,除了衣服王冠外只有一些陪葬的器物,沒什么用處。”
雪琴湊近幾步,想看清楚棺蓋上的圖案,雪竇狁伸手擋住她,鄭重其事地說:“小心,第四層的機關沒有完全清除,看準我的落腳點,不要亂走!”
“那么他呢?”雪琴猶豫了一下,指指有氣無力的魯克。
“背上他吧,他是樹妖的后裔,應該不會太重。”雪竇狁回憶著機關的分布,選擇了一塊有“之”字形花紋的青磚,小心翼翼踩了上去。等了片刻,一連串沉悶的聲音響起,青磚之下似乎有齒輪在轉動,片刻后停止,什么都沒發生。
雪琴看著赤條條的魯克,微微皺起了眉頭,不過她還是俯下身,把他背負起來。“果然不重。哼,一個大男人,輕得像沒骨頭似的……”她心中轉著念頭,注視父親的腳步。
雪竇狁接著選擇了一塊有“卍”字形花紋的青磚站上去,這一次,齒輪的轉動持續了更長時間,雪琴留意到墓室里的青磚彼此移動,一半以上都改變了方位。
“快,站到那塊‘之’字形的青磚上去!”雪竇狁催促道。
雪琴看準了輕巧地跳上去,問道:“為什么不把這里的機關全破壞掉?”
“迪迪不準,第五層就是秘密軍火庫,他要留下機關阻止不知情的盜墓人。關耳對這些機關進行過修葺和調整,比三頭蛇王朝留下的更加兇險,其中有一處機關會引發連鎖反應,整個古之遺跡全部崩塌,軍火庫里凍結的傀儡戰士將永遠也醒不過來,變成一堆僵尸。如果我知道是哪一處就好了,可以預先防范,可是迪迪瞞得很緊,除了他和關耳,沒有第二個知道。”雪竇狁既無奈又苦惱地解釋著。
魯克聽著他們父女倆的對話,眼皮有些沉重。他試圖啟動雷鳴機夔來緩解傷勢,但無論怎樣努力,機夔都毫無動靜。難道說離子風暴再一次抵達禾洲大陸?還是三頭妖蛇那兇狠的一擊損壞了小腹中的機夔?魯克突然覺得好笑,失去了盤古和機夔,他什么都不是,雪竇狁把他當塊寶,如果他知道真相,還會這么做嗎?
他慢慢閉上眼睛,嗅著雪琴發際的香氣,又記起了留在中六區的涂鳳和曹靜文,雖然他安排了人手保護她們,但亢明子會不會另外派人偷襲?嗜血機夔失去控制,把曹靜文變成了吸血鬼,她怎樣挨過這段艱難的時間?
種種念頭此起彼伏,他越想越覺得煩惱,不知道如何是好。
青磚下齒輪轉動的聲音隆隆不絕,不大的一間墓室,竟走了整整十五分鐘。雪竇狁慎重地踏上了最后一塊青磚,墓室盡頭的機關啟動,現出一條磚砌的甬道,狹小閉塞,筆直向前方延伸,盡頭拐了個彎,不知道通向哪里。
頭頂上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碎石和灰塵紛紛落下,整個墓室都在搖晃,似乎隨時都會崩塌。“糟糕!”雪竇狁變了臉色,“三頭妖蛇在破壞古之遺跡!”話音未落,又是一連串巨響,三頭妖蛇的一個腦袋從上一層探出來,嗬嗬大叫著,又縮了回去。戰斗異常激烈,已經從第三層波及到第四層。
雪竇狁加快腳步向前走去。他們一離開墓室,齒輪隆隆轉動,甬道的入口重新合攏,從外面看不出半點端倪。“快,到第五層去!一定要在機關啟動前打開軍火庫,不然的話,我們會被埋在這個大墳墓里!”雪竇狁沿著甬道跑到盡頭,用力推開一道沉重的石門,進入另一個墓室。
這個墓室比前一個大了整整一倍,里面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地上鋪著同樣大小的青磚,但花紋更加模糊凌亂。
“沒有時間了……”雪竇狁異常煩惱,三頭妖蛇的突然出現打亂了計劃,他必須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下到第五層,可是墓室里的機關前所未有的復雜,走錯一步就會陷入絕地。
“出口是在對面嗎?”雪琴極目凝視墓室的盡頭,是一堵光滑的石壁,只有按照正確的順序踏下青磚,才能找到出口,平安通過墓室。
“是的,由一系列復雜的機關控制,破解這些機關很費時間。”雪竇狁傾聽著頭頂的聲響,簌簌落下的粉塵讓他心煩意亂,無法集中精神。他有些懊悔,不該親自冒險進入古之遺跡,也許讓申侯來是更好的選擇。
“我來試試吧!”雪琴丟下魯克,取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刃,小心翼翼噙在嘴里。
雪竇狁驚道:“你要干什么?你對這里的機關一無所知!”
“與其站在這里什么都不做,不如冒險試上一試。”這幾句話從雪琴的齒縫里擠出來,聽起來似乎是譏諷。雪竇狁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說:“好吧,乖女兒,你要小心!”
雪琴助跑幾步,全力一跳,輕盈的身體掠過整個墓室,像樹葉一樣緊緊貼在盡頭的石壁上。
雪竇狁的心隨著她那矯捷的一躍怦怦跳動,幾乎要叫出聲來。當女兒平安貼在石壁上,沒有觸動任何機關,這才長長舒了口氣,由衷地想:“雪琴的身手在沼南城絕對能排進前十位,要不是她犯下了大錯,我怎么會選擇雪容來繼承望族呢!”
雪琴閉上眼睛,用細嫩的手指觸摸著石壁,無論咬合得多么緊密,只要存在機關,就一定能找到蛛絲馬跡。果然,片刻后,她發覺了一條纖細的裂痕,呈圓弧形,對稱地向兩旁延伸,上下吻合在一起。雪琴不再猶豫,從牙齒間取下利刃,慢慢批削著,碎石雪片般落下,不一會工夫就凹進了一大片。
“小心背面的機關!”雪竇狁高聲提醒她。
雪琴沒有理睬。她手里的利刃與亢明子的烏金彎刀一樣,都是用天外隕鐵打磨而成的,削鐵如泥,鋒利異常,石壁雖然堅硬,但在烏金匕首的批削下,脆弱得像一塊凍豆腐,迅速變薄,露出了復雜的機關,有齒輪,有杠桿,還有一些奇形怪狀的機械,彼此絞合在一起,絲絲入扣。
雪琴沒有耐心仔細琢磨,找到機關的樞紐,直接用匕首破壞,剜出一個可容一人鉆過的大洞。她對雪竇狁說:“行了,把那家伙扔過來,我接住他!”
雪竇狁拉起魯克的胳膊,警告他說:“我現在把你扔到對面去,別亂掙扎,不然的話,觸動了機關,你死無葬身之地!”
魯克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心想,與其落在亢明子手里,不如聽從雪竇狁的安排,至少他還想利用自己,先保住性命,再找機會逃脫吧。可是他還能像以前一樣強大而自信嗎?魯克暗暗嘆了口氣,不愿意多想。
雪竇狁力量大得驚人,輕輕一甩,魯克循著一條幾乎筆直的軌跡飛向出口,雪琴張開手臂把他接住,巨大的沖力讓她站立不穩,向后倒去,魯克俯在她身上一動不動,口鼻埋在她柔軟的胸口,呼吸著芬芳的體香。
“你是故意占我便宜,是不是?”雪琴把魯克推在一邊,冷冷問道。
魯克苦笑著說:“我現在連轉動一下頭頸的力氣都沒有,怎么占你便宜?”
“如果你不像他預料中的那么有用,我保證,你會死得很慘。”她所說的那個“他”,是指她的父親雪竇狁。
魯克脫口說:“你們父女是不是關系不大融洽?”
雪琴眼中寒芒一閃,重重踢在他小腹上,正中三頭妖蛇刺出的傷口。魯克知道這句話擊中了要害,故意讓臉上的肌肉一陣抽搐,裝出痛苦不堪的神情,以免雪琴在下重手折磨他。
“想活下去就少管閑事,盡量離我遠一點!”雪琴警告他。
說話間工夫,雪竇狁也跳了過來,他催促說:“快走,再往前沒有機關了!”他率先向前奔去,轉了一個九十度的彎,又進入一間墓室,掀開地上的一塊石板,露出通往第五層的入口。
沿著臺階盤旋向下,通道越來越狹窄,盡頭是一道厚重的石門,表面長滿了地衣和苔蘚,像美麗的花紋,由底部向上延伸,千姿百態,呈現出生命的創造力。
“這是用一整塊巨大火成巖雕成的,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很小的一部分,石門內部還澆鑄了某種特殊的合金,熔合在一起,硬度非常大,單靠蠻力是無法破壞的。”
“連烏金匕首也不行嗎?”
“不行。當年迪迪試過了,這道石門將近一米厚,用烏金刀挖掘,要花上整整一年才能挖穿。全靠關耳,他真是個天才,把口香糖嚼軟了從鎖孔塞進去,取得了鎖芯的模樣,然后用聶倫塔比對著打了一把鑰匙,才打開這道石門。三頭蛇王朝一定不知道幾百萬年后有口香糖這種東西。”一邊說著,雪竇狁抹去石門表面的地衣和苔蘚,找到鎖孔,把聶倫塔鑰匙插進去,等了片刻后,順時針旋轉三圈,再逆時針旋轉一圈,再順時針旋轉四圈。機關啟動,整個古之遺跡都在顫抖,仿佛地下的巨人蘇醒過來。
在一串刺耳的聲響中,石門緩緩移開,雪竇狁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雪琴猶豫了一下,拖著魯克緊跟在父親身后。石門再次合攏,他們與世隔絕。仿佛進入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第四層溫暖潮濕,第五層寒冷刺骨,反差是如此之大,令人難以適應。雪琴不禁打了個寒顫,不自覺地裹緊了衣服。她想起赤條條一絲不掛的魯克,厭惡地扁了扁嘴。
“歡迎來到半妖人的秘密軍火庫!”雪竇狁得意地大笑起來,“古之遺跡的底層本來儲存著大量的黃金,現在,這里的一切比黃金還要珍貴!”
雪琴打量著四周,古之遺跡的第五層比想像中小得多,像人類的圖書館,整整齊齊排列著無數木架,架子上面碼放著一只只木箱,從側面標記的符號來看,里面裝的應該是槍械手雷之類的武器。她伸手摸了一下木架,觸手冰涼,屈指敲擊,發出沉悶的聲響,跟一般的木料完全不同。
雪竇狁注意到女兒的舉動,隨口解釋說:“這些架子和箱子都是用困龍嶺的鐵杉木制成的,花費了很多工夫,在這樣寒冷干燥的地方,可以放置幾百年也不會腐爛。”他穿過一排排木架,走到軍火庫的角落里,找到一扇暗門,依舊用聶倫塔的鑰匙打開,一股白色的煙霧撲面而來,里面竟然是一個冷庫。
“還好,傀儡戰士完好無損。”雪竇狁喃喃自語著走進去,兩旁各站著一排僵硬的傀儡戰士,背上插著十多根軟管,與頭頂的液氮池相連接。
雪竇狁熟門熟路找到控制臺,用牙齒咬開手指,把鮮血涂在聶倫塔鑰匙的表面。鮮血一直滲入金屬的紋理中,鑰匙煥發出妖異的光華,仿佛是渴求鮮血的怪獸。雪竇狁反復涂抹鮮血,直到光華消散,這才把鑰匙插進控制臺,轉動半圈,拉下解凍的控制桿。
機械的轟鳴聲不絕于耳,液氮從傀儡戰士的體內流出,冷庫中的溫度逐漸升高,與此同時,雪竇狁的鮮血也注入他們的腦干,跟關耳特制的針劑混合在一起,發生一系列復雜的生化反應。傀儡戰士的眼睛慢慢睜開,他們搖搖晃晃掙脫背上的軟管,圍繞在雪竇狁身旁,等候他的命令。
雪竇狁清點了一下,總共有二十八名傀儡戰士,他們都是從五十年前那場沼南守衛戰中幸存下來的精銳,絕對忠于他的私人部屬。不過眼下他們還不能立刻投入戰斗,他們需要時間來適應新的環境。
當務之急是離開古之遺跡,回到地下巢穴,趁亢明子和蘇泉誰都無法顧及,搶先控制中六區。
雪竇狁拔起鑰匙,走出冷庫,傀儡戰士亦步亦趨,緊跟在主人身后。他正打算招呼女兒離開,第四層傳來一陣隆隆的悶響,三頭妖蛇的咆哮,亢明子的利嘯,遄蛛蛛的怒吼,透過沉重的石門,隱隱傳到第五層。
“該死的,他們觸動了機關!”
液氮池發生了猛烈的大爆炸,冷庫被巨大的石塊埋葬,緊接著,古之遺跡開始大規模的崩塌。第一層穹頂裂開無數魚網狀的裂痕,轟然倒塌,黃沙和石介油同時倒灌入第二層,石頭迷宮承受不起巨大的壓力,由上而下解體,殃及第三層和第四層。
雪竇狁變得臉色,他急忙撲到冷庫對面的角落里,用聶倫塔鑰匙又打開一道門戶,大叫道:“快,快從這里出去,這是唯一的活路!”
話音未落,腳下土地像一口煮沸的油鍋,劇烈翻騰著,裂開數道深不見底的溝壑,他們身不由己墜入深淵,什么都抓不住。古之遺跡被永遠埋葬在地下,變成一堆不見天日的廢墟。
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見。魯克伸出手去,觸摸到冰冷的石塊和潮濕的泥土,他知道自己被活埋在地下了,距離陽光燦爛的地面極其遙遠。他覺得疲倦,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魯克蘇醒過來。周圍非常靜,沒有昆蟲爬動的聲音,也感覺不到空氣的流動。他躺在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墳墓里。
有生以來,魯克第一次感到絕望。失去盤古和麒麟機夔也就意味著失去強大的力量,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柱倒塌了,繼續活下去沒有任何意義。不再能保護涂鳳和曹靜文,迪迪臨終的囑托成為一句笑話,作為一個半妖人,他在沼南城里失去了任何存在的價值,淪為別人嘲諷的對象,他不能忍受這樣的生命!
也許就這樣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死去才是最好的選擇,在亢明子、蘇泉、雪竇狁的心中留下一個高不可攀的強者形象,讓他們永遠記得自己,記得在古之遺跡里那場驚心動魄的戰斗,就像流星,在劃過夜空的剎那留下最璀璨的光芒——如果,如果他們能夠活著離開的話。
想到這里,魯克不禁苦笑一聲。
他在心中對自己說:“從人類的城市一直到半妖人的城市,我試圖尋找生命的意義,卻像水中撈月,終是一場空。什么是生命的意義?活著到底為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以為,我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定能發現自身特殊的意義,不僅僅是微不足道的一份子,不僅僅是體現共性的樣本,不僅僅是湮沒在種群里的符號!我能夠把握自己的命運,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道路,開創一片嶄新的天地!但是,我錯了……”
“個體再強大,始終無法改變世界,能夠改變這個世界的是所有個體的總和,所有的行動,所有的語言,所有死亡和誕生!生命的意義到底是什么,也許就是在這個所有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做自己該做的事。從某種意義上說,強者的勝利和弱者的犧牲是等同的,琵琶湖畔的蝴蝶扇動一下翅膀,禾洲大陸就會產生一場風暴……”
“既然如此,我的所作所為又有什么意義呢?活著又有什么意義呢?生存還是毀滅,我該怎樣選擇?”
魯克心灰意懶,沉浸在頹廢的心魔中不能自拔。
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魯克懶得去看,去聽,他翻了個身,把臉埋進了泥土。
腳步聲停止了。“誰在哪里?”一個警覺的聲音問道。
魯克沒有回答。
“有活著的人嗎?”
慵懶中略帶沙啞,魯克認了出來,那是雪琴。他忍不住放聲大笑,說道:“是的,是活著的人!”
沉默了片刻,雪琴失望地說:“原來是你……”她一步步走近,腳尖踢到魯克的身體,慢慢坐下來,微有些喘氣。“有沒有找到出口?”她不抱任何希望地問道。
“我一直躺在這里。”
“躺在這里?什么都不做?”雪琴嗤之以鼻,如果失去求生的欲望,那么離死亡也就不遠了。
“我們被埋在地下,離地面非常遙遠,根本不可能上去,就算上去了,又能怎么樣呢……”魯克的聲音越來越低。
雪琴毫不客氣地說:“我可不想死在這里!只要能找到地下的暗河,就有逃生的希望。”
“你是雪竇狁安插在亢明子身邊的間諜嗎?”魯克換了個話題。
“這跟你沒有關系。”
“嗯,躲進血鷲的毛皮里,冒充杜得鷲豢養的寵物,探聽亢明子的秘密,你一定很辛苦吧。身為雪竇狁的女兒,望族的公主,為什么要冒這么大的風險呢?讓我猜猜看……是因為他的另一個女兒雪容,對不對?你深深傷害了雪容,你的父親厭惡你,你的姐姐或者妹妹痛恨你,天地雖大,你卻沒有地方容身。為了贖罪,你只能躲進血鷲的毛皮,戴罪立功,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贖罪!”
“你說夠了嗎?”雪琴把自己隱藏在面具背后,竭力不流露出感情,但她的聲音卻在顫抖,像風中的枯葉。
“雪竇狁說雪容已經原諒了你,他在騙你。雪容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傷害一個人,就像在木板上釘下了釘子,即使拔掉,無論怎樣彌補,傷口都會一直存在下去的。”
“夠了!”雪琴大叫一聲,把臉深深埋進臂彎里,“夠了……”她在哽咽,魯克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利刃,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其實雪竇狁原不原諒你,雪容原不原諒你,這些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你自己能不能原諒自己。你能不能正視你的心。”魯克意識到自己太尖刻了,把語氣放柔和。
雪琴終于失聲痛哭起來。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地底,她發覺自己并沒有想像中的那么堅強。
魯克靜靜傾聽著,什么都沒有說。
過了良久,她漸漸平靜下來,擦干了眼淚問道:“魯克,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吧,也許二十……我記不清楚了。”
“這么年輕,為什么說出來的話像一個什么都經歷過的老人?”
“是嗎?好像有一點。”魯克知道,這一切都是源于胚胎融合時繼承的記憶,他的父親們和母親留給他的珍貴禮物。
“你……為什么失去了求生的欲望?你是那么強大,連亢明子都不是你的對手。是不是傷勢太重,動彈不得?”
“也不完全是這樣。即使僥幸找到了出路,回到地面上,又能怎么樣呢?”
雪琴覺得魯克有這樣的想法很是奇怪,她自然而然說道:“你是迪迪指定的接班人,蘇泉和涂墨都效忠于你,沼南城一共只有九個區,東九區,西三區,再加上你自己的中六區,占了三分之一,足以跟亢明子相抗衡,你是可以大有作為的,為什么如此頹廢?”
“……我找不到生命的意義,不知道活著究竟為了什么。”魯克向她吐露了心聲。
“生命的意義?活著為了什么?”雪琴臉上露出疲倦的笑意,“你想得太多了。那么我問你,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樣的?”
魯克沉思了片刻,心潮起伏,喃喃說道:“我希望能夠在海邊建一座木屋,聽著海浪拍打岸邊的礁石,在月光和星光照耀下翻閱人類的書籍。小鳳和小文安靜地陪在我身邊。沒有戰爭。沒有種族的仇視。沒有工業文明的污染。一切都回到最初,就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這很簡單,你完全能夠做到的。為什么不去做呢?”
魯克愣住了,他問自己:“是啊,我為什么只是空想,而不去做呢?如果想要海邊的木屋,只要去就行了,小鳳和小文一定會陪在我身邊的。如果想消除戰爭和種族的仇視,這也不是不能辦到,只要成為半妖人的王,就能創造實現的機會。……有無數條道路通往目的地,我想得太多,卻忘了上路!”他渾身大汗淋漓,幾近虛脫,一顆心卻有力地跳動起來。
“在西昆研究所里,在西昆市,我從來沒有束手束腳過。看書,學習人類的感情,戰斗,成長,過得很充實,即使在最危急的時刻,我也沒有喪失信心。我這是怎么了?盤古和機夔就那么重要嗎?這些日子來,我太過依賴它們,結果卻喪失了自我。魯克,醒過來!”
黑暗中傾聽著雪琴細微的呼吸,魯克想了很多。他沒頭沒腦地說:“謝謝你,我想我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在這一刻,他從心魔中解放出來,重新發現了自我,獲得了新生。
雪琴愣了一下,突然覺得魯克并不那么討厭了。
“好吧,雖然站在不同的立場上,但是在這里,我們必須相互合作,才能找到一條逃生的道路。雪琴,你是從那邊過來的,情況怎么樣?”魯克坐起身,恢復了一貫的活力。
雪琴無奈地說:“很糟糕,我們被埋在古之遺跡的底下,能夠容身的空間非常狹窄,我是從另一端摸索著過來的,到處都是石塊和泥土,隨時都可能發生第二次崩塌。”
“你好像并不怎么擔心?”
雪琴幽幽說道:“已經習慣了。別忘了我從小就居住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巢穴里。這大概就是望族的宿命了,隨時都會遇到洞穴崩塌,深埋在地下,或者能逃脫,或者被活生生埋葬,大地是棺材,意識永遠消失,尸體腐爛,變成植物的養分,以另一種形式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你的想法很豁達。對了,你今年多大了?”
“我也記不清楚了,三十,四十,總之比你大得多。”
“呵呵……”魯克站起身,伸出雙手在四下里摸索,“嗯,前面好像是活路,過去看看通往什么地方。”
“你的動作要輕一點,重手重腳很容易引起塌方的。”雪琴急忙提醒他。
二人一先一后向前走去,在黑暗中尋找著道路。沒有風,沒有聲音,只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他們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鉆,完全不知道前方會出現什么。
歇息了三次后,魯克估計他們已經走出了古之遺跡的范圍。泥土越來越少,觸手之處全是冰涼的巖石,他們似乎進入了某個地下洞穴的分支。這是個好兆頭,只要循著分支進入主洞穴,就能找到正確的方向。
山洞越來越寬敞,開始只能容許一人側著身擠過去,走出十幾米后,已經可以容納兩人并肩而行了。他們相視一笑,但在黑暗中,誰都看不見對方的臉。
涼爽的風從對面吹來,夾帶著異樣的腥臭味。魯克停住腳步,小聲問:“你聞到了嗎?”
雪琴不敢肯定,猶豫著說:“會不會是腐爛的尸體?”回應她的是一串低沉的喘息聲,在洞穴中回蕩。不是尸體,前方一定隱藏著某種未知的生物,在如此深邃的地下,它是怎樣生存下來的呢?
“太暗了,什么都看不見,有光就好了。”
“嗯。”雪琴答應一聲,循著喘息聲的方向走去。她感覺到明顯的空氣對流,似乎進入到一個巨大的洞穴里,腥臭味十分濃郁,那種未知的生物就在不遠處。
黑暗中突然亮起了四盞明燈,雪琴身不由己倒退幾步。魯克扶助她的肩膀,低聲說:“好像是四只眼睛!”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是何人?”急切的語氣里摻雜著驚喜。緊接著,一團桔紅色的火光亮起,照亮了四周。
雪琴急忙用手擋住光線,眼睛還不能適應突如其來的明亮。魯克在她耳邊無奈地說:“不是冤家不碰頭,是三頭妖蛇!”她心中一驚,從指縫里看去,只見古之遺跡中的那條三頭妖蛇陷入進退兩難的窘境,蛇尾和一個頭顱被一塊頂天立地的巨石壓爛,腥臭味正是從那里傳出來的,另外兩個腦袋完好無損,嘴里吐出一個火球,似乎是某種古老的妖術。
三頭妖蛇也看見了雪琴身后的魯克,它憤怒地嘶叫起來,古之遺跡的入侵者,罪不可恕的卑微之徒,但憤怒歸憤怒,它被壓在巨石下,一動也不能動。
龍游淺灘,虎落平陽,沒什么可怕的。魯克松了口氣,借著火球的光亮四下里打量,他們果然置身于一個巨大的洞穴中,目光所及,到處都是嶙峋的怪石,似乎不久前發生過一次大崩塌,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了。
三頭妖蛇沉默了片刻,振作起精神說道:“汝等助余脫此困境,定有厚報!”四只閃亮的眼珠熱切地看著他們,頻頻點頭。
雪琴問道:“它說什么?”
“大概是要我們幫它脫身。”魯克頓了一下,側過頭問,“你說怎么處置它?”他第一次留意到雪琴的容貌身姿,暗暗贊嘆,尤其是她的雙眸,璀璨如星,像白水銀里點著兩顆黑水銀,跟涂鳳和曹靜文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
“怎么處置它?魯克,你有多久沒吃東西了?”
魯克立刻領會了她的用意,笑笑說:“有很長時間了,不過還好,不是很餓。你呢?”
“我已經前胸貼后背了。趁它動彈不得,一起下手吧!”雪琴毫不掩飾自己的動機。
“聽說蛇肉和蛇血很滋補的,我也想嘗嘗。你看它的要害在哪里?七寸嗎?”
“先弄瞎它的眼睛,然后攻擊人體和蛇身的交匯之處。你的傷不要緊吧?”
“我想不礙事。”
“不要逞能。”雪琴淡淡地說了一句,流露出些許關心。
三頭妖蛇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它聽不懂魯克和雪琴在說些什么,這讓它更加擔心。“汝等……”
雪琴猛地回轉頭,眼眸中寒芒四射,一聲輕叱,高高躍起,手持烏金匕首,凌空向三頭妖蛇撲去。雖然只是一個身材曼妙的女子,但這一擊的聲勢卻不遜色于任何一個強悍的半妖人戰士。
三頭妖蛇憤怒地大吼一聲,火球在一瞬間熄滅,洞穴重現陷入一片黑暗中。魯克看見四道明亮的殘影,那是三頭妖蛇在舞動它的腦袋,雪琴仿佛融化在空氣中,看不見她的身影,也聽不見她的呼吸。
一道耀眼的弧線突然閃現,烏金匕首刺中了三頭妖蛇的天靈蓋,但利刃只刺入了半分,就被堅硬的骨頭擋住。另一個頭顱無聲無息地砸向雪琴的后腦,她急忙把上半身后仰,柔韌的腰幾乎折為兩斷,及時躲過了致命的一擊。
“沒事吧?”魯克搶上幾步。
雪琴離開三頭妖蛇的攻擊范圍,氣喘吁吁,雖然只是片刻的交手,但在死神的鐮刀上跳舞,讓她覺得異常疲倦。“三頭蛇王朝的王者,果然厲害!”她瞥了一眼魯克,在心中默默說道,“我可不想現出本身,還是讓它傷勢再加重一些吧,不要操之過急。”
火球再一次亮起,三頭妖蛇歇斯底里地念動古老的咒語,火焰的顏色由桔紅轉為青白,體積縮小到原來的三分之一。
“溫度非常高,最好避免讓它接觸到身體,雖然我們半妖人對妖術免疫,但這只是在一定的范圍內。”雪琴皺起了眉頭,她幾乎可以肯定,三頭妖蛇在妖術上的造詣遠遠超過現存的任何一名妖怪。
火球從三頭妖蛇的口中吐出,循著一道弧線飄向雪琴,速度并不快,但行動極其詭異。
“小心!”魯克察覺到危險,急忙擋在雪琴身前。火球的速度突然成百上千倍增加,超過了肉眼所能分辨的極限,擊中魯克的胸口。魯克上半身猛地向前一撲,額頭幾乎碰到腳尖,似乎承受不住巨大的沖力。
“啊哈哈哈——”三頭妖蛇得意地大笑起來。
雪琴的心撲通一跳,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她急忙伸出手,還沒碰到魯克,就被他強行推開了。
然而出乎意料,沒有發生爆炸,也沒有燃燒,火球融入魯克的身體,充沛的能量被他完全吸收。三頭妖蛇的魔晶中蘊含的能量來自亞穩態夔核的媾變,魯克對它再熟悉不過了,他的每一寸肌膚都充滿了力量,仿佛干涸的樹林得到雨水的滋潤。魯克長長吐出一口氣,向三頭妖蛇招招手,示意它繼續。
三頭妖蛇被徹底激怒了,它接二連三吐出火球,頻率越來越快,每一枚都準確地擊中魯克。魯克前仰后合,把能量一一納入體內,圍繞著雷鳴機夔急速旋轉。機夔終于再次啟動,夔化程度急速飚升,達到了百分之一百二十,能量實體化形成了淡藍色的鎧甲,包裹住他的身體。可他的意志并沒有被機夔控制,魯克還是那個魯克!
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奇妙感覺,雷鳴機夔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就像自己的四肢一樣協調。
三頭妖蛇耗費了大量的體力,終于意識到妖術對魯克毫無威脅,急忙停止攻擊,但已經太遲了。雷鳴機夔順利完成了第二次進化,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
魯克一步步向三頭妖蛇逼近。它瘋狂地甩動頭頸,無堅不摧的頭顱像流星一樣砸向魯克,但是每一次,魯克都張開能量盾,從容不迫地擋住了它的攻擊。仿佛盤古依然在他身體里,為他提供指導,魯克能感覺到對手的每一個小動作,他的心中充滿了對這個老朋友的懷念。
雪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把手指放進嘴里,用力咬了一下,劇痛提醒她,這不是夢境。
三頭妖蛇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恐懼,它拼命扭動身體,被巨石壓住的尾巴傳來劇烈的疼痛,稍一分心,沒有受傷的兩只頭顱被魯克用能量盾夾住,一時間動彈不得。
“快,雪琴,動手!”
雪琴握緊了烏金匕首,飛身沖向三頭妖蛇,準確地刺進了人體和蛇身的交匯出,剜出一個血窟窿。那里果然是三頭妖蛇的要害,它仰天大叫一聲,頭顱無力地垂了下來,傷口處血如泉涌,一發不可收拾。
“汝等……汝等……”三頭妖蛇眼中的光彩漸漸暗淡,它覺得渾身冰涼,生命以極快的速度流逝,永不能挽回。三頭蛇王朝徹底成為了歷史,唯一中興的希望火苗,也被無情地撲滅了。
雪琴俯下身,捋起頭發,湊上嘴喝了幾口蛇血,精神為之一振。她好奇地打量著魯克身上的鎧甲,問道:“你怎么了?好像突然吃了興奮劑。身上是什么東西?怪里怪氣的。”
“我吸收了三頭妖蛇的妖氣,傷勢全好了。這是用妖氣幻化出的鎧甲,能夠起保護作用。”魯克用她能夠理解的語言解釋說。
“蠻神氣的嘛,你還是一直穿著吧,比赤身露體好多了,而且可以代替火把照明。”
魯克苦笑著說:“這很費精神的,我支撐不了太長時間。”
雪琴又喝了幾口蛇血,麻利地剝下一大塊蛇皮,丟在魯克腳下,說:“喏,給你,披在身上,總比什么都不穿強。”她繼續肢解三頭妖蛇的尸體,割下大塊新鮮的蛇肉,剜出蛇心和蛇膽,堆成一座小山。
魯克把蛇皮披在腰間,看著雪琴麻利的動作,不禁搖搖頭感嘆:“真是個強悍的女人!”
雪琴挑出一塊雪白的蛇肉,用匕首削下一小片,斯斯文文放進嘴里,咀嚼了幾下,咽下肚去。三頭妖蛇的生肉果然不同一般,一股暖意立刻從腹中騰起,擴散到全身,懶洋洋非常舒服。
“你不擔心蛇肉有毒?”
雪琴哂笑說:“什么樣的毒蛇我沒有嘗過?別忘了我可假扮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血鷲!”
能量鎧甲隱入魯克體內,光芒越來越弱,雪琴嫵媚的神情漸漸隱沒在黑暗中。
魯克陪著雪琴吃了幾塊蛇肉,隨口問道:“你有沒有在三頭妖蛇的尸體里找到魔晶?”
“魔晶?那是什么東西?”雪琴還是第一次聽說。
“妖怪通過修煉,把散布在天地間的能量收集起來,以某種特殊的方式儲存在身體里,這種儲存在身體里的能量就是魔晶,多半是鵝卵形的,像三頭妖蛇這樣厲害的妖怪,至少有拳頭那么大。”
“你是說這東西嗎?”雪琴從衣袋里掏出一顆光滑的石頭,隨手丟在地上。
魯克摸索著拾起來,觸手溫潤,隱隱散發出熱量。“是的,這就是三頭妖蛇的魔晶。”
“我還以為是一塊特別的石頭呢,想帶回去送人。”
“是送給……”魯克本來想說雪容的名字,覺得不妥,急忙換了個話題,“這塊魔晶是很有用的。”他試探著向其中注入一些能量,魔晶立刻煥發出桔紅色的光芒,照亮了雪琴的臉。
“咦,果然很有趣!”雪琴目不轉睛盯著那團光芒,心醉神迷。
“你的臉……怎么紅得利害?”魯克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雪琴像喝醉了酒,臉頰通紅,眼神迷離,似乎要滴出水來。
“是嗎?”雪琴摸摸自己的臉,覺得很燙手。
“蛇肉真的有毒吧!”
“不是……我……”雪琴突然湊近他,吻著他的嘴唇。
魯克嘗到了血腥味,充滿了狂野和生命活力,他覺得有一股暖意從腹中升起,欲望像決堤的洪水,無法克制。
雪琴把整個身體壓在他身上,喃喃說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那蛇肉有問題……”魯克心中最后一絲清醒也被情欲湮沒,在魔晶的照耀下,雪琴的身體充滿了誘惑,他不再拒絕,而是肆意地放縱著自己。
過了良久良久,他們才分開來。
雪琴沉沉地睡著了,像個小孩,含著自己的拇指,顯得溫順而可愛。
魯克突然記起了似曾相識的一幕,他和曹靜文,也是在漆黑的地下,述說著心中的愛意,相濡以沫,共同尋找出路。溫情慢慢擴散,撫慰著他堅硬的心腸,人類的感情和半妖人的本性融合在一起,水乳交融,不分彼此。那些過去的日子,熟悉的人和事,逐漸浮現在眼前,鮮活清晰,像露天電影,向他傾述著一段永遠都無法忘記的經歷。未來會怎樣,他不知道,但是這些永不磨滅的美好記憶,將支撐他繼續走下去。
魯克和雪琴在漆黑的洞穴里摸索,尋找著通往地面的出路。他們是茹毛飲血的原始人,餓了就吃生冷的蛇肉充饑,渴了就在石縫里吮吸一點污水,瘋狂地交媾,死一般酣睡,然后再爬起身來繼續向前。活著雖然艱苦,但兩個人相互依靠,彼此鼓勵,終于挺了下來。
這是文明人無法想像的活法,完全遵從本能,赤裸裸不加修飾。
雪琴經常會想,如果只剩下她一個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摸索,她又能夠堅持多久?寒冷,饑餓,寂寞,會把她徹底逼瘋的,她慶幸魯克在身邊,這是最大的安慰。
但他們盡管親密,卻始終沒有向對方傾述過去,沒有敞開心扉。
沒有時間的概念,也失去了方向,他們像土撥鼠一樣在地下洞穴里到處亂竄,逐漸向地面靠近。
蛇肉已經吃完了,雪琴用烏金匕首把堅韌的蛇皮切成小塊,直著脖子咽下肚去。魯克盡可能把能吃的東西都省給她,但這么做也維持不了多久。
雪琴從未經歷過如此迫切的饑餓滋味。心臟不停悸動,胃就像一張牛皮紙,揉皺了再展平,展平了再揉皺,她覺得頭暈眼花,腦子里有一個鐘擺在不停地搖晃,腰直不起來,雙腿發飄,感覺卻異常敏銳,任何一點動靜都讓她聯想起食物。她蜷縮著依偎在魯克懷里,抱住他的手臂一口咬下去,卻如同咬在木頭上,毫無感覺。雪琴忍不住一陣干嘔,眼淚淌了下來。
“我快要死了……”她虛弱地說,“誰都救不了我。”
魯克摸摸她的額頭,非常燙手。她在發燒。對于一個半妖人來說,那意味著她的身體已經逼近崩潰的邊緣。很多時候,生命就是那么脆弱,與三頭妖蛇搏斗的英姿猶在眼前,轉瞬間,她就被饑餓徹底擊潰。
生命如風中之燭,微弱的火光不停搖曳,隨時都會消失。魯克撫摸著她的身體,心中充滿了遺憾。
“我是雪竇狁的女兒,望族的公主。”在生命的最后時刻,雪琴終于向這個男子袒露心聲,“我有一個雙胞胎妹妹,只比我晚出生一個小時,她的名字叫雪容。”
“望族已經有將近十年沒有新生命出世了,他們懷疑潮濕陰暗的環境奪走了他們繁殖的能力,我和妹妹來到地下巢穴,像明亮的曙光,是珍珠,是上蒼的眷顧,讓每一個半妖人都感到由衷的興奮。”雪琴的眼眸閃閃發光。
“但是望族的預言師申侯卻做出了可怕的語言,我們姐妹倆是天生的仇敵,從出生的那刻起就注定要自相殘殺,只有一個能夠活下來,否則的話,望族將面臨巨大的災難。申侯是雪竇狁最信賴的人,但是這一次,他的預言讓他難以適從。”
“雪竇狁禁止申侯把這個可怕的預言告訴第三個人。我和妹妹在地下巢穴里慢慢長大,但是血緣最親近的人,卻反而隔得最遠。雙胞胎姐妹應該心意相通,有共同的喜好,出入如影隨形,但是我們的脾氣相差很大,她喜歡躲在陰暗的角落,一個人翻閱那些殘破的人類書籍,整天不說話,我喜歡到地面上去,沐浴在陽光下,追逐野獸,自由自在地奔跑。”
“我們見面的時間很少,但是每一次都會爆發歇斯底里的爭吵,不是她折斷了我的弓箭,就是我撕碎她心愛的書籍。一開始,雪竇狁還耐心地勸解,說什么同胞姐妹要和睦相處,彼此忍讓之類的廢話,但他很快就失去了耐心,躲進巢穴里跟申侯密謀他的大計,放任我們不管。”
“我曾打算離開潮濕陰暗的地下巢穴,到沼南城的其他地方去,開始新的生活。幼稚的想法!我試過了,但是不行,離開了族人,我什么都不是,我甚至無法保護自己,在半妖人的世界里獨自生存,沼南城的每一個角落都蔓延著對望族的仇視和痛恨,我不知道這些仇視和痛恨從何而來的,但它們的存在一定有根深蒂固的原因。”
“寒冷,饑餓,蹂躪和侮辱,我只能回去。我想念望族的巢穴,想念我的父親和妹妹,但是當我回到那里,一切又恢復成老樣子,什么都沒有改變。雪竇狁是冷酷的旁觀者,我和妹妹爭吵不休。她詛咒我,為什么不死在地面上,淪為下層半妖人的奴隸,我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我們像潑婦一樣相互毆打,有生以來,我們第一次現出了本身,打得遍體鱗傷,幾乎把整個地下巢穴掀了個底朝天。”
“雪竇狁什么都沒做。我知道,他骨子里是相信申侯的預言的,他在等,等我和雪容長大,等我們有能力殺死對方,只留下一個,繼承望族的血脈。他禁止任何人阻止我們,也不說明任何理由,只是禁止。他是個殘忍的家伙,心里只想著到地面上去,發號施令,重新執掌權力。但是他不敢,只要迪迪在一天,他就不敢。他永遠也比不上迪迪,甚至比不上亢明子或遄蛛蛛,這一點他自己也清楚,卻始終不愿承認。”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和妹妹都長大了,就像小時候一樣,不見面的時候想念,見了面總是爭吵和搏斗。我們是同胞姐妹,我們總會在某個地方突然相遇,怎么都避不開對方。心意相通,嘿,這就是心意相通,糟糕透了!”
“那些人類的書籍教會了雪容心計,她開始扶持自己的勢力,申侯倒向了她,接著是魁豪、地龍、百足彟……”雪琴顫抖的嘴唇里吐出一個又一個名字,他們全都是望族戰士中的佼佼者。“可是她不能樣樣都占全,沒有人能做到,為了獲得這些有力的,她只能放棄對自身的修煉,從那時起,她不再能跟我匹敵,我可以輕易把她擊敗,但問題是,擊敗自己的妹妹又能怎樣?在雪竇狁的默許下,魁豪和地龍開始向我挑釁,我打不過他們,就去找雪容泄憤,然后下一次,他們會用更嚴厲的手段對付我。”
“惡性循環,就像一個怪圈,永遠都走不出來。我被徹底孤立。我幾乎跟望族所有的精英戰士交手,摔倒了再爬起來,日以繼夜地修煉,我要更強大,強大到足以擊敗所有的對手!”回想起這一段往事讓雪琴很激動,她微微顫抖著,魯克拍著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他能夠想像當時的情景,雪琴的力量是從生死搏斗中獲得的,她吃了很多苦,忍受了常人無法想像的痛楚,她的性格也在不斷的挫敗中變得越來越剛烈,永不屈服。
廁身于血鷲的皮毛中,像野獸一樣活下去,與生父形同陌路,毫不吝惜生命,大口大口吞咽著蛇血,把生冷的蛇肉視作無上美味,瘋狂地交媾,這一切都是因為命運的安排,因為手足相殘的可怕預言。美麗的身體下竟隱藏著如此偏激的靈魂,魯克唏噓不已。
“我是望族的公主,他們不敢殺死我。我遍體鱗傷,從血泊里爬起來,就像蝴蝶一樣破繭重生,擁有了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我用自己的雙手殺死了魁豪,殺死了地龍,殺死了百足彟,我找到我的妹妹雪容,瘋狂地……”雪琴的呼吸突然停止了,過了良久,才長長吐出一口氣,“雪竇狁阻止了我,申侯用盡一切手段,才保住了雪容的性命,不過她的臉上永遠留下了一條可怕的傷疤,從眉梢一直延伸到下巴,像一條猙獰的大蜈蚣,徹底破壞了她的容貌。”
“我很后悔。我闖了大禍。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驅使我這么做的,也許是鬼迷了心竅。雪竇狁說我是在嫉妒自己的妹妹,她比我美麗,善于籠絡人心,受到眾人的擁戴……也許是真的吧,我在潛意識里嫉妒她,不過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已經無關緊要了,我闖了禍,就得受到懲罰。”
“雪竇狁問雪容,想怎樣處置我,申侯給她出了個主意,殺死我太便宜了,她從地下巢穴的最深處找出一身血鷲的皮毛,要我披在身上,假扮成大雪山血鷲族唯一的幸存者,投入亢明子的陣營,以次來贖罪。我覺得自己這一次也做得太過火,所以答應下來,除非我為望族立下了大功,否則的話,我將留在這身骯臟惡心的皮毛里,永不再現世間。”
“所以,當雪竇狁張開手臂對我說,你可以不用再穿這身丑陋的血鷲毛皮了,我的女兒,歡迎回來,雪容已經原諒你了!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嗎?二十年的忍辱負重,終于換來了這句話,我幾乎要窒息了!可是,可是你卻對我說,他在騙我,雪容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的。傷害一個人,就像在木板上釘下了釘子,即使拔掉,無論怎樣彌補,傷口都會一直存在下去!”
“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隨便說說。”
“隨便說說,嘿,隨便說說,可是我知道,你是對的。這二十年來,我一直都在欺騙自己……”雪琴緩緩閉上了眼睛,覺得一陣輕松。她終于可以平靜地去死了。
魯克搖搖她的肩膀,指著頭頂鼓勵說:“還沒到放棄的時候。你聽——”
雪琴困惑地仰起頭,耳朵里一片蜂鳴,什么都聽不見。
“在我們頭頂,有人在向下挖掘。”
雪琴精神為之一振,她吊起一股虛勁,勉強支撐起身體,湊近些,果然聽見了清晰的挖掘聲,速度非常快,不知疲倦,不像是人力所為。“你從什么時候開始聽見的?”
“讓我想想……那時候你剛開始講我是雪竇狁的女兒,望族的公主。”
雪琴扳起面孔說:“你為什么不早點提醒我?”
“我想知道,究竟什么樣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讓你變得這么……堅韌。”
“你的本意是想說變態吧?”饑餓讓雪琴有些過度敏感了。
魯克笑了起來,否認說:“我可沒這個意思。好了,休息一會,養養神,再等一會,就可以知道搭救我們的人是何方神圣了。呵呵,真令人期待,亢明子,蘇泉,雪竇狁,會是哪一方呢?”
碎石和泥土不斷落下,夾雜著令人作嘔的臭味。突然,一條強壯的手臂突然探了出來,肌肉遒勁,甚至有些畸形,表面長滿了黑毛,根根倒豎,然后又迅速縮了回去。魯克愣了一下,他不記得誰的手臂是長成這副模樣的,難道除了進入古之遺跡的三派勢力外,還另有其人?
一個沉悶的聲音說道:“有光。”舌頭僵硬,似乎長時間沒有說話。
過了片刻,另一個同樣沉悶的聲音說:“下面有人。”
雪琴努力提高聲音問:“是誰在上面?”
“雪琴,我的女兒,你還活著!”那是雪竇狁的聲音。魯克立刻醒悟過來,那條強壯的手臂屬于秘密軍火庫中的傀儡戰士!
“嘩啦啦——”一陣巨響,頭頂破開了一個巨大的洞口,傀儡戰士接二連三跳下來,把狹窄的通道擠得滿滿騰騰。接著,雪竇狁探出頭來,看到女兒安然無恙,笑著說:“你沒事就好!哈哈,親愛的魯克,原來你也在這里!”
傀儡戰士把他們托到上一層,魯克發現他們又回到了殺死三頭妖蛇的那個巨大洞穴里,空氣里彌漫著惡臭,三頭妖蛇的殘骸依然壓在巨石下,已經完全腐爛了。
雪竇狁把玩著發光的魔晶,嘖嘖稱奇,問道:“這玩意你是從哪里找來的?”
“這是三頭妖蛇的魔晶。”
“三頭妖蛇的魔晶?”雪竇狁吃了一驚,回頭看看它的殘骸,有些不敢相信,“你殺死了它?”
“不,是雪琴干的。”
“我的女兒真了不起!”雪竇狁重新打量著女兒,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又加重了幾分。
“傀儡戰士只剩下十九個了,剩下那些呢?”魯克清點著傀儡戰士的數目,發現少了整整九個。
雪竇狁輕描淡寫地說:“被泥石流壓死了。”
魯克心中一動,一針見血地指出:“恐怕是被你們吃到肚子里去了吧!”
“呵呵,我們吃了四個,還有五個的確是被壓死的,連尸體都找不到。”雪竇狁取出幾塊軟綿綿的生肉,鄭重其事地湊到雪琴嘴邊,雪琴一口咬住,再也不肯放手,狼吞虎咽吃下肚去。
還有什么感覺比“飽”更好呢?雪琴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她急切地問道:“還有嗎?”
雪竇狁搖搖頭說:“除非再殺掉一個傀儡戰士。”
“真是諷刺,費盡心機取得了傀儡戰士的控制權,結果卻用來一個個吃掉——早知現在,何必當初!”
雪竇狁坦率地說:“你的價值遠遠超過那些傀儡戰士,只要能為我所用,這筆買賣我并不虧本。”
“還是等回到地面上再說吧!”魯克瞥了雪琴一眼,有些擔心她會泄露自己的實力。
“好吧,我們重新修訂一下地圖!”雪竇狁從懷中取出一塊人皮,展平了攤在魔晶的光亮下,上面用刀刻出深淺不一的線條,有些地方打著叉,代表死路,有些地方劃著圈,代表土地松軟,可以挖掘進入下一層。
“我們是以這個洞穴為中心進行探險的,這里,這里,這里,全部都是死路。雪琴,下一層的情況怎么樣?”
雪琴搖搖頭。
“那么我們只剩下唯一的希望了。”雪竇狁仰頭向那塊頂天立地的巨石望去,“向上挖掘,看能不能找到新的通道。”
洞穴的頂端一片漆黑,魔晶的光芒照不到那么高的地方。雪竇狁低下頭問女兒:“你能不能爬上去?”
雪琴默默地站起身,拾起魔晶塞進胸口,走到巨石的跟前,把手輕輕按上去。那是一塊堅硬的花崗巖,表面粗糙不平,有很多可以借力的小凸起。不過在巨石的頂部真的能找到通道嗎?雪琴不敢有太多的奢望。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在食物耗盡,父女相食之前,他們能夠看到希望嗎?雪琴嘴角露出冷酷的笑意,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她會毫不猶豫和魯克聯手,割斷生父的喉嚨。
雪竇狁和魯克湮沒在黑暗中,傀儡戰士圍在他們身后,無數雙目光注視著桔紅色的一點光芒慢慢上升。空氣很混濁,三頭妖蛇尸體腐爛的惡臭始終沒有消散,但他們毫不在乎,只是關心雪琴能夠找到出路。
雪琴已經攀到了洞穴的頂部,那是一整塊黝黑的巖石,像巨大的鍋子,把他們倒扣在地下。雪琴沒有放棄希望,她從胸口掏出發光的魔晶,高高舉起,照亮了四周,細心地摸索著每一條裂縫,每一個角落。
一個多小時后,她穩穩地回到地面上。
“怎么樣?”雪竇狁急切地問道。
雪琴鎮定地說:“那塊壓住三頭妖蛇的巨石像一把劍,刺破了洞穴的頂部,沿著巨石的表面往上挖,也許能到上一層去。不過要挖多長,到底有沒有活路,我就不知道了。”
雪竇狁皺著眉頭悉心思考,片刻后,他有了一個計劃。由雪琴用烏金匕首在巨石表面剜出兩排凹坑,直達洞穴的頂部,然后傀儡戰士沿凹坑爬上去,輪流挖掘,能不能成功,就在此一舉了。
雪琴沒有反對。
為了補充體力,雪竇狁又殺死了一名傀儡戰士,雪琴飽食了血肉,略事休息,再次攀上了巨石。
魯克望著那些木訥的傀儡戰士,好奇地問雪竇狁:“你殺了他們的同胞充當食物,他們怎么連半點反應都沒有?”
“傀儡戰士只是有生命的工具,會呼吸的機器,他們沒有思想,不怕疼,也不知道疲倦。你打碎了一只瓷瓶,其它的瓷瓶會傷心嗎?一樣的道理!”雪竇狁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他們也吃東西嗎?”
“是的,但只要很少一點就夠了。我希望,在這些傀儡戰士被我們吃完以前,能找到可以吃的東西,否則的話,魯克,我想你會是下一個。”雪竇狁并不知道魯克的傷勢已經痊愈了,他以為他是砧板上的魚肉,任憑宰割。
“然后呢?然后就輪到雪琴了,對不對?”
雪竇狁笑了起來,沒有回答他。
“你在算計雪琴,雪琴也在算計你呀,別忘了,雪琴是怎樣活下來的……”
“你不用挑撥我們父女的關系,這沒有用。還是多想想自己吧!”雪竇狁呲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獠牙。魯克話在他心中投下不小的陰影,他從來沒有意識到,雪琴竟敢向他下手。魯克提醒了他,必須要早作防備。
接下來的日子里,傀儡戰士輪流攀到巨石的頂端,由下往上挖掘。正如雪竇狁所說,他們是不知疲倦的機器,用血肉之軀對抗堅硬的巖石,強行挖出一條通道來。
魯克繼續裝出弱不禁風的病態,雪琴也沒有拆穿他。傀儡戰士雖然輪番上場,但雪竇狁刻意留下兩人隱藏在黑暗的角落,以備不時之需。他們各懷鬼胎,等待著最后時刻的到來。
通道已經將近四五米長,洞頂卻仍然沒有挖穿。傀儡戰士的數量又少了兩個。雪竇狁有些焦慮不安,時不時地問女兒有沒有弄錯。
雪琴有條不紊地分析給他聽:“這塊巨石是古之遺跡的一部分,能夠穿透洞穴的頂部,一直深入到地底,說明上層的土壤是松軟的,極有可能存在巨大的空洞或者暗河,那是我們逃生的唯一希望。如果現在放棄的話,那么之前的努力就全部白費了,我們會葬身在這里,像三頭妖蛇一樣腐爛,變成一堆白骨!”
事到如今,雪竇狁也沒有其它辦法可想了,只能繼續驅動傀儡戰士往上挖掘。
又吃掉了三個傀儡戰士,只剩下十三名幸存者。雪竇狁開始懷疑,雪琴是不是故意指出一條最艱難的道路,當洞頂挖穿,傀儡戰士也所剩無幾,她好伺機向自己下手!
是立刻向女兒動手,還是再等等?雪竇狁猶豫不決,他瞪起充滿血絲的眼睛,不停用舌頭舔著干裂的嘴唇。雪琴的強橫和心狠手辣是他親眼所見的,魁豪,地龍,百足彟,這些望族百里挑一的精英戰士,無不死在她手上,她就連自己的孿生妹妹也不放過,在她臉上抓出一條深入白骨的傷痕,從眉梢貫穿整張臉,一直延伸到下巴。如果不是申侯救治及時,雪容絕不可能活到今天。怎么辦?怎么辦?雪竇狁幾乎要抓狂了。
最殘酷的一幕沒有發生,傀儡戰士及時挖穿了洞穴的頂部,風穿過狹窄的通道呼嘯而下,吹散了惡臭,雪竇狁不禁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雪琴斜眼瞥著父親,冷冷地哼了一聲,所有丑態都落在她眼里,她清楚地知道,如果洞頂再晚一點挖穿,那么父親極有可能按捺不住,向自己動手。不過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她不也在提防算計雪竇狁嗎?雪琴突然覺得心酸,在這漆黑冰冷的地下墳墓中,也許她唯一不用提防,刻意全心全意信賴的,只有那個魯克了!
沿著通道艱難地往上爬,他們離地面又近了一步。
洞穴上方是一個巨大的空洞,一條涓涓細流從不遠處經過,嘩嘩作響。他們飲飽了地下水,心無牽掛地打了個盹,恢復了精力,沿著溪流繼續向前走,不一刻就找到了暗河的主流。
河水極其平穩,幾乎察覺不到流動。雪琴揀起一塊石頭,隨手丟進河里,石頭骨碌碌一直沉到底,沒有激起什么波浪“沿著這條暗河順流而下,應該能找到出口。而且這條暗河很深,說不定能捕到一些大魚充饑。”
雪竇狁不禁咽了一口唾沫,這些天來靠傀儡戰士的血肉充饑,半饑不飽,他早就受夠了,想到鮮嫩多汁的魚肉,食欲像燎原的野火一樣騰了起來。他揮揮手命令兩個傀儡戰士潛入暗河中,抓幾條大魚來解饞。
傀儡戰士面無表情地跳進暗河里,擺動雙腿潛入深處。
河水冰冷刺骨,越往下壓力越大,傀儡戰士睜開雙眼,四處搜尋著可以充饑的生物。他們的到來打破了恒古未變的寧靜。生活在地下暗河里的巨大生物被驚動了,它從淤泥里探出頭,劃動四肢,向入侵者追去。
河水沸騰起來,淤泥兜底泛起,昭示著一場激烈的搏斗。雪竇狁激動地搓著雙手,這么大的動靜,捕到的魚該有多么肥碩呀!然而出乎意料,一條粗壯頎長的脖子從暗河中探了出來,嘴里還叼著傀儡戰士的尸體,接著它那碩大的身軀分開河水,向眾人迫近來。
“不是大魚,是某種古老的生物!”雪琴抽出烏金匕首,全神貫注戒備著。能輕易殺死傀儡戰士,這種生物的力量一定非常驚人。
怪獸的身體逐漸浮出水面,背上傷痕累累,另一名傀儡戰士雙手深深插進它體內,牢牢握住脊椎,無論它怎樣掙扎都不放手。那怪獸疼得亂甩脖子,嘴一松,傀儡戰士的尸體遠遠飛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不知所蹤。
雪竇狁沒想到會惹上大麻煩,還損失了一個寶貴的傀儡戰士,他急忙指揮剩下的傀儡戰士群起圍攻,以免造成更大的損失。
那怪獸吼聲如雷,狠命扭動身軀,暗河的水位瞬間下降了三尺,水花飛濺中,只見九條尾巴鋪天蓋地橫掃而至,傀儡戰士像鞭打的陀螺一樣四散飛走,根本無力阻攔。
雪琴這才認了出來,大叫道:“小心,那是傳說中已經滅絕的妖獸九尾鰈!”
“妖獸九尾鰈,有三頭妖蛇厲害嗎?”魯克不以為然,他退后幾步,正打算躲到安全的角落去,坐山觀虎斗,但九尾鰈卻沒有放過他,咆哮著沖上前,九條尾巴夾頭夾腦砸下去,不把對手壓成肉醬誓不甘休。
雷鳴機夔立刻啟動,夔化程度攀升至百分之一百二十,淡藍色的能量鎧甲裹住全身,能量盾張開,硬碰硬擋住了九尾鰈的致命一擊。這一擊的力量是何等巨大,魯克雖然沒有受傷,但腳下的巖石承受不住沖擊,他像釘子一樣陷了進去,一直沒過膝蓋。“該死!”他咒罵著,竭力想擺脫窘境,但九尾鰈三番五次甩動尾巴,重重砸在他頭上,魯克沒過了腰部,接著是頭頸,最后整個身體都陷進了巖石。
雪琴急忙飛身躍起,在九尾鰈的脖子上略一借力,憑空拔高數尺,烏金匕首刺向它雙眼。九尾鰈向著她的來勢張開血噴大嘴,從胃里噴出無數酸液,腥臭異常,雪琴反應極快,背上唰地展開一對雪白的翅膀,高高飛起,一個回旋,匕首在它頸下劃出一道深邃的傷口。
九尾鰈疼痛難忍,瘋狂地追逐著雪琴,但它身軀龐大,行動笨拙,除了噴酸液和甩尾巴外,沒有什么有力的手段。雪琴耐心地圍繞著它飛翔,時不時在它身上留下傷痕,鮮血如泉水般涌出,染紅了暗河,九尾鰈終于支撐不住了,耷拉著尾巴向棲身的巢穴逃去,但是雪琴和傀儡戰士卻沒有放過它,一擁而上,把它永遠留在了岸上。
魯克竭力探出一條手臂,撐開巖石努力向上爬,好不容易才掙出上半身,就看到了雪竇狁似笑非笑的臉龐。他心中一凜,苦笑著說:“我現在的模樣是不是很狼狽?”
雪竇狁伸手插住他的喉嚨,冷冰冰地說:“你的傷已經好了,對不對?你一直在騙我,你想騙到什么時候?到了地面上,從背后發動襲擊,把望族變成你的勢力,是不是這樣打算的?”
魯克暗暗嘆了口氣,說:“這是你的想法!”雷鳴機夔釋放出高壓電流,雪竇狁猝不及防,仰天倒飛出去,半個身子發麻。憤怒地咆哮著。魯克趁機從石縫里跳了出來,不等主人下命令,傀儡戰士就圍了上來,向他發動攻擊。
從某種意義上講,傀儡戰士就是半妖人,普通的能量攻擊對他們沒有作用,但他們又跟半妖人有很大的區別,他們更強壯,更堅韌,不懼生死,不知道疲倦和疼痛。魯克接連打飛了好幾個傀儡戰士,但都沒有致命,他們爬起來,繼續一擁而上,這令他很頭疼。他不知道怎樣才能殺死他們。
如果有盤古,那么他能指出傀儡戰士的弱點,如果有麒麟機夔,那么強橫的能量足以對他們的身體造成致命傷害,可是現在的魯克唯一能依仗的只有雷鳴機夔,他陷入了苦斗中。
經過十多分鐘持續不斷的激戰,夔化程度逐漸下降,魯克被迫把能量鎧甲收入體內,全力以赴張開能量盾。
“雪琴!”雪竇狁發現魯克的疲態,高聲招呼著女兒。
魯克暗暗有些好笑,心懷鬼胎的雪琴,怎么會聽從他的命令呢?然而世事常出乎意料,雪竇狁的喊聲還沒有完全消失,一個雪白的身影就從魯克身旁掠過,烏金匕首準確地插進了他的后腰。魯克愕然,動作稍一遲緩,后腦遭到傀儡戰士的重擊,不甘心地摔倒在地。
失去知覺前,魯克始終在想,雪琴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雪竇狁大大打了個哈欠,舒服地伸展著四肢。可口的食物,充足的睡眠,還有侍妾溫軟的身體,這些在不久前,是想都不能想的。他終于回到了中六區的地下巢穴,那個溫暖潮濕的家里,滿載而歸。即使是一貫冷靜的申侯,也對他的收獲表示驚嘆。十二名傀儡戰士,正好充當絕對忠誠的私人衛隊,還有離開了整整二十年的女兒雪琴,再加上迪迪指定的接班人魯克,他還能奢望些什么呢?
手里捏了那么多大牌,他都不知道該怎樣玩這個游戲了。
申侯總是不失時機地提醒他,給他潑涼水。他一邊為雪竇狁斟酒,一邊憂心忡忡地說:“如果運用得當,無論大公主雪琴還是那個化名盧定一的魯克,他們的價值都遠遠超過那些傀儡戰士,但是反過來,他們也可能是望族動亂的根源。”
望族動亂的根源?雪竇狁有些想不通了,他揮揮手,示意申侯繼續說下去。
“有兩件事迫在眉睫,必須妥善處理的,我們就像雜耍藝人走鋼絲,失去平衡就意味著失敗。”申侯摸了摸鼻子,然后把十指交叉,微微皺起了眉頭。雪竇狁放下酒杯,他知道申侯的這個習慣性動作表明接下來的是一段長篇大論,他不想因為喝酒分心。申侯的每一句話都至關重要。
“一是大公主雪琴和二公主雪容之間的關系。”申侯小心翼翼看了一下雪竇狁的臉色,他從一開始就反對雪琴回到望族的巢穴,但雪竇狁沒有聽他的意見。“雪琴很強大,是一枚有力的棋子,但是雪大人,說實話,她很難控制。二十年前,她歇斯底里地瘋狂過一次,殺死了魁豪,地龍,還有百足彟,在二公主的臉上和心上留下永遠的傷痕,這樣的事情如果再發生幾次,那么我們望族就只能永遠留在地下巢穴里,沒有出頭的日子了。”
“她們能好好相處的,我會盡量阻止她們見面的。”
“是。雪大人,還有一點,不知道你有沒有考慮過。二公主也不再是二十年前的那個二公主了,幾乎所有的半妖人都認為,她是雪大人的繼承人。當然,我也知道,現在就討論繼承人的問題,有些操之過急,但這也是不爭的事實。據我所知,發誓效忠于二公主的望族和貴族,已經超過了總數的三分之一。”
也只有申侯才敢這樣直截了當地跟雪竇狁說話,他尺度把握得很好,非但不會令雪竇狁感到譖越,反而加深了他對自己的信任和依賴。
“超過了三分之一,哼,他們眼里還有沒有我!”
“雪大人,他們以為,效忠于二公主和效忠于你,并沒有本質上的分別。”
“那么你呢?你的立場怎樣?”雪竇狁知道申侯一向跟雪容走得很近。
申侯尷尬地笑笑,說:“我也屬于那三分之一……”
“哈哈……哈哈……”雪竇狁深深看了他幾眼,覺得有些好笑,“我知道了,雪琴和雪容,我知道了。除了她們倆,還有一件是什么事?”
申侯深深吸了口氣,這第二種關系才是重點,相形之下,雪琴和雪容的敵視只能算小打小鬧。“魯克,我們怎樣處置魯克。”他不給雪竇狁思考的時間,飛快地說下去:“如果把魯克交給亢明子,那么蘇泉將視望族為仇敵,甚至可能不理智地發動戰爭,我們只能倒向亢明子,到那時,他究竟會伸出援助之手還是坐山觀虎斗,很難講。這個人太狡猾,我琢磨不透。如果把魯克還給蘇泉,那么我們可以暫時保持中立,但魯克不是一般的人物——這從他一手創建烤肉市場,在短時間內聚集起龐大的財富就可以看出,五十年來,除了迪迪外,沒有第二個半妖人能做到——有了東九區和西三區的鼎立,我幾乎可以肯定,他會是第二個迪迪,這對我們望族的大計很不利。”
“一塊燙手的熱山芋!”雪竇狁想起了一句古老的人類諺語。
“正是這樣的。他是個危險人物,非常危險,迪迪的眼光絕對不會有錯!”
“是啊,他從來都沒有錯過。這一次,我是真心希望他犯一次錯……”提起迪迪,他有些唏噓感嘆。迪迪是半妖人的精神領袖,如果他還活著,那么局勢就不會演變到現在這樣的程度。
“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留在地下巢穴里,軟禁起來,籠絡住他,最好他樂不思蜀。這樣的話,我們就可以在亢明子和蘇泉之間左右逢源,誰都不會首先跟我們翻臉。讓他們去斗吧,遲早會斗個兩敗俱傷,到那時,就是我們望族離開地下巢穴,走上地面的時機。”
“籠絡住他?怎么籠絡?魯克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什么樣的世面沒見過!”
“讓雪琴去籠絡他,他們是患難之交,很容易產生感情的。像魯克這種人,一旦動了真感情,就像老房子著火,根本沒有救的。只是……雪大人,你能不能確定雪琴的忠心?”
“她是忠于我的!事實上,她和魯克已經有了私情,我這雙眼睛看得出來,不過她還是聽從我的命令,刺傷了魯克。我完全能夠體會當時魯克的心情,他的神色……我簡直不知道該用什么話來形容!”雪竇狁得意地大笑起來。
“這就好。”申侯不想雪竇狁那么自信,女人反復無常,不能信任,哪怕是自己的女兒,最好還是要防一手。但是他沒有提醒雪竇狁,該說的他都說了,沒必要畫蛇添足。
雪竇狁端起酒杯,陷入了沉思。他對自己說:“申侯已經倒向了雪容,難保沒有私心,也許我該找雪琴商量一下……見鬼,為什么兩個女兒要相互爭斗呢?該死的預言!”
雪琴挎了一個籃子,來到地下巢穴的水牢前。
看守水牢的半妖人沒有多問什么,忙不迭地打開牢門,恭迎她進去。大公主雪琴的火爆脾氣已經成為整個望族的傳奇,招惹她的半妖人全都進了地獄,就連二公主雪容都吃了大虧,他一個小小的牢頭,說什么也不敢把雞蛋往石頭上碰。
偌大的水牢,只關著魯克一個。望族的囚徒本來就不多,自從烤肉市場在沼南城蓬勃興起后,當地比較流行的做法是把他們的肉片下來,制成烤肉,而不是關進水牢,白白消耗水和食物。
“你怎么樣?”雪琴隔著木柵欄問道。
魯克沒有回答她,只是舉起雙手,讓她看手腕上的鐐銬。
“那是用烏金打造的,關耳的得意之作,整個沼南城只有兩副,力氣再大也掙不開,你不用白費心機了!”雪琴踩著齊腰深的積水,踢踢蹋蹋走到他身邊,濺起的污水弄臟了她的衣服和臉龐,她毫不在意。
“到這里來干什么?探望你的獵物嗎?”魯克微笑著諷刺她。
“別用這種口氣說話,你知道我從來沒把你當獵物看待!”雪琴從籃子里掏出一只香蕉,笨手笨腳地剝去皮,塞進魯克手里,“喏,吃點水果,在這里水果很難得的,我從雪竇狁的私人倉庫里弄來的。”
“你還是不叫他父親嗎?”
“沒這個必要。別再提這個話題,我不喜歡他。”雪琴的臉陰沉下來。
魯克咬了一口香蕉,好奇地問:“我一直想不通,既然不喜歡他,為什么要聽他的話暗算我?在這之前,我們……我們的感情好像很不錯的。”
雪琴的臉上閃過一絲紅暈,她敲了一下魯克的腦袋,說:“不錯你個頭!別忘了,我可是望族的大公主,說不定有一天,整個望族都將由我來統治。”
“野心勃勃,就跟雪竇狁一樣。”魯克嘀咕了一句,三口兩口吃完了香蕉,把皮丟進籃子里。
“我是開玩笑的,野心勃勃的人是雪容才對。”雪琴又掏出一只油紙包,打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兩排烤肉,焦黃油亮,紋理清晰,烹飪得恰到好處。
“這也是你從雪竇狁的私人倉庫里偷出來的?”
“差不多吧,嘗嘗,味道很不錯的,我專門省下來給你的。”雪琴還是第一次嘗到烤肉的滋味,味蕾所受到的刺激,是畢生都難以忘懷的。
“我不吃這東西。我勸你也不要多吃。”魯克不便明說,烤肉里有傀儡鹽,吃多了會上癮。
雪琴不明白他為什么拒絕這樣的美味。
“這東西吃多了上火。對了,你還有三頭妖蛇的生肉嗎?我懷念那個味道。”魯克故意引開了話題。
“現在到哪去找那些東西……”雪琴會錯了意,低下頭捻起一片烤肉,慢慢放進嘴里,食不知味地咀嚼著。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那些瘋狂的日子!她瞥了魯克一眼,有些手足無措。
“有什么外面的消息嗎?”
“打聽有一些,不過未必是你想要聽到的。”雪琴清了清嗓子,這才是她這次來的主要目的,“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你要先聽那一種?”
“好消息是什么?”
“蘇泉安然無恙,已經平安回到東九區了,你的兩個小情人也被他接走了。蘇翙和耋猿留在中六區,繼續經營你的烤肉市場。這算好消息吧。”
魯克聳聳肩說:“馬馬虎虎。那么壞消息呢?”
“亢明子和螭龍也安然無恙。據可靠的消息,沼南城一貫保持中立的兩個區最近也投向了亢明子,現在的實力對比是六比三,你處在絕對的下風。而且——”雪琴觀察著他的反應,“不久的將來,新的實力對比會是六比一比二。”
“你是說望族將全面接管中六區?”
“反應真快!你是中六區名義上的最高行政長官,我們接管中六區名正言順。要不要給蘇翙和耋猿帶個口信,如果他們答應撤出中六區,我們可以賣蘇老爺子一個面子。”
“望族終于走出了第一步,可喜可賀呀!這是你的主意還是雪竇狁的主意?”
“是誰的主意無關緊要,總是,我是不會害你的。”雪琴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魯克的臉頰,“你暫時不能離開這里。你是我們望族的貴客,我會保證你的安全,好好照顧你的。”
魯克的思維變得異常活躍,他靠在木柵欄上,閉起眼睛說:“讓我猜猜看,雪竇狁既想兩邊都不得罪,又想兩邊都不扯上關系,保持一種超脫的姿態,自己的勢力。嗯,這是個好辦法。”
雪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忽然問道:“小鳳和小文,她們長得很美嗎?”
“嗯。”
“我跟她們比怎么樣?”
“春蘭秋菊,各持勝場。”
雪琴不準他打馬虎眼,催促說:“別用我聽不懂的話,爽快一點!”
“她們比較溫柔,你比較潑辣,就像蒲松汁和酸蒂汁,屬于不同的風味。”魯克打了個不倫不類的比方。
“是嗎……”雪琴還是有些失望,不過她知道,魯克沒有騙自己。她收拾起籃子,準備離開。走出水牢之前,她回過頭說:“耐心點,我會跟雪竇狁說,給你換個環境的。你也不要起逃脫的心,免得我們都為難。”
魯克目送她的背影漸漸遠去,低下頭思索著她帶來的消息。沼南城的局勢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他恨不能脅生雙翅,飛到中六區主持大局。那里才是他的舞臺,而不是被困在骯臟的水牢里,把命運交在別人手里。
他看著手腕上的烏金鐐銬,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光憑雷鳴機夔的威力,是無法掙脫束縛的。他暗暗下定決心,要利用一切有利因素,逃離地下巢穴,回到屬于自己的地方去。
水牢被打開,遠處亮起了一團迷離的燈火,漸漸靠近。
一艘輕便的樺皮船慢慢駛近,船頭站著一個白衣女子,手里提著一盞紙燈籠,衣裙飄飄,像傳說中的仙女。撐船的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面目慈祥,雙臂的肌肉鼓鼓囊囊,充滿了力量。
魯克抬頭向那女子的臉望去,她戴著一張精制的狐貍面具,看不見真實的容貌。
“就是他嗎?”那女子側過身問道,聲音清脆甜美,仿佛風鈴在微風中震蕩,讓人的心茫然若失。
那撐船的老人打量了片刻,點點頭說:“就是他。”
“動手吧。”
那老人探出船外,把手臂伸進積水中,悶哼一聲,水牢中的氣溫迅速下降,齊腰深的積水頃刻間凝結成為寒冰,凍得結結實實。魯克嚇了一跳,目不轉睛盯著那老人,開始懷疑他就是身懷冰封機夔的蘇標。
但是雷鳴機夔沒有感應,他用的是某種古老的妖術,而不是機夔的力量。
那少女輕巧地走下船,來到魯克身邊,慢慢蹲下來。她攤開手掌,雪白的掌心里有一顆朱紅色的藥丸,滴溜溜直轉,像妖獸的眼珠。她用充滿誘惑的聲音說道:“來,張開嘴,我喂你吞下去。”
“這是什么東西?”一股辛辣的氣味撲面而來,魯克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在做夢。
“這是忘憂丸。只要吞下這顆藥丸,你就會忘記一切煩惱,身體變得像風一樣輕,自由自在地飛翔在天地間。不再有牢籠和鐐銬,從此你的心是自由的,唯一束縛你的只有自己的想像……”
魯克一本正經地說:“你一定對很多人說過這段話,有感情,很嫻熟。我猜,接下來你會翻臉,威脅我,說,敬酒不吃吃罰酒,給臉不要臉,老娘可不是好惹的!”
那少女“撲哧”笑出了聲,優雅地說:“我怎么會這樣粗魯呢!你是不是把我和雪琴搞混淆了?”
這句話證實了魯克的猜想,他點點頭說:“原來你果然是雪琴的妹妹雪容!真想看看,在這張狐貍面具下,到底是怎樣的一張臉呢?”
那老人立刻扳起面孔,呵斥道:“大膽,敢這么跟二公主說話!”他操起船槳,夾頭夾腦砸向魯克。
等魯克挨了幾下,雪容才做了個手勢,讓那老人退下。她優雅地蹲著,繼續保持攤開手掌的姿勢,說:“人生有很多不如意的煩惱,像你,被父親囚禁在水牢里,饑一頓飽一頓,皮膚浸得發白起皺,身上長出惡瘡,不能好好休息,沒有書看,沒有人聊天,何必要受這種苦呢?只要你吞下這顆忘憂丸,我以望族公主的名義向你保證,你能立刻擁有自己的住所,舒適的床鋪,還有一個藏書豐富的圖書館。雖然不能夠離開地下巢穴,但你可以有限度地回到過去的生活。”
“這次不再虛無縹緲,比較實在。不過要我吃那玩意,還不夠。繼續說下去。”
雪容幽幽嘆了口氣,說:“對你,我已經很有耐心了。你這是何苦呢?”她站起身,對那老人說:“何伯,你來喂他吧。”
那老人恭恭敬敬接過藥丸,一把叉住魯克的喉嚨,厲聲說道:“把嘴張開,不然捏碎你的喉嚨!”
魯克眼中銀光閃動,雷鳴機夔釋放出充沛的生物能,雙臂猛地漲粗一圈,閃爍著銀灰色的光芒,閃電般抬過頭頂,強行格開何伯的手臂,向他當頭砸去。
何伯怒吼一聲,不躲不閃,昂起頭湊了上去。魯克心中有些困惑,想起小說里的情節,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練過鐵頭功。“砰”一聲巨響,烏金鐐銬重重砸在何伯的天靈蓋上,他須發俱張,身軀突然拔高了一尺,慈祥的面目變得猙獰可怖。
“你惹惱他了,趕快求饒吧!何伯發起怒來,我說的話也不管用。”雪容退后幾步,似乎不愿被他們的爭奪波及到。
魯克深深吸了口氣,呼吸的聲音響得異乎尋常,再一次把雙臂抬過頭頂,用力向何伯的胸口砸了下去。這一次,何伯屈起臂肘,架住了他的重擊,然而出乎意料,魯克的雙臂中掙出無數手指粗細的高壓電流,織成一張密集的電網,把何伯牢牢罩住,爭先恐后鉆進他的身體里。
何伯縱聲大吼,僵硬的身軀一步步向后退去,雙腳沒入堅冰中,越陷越深,整個人頹然向前撲到,幾乎消失不見。冰層“嘎啦啦”兜底裂開一道溝壑,轟然分在兩邊,魯克跳了出來,半妖人狂暴的野性從毛孔中散發出來,他的眼眸變成了血紅色,身上的肌肉一塊接一塊鼓起,充滿了不可遏制的力量。
毛茸茸的野獸爪子從裂縫下探了出來,深深插進冰層中,一頭魁梧的怪獸咆哮著竄了出來,體形類似于巨型猿猴,臉面呈靛藍色,鼻子赤紅,嘴上有白須,全身披著黑褐色硬毛,腹部有一道月牙形的白毛。憤怒之下,何伯終于現出了原形!
“什么怪物!”魯克嘀咕了一句,毫無懼色地迎上去。
眼看激戰一觸即發,水牢外突然傳來一聲厲喝:“何山魈!你想干什么?”
何伯的動作突然僵住了,他回過頭,眼中流露出怨恨的神情。這個嚴厲的聲音來自二十年不曾露面的大公主雪琴。二十年前,正是她殘忍地殺死了他最疼愛的小兒子,魁豪!
“我親愛的姐姐,沒想到會在這里跟你重逢,真是命運的安排!該來的總會來,隔也隔不開,躲也躲不過……”雪容慢慢轉過身,從狐貍面具的背后注視著她的孿生姐姐。她的容貌沒有任何改變,就像二十年前一樣,雪白的肌膚,挺直的鼻梁,宛如秋水般明亮的單鳳眼,薄而充滿誘惑的嘴唇……如果硬要找出什么缺點的話,那就是臉頰輪廓的線條不夠柔和,正如她的脾氣,剛硬,冷酷,缺少溫情。
“你們在干什么?”狐貍面具讓雪琴想起那條蜈蚣狀的可怕傷疤,她有些愧疚。
“親愛的姐姐,你離開地下巢穴已經整整二十年了,這二十年的變化很大,說出來也許你不會相信,有資格問這句話的應該是我才對。你到這里來干什么?”雪容的聲音變得冰冷而怨毒。
雪琴知道她說的是實話。雪竇狁告誡過她,雪容已經成為望族巢穴僅次于他的第二號人物,她初來乍到,要盡量避免跟她見面,更不要直接發生沖突,否則的話,吃虧的終將是她。當然,他的原話并不是這樣,他說得很委婉,雪琴能感覺到,這種委婉里還夾雜著少許驕傲和失落。
猶豫只是一瞬間,雪琴的心變得堅硬而冷酷,她一字一句說:“我相信你完全有資格這樣問我,不過你也要清楚,我并不介意大開殺戒來讓某些人閉嘴。這個男人是我的,你最好別動他的腦筋!”
凌厲的煞氣從她曼妙的身體中釋放出來,何山魈擋在雪容身前,低聲咆哮著。
“你的男人?這么說他是我的姐夫了?你就把他關在骯臟的水牢里,這樣殘酷地對待他?呵……親愛的姐姐,我差點忘了,你所謂的對一個人好,就是折磨他,傷害他,榨干他,讓他在痛苦中死去!”雪容望著充滿了生命活力的魯克,別有用心地警告他,“小心呵,我的姐夫!你遲早會忍受不住她的,到那時,你可以來找我,我會給你一個避難所。在這里,在望族的地下巢穴里,哪怕得罪了所有人,只要有我的庇護,你也可以活下去。反過來,如果你得罪了我,那么……呵呵,你是聰明人,應該想到那會是什么下場。”
雪琴陰沉著臉側過身,說:“你們可以走了。”
雪容握緊了手掌里的藥丸,心道:“你遲早會屈服的。凡是雪琴看中的東西,我一定要搶過來!”她又深深看了魯克一眼,仿佛要把他的樣子記在腦中,然后揮揮手,示意何伯跟她離開。
當姐妹倆擦肩而過的時候,雪琴低聲說:“我回來不是為了跟你繼續爭斗下去的,該結束的事情,二十年前已經結束了,別再耿耿于懷。”
雪容停住了腳步,她把臉轉向雪琴,抬手掀起了面具,說:“親愛的姐姐,我已經原諒你了,父親難道沒跟你提起嗎?你身上的衣服,就是我特地為你準備的……”
雪琴看到了面具下的容顏,蒼白,終年不見陽光,一道驚心動魄的傷疤從眉梢橫貫整個臉頰,一直延伸到下頜,肌肉向外翻出,火山巖漿般凝固起來,說不出的猙獰可怕。雪容的臉上洋溢著惡毒的笑容,她用溫柔的聲音說道:“看著這張臉,親愛的姐姐,看著這張臉!這張臉曾經跟你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分別!是你毀了它!如果我們交換一下位置,你會怎么做?”
“我……不知道。”雪琴有些茫然。
“我知道。親愛的姐姐,你很快就會知道了。”雪容放下面具,快步離開了水牢。
雪琴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天沒有挪動腳步。
狂暴的野性無處發泄,魯克覺得無法忍受。他走到雪琴身邊,雙手搭在她肩膀上,問道:“在那張面具下,是怎樣的一張臉?”
他的手充滿了熱量,一直傳進雪琴的心坎中,激起最原始的欲望。她回轉身,用力抱緊他,吻著他的嘴唇,含含糊糊地說:“你永遠也不想看第二次……那張臉上的惡毒能把你所有的同情心和負罪感……全部忘掉……”
他們抵死纏綿,就像一對沒有明天的小白鼠。
第八章忘憂丸
雪竇狁接受了申侯的建議,把魯克交給雪琴處置。
為了兌現自己的承諾,同時避開雪容,雪琴把魯克安置在地下巢穴的第二層,靠近西北角的幾個洞穴里。
那里已經被廢置很久了,主要原因是環境惡劣,干旱,晝夜溫差大,缺少飲水和食物,望族和貴族都拒絕在那里定居。
洞穴位于困龍嶺的正下方,西三區和中六區的交界點,是名副其實的“死地”,只有唯一的一條地道與外界相通,但是這條地道由傀儡戰士二十四小時晝夜看守,他們是不知疲倦的機器,哪怕一只蒼蠅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在狹小的地道里,雙手被烏金鐐銬鎖住,要無聲無息地連續擊倒十二名傀儡戰士,然后通過迷宮一樣的地下巢穴,來到陽光燦爛的地面上,對現在的魯克來說,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魯克倍加懷念盤古,只有這臺擁有自我意識的超級電腦,才能利用種種情勢,把不可能變成可能。他做不到。至少,僅靠他一個人不行。
雪琴忠實地執行著雪竇狁的命令,用自己的身體籠絡住魯克,但她不知道怎么讓魯克愛上她。好在這并不是一樁難熬的差事,她還是很愿意陪在魯克身邊,跟他說說話,把外面的消息告訴他。不知不覺中,她漸漸把看守嚴密的洞穴當成了自己的家。只有在那里,她才可以完全松弛下來,忘記二十年的忍辱負重,忘記雪容臉上那條猙獰的傷疤,忘記自己肩頭的責任,忘記一切的一切,像正常的半妖人那樣生活。
日子一天天過去,魯克始終沒有放棄逃脫的信念,他耐心等待著機會。
這一天,雪琴前往地下三層的議事巖洞,留下魯克一個人。他在洞穴中逡巡,耐心地敲擊著每一個角落,試圖尋找巖石較為松軟的地方,挖掘出一條地道。
從遠處傳來了陌生的腳步聲,不同于雪琴。
“會是誰呢?”魯克猜度著坐回稻草堆里。
柔和的光線投射出搖晃的陰影,那是一個紙燈籠——魯克立刻就猜到了,是戴著狐貍面具的二公主雪容!他的心突然跳動了一下,一個大膽的計劃浮現在腦海。
“看來我親愛的姐姐并不了解你。”雪容提起燈籠,照亮了魯克的臉,“她不知道你的過去,你的喜好,也不知道你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這么說你知道了?”魯克故意用諷刺的語氣說。
“是的,我調查了你的過去,每一個細節都注意到了。要我說給你聽嗎?”雪容注意觀察著魯克的表情。他的臉色略有些不自然,這是個好兆頭。
“你是出生在西昆研究所的半妖人,跟你一起出生的還有七個兄弟姐妹,大衛,凱薩琳,懷特,杰夫,莉莎,史帝文,蘿拉。”雪容扳著手指,念出了這些熟悉的名字,“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死在你的手上,魯克,你的雙手沾滿了自己兄弟姐妹的血,你真是一個冷酷的半妖人,跟我那親愛的姐姐一樣!”
“一個偶然的機會,你逃出了西昆研究所,來到人類的城市里,開始一種嶄新的生活。對你的那一段經歷,我了解不多,根據亢明子的描述,你在那座城市里迅速成長起來,形成了人類的價值觀和世界觀——是人類的,不是我們半妖人的。從此你為人類工作,破壞了妖怪族的基因重組計劃,打入沼南城,進行諜報和破壞工作。”
“是嘛……”魯克微笑著嘀咕了一句。
“在很多人眼里,你是一個叛徒,你背叛了自己偉大的種族。但我并不這么認為。當你回到沼南城以后,半妖人的本性開始蘇醒——也許在這之前就已經開始了——你感到痛苦和困惑,對人類的感情和半妖人的本性發生了激烈的沖突,你不知道該怎樣取舍,你是復雜的矛盾體,是一個從未有過的異種,既不能被人類完全接受,又在半妖人種群里找不到歸屬感。你命中注定只能在兩個種族的夾縫里游蕩下去!”
這些話深深擊中了魯克的內心,笑容在他的臉上凝固。真正理解他的,甚至比他自己更理解他的,竟然不是涂鳳或曹靜文,而是相識不久,站在敵對面的望族二公主雪容——這多么具有諷刺意味啊!
雪容接下來的話更具有震撼力,魯克有一種靈魂崩潰的感覺。她說:“雖然靠自己的實力贏得了財富和尊重,雖然得到迪迪的青睞,成為他指定的接班人,雖然蘇泉和涂墨不遺余力地你,但這些都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你想要的只是平靜的,安詳的,人類的生活。你希望有自己的時間和空間,不受打擾地讀書、思考,累了到繁華的大街小巷閑逛,觀察人類的生活,體會人類的感情,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卷入你死我活的爭奪中,殺戮,掠奪,手上沾滿了鮮血。”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能夠向你提供這一切。只要你吞下這顆忘憂丸,效忠于我,永遠都不背叛我!”雪容第二次在魯克面前攤開手掌,給他看那顆朱紅色的藥丸。
拋開最初的計劃不談,雪容的提議具有無法抗拒的誘惑。魯克想了又想,心潮起伏,他不禁問道:“你怎么向我提供這一切?”
“只要你吞下這顆藥丸,我就告訴你怎么做。”
魯克猶豫了片刻,伸出手指捻起藥丸,湊到眼前細細端詳著,問道:“這里面是什么?”
“是木須草。”
“木須草?”魯克第一次聽說這種植物。
“一種神奇的植物,有人說它是魔鬼的化身。木須草的葉子是一種天然的毒品,具有很強的效力,只要吞下這顆藥丸,你就會上癮,從此聽命于我,為我工作。”
“你打算用這東西來控制我?”魯克不以為然,他對自己的意志非常自信。
雪容靜靜地說:“從來沒有人能戒掉忘憂丸。”
“你在多少人身上試驗過?”
“不多,只有兩個,你愿意成為第三個嗎?只要你吞下它,然后戒掉毒癮,我就答應放你自由。”雪容舉起左手,“我以望族公主的名義發誓,絕不食言!”
魯克突然起了疑心。他問道:“慢著!望族的首領好像是雪竇狁,你有什么資格代替他發號施令?他同意你這么做嗎?”
“我不需要向他請示,他會同意的。”
魯克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說道:“雪竇狁也吞下了你的忘憂丸,他是受你操縱的傀儡!”
雪容心中一震,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隔了片刻,她才嘆息說:“你真聰明!難怪迪迪這么看重你。他一向英明果決,看來這一次他也沒有犯錯誤。”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在雪竇狁回來后不久,我本來還想多等一段時間的……”
“但是雪琴的出現打亂了你的計劃,你被迫提前采取行動!”
“是啊,她是一個強勁的競爭對手,我不敢掉以輕心。”雪容承認了她對雪琴的忌諱。她用另一只手輕輕撫摸著魯克的臉頰,說:“現在,你知道我為什么有資格說那些話了吧。我才是望族事實上的領袖。我能夠在中六區為你安置一張平靜的書桌,只要你吞下這顆忘憂丸。有什么好猶豫的呢?不論能不能戒掉毒癮,你都不會失去更多,你只會得到……”
“你會怎么處置雪琴?”
雪容知道他已經動心了,動心就像決堤的洪水,一旦開始就無法遏制。她坦率地說:“我不打算騙你。我還沒有想好怎么對付她,不過我可以肯定,那一定跟仁慈和憐憫無關。”她掀起了狐貍面具,把真實的臉展現在魯克面前。
魯克的眼中充滿了憐憫。他把忘憂丸慢慢放進嘴里。入口即化,辛辣的氣味一直在喉嚨口徘徊。雪容的身影慢慢變模糊,陰暗的地下洞穴逐漸亮了起來,仿佛照進了燦爛的陽光。
他回到了西昆市商陽花園的家里,每一道門戶,每一扇窗戶,每一根線條都閃爍著迷人的光芒。客廳里擺放著紅木的仿古家具,名家雕刻而成,鑲金嵌玉,極盡富麗堂皇,寬敞的書桌上隨意堆滿了新書,背后的博古架上擺著各色古玩,讓人的心沉靜下來。推開四扇雕工精美的落地長窗,香氣撲鼻而來,池塘里的荷花開了,一朵朵嬌艷可愛,在微風中顫動,田田的荷葉遮住了水面,看不見流水的影子。
涂鳳倚在窗前,以手支頤,不知在想些什么,俏臉上露出動人的微笑。
曹靜文依偎在他懷中,低聲說笑,似乎在傾訴柔情。
雪容張開五指,在魯克眼前晃動了一下,等了片刻,又晃動一下。
魯克毫無反應。他沉浸在忘憂丸引發的幻覺中,對真實的世界不聞不問。
雪容把他推倒在地,然后脫去衣衫,跨坐在他身上。她咬著魯克的耳朵,低聲說:“姐姐得到的東西,我一定要搶過來!我要她懊悔,傷心,痛苦一輩子!”
魯克從睡夢中醒過來。
他記得自己做了一個美夢,在夢里,他終于找到了心靈的寧靜。沒有爭奪,不用機心,所有一切都像細心熨燙過的衣服那樣,平整而妥貼。在這個世界上尋尋覓覓,違背自己心意努力打拚,不正是為了這一刻嗎?
魯克的眼角流出一滴淚水。他慢慢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搖曳的燭光,在他的頭頂,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燈籠,把陰暗的地下巢穴照得一片光明。
“我在哪里?”魯克發覺自己躺在一張真正的床上,而不是腐爛的稻草堆。身下墊著柔軟的被褥,胸口蓋著一條薄薄的毛毯,很溫暖。他伸出手,詫異地發現鎖住雙手的烏金鐐銬已經不翼而飛了,沒有任何東西束縛住他的身體。
“這是在夢里嗎?”魯克喃喃自語。他撐起上半身,轉過頭,看見了一個動人的背影。那是一個少女,穿著雪白的衣裳,正背對著她,烏黑的秀發像瀑布一樣垂到背上,從肩膀到腰肢,彎出兩條驚心動魄的曲線,魯克完全能想像出,這具身體的其它部分該有多么動人。
那是誰呢?他究竟在哪里?魯克用力搖搖頭,他突然感到不安。
那少女轉過身,動作緩慢而優雅,把身體的每一處誘惑都展現給他看。魯克的呼吸幾乎停止了。但是他看不見她的臉,她的臉隱藏在一張狐貍面具的背后。那張臉……那張臉……魯克不愿意再想起!
“原來是你,雪容!”
雪容走到床邊,低頭俯視著他,說:“你已經睡了很長時間了,差不多有一天一夜。怎么樣,忘憂丸是不是值得用生命去交換?”
“原來那種平靜是藥物的作用!”魯克有些失落,他懷念那個美好的夢,但這還不足以說服他把自己賣給雪容。他敏捷地跳下床,笑笑說:“你大概不清楚,我的體質非常特殊,普通的毒藥,對我根本沒有效果。你的木須草,恐怕只能用在雪竇狁身上……”
“是嗎?”雪容攤開手掌,掌心里托著一顆朱紅色的藥丸,“這里還有一粒,你想要嗎?想,還是不想?”
魯克克制住沖動,堅定地搖了搖頭。他推開雪容的手,向洞穴外走去。這是雪容答應過的,只要他抵抗住忘憂丸的誘惑,就能大大方方地離開望族巢穴。
但是才跨出一步,一股突如其來的暖流就從小腹中騰起,迅速流遍了全身,魯克如同置身于熾熱的火焰中,臉面漲得通紅。“究竟發生了什么?我的身體……好像失去了控制!”魯克猛地回過頭,直勾勾盯著雪容,視線從她的面具往下移,最后落在掌心的忘憂丸上。
“你覺得身體很熱,像火燒,這很正常。木須草的毒癮發作了。一開始,你會覺得全身有些輕微的搔癢,用手去撓,卻又找不準癢處……”
魯克克制住撓癢的沖動,試圖說服自己這只是幻覺,忍一忍就過去了。
“搔癢的感覺會越來越強烈,根本無法忍耐,它們會從皮膚鉆進血管和內臟,你的心肝,你的腸胃,每一個角落都開始發癢,鉆心的癢,癢得你想把五臟六腑挖出來,徹底地撓一遍!”
魯克痛苦地呻吟著,身體弓成一只大蝦米,雙手在身體上拼命抓撓著,劃出深深淺淺的傷疤,可他恍若不覺。
“你抵抗不了,痛不欲生,感覺比平時敏銳一千倍,眼淚鼻涕一起流出來,趴在地上打滾,像一條灑了鹽的鼻涕蟲。像要自殺,可是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用頭一個勁撞墻,連油皮都擦不破!優雅,矜持,堅定,自信,像上升的肥皂泡,輕輕一戳就破成了水。你想要得只是那顆紅色的藥丸,為了它你可以出賣父母兄弟,出賣最心愛的女人,出賣自己的靈魂!”雪容的聲音越來越尖刻,“來,爬到我的腳邊,跪下來求我!”
魯克腦子里一片空白,眼中的淚水令他看什么都模模糊糊,唯有那顆朱紅色的藥丸,像黑夜里的明燈,清晰可見。它是那么近,仿佛伸手就可以夠到,又是那么遠,隔著萬水千山!辛辣的氣味鉆進鼻孔,直透進大腦,魯克的神志崩潰了,他半張著嘴,粘液滴滴嗒嗒流下來,顫抖著伸出手去夠。
雪容把手掌縮回一些,得意地說:“你想要嗎?想要就說一聲!”
魯克已經說不出話了,喉嚨口發出無意義的呻吟,固執地伸著手。
“來,爬近一點,親親我的腳!”
魯克艱難地滾到她腳下,把嘴唇貼在她的腳背上。
雪容滿足地說:“我親愛的姐姐,你看見了嗎?這就是你心愛的男人,他像狗一樣躺在我腳下,為了這顆紅色的藥丸,他愿意做一切事!我該讓你也服一顆忘憂丸,還是讓魯克在你臉上劃一道同樣的傷疤呢?哈哈……哈哈……”她的笑聲越來越尖利,最后變成了哽咽。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傷心占據了身心。也許在雪容的內心深處,真正想看到的是魯克抵擋住木須草的毒癮,驕傲地走出望族的巢穴。
魯克把粘乎乎的臉在她腳背上揉著,竭力提醒她施舍一顆忘憂丸。
雪容低下頭,重重一腳踢在他臉上,說:“你弄臟了我的鞋子!”魯克在地上翻滾著,又是一波刻骨銘心的搔癢把他淹沒,他掙扎著把身體彎成一個古怪的形狀,還是沒能得到絲毫緩解。
“誰?誰在外面?”雪容突然厲聲喝道。
“二公主,是我。”一個蒼老的聲音恭恭敬敬回答道。
“是何伯。”雪容的語氣放緩和一些,“什么事?我不是說過,別來打攪我嗎!”
“……大公主要見你,我們攔不住她。她下手很重,已經傷了好幾個人。”
“原來是她——”雪容看著像癩皮狗一樣打滾的魯克,想到了一個惡毒的主意,“好吧,讓她進來,到我這里來。”
“是。”何伯有些奇怪,讓雪琴到她起居的巢穴來,二公主在打什么主意?
“還有,別讓任何人打攪我們姐妹倆敘舊,聽清楚了沒有?不管發生什么,都不要插手!”
“……是!”何伯慢慢退了回去。
“我真期望呀,當親愛的姐姐看見你這付模樣,會是怎樣的表情!”雪容用指甲掐下四分之一顆忘憂丸,丟在地上,用鞋底來回輾了幾遍,招呼說:“魯克,過來,你要的東西在這里。”
魯克兩眼發光,連滾帶爬地撲過來,抓起忘憂丸,顧不上掰去泥土,一股腦地吞下肚去。搔癢漸漸止住了,他長長舒了口氣,神志還處在迷迷糊糊的狀態,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記得剛才干過些什么,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那種奇癢,像無數螞蟻在血管里爬,拼命撕咬著他的內臟。魯克打了個寒顫,慢慢抬起頭,望著雪容手上剩下的四分之三顆藥丸。
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雪容摸摸魯克的頭,提醒他:“聽我的話,好好表現,你就能得到剩下的藥丸。”
雪琴旋風一般闖了進來,看到魯克趴在雪容腳下,立刻怔住了。雪容把魯克帶走了,她設想過所有的可能性,最糟糕的不過是看到他們滾在床上,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但眼前的一幕卻出乎意料,魯克竟然溫順地伏在她腳下,像一條忠實的看門狗,這令她震撼,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話都說不出。
“親愛的姐姐,你看,他很喜歡待在我身邊!”雪容把掌心伸到他嘴邊,魯克伸長了舌頭舔著忘憂丸,她咯咯嬌笑著,似乎覺得癢癢。然后她把手伸進魯克的頭發里,撓著他的頭皮,魯克則閉上眼睛,臉上流露出陶醉的神情。
雪琴覺得難過,這種難過剎那間演變成嫉妒和憤怒,她歇斯底里地叫道:“雪容,你對他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什么都沒做呀!你看,他是真心跟我好的喲!哎呀呀,對了,我差點忘了,他是我的姐夫——姐夫怎么可以跟小姨子那么親熱呢?難道他想把我們姐妹倆都收入帳中?”
“雪容,你千方百計惹怒我,你做到了!”雪琴終于出離憤怒了,她張開雙臂,背上唰地掙開一對雪白的翅膀,身體表面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鱗甲,一直覆蓋到手背上,臉部也開始慢慢變形,口鼻凸出,形成堅硬的利喙,瞳孔不停變幻著顏色,最終凝結成為的深藍色,像月光下的海洋。
那是傳說中詭異的七翼人形鳥!
“不要以為只有你才能變身!”雪容尖叫著現出了原形,跟雪琴一模一樣,只不過她的瞳孔是寶藍色,像兩塊光芒閃耀的藍寶石,背上有三對翅膀,而不是一對。狐貍面具摔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雪容的臉上,赫然橫亙著一條醒目的傷疤。即使現出了七翼人形鳥的本身,她也要背負著這重刻骨銘心的詛咒。
雪琴叫道:“這就是你的實力嗎?雪容,我一直都在容忍你,讓你看看,這二十年來,我變得多么強大!”她的身體劇烈顫抖著,發出撕心裂肺的厲嘯,緊接著,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對翅膀接二連三竄出身體,瞳孔的顏色也從深藍色迅速變淺,成為了極淺的藍白色。
“你看見了嗎?我離七翼的最高境界只有一步之遙,你憑什么跟我斗?”雪琴展開翅膀,掀起一股強勁的氣流,掛在巢穴頂部的燈籠齊齊熄滅,只剩下雪容身后的幾盞,閃爍著微弱的光亮。
“我憑什么跟你斗,你難道到現在還不明白嗎?這個時代已經跟一千年前完全不同了,我根本不用自己動手!”雪容張開手爪,四分之三顆忘憂丸散發出辛辣刺鼻的氣息,魯克慢慢爬了起來,動作遲緩地擋在雪琴身前。
“你……你真的跟她一條心嗎?”雪琴的聲音有些顫抖。
“親愛的姐姐,他已經是我的男人了!”
“魯克,你聽見我說話了嗎?”眼淚從心底涌出,漸漸溢滿了眼眶。雪琴從來沒有這樣傷心過,她終于發現,像老房子著火一樣根本沒有救的人,不是魯克,而是自己!從什么時候起,她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看到姐姐傷心,雪容心中快樂難以用語言形容。她挽住魯克手臂,故意用甜膩的聲音說:“魯克,告訴她,你要永遠和我在一起,一步也不離開!”她把手掌湊到他嘴邊,魯克貪婪地舔著忘憂丸,含含糊糊說道:“永遠……和你在一起……”
“告訴她,你很討厭她,再也不想見她!”
“討厭……再也不想見……”
雪琴幾乎要崩潰了,瘋狂的火焰從心底燃燒,一下子沖昏了頭腦。她尖嘯著,頻頻扇動六對翅膀,從胸前抽出十多條觸手,向雪容席卷而去。
魯克本能地啟動雷鳴機夔,張開能量盾,電流循著觸手鉆進雪琴體內,她半身發麻,重重撞在了石壁上。
“殺了她,你就能得到剩下的忘憂丸……”雪容在魯克的耳邊低聲說道。
四分之一顆忘憂丸的效力開始減弱,魯克感到了搔癢的前奏。他一步步逼近,眼珠變成了血紅色,夔化程度突破了百分之一百,雷鳴機夔進入了全負荷運轉。
“魯克,你要跟我動手嗎?”雪琴有些投鼠忌器。
回答她的是一聲野獸般的嘶吼。魯克完全被木須草的毒癮支配了大腦,雪琴已經變成了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符號。
“啊——啊——”雪琴絕望地叫著,剛烈強悍的本性驅使她向魯克猛撲過去,用利喙和爪子發動瘋狂的攻擊。她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把這個負心人撕成碎片,即使得不到,也要毀了他,決不留給該死的雪容!
但是地下巢穴中回轉不便,雪琴的長處完全得不到發揮,相反,魯克如魚得水,能量鎧甲讓他無視雪琴的攻擊,他一拳拳捶打著她的身體,疼痛和憤慨令雪琴瑟瑟發抖。
“親愛的姐姐,你的翅膀真漂亮,來,拔下來留給我當紀念吧!”雪容加入了戰團,躲在魯克背后,不時向雪琴發起偷襲。
這是一場沒有任何勝算的搏斗。雪琴翅膀上的羽毛一片片飄落,她知道,自己還不夠強大。從六翼到七翼只有一步之遙,但是這一步意味著從人間到天堂,只有真正跨出這一步,她才能洗刷雪容加于她的恥辱。
雪琴冷靜下來,她悲涼地看了魯克一眼,抖動身體,六對翅膀全部收入體內,留下滿天的羽毛,身影一晃消失。
雪容不滿地叫道:“為什么不留下她?你在干什么?”
魯克畏畏縮縮地站在一旁,小聲嘀咕:“我……我已經全力以赴了,她實在太厲害了……”
“是啊,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我記得她離開巢穴時,只修煉到三翼的境界……”雪容有些喪氣,她知道,公平打斗的話,雪琴已經是望族第一人了,魯克重傷初愈,能夠跟她匹敵,已經很不簡單了。
“那個……那個……”魯克舔著干裂的嘴唇,目不轉睛盯著她手里的忘憂丸。
“給你吧!”雪容沒有難為他,把朱紅色的藥丸丟向空中。魯克忙不迭接住,貪婪地塞進嘴里。
入口即化,美妙的幻覺開始出現,魯克退后幾步,瞳孔放大,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肉體和精神分離,他在前所未有的滿足中迷失了自我。
陽光穿透云層,從高空射下,猶如無數燦爛的金箭,照亮了清晨的沼南城。
魯克漫步在中六區,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他一度是這片土地的最高行政長官,但是現在,望族已經把手伸出了地下巢穴,逐漸移向地面。在他成為囚徒的那段日子里,蘇泉審時度勢,命令蘇翙和耋猿全面撤離了中六區,把這塊位于沼南城腹地的肥沃土地拱手相讓。
雪竇狁終于實現了他的第一個目標。而站在他背后,真正控制局勢的是他的女兒雪容。
魯克穿過中六區,徒步向東。街道依舊喧嘩而熱鬧,簡陋的店鋪,招攬生意的半妖人,蓬勃的烤肉業,他欣慰地發現,曾經在黑暗中播下的種子,已經生根萌芽,像燎原的野草一樣散布在每一個角落。半妖人改變了過去的生活方式,逐漸開始接受文明。
“文明并不意味著失去活力,它們只是以另一種方式展現出來……”魯克喃喃自語著,像一個冷靜的旁觀者。
“嘿,要搭車嗎?”一輛破舊的吉普車不失時機地停在他身邊,一個年輕的半妖人探出頭來,熱情地招攬生意。
沼南城也有了出租車行業,魯克覺得很新奇,他笑笑說:“我要去東九區。”
“東九區——這么遠!”那半妖人有些猶豫。
魯克從口袋里掏出一小塊聶倫塔,輕輕拋起又接住,說:“去不去?”
那半妖人盯著聶倫塔,估計有一兩個單位,那是一筆小財,而且在東九區,他可以走私一些巖鹽回來賣,一來一回,可以掙不少錢,是筆好買賣。他立刻答應下來,招呼說:“上車吧!”
魯克把聶倫塔丟進他懷里,跳上了吉普車。在引擎的轟鳴聲里,吉普車搖搖晃晃向東九區駛去。
“這種吉普車,本來是巡邏用的吧?”
那半妖人有些尷尬,搔著腦袋說:“是的。我本來就是巡邏隊的。不過你也知道,最近中六區很亂,先是那個東九區的大富豪魯克取代了亢明子,接著迪迪大人遭到暗殺,再后來望族和貴族從地下巢穴涌出來控制了局面……弄得一團糟,每人管我們了,只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胡亂混口飯吃。”
魯克點點頭,表示理解。他隨口問道:
那半妖人從他的穿著和口氣揣測,對方不是貴族就是將領,地位一定不低,他愈發恭敬起來,說:“荻波,我叫荻波。”
年輕,充滿了活力,魯克沒由來想起了馬蜚。他開始懷念波光粼粼的東湖,還有苦苦等候他的小文和小鳳,他恨不能插翅飛到辰星莊園,把她們用力擁在懷中。
“你到東九區哪里?”荻波跟他攀談起來。
“辰星莊園。”
“辰星莊園!”荻波驚叫起來,幾乎連方向盤都擋不穩,“你……認識蘇老爺子?”
“是的,我們有過數面之緣。”
“那么你認識魯克嗎?”
魯克笑了起來,輕松地說:“我們很熟。我想,他不會否認我們是老朋友吧。”
“那太好了!”荻波非常興奮,他一腳剎車,把吉普車停在路邊,回過頭問,“你能不能幫我弄點巖鹽?不用很多,有那么三五斤就夠了!”
“沒問題,不過你要那玩意干什么?”
荻波咭咭呱呱地解釋說:“本來巖鹽是很便宜的,根本沒有利潤可言,除了辰星莊園的魯克,沒有人做這個生意。但是最近一階段,辰星莊園賣出的巖鹽越來越少,你知道,缺少了巖鹽,調治出的蒲松汁和酸蒂汁就好像缺少了靈魂,完全沒有原先的那種滋味,所以巖鹽變得很搶手,在中六區,它們的價格翻了上萬倍,只有那些有權勢的上層頭面人物才能享用!”
“缺少了靈魂,你很會說話嘛!”魯克夸獎了他一句,明知故問道,“巖鹽又不是什么稀罕的東西,石屏山里應該能找到吧?”
“能找到,但誰都不知道加工的方法,那是魯克獨有的商業秘密。只有加工過的巖鹽才能用在蒲松汁和酸蒂汁里,不然的話,有一股怪味,根本不能下咽。他靠這個能賺大錢!”荻波毫不掩飾自己對魯克的崇拜。
魯克笑笑,沒有反駁他,心想,有這么個開朗健談半妖人駕車,旅途到也不怎么寂寞。
三個小時后,他們進入了東九區的地界。在魯克的指點下,吉普車繞了一條隱秘的捷徑,沿著東湖岸邊的小路一直開進了辰星莊園。重重疊疊的花樹中,蘺落房舍在望,魯克讓荻波就地停車,叮囑他說:“你現在沿原路離開這里,到東九區的奴隸販賣場等我,最多三天,別亂走。到時候我會去找你的,順便帶一包巖鹽給你,我再搭你的車回中六區。聽清楚了沒有?”
荻波點點頭,搓著雙手異常激動。他麻利地把吉普車掉了個頭,哼著小調一溜煙消失在遠方。
魯克踩著落花,徒步向他一手建造的精舍走去。兩棵參天巨樹形成了天然的門戶,里面是別致的庭院,落英繽紛,溪流潺潺而過,宛如古意盎然的琴曲。
在溪水旁,一個矮胖的男子負手而立,望著魯克欣慰地說:“你終于回來了!我等了你已經很久了……”
他長相很粗野,體形輪廓充滿了棱角,給人一種劍拔弩張的感覺,寬大的臉上缺少表情,肌肉仿佛是僵硬的石塊,低沉的聲音從喉嚨縫隙里擠出來,聽著很不習慣。魯克不認識他,但在他的印象里,桕歌和豳榕也是那么說話的,難道說,他是樹妖族的幸存者?
“你是……”
“你已經忘記我了!不過也對,這副樣子,連我自己都不習慣。親愛的魯克,還記得牯牛山嗎?”
魯克倒抽一口冷氣,指著他說道:“你是……你是牒荼!”
他呵呵笑著,張開手臂用力擁抱住魯克。“是的,是我!我完全恢復過來了,并且比以前更加強壯。你看,我終于能夠離開牯牛山的地洞,走到燦爛的陽光下!我第一個想見的人就是你!”
久別重逢,他們有很多話要講,有很多話想問對方,但時間和地點都不適合。魯克拍拍他的肩膀,欣慰地說:“你能獲得自由,我很高興,希望我們的關系能像以前一樣,不要有改變。”
牒荼呆滯的臉上努力擠出一絲笑意,他說:“這些話也是我想對你說的。我聽蘇泉說起你的遭遇,你能平安回來,我也很高興!”
魯克苦笑著說:“情況比你想像的要復雜……”
說話間工夫,蘇泉慢吞吞走了出來,老眼中閃爍著淚光。他喃喃說道:“你能夠回來,這真是太好了!我才得到消息,你落在了望族手里,我正打算去拜訪一下雪竇狁,沒想到……”
“雪竇狁只是一個傀儡,真正在背后操縱望族的是她的小女兒雪容。小文和小鳳呢?她們在哪里?”
“涂鳳在照顧她,她快不行了。你還是先去看看她吧,望族的事遲些再談。”
“小文怎么樣了?”魯克的心揪了起來。
“她病得很重,我盡力延緩她變異的進程,不過收效不大。”牒荼插嘴說道。
“全靠你的朋友幫忙,她才撐到現在。快去吧,遲了就見不到最后一面了!”
魯克呆了片刻,加快腳步向曹靜文起居的廂房走去。隔著木窗,他看見了涂鳳的身影,她正坐在床邊,用濕毛巾擦著曹靜文的額頭。“遲了就見不到最后一面了!就見不到最后一面了!”蘇老爺子的聲音在腦海里回蕩,那些溫馨而珍貴的記憶一一浮現在眼前,他感到某種悲痛的力量。
魯克鼓起勇氣,悄無聲息地推門走進去。曹靜文躺在床上,毛毯蓋到胸口。她臉色蒼白如紙,沒有半點血色,呼吸細若游絲,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仿佛隨時都會從睡夢中驚醒。
魯克一陣心痛,他走到涂鳳身后,伸手撫摸著她的秀發,問道:“小文怎么樣了?”
那聲音曾一千次一萬次出現在夢里,如今卻猛地在耳畔響起。涂鳳劇烈顫抖著,不敢回過頭來看,生怕一回頭,美夢會突然破碎,再也找不回來!
“是我,小盧子,我回來了!”魯克望著曹靜文,把嘴湊到涂鳳耳邊,低聲說道。
涂鳳被激動的感情沖垮了,她猛地回過身,撲入魯克懷中,肩膀不停抽搐著,壓抑地哭了出來。
“沒事,我回來了,一切都好……”魯克安慰著她。他分明感覺到,涂鳳瘦了很多。
“小文,她……”涂鳳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告訴我,她怎么樣了!”
涂鳳略微定了定神,斷斷續續說:“你……走了以后,她就變成了吸血鬼,一直沒有清醒過來……”
魯克有些愧疚。當初為了不讓曹靜文成為他的拖累,經過再三斟酌,他同意盤古運用雷鳴機夔釋放出的能量,阻斷她的某些大腦神經,強迫她陷入休眠狀態。據盤古稱,吸血鬼的休眠可以持續幾百年,不吃不喝,身體干癟成一具木乃伊,但只要有新鮮的血液,他們就能夠重生。
原本以為,前往西三區的古之遺跡取得傀儡戰士的控制權,少則三五天,多則半個月,但沒想到亢明子、雪竇狁和三頭妖蛇的先后出現令這一次行動成為最危險的經歷,非但損失了麒麟機夔,就連盤古都在亞穩態夔核意外媾變中失去了意識,他也因此落入雪竇狁和雪琴父女手中,淪為望族的囚徒,直到最近才得以脫身。
現在怎么辦?用鮮血喚醒曹靜文嗎?失去了盤古,他無法再次關閉嗜血機夔,蘇醒后的曹靜文將永遠處在吸血鬼的狀態,無法恢復清醒的意志。他該怎么辦?魯克頹然坐在她身邊,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面臨這艱難的抉擇,讓曹靜文變成徹頭徹尾的吸血鬼,還是讓她就這樣永遠睡下去?
“你怎么了?為什么不救醒她?”涂鳳有些詫異。
魯克艱難地說:“出了一些問題,如果救醒她,她會永遠是一個嗜血如命的吸血鬼,再也不能恢復人性。小鳳,如果你是她,你愿意當吸血鬼,還是就這樣沉睡下去,不再醒來?”
涂鳳想起在地下巢穴里,曹靜文抱住她的肩膀,咬住她的脖子,血像泉水一樣涌進她口中……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正想說些什么,魯克把手按在她嘴上,阻止說:“好了,什么也不用說了。我會想辦法救她的,一定!”
半個小時后,他離開了廂房,重新回到幽靜的庭院里。日頭已經偏西了,蘇泉和牒荼坐在溪邊的巖石上等他,耐心地傾聽著流水的聲音。
魯克向溪水中投了一塊碎石,打破了花樹和房舍的倒影。
“那個女人的身體正在發生變異,從人類逐漸變成妖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情況,非常罕見。我采取了一些措施,但不是很效。她身體里藏著什么東西,可能是吸血鬼的魔晶。”
魯克揮揮手說:“我知道。小文的事,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牒荼沒有再說下去。他敏銳地感覺到,魯克身上多了一些以前沒有的霸氣。
蘇泉委婉地說:“魯克,你突然回到東九區,讓我們都感到非常詫異。當然,如果你不方便透露原委,我們……”
“沒什么不方便的,不過你們聽了以后要嚴守秘密。”魯克打斷了他。
他們的對白更證實了牒荼的猜想,魯克才是東九區真正的主人,蘇泉也好,蘇翙也好,他們都不過是效忠于他的屬下。
魯克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從他被血鷲也就是雪琴擄入古之遺跡的第四層說起,一直到他決定冒險吞下雪容的忘憂丸,來換取自由行動的權力。他沒有遺漏任何一個細節,包括于雪琴雪容姐妹的糾葛,他深深知道,這是博取蘇泉和牒荼信任的最佳方法,他們將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他最倚重的人,也是他唯一能夠倚重的人。
直到夜幕降臨,一輪彎月懸在枝頭,魯克才告一段落。“我不可救藥地染上了毒癮,意志不夠堅定,無法抗拒忘憂丸的誘惑,不過這也給了我機會——”他從衣袋里掏出兩顆朱紅色的藥丸,最后說道,“雪容對我非常放心,她給了我三顆忘憂丸,這是三天的量,到這里之前,我已經吃了一顆。三天以后,我必須再次回到望族的巢穴里,像狗一樣趴在她的腳下。”
蘇泉嘆了口氣,說:“這跟意志堅定與否無關,木須草的毒癮是任何人都抵擋不住的。當年,迪迪就是這樣控制住十手毒蝎羅,迫使他背叛望族,殺死了強橫的計蒙……我原本以為木須草已經絕種了,沒想到竟輾轉落入了雪容手里!魯克,我是親眼所見的,一旦中了木須草的毒,癮頭會越來越深,最終變成失去靈魂的奴隸,為了換取一小片葉子,不惜出賣一切……我不希望你變成那樣!”
魯克勉強笑了一下,說:“也許是我木頭木腦,中毒還不深,好像沒你說的那么嚴重。”
蘇泉自言自語說:“據說這種植物要長時間日照才能正常生長,藏在地下不出三個鐘頭就會枯萎,雪容一定把木須草種在某個隱秘的地方,如果可能的話,得想辦法全部弄到手。”
魯克沉默了片刻,繼續說下去:“這次雪容讓我回東九區,主要目的是傳個口信,據可靠的消息,亢明子將在近期向西三區發動大規模的進攻,她想知道,蘇老爺子是打算支援涂墨呢,還是干脆放棄西三區。如果是前者的話,她能夠在有限的范圍內提供一些援助,以遏制亢明子勢力的擴張。”
蘇泉思考了片刻,問道:
“她想挑動東九區和西三區聯手對抗亢明子,削弱他的勢力,畢竟,讓亢明子輕易控制西三區,對望族的復興大計不利。從這一點看,她不會主動扯我們的后腿,但要指望她能提供多少幫助,這也不大可能。”
“你覺得我們是援助涂墨呢,還是保存實力?”
魯克落寞地說:“你決定吧,不用告訴我,免得我毒癮發作,全部泄露給雪容知道。”
“魯克,你平安回來,我很高興……”蘇泉再一次強調他的心情,然后,他坦率地說,“但是,如果不能擺脫毒癮的控制,你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我們即使想幫你,也無能為力。”
魯克心情有些沉重,他知道蘇泉話里的含意,“如果我不能戒掉毒癮,就意味著我沒有資格繼承迪迪的理想,蘇老爺子,一切都由你做主,不用考慮我。”
蘇泉嘆了口氣,苦澀地說:“目前也只好這樣了。”
“牒荼,我現在自身難保,恐怕幫不上你什么忙。如果你愿意,可以留在蘇老爺子身邊……”
“你想我這么做嗎?”牒荼面無表情地問道。
“是的,我太需要你的幫助了。”
“……好吧,我留下來。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恢復正常,就像以前一樣。有很多人需要你。”
“謝謝。”魯克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蘇泉做了個手勢,招呼牒荼悄悄地離開,不打攪他思考。魯克的命運,把握在他自己手里,一邊是海水,一邊是火焰,除非能戰勝毒癮,否則的話,他將淪為雪容的面首和走狗,永遠迷失自我!
那么,他們將只能義無反顧地放棄他。
夜涼如水,魯克枯坐在庭院里,默默想著心事。絕望和沮喪的情緒一點點蔓延,就像速溶咖啡投入沸水,溶化,擴散,充滿了整個胸臆。
他掌心里托著兩顆朱紅的藥丸,像某種恥辱的印記。不過他并不后悔當初的決定,如果不吞下忘憂丸,那么他仍將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巢穴里,等待著也許永遠都不會出現的逃脫機會。畢竟,現在的魯克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擁有強大力量和過人智慧的傀儡戰士了。
半妖人的世界就是這么冷酷,實力意味著一切!他失去的東西,是無論如何也追不回來的,意識到這一點,魯克感到一陣無法遏制的恐惶。
一雙溫暖的手落在他肩膀上,輕輕拿捏著。涂鳳把柔軟的身體貼到他背上,低聲說:“你還好嗎?”
“不好,我很糟糕,從來沒有這樣糟糕過。”魯克正處在一生最低潮的時刻,他覺得形單影只,前途一片迷茫。
涂鳳閉上眼睛,像夢魘一樣說道:“你前程遠大,一定會成為人上之人的,我堅信這一點。小盧子,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你不是一個人,從來都不是!”
魯克回過身,緊緊抱住了她。“我失去了力量,又染上了毒癮,受人操縱和擺布。小鳳,當命運不能把握在自己手里,你知道我有多么惶恐嗎?就好像又回到了西昆研究所,被豢養,觀察,研究,充當失去人格的小白鼠,我不能忍受!”
涂鳳撫摸著他的頭發,什么都不說,靜靜聽著。
“蘇泉已經放棄我了,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我能感覺到。他不相信我能戒掉毒癮。牒荼也離開了我,他聽從我的勸說,跟蘇泉去了,因為他相信,蘇泉的勢力能幫他實現心中的夢想。我不怪他們,沒什么好怪的,本來就應該這樣。我只是覺得沮喪,什么都失去,連小文都救不回來,只能眼巴巴地讓她沉睡下去。”
魯克的聲音越來越響,他激動地顫抖著,痛恨自己的軟弱。“我現在是雪容的一條狗,她只要勾勾手指,就得乖乖地跑回去。小鳳,我……”
涂鳳突然吻在他嘴唇上,不讓他說下去。她的雙唇柔軟而甜蜜,魯克緊繃的身體漸漸松弛下來,他記起了西昆市,初次見面的洗頭房里,她穿著綠色的吊帶衫,露出雪白飽滿的胸脯和圓潤的肩膀,吹氣如蘭,少女的體香,長發滑過自己的臉頰……魯克的眼中充滿了淚水。
涂鳳戀戀不舍地松開雙唇,說:“你不是一個人,小盧子,你有我,還有小文,我們會陪在你身邊的。你要好好活下去,不管多么艱苦,都要活下去!”
魯克哽咽著說:“謝謝你,可是……可是我……”
“小盧子,你是個天才的機夔戰士,機夔是為你設計的!沒有人能奪走你的力量,它們在這里——”涂鳳伸出雪白的手指,在他的胸脯劃著圈,眼神溫柔迷離,“只要你認為自己是強大的,你就能變得強大!來,跟我來,好好地睡上一覺,等天亮醒過來,你就又充滿信心了……”
她拉著魯克走進自己的房間里,為他脫去衣衫,用溫軟的身體安慰他。魯克凝視著她的面容,肆意放縱著自己,腦海中不時泛起星星點點的亮光。一定有什么東西被他忽略了,不經意間閃現,細心搜尋又消失。
歡好后,涂鳳伏在他胸口,靜靜聆聽著他的心跳。
“現在感覺好一點了嗎?”她調皮地問。
“嗯。”
“你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把小文救回來。”
“有頭緒了嗎?”
“有一點。現在腦子特別清醒。”魯克撫摸著自己赤裸的腹部,肌肉很結實,沒有半點傷疤。他的手慢慢陷了進去,觸摸到雷鳴機夔,切斷與組織的聯系,把它整個取了出來。
“這是雷鳴機夔……咦,怎么在發光?”黑暗中,機身散發出迷濛的銀光,照亮了涂鳳的肩膀,她下意識地拉起毛毯,遮在胸口。
“它正處在啟動狀態,你看——”機身釋放出無數銀色的游絲,漂浮在半空中,像水母的觸須,似乎在尋找著什么。“這些絲線能夠把夔核釋放出的能量轉化為人類能夠吸收利用的生物能,注入骨骼和肌肉,大幅度提高身體的力量、速度、反應和抗擊能力。還記得嗎?這些都是你教我的。”
涂鳳微笑著說:“原來你還記得呵!”
“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這就是我力量的源泉,失去了它們,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半妖人,靠觸手和爪牙戰斗,別說亢明子和遄蛛蛛了,恐怕就連他們的手下都不及。”
“你不是能從身體里抽出無數條觸手嗎?無差別不間斷連續攻擊,蘇老爺子是這么說的,他認為這是半妖人所能達到的極限。”
魯克記起了與曹江川的那場激戰,蘇泉是旁觀者,他親眼目睹了那幾乎瘋狂的一幕。無差別不間斷連續攻擊,半妖人所能達到的極限,原來半妖人的最強戰士竟給出了這么高的評價,他從來沒有在自己面前提起過。魯克有些唏噓。但那是在盤古和麒麟機夔的共同協作下才完成的,是身體在強大能量的刺激下完成的驚人之舉,他不可能再來一遍了。
雖然離開了身體,但機夔沒有自動關閉,游絲不斷延伸,其中幾縷接觸到魯克的臉部,竟沿著五官鉆了進去。
涂鳳大吃一驚,叫道:“小心,它們會鉆進你的腦子里!”
這一句話像睛天霹靂,震動了魯克的心扉。長久以來,機夔的作用只是強化肉體,發動能量攻擊,只有當盤古控制了雷鳴機夔后,游絲才伸入魯克的大腦,窺探他的思想,強化感官,釋放能量場抵抗控心術的干擾,保護自我的意識,發揮了無數意想不到的神奇功效。這是一個全新的領域,機夔直接作用于大腦……魯克仿佛抓住了什么關鍵,他猛地坐起身來。
“我沒事,我很好!不要打攪我,我在想一些很重要的事。”魯克靜下心來,用意念引導那些游絲進入自己的大腦,他渴望著出現奇跡。
當第一根游絲突破骨骼和肌肉的阻攔,刺入他的大腦時,魯克眼前出現了一道微弱的光明,無數紛雜的信息爭先恐后涌進來,讓他無所適從。游絲得到了指引,團簇著蜂擁而至,一根接一根鉆進大腦,海量的信息像狂潮一樣鋪天蓋地襲來,把他整個淹沒。
所有的信息都來自盤古寄身的那塊微型芯片。盤古雖然被高壓電流擊穿了,但是儲存信息的單元并沒有遭到徹底的破壞,當雷鳴機夔通過游絲與魯克的大腦相連接,信息就沿著這些橋梁“寫”入他的大腦。不過大腦的容量有限,魯克就像一個水桶,當整個海洋倒翻過來注入其中,他能得到了也僅僅是一桶水,其它的都白白流失了。
魯克有意識留下的信息全部是關于機夔和機夔戰士的。仔細檢索后,他發現,盤古向他隱瞞了很多秘密。
比如說,夔核本身能夠進化,在不同的階段,威力各不相同。
第一階段,夔化程度低于百分之二十,只能起到強化肉體的效果。
第二階段,夔化程度在百分之二十至八十之間,夔核釋放出的能量,形成護盾或者殺傷性攻擊。絕大多數的機夔戰士都處在這一階段,他們遇到的瓶頸問題是如何在進一步提升夔化程度的同時,避免心智被夔核控制。根據機夔的原理,只有妖獸化才能發揮出全部的威力,但這么做非常危險,心智一旦被夔核控制,就很難恢復正常的人類狀態了。
第三階段,夔化程度在百分之八十至一百之間,能量實體化,覆蓋在體表形成堅固的能量鎧甲,軍方把這一過程稱為“鎧化”。目前能夠實現鎧化并保持清醒的人類意識,只有顧清翥和她的嗜血機夔才能做到。
第四階段,夔化程度達到或超過百分之一百,機夔戰士徹底妖獸化,從某種意義上說,變成了不受控制的妖怪。劉子楓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但是軍方經研究發現,妖獸化后的劉子楓并沒有失去所有人類的本性,他狡猾,謹慎,歇斯底里地瘋狂,試圖用整個人類世界來為兒子殉葬,這不是妖獸應有的反應。經過周密的理論分析,軍方提出了第四階段的假設,夔化程度在百分之一百至二百之間,機夔戰士將獲得更加強大的力量,同時不受夔核的負面影響,保持人類的意識。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成功的個例。
第五階段,這是更加大膽的猜測,夔化程度超過百分之二百,軍方把這一階段稱為“超夔化”。僅僅是猜測和假想,沒有任何理論依據能證實。
雷鳴機夔處在第四階段,如果魯克想進一步提升實力,他就必須嘗試“超夔化”,進入第五階段,那將意味著質的飛躍。
想法雖然對頭,但魯克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小盧子!小盧子!”涂鳳急得要哭出來了,她大聲呼喚著魯克的名字,又不敢貿然把那些游絲弄斷。
雷鳴機夔發出的銀光逐漸黯淡下去,游絲溶解在空氣中,四周又被黑暗籠罩。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地上,樹影搖晃,不停變換著明滅,就像涂鳳忐忑的心。
魯克沉思著把機夔重新塞進小腹中,從微型芯片上獲得的信息令他看到一線光明。
涂鳳松了口氣,撫著胸口說:“你剛才嚇死我了,那么多游絲刺進你的大腦,我還以為……沒事就好!”
魯克若有所思地說:“我剛才突然想通了很多問題。”他翻身跳下了床,迅速穿上衣衫。
“你到哪里去?”
“去看小文。我要把她身體里的嗜血機夔關閉。”
“嗜血機夔?你……”她話還沒有說完,魯克已經消失在屋外。
涂鳳急忙披了件衣服,匆匆忙忙跑到隔壁的廂房,桌上點著昏黃的蠟燭,她看見魯克坐在床邊,毛毯已經掀在一邊,曹靜文瘦削的身體靜靜躺在床上,仿佛永遠都不會蘇醒。
“把蠟燭拿過來。”
涂鳳用手遮住搖晃的火焰,小心翼翼走到魯克身旁。燭光照亮了曹靜文,她很瘦,裸露在外的皮膚有些干癟發皺,這是輕度脫水造成的。
“有新鮮的血液嗎?”
“現在就要嗎?”涂鳳有些為難。
“不要尨豬或者狡羊的血,要新鮮的人血。”魯克的眼睛閃閃發光,像中了邪一樣。
涂鳳有些擔心,猶豫了片刻問:“那我去叫宋風過來。”
“不要那些骯臟的人類的血!”魯克微笑著露出牙齒,“小鳳,伸出手臂來,只要少許就夠了,我們要喚醒她。”
涂鳳愣了一下,捋起衣袖,露出雪白的胳膊,魯克毫不憐惜地拉近到曹靜文的嘴唇上方,說:“稍微有些疼,不過馬上就好了!”他伸出手指,在她的手臂上劃出一道口子,鮮血涌出,一滴滴落在曹靜文干枯的嘴唇上。她的皮膚逐漸滋潤起來,一點一點恢復了生機,內臟貪婪地吮吸著鮮血,心臟勃勃跳動,腸胃開始蠕動,生機正在這具休眠的吸血鬼身體中復蘇。
大約滴了二十來滴,魯克松開手,頭也不回地說:“按住傷口,血一會兒就止住了。”
涂鳳呆呆地望著他,從始至終他沒有看她一眼,這讓她有些難過。她喃喃說:“你走火入魔了……”
魯克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曹靜文。
“沒什么。我去準備些吃了,也許小文用得著。”她起身向外面走去。
床頭響起了一聲響亮的吸氣聲,綿長,深沉,持續了很久,仿佛要把屋子里所有的空氣都吸入肺中。
“她醒了!”
話音剛落,曹靜文突然睜開眼睛,嗜血機夔的夔化程度瞬息飚升至百分之一百,她瞪著暗紅色的雙眸盯著魯克,閃電般伸出雙手,緊緊鎖住他的后頸,張開嘴巴,雪白的獠牙向他脖子左側的大動脈咬去。
涂鳳尖叫一聲:“小心!”
幾乎與此同時,魯克也啟動了腹中的雷鳴機夔,他的雙臂浮現出無數銀灰色的游絲,左手微一用力,把曹靜文生生按在了床上。她大聲嘶叫著,拼命掙扎,十指猶如利爪,在魯克身上留下無數傷痕,但這些傷痕轉眼愈合,什么都沒留下。
“夔化程度雖然高,但她的身體還不能適應,就像小孩子舞弄沉重的大鐵錘,遲早會傷到自己的。”魯克心念微動,胸口伸出十來條堅韌的觸手,纏住曹靜文的手臂腰肢,把她牢牢固定在床上。
“她……還能夠恢復清醒嗎?”
“試試看吧。”
無數游絲從魯克的手臂上延伸出來,爭先恐后鉆進曹靜文的手臂中,與嗜血機夔連接在一起。魯克努力回憶著從微型芯片里得到的寶貴信息,把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導入機身中,逐漸實體化,形成一個空心球體裹住夔核,屏蔽它與機身的聯系,改變原有的運轉方式。原本激烈震蕩的夔核仿佛陷入了一層粘稠的瀝青,速度減慢,夔化程度也不斷下降,最終趨于穩定。
這是創造性的發明,連盤古都沒有想到的辦法,利用實體化的能量來屏蔽夔核與機身的聯系,有效地削弱夔核對身體的負面影響,而不是簡單地關閉機夔!
吸血鬼的性狀迅速消退,眼眸恢復了原來的顏色,嘴角的獠牙消失,曹靜文像重病初愈,軟綿綿地躺在床上,連挪動一下手指都異常艱難。魯克松了口氣。從休眠中蘇醒過來,她很虛弱,需要細心的呵護與調養,不過她終于恢復了人類的意識。
眼淚劃過臉龐,曹靜文凝視著魂牽夢縈的那個男人,嘴唇劇烈顫抖,過了良久,她才哽咽著問:“我們不是在夢了吧?”
魯克微笑著搖了搖頭。他柔聲說:“你已經恢復正常了。”
“以后不會再變成吸血鬼了嗎?”
“是的。我可以教你怎樣控制嗜血機夔,而不是被它控制。”
曹靜文緊緊抱住他,閉起眼睛,心中充滿了感激。
涂鳳慢慢地退了出去,她知道,他們需要獨處。廂房外,夜涼如水,星空靜靜注視著她。涂鳳仰頭呼吸著清涼的空氣,長長舒了口氣。“小盧子和小文,他們都回來了。”她的心有力地跳動著,驕傲地想,“我們會像從前一樣在一起生活,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力量能把我們分開!”
她對魯克充滿了信心。
魯克在辰星莊園逗留了兩天。這兩天對他來說是一段非常重要的時間。他想通了很多事情,也做了很多安排。然后,他帶上一包加料的巖鹽,找到望眼欲穿的荻波,踏上了返回中六區的旅程。
局勢已經完全明朗了。名義上望族已經全面控制了中六區,但他們的人數有限,因此,中六區實際上是落在貴族的手里。貴族的首領是虎弼光,他是另一個忘憂丸的受害者,死心塌地聽命于雪容。
魯克猜想,雪容手里忘憂丸的數量有限,因此她只能控制最重要的人物,比如說他的父親雪竇狁,還有貴族的首領虎弼光。真正效忠于她的是以申侯為首的資深望族,只有在他們面前,望族公主的身份才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
想通了這一點,魯克并沒有直接去見雪容,而是首先去拜訪虎弼光。
離開地下巢穴,來到陽光燦爛的土地上,這讓虎弼光很不習慣。但這是雪容的命令,身為貴族的首領,他必須做出表率。令虎弼光不滿的是,那些資深望族仍然留在地下巢穴里,過著他們熟悉而舒適的生活。
但他無法違背,忘憂丸已經腐蝕了他不羈的靈魂,現在,他只是雪容的一條走狗。
虎弼光住在一座廢棄的商場里,那里有一個寬敞的地下室,潮濕,陰暗,跟地下巢穴十分相似,他在那里能夠找到過去生活的影子。不過虎弼光并不知道,這座廢棄的商場也曾經是中六區最高行政長官魯克的臨時落腳點。
這天晚上,魯克的突然來訪令他感到詫異。他知道這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半妖人,也隱約聽說了他跟雪琴雪容之間糾纏不清的關系。不過作為望族的囚徒,他竟然出現在自己的地盤上,彬彬有禮地要求見自己一面,虎弼光覺得十分可笑。
不過他還是接見了魯克,在商場的地下室里。
沒有電,但桌上點著幾支蠟燭,火光照亮了四周,墻壁上畫滿了各式各樣的涂鴉,看得出,虎弼光是一個狂熱的藝術愛好者,他的作品充分體現出抽象派和野獸派的特征。
“既然獲得了自由,為什么還回來?中六區難道有什么割舍不下的東西嗎?”虎弼光的聲音低沉而悅耳,談吐溫文爾雅,令魯克想起了蘇翙。
“我本來也不想回來。這里到處都是不怎么美好的回憶,換個地方生活也許更適合我,不過沒有辦法,我只能回來。”魯克把一顆朱紅色的藥丸放在大理石桌面上,然后是另一顆。
“這是什么?”虎弼光明知故問道。
“你應該清楚,這是忘憂丸。我們都是癮君子。一旦毒癮發作,這些紅色的藥丸能夠把我們帶進天堂。”
“你為什么會有這么多?”虎弼光警惕起來。
魯克笑著說:“雪容給了我三天的量,不過我只吃了一顆,這剩下的兩顆,我打算送給你,作為初次見面的禮物。怎么樣,愿意接受我的好意嗎?”
虎弼光心里清楚,這是非常珍貴的禮物,無法用聶倫塔來衡量!但是,魯克為什么能省下兩顆來呢?難道他竟戒掉了毒癮?虎弼光把那兩顆忘憂丸搶到手里,緊緊護在胸口,就像護著十代單傳的嬰兒。他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毒癮發作的時候,你感到五臟六腑癢得難受,是不是?”
虎弼光不自覺地點點頭。他不禁打了個寒顫,那種刻骨銘心的滋味,與吞下忘憂丸后的美妙感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他沉溺于其中,無法自拔。
魯克簡潔地說:“那只是大腦的錯誤感覺,只要阻斷其中幾股神經,你會感覺不到奇癢難熬。我就是用這種方法省下忘憂丸的。怎么樣,你要不要試試?”
虎弼光上下打量著魯克,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沉默了片刻,他說道:“你中毒還不深。你并沒有真正上癮。忘憂丸讓人無法抵抗,真正的原因不是它能消除奇癢,而是服用后的那種飄飄欲仙的感覺。你嘗過味道,你應該能夠理解。整個世界一下子充滿了光彩,你是自己的帝王,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那種感覺……那種感覺是在現實的世界里得不到的!”
他有些語無倫次了。魯克知道他在說什么,他接下去說道:“……你能獲得心靈的寧靜,不再有任何奢求,平安喜樂,活著的每一秒鐘都是一種享受。”
“是的!對!就像你說的,心靈的寧靜,每一秒鐘都是享受!感到松弛和幸福!這才是我沉湎于忘憂丸的真正原因。我能夠忍受奇癢,到今天的位置,什么樣的痛苦沒嘗過,但是……但是……”虎弼光眼神變得迷離,他用捻起一顆忘憂丸,向嘴邊放去。
“這種享受,這種松弛和幸福也是大腦的錯誤感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阻斷另外幾股神經,讓你永遠也感覺不到,從此不再沉湎其中。”
“不!”虎弼光大叫起來,“我不想失去它們!”
魯克憐憫地看著他,這就是木須草的毒癮無法戒除的真正原因。痛苦可以忍受,但你無法拒絕一顆藥丸帶來的平靜和幸福,這是在現實世界里永遠都無法找到的,一個根植于內心深處的遙遠的夢。虎弼光說的對,他并沒有真正上癮,所以他才能拒絕忘憂丸的誘惑。
“別用這種眼光看我。”虎弼光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迅速恢復了冷靜。他把兩顆忘憂丸收入懷中,抬起頭重新審視著魯克。“好吧,有什么事,直說吧。你能不定期地向我提供忘憂丸,也能在奇癢難熬的時候為我解除痛苦,你的要求,我會盡量予以滿足的。”
“你真心效忠于雪容嗎?還是因為她掌握著忘憂丸,才不得不為她做事?”
虎弼光笑了起來,輕松地說:“為什么問出這樣幼稚的問題!好吧,開誠布公,實話對你說,忘憂丸只是一部分原因,不是全部。望族和貴族從來都是不分彼此的,如果雪容真的像她所說,能夠取得沼南城的統治權,那么我們貴族將得到最大的利益。但如果我們投向亢明子,很可能只得到一些殘羹剩飯。這就是區別。”
“是啊,望族的數量有限,他們不得不倚重你們……那么有沒有想過取代雪容呢?”
“呵呵,為什么要這么做呢?爭天下和打天下都是非常辛苦的事,讓雪容去傷腦筋吧,我沒有這樣的野心。”
“可是我有這樣的野心。”魯克靜靜地說。
“迪迪指定的接班人,意志堅強,能擺脫忘憂丸的毒癮,還有東九區和西三區鼎力,你的確有這樣的資本。你這次來,是想贏得我們貴族的效忠,對不對?”
“不是效忠。我只是想與你們聯手除掉雪容,對抗亢明子。雪容承諾你們的東西,我同樣能給。”
“這不是你的本意!你本來想用忘憂丸引誘我,脅迫我。”虎弼光搖著手指,嘲諷說,“不過說到底,你只是一個下層的半妖人,我憑什么相信你?”
他的口氣似乎有所松動。魯克加重語氣說:“雪容在玩火,她已經走上了一條自我毀滅的道路,難道你希望貴族也跟著她殉葬?”
“你已經決定對她下手了?”虎弼光乜著眼睛問道。
“是的。只要你答應跟我聯手,那么中六區和地下巢穴將永遠屬于你們貴族。”魯克開出了自己的條款。
“在局勢明朗之前,你們可以保持中立,不用參與我和亢明子之間的爭斗。你看,我很有誠意。”
“是的,很有誠意。”虎弼光嘀咕說,“不過你弄錯了一點。即使我答應你也沒有用。”
“自從我染上毒癮后,我就把權力移交給我的嫡親弟弟,現在是他掌控著貴族,我只是名義上的首領。我不想因為一時的沖動,成為貴族的千古罪人。呵呵,我是不是很偉大?”
“你后悔了?”魯克察覺到他的言外之意。
“魯克,如果你能幫我把權力奪回來,我就答應你,怎么樣?”虎弼光熱切地說道。
“你后悔了。”
“是的,我后悔了,后悔一時沖動,不該把權力交給我的弟弟。怎么樣?再加上這么一個小小的附加條件,貴族就背叛望族,倒向了你!”
“想要我怎么做?”
虎弼光舉起手,做了個砍腦袋的動作,說:“干掉他,一勞永逸!”
“他可是你的嫡親弟弟喲?”
“嫡親弟弟又怎樣!你沒看見雪琴和雪容的爭斗嗎?我們半妖人根本不講什么手足之情,這才是我們的本性!”
“是啊,半妖人的本性……”
“成交不成交?”虎弼光伸出手掌,等待著魯克的回音。
魯克不經意地瞥了一眼他背后的墻壁,沒有把手掌擊下去。他搖搖頭拒絕說:“不,我不想插手你們的內部爭斗。等你奪回了原本屬于自己的權力,我們再談交易吧。”
“你難道不怕我向雪容揭穿你的秘密?”
“有我在,你還有一條退路。如果真的這么做,我只能說,你已經被毒癮沖昏了頭腦!”魯克克制住殺意,慢慢離開了地下室,留下虎弼光獨自思考。
再次來到陽光燦爛的土地上,魯克長長舒了口氣。沒想到虎弼光只是一個架空的傀儡,他的計劃出現了致命的破綻,他完全能夠想象,當雪容托著忘憂丸走到他面前,他會把一切都和盤托出,陷自己于萬劫不復的險境。虎弼光必須死!魯克暗暗下定了決心。
他站在三圣河邊,注視著脈脈的流水,靜靜等待著天黑。當夜幕降臨大地,他將重新返回虎弼光的居所,以雷霆萬鈞之勢將他刺殺。虎弼光的死將成為一個永遠的疑案,沒有人會知道真相。
黑夜像一張巨大的幕布,拉過了沼南城的天際。沒有月光和星光,一切喧囂和活力都趨于平靜。寒流從大沼原襲來,風聲嘹亮,溫度驟降。
魯克像幽靈一樣潛入了商場。他熟悉那里的地形,每一個藏身的角落都了如指掌。
虎弼光的防衛并不森嚴,除了幾個打瞌睡的暗哨外,沒有發現任何異樣。這讓魯克有些擔心,虎弼光會不會布下了什么陷阱?不過事到如今,就算是龍潭虎穴,他也只好硬著頭皮闖一闖了。
魯克隱身在黑暗中,一步步向地下室逼近。從門縫里透出的昏黃燭光指引著他,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看到了虎弼光的背影。他仰天坐在皮椅上,臉上露出詭異的微笑,似乎一下子吞服了兩顆忘憂丸,沉浸在從未有過的幸福中。
讓他就這樣死去,應該不會感到痛苦吧!魯克心中轉過這樣的念頭,雷鳴機夔應念啟動,右臂浮現出無數銀色的游絲,向逆時針方向旋轉,形成了緊密的螺紋,五指融合在一起,成為殺人的利器。
虎弼光感應到殺氣,“嗯”了一聲,眼皮微微顫動。魯克凌空撲起,勁風把搖曳的燭火吹滅,他鎖定目標的方位,手臂閃電般插向他心臟。
一尺,半尺,三寸,一寸……魯克默默計算著距離,猛地釋放出螺旋手,但卻撲了個空。爆炸性的能量形成一個光球,泥牛入海一般淹沒在皮椅中,緊接著,“砰”一聲輕響,皮椅四分五裂,碎成漫天細小的粉末,消失無蹤。
“糟糕!”魯克手臂爆長,五指有如鋼爪,深深抓進天花板中,把身形硬生生拔高三尺。黑暗中,一股尖銳的勁風擦身而過,似乎是某種錐形的利器。
魯克像壁虎一樣緊貼著天花板,笑著說:“虎弼光,你難道不打算叫人來幫忙嗎?”
聲音暴露了他的位置,又是一道尖銳的勁風襲來,速度快得驚人。魯克反應極快,略一偏頭,伸手把它牢牢抓住,全身突然亮起淡藍色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地下室。
只見虎弼光已經現出了原形,一頭虎首人身的怪獸,腋下伸出七八條黝黑堅韌的觸手,卷著一枚枚鋼錐,表面凹凸不平,寒芒閃爍,異常尖利。
“咦!”兩人異口同聲地驚呼一聲。
錯愕只是一瞬間。虎弼光立刻舞動觸手,鋼錐從四面八方刺向魯克,勢大力沉。
魯克擔心陷入貴族的圍攻,決定速戰速決。他張開能量盾護住要害,居高臨下向虎弼光撲去。
鋼錐接連刺中能量盾,劃出無數璀璨的火花,變成了赤紅色,虎弼光吃驚不小。眼看對手越來越接近,他只能迅速后退,試圖拉開距離。但魯克不給他任何機會,手臂用力拉住他的觸手,阻止他后退,自身速度又快了幾分。
兩人間的距離只不過三尺,魯克暴喝一聲,胸前竄出幾十條觸手,鋪天蓋地涌向對手,幾乎把地下室整個淹沒。
虎弼光早已感覺到危機,及時把所有的觸手收到身前,團簇在一起,組成一塊巨大的盾牌,表面突出一枚枚鋼錐,堪堪擋住了魯克的雷霆一擊。在巨大的沖力下,他像炮彈一樣倒飛出去,接連撞倒了三重墻壁,磚石亂飛,塵土滾滾涌來,遮住了他的身影。
魯克暗叫一聲“可惜”,這樣強力的攻擊都被對方化解,半妖人貴族的首領果然不是省油的燈。他不敢繼續逗留,轉身打算離開地下室,一個陌生的聲音叫住他:“你就這么走了嗎?難道你不覺得奇怪,為什么這么大動靜,都沒有人察覺?”
魯克停住了腳步,冷靜地問道:
“因為我警告過他們,不管發生什么,都不準踏進地下室半步!”虎弼光從塵埃中走出來,他已經恢復了人形。
魯克慢慢轉過身,他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雖然跟虎弼光有七分相似,但他可以肯定,那不是虎弼光。
“你是誰?”魯克這樣問道,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答案。
“我是虎弼騰,虎弼光的嫡親弟弟。”
“虎弼光呢?他還活著嗎?”
“他大概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享用他的忘憂丸。”虎弼騰微笑著說,“不過,他是不是活著已經不重要了。我才是貴族的首領,他只是一個不可靠的傀儡。”
“白天躲在墻壁后面偷聽的人就是你吧!”
“呵呵,被你發現了……說實話,我不大放心我的哥哥。”
“你猜到了我會來刺殺虎弼光,特地假扮成他,到底有什么目的?”魯克覺得事態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很簡單,我有意與你合作,把望族的勢力連根拔起。只是不知道,你向我哥哥提出的條款是否仍然有效?”
“當然有效。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什么急著要向望族動手?”
虎弼騰嘆了口氣,說:“我哥哥被忘憂丸沖昏了頭腦,他看不清形勢。你知不知道,亢明子將在七天后向西三區發起大規模的進攻?”
“有所耳聞,但不是很清楚。”
“雪容決定插手,痛打落水狗。不管失敗的是哪一方,她都會出動全部力量,伙同勝利者把他們徹底消滅。”
“她太性急了……”魯克隨口說了一句。
“是的,這個女人太性急,她等不及了。根據她的命令,我們貴族將出動所有的精銳,埋伏在困龍嶺,殲滅失敗的一方,可能是亢明子,可能是遄蛛蛛。不管哪一方,都是強勁的敵手,即使他們遭到慘敗,即使我們是有心算無心,我估計貴族也將損失一半以上的兵力。不過那個女人根本不在乎。她把我們看成是工具,是隨時可以犧牲的炮灰!我不想貴族就這樣走上毀滅的道路。”
魯克漸漸明白了前因后果。他問道:“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我已經制定了一個掃雪計劃,要借此機會,把望族一網打盡。但是之后我們貴族將何去何從呢?我一直沒有想好。不過如果我們能得到中六區和地下巢穴,保持中立,這倒是一個非常理想的局面——魯克,我知道你迫切需要一個盟友,至少保證后院不會起火,能全力以赴對付亢明子——怎么樣,要不要合作?不是跟虎弼光,而是跟我,虎弼騰!”他伸出手掌,等待著魯克的反應。
“成交!”魯克拍了一下他的手掌。結局比他想象的要好,能夠爭取到貴族的合作,他的計劃就能夠順利進行了。
虎弼騰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拍拍魯克的肩膀,親密地說:“我一直在關注你,魯克,從你出現在地下巢穴起,我就知道,你是埋在望族內部的定時炸彈。雪容昏了頭,想用忘憂丸控制你,沒想到反而為自己造就了一個致命的敵人。哈哈……”
二人離開了一片混亂的地下室,來到商場的頂樓。
那里擺放著一張簡易的方桌,四張木質椅子。虎弼騰從桌上拿起一只扁圓形的酒瓶,旋開瓶塞,仰頭灌了幾口,隨手遞給魯克,抬腳踩在椅子上,豪邁地說:“虎弼光喜歡陰暗潮濕的地下巢穴,我從來就不喜歡!我喜歡新鮮的空氣,陽光燦爛的土地,喜歡望得見月光和星光!”
魯克喝了一大口酒,慢慢咽下肚去。熱辣的感覺從喉嚨口一直灼燒到腸胃里,他不禁咳嗽起來。
“我們貴族本來就是生活在地面上的,只有那些變態的望族才喜歡地下。我要把所有的族人都帶到陽光下,開始嶄新的生活。”虎弼騰非常興奮,他大口大口灌著烈酒,一個勁地說下去,“在此之前,必須把望族的勢力徹底清楚掉。”
“當亢明子進入西三區,東九區的遄蛛蛛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的,沼南城已經有很久沒有爆發過大規模的沖突了,我很期待。”虎弼騰回頭望了魯克一眼,說,“我希望遄蛛蛛能贏,畢竟我們是站在一邊的,不過說實話,亢明子的實力遠遠超過你們,九個區中已經有六個區——三分之二——投向了他。遄蛛蛛很厲害,號稱半妖人的最強戰士,但要靠一己之力改變懸殊的實力對比,這也是癡人說夢!”
魯克笑笑說:“那也要看亢明子出動多少兵力,肯為他買命的,大概也只有原先四個區的直系部隊。而且西三區的氣候極其惡劣,干旱,晝夜溫差大,只要涂墨和遄蛛蛛保存實力,退進腹地的戈壁沙漠里,以逸待勞,也不是沒有贏的可能。”
“不愧是迪迪看中的人!”虎弼騰一拍桌子,大聲稱贊,“亢明子遇到強勁的對手了,看來我把寶押在你這邊,沒有押錯!”
“不會錯的。”魯克心想,“虎弼騰貌似粗魯,其實細心謹慎,他是權衡了多種可能性后才決定跟我合作的,這不是倉卒的臨時的起意,而是深思熟慮后的決定。他遠比他的哥哥虎弼光要厲害,這一點瞞不過我的眼睛!”
“沖突開始后,雪容一定會帶上望族的精英戰士,從地下巢穴的密道進入西三區觀望。我會在適當的時機切斷他們的退路,選擇合適的地點伏擊。掃雪計劃的關鍵人物是雪竇狁、雪容和申侯,必須把他們永遠留在西三區!”虎弼騰的聲音變低沉,這顯示了他的心機,“魯克,我需要你作內應,發動致命的一擊。你是最適合的人選,在雪容心目中,你已經染上了毒癮,她不會防備你的。”
“我只有一次動手的機會。要我殺死誰?”
“他們三個中的一個,其余的交給我就行了。不過……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最先干掉申侯。這家伙是個危險分子,我一直擔心,掃雪計劃不能瞞過他的眼睛。”
“我知道了,申侯!”魯克又喝了一大口烈酒,微有些醺醺然。
烏云被風吹散,沼南城的上空,露出了點點星光,就像一雙雙無聲的眼睛。
“你終于回來了!”雪容背對著魯克,用木梳梳理著烏黑的長發,沒有轉過身來,“我要你帶的口信,蘇泉知道了吧?”
魯克簡潔地回答道:“是的,已經帶到了。”
“他有什么反應?”雪容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他沒有告訴我就走了。”
“這很正常,蘇泉擔心你毒癮發作,把他的計劃泄露出去。”雪容繼續梳著頭發,若有所思。
“我可以走了嗎?”
“這么急著離開?你不想問我討些東西嗎?”雪容側轉身,露出半張狐貍面具。
魯克咽了一口唾沫,猶猶豫豫地問:“你……能不能……再給我一顆忘憂丸?”
面具遮住了她魔鬼般的笑容。雪容白皙的手指間捏著一顆朱紅色的藥丸,慢條斯理地說:“我可以給你,但是你拿什么來換呢?”
魯克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口袋,苦笑著說:“我還有什么東西可以給你!”
“你真是老實!”雪容朝他勾勾小拇指,聲音忽然變得又甜又膩,“你這次回去,有沒有見到那兩個小情人?”
“你是說小鳳和小文?見到了,蘇老爺子很照顧她們,沒什么好擔心的。”魯克的臉有些上火,一股股熱意從丹田中騰上來,他盯著那顆神奇的忘憂丸,一副癡迷的神情。
“如果你能讓我滿意,我就把這顆藥丸給你……”
魯克喘息得越來越厲害,他猛地撲上去,雪容迅速把手抬高,不讓他搶到忘憂丸。
就在他們糾纏在一起,雪容半推半就的時候,外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何伯的聲音遠遠響起:“二公主,申侯他們已經到了議事巖洞。”
“我馬上就到!”雪容立刻清醒過來。
“是。”
雪容戀戀不舍地推開魯克,用指甲把忘憂丸一剖二,塞一半到他嘴里,催促說:“快穿好衣服,跟我到議事巖洞去。”
魯克把忘憂丸吞下,整個人一下子松弛下來,扮演這種欲令智昏的角色,他很不在行,稍不小心就會露出破綻。何伯適時的打斷解救了他,否則的話,魯克真不知道該怎樣讓雪容滿意。
他跟在雪容身后,穿過狹窄的信道,在地下巢穴里穿梭。何伯看到他,哼了一聲,問道:“二公主,他也要去嗎?”
“是的。我們人手不夠,他也要參加這次行動。”
何伯忍不住提醒她說:“二公主……”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何伯,他已經服下忘憂丸了,你不用擔心。”雪容打斷了他。
何伯緊緊閉上了嘴,不再反對。他知道雪容的脾氣,這種情況下無論說什么都是多余的。雖然忘憂丸的效果毋庸置疑,但他還是不相信魯克。他是彗星般崛起的一個傳奇,迪迪所看重的人,光憑這一條,就足以讓何伯膽寒。雪容太過年輕,她不知道,控制這樣一個人該有多幺困難!
三人搭乘升降機深入地下三層,不一刻就來到了議事巖洞中。那是地下巢穴中最寬敞的一個巖洞,幾乎相當于一座五層高的百貨商廈,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有很多佛龕狀的洞穴,里面挖了一個很深的油池,當中用棉線卷了燈心,點燃了發出昏黃的光。在巖洞的一角,雪竇狁、申侯、虎弼騰已經等了很久,但在雪容跟前,他們不敢有任何怨言。
魯克是第一次見到申侯。他長得白皙高挑,五官端正,找不出任何缺點,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一種古怪的陰氣,讓人看了很不舒服。魯克開始懷疑,雪竇狁對男人有特殊的癖好,而申侯就是他的禁臠。
“好吧,人都到齊了。”雪容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最后落在虎弼騰身上。
“你不是虎弼光!”
虎弼騰一臉諂媚的笑容,說:“二公主,我是虎弼光的嫡親弟弟虎弼騰,我哥哥他生病了,來不了,所以……”
“生病了?什么病?”
“我也不是很清楚。聽他身邊的人說,昨天晚上,他突然渾身發癢,口吐白沫,滿地打滾,誰都按不住,還狠命撓癢,胸腹全抓爛了,內臟流得一塌糊涂……唉,真慘!現在他還剩半口氣,躺在地上,根本就起不來。二公主,我哥哥他……恐怕是不行了!”虎弼騰連連搖頭,顯得很無奈。
雪容不禁皺起了眉頭,心想:“這是毒癮發作的癥狀,不過虎弼光前幾天才拿去十多顆忘憂丸,計算用量,不應該發生這種情況!難道說……難道說……木須草吃多了會有副作用?虎弼光是最先服用忘憂丸的,他毒癮很深,一次要吞服兩顆才能過癮……”想到這里,她看看雪竇狁和魯克,暗暗提醒自己要嚴格控制用量。
申侯起了疑心,插嘴說:“我略懂一些醫術,等會我跟你到地面上去,看看虎弼光的情況究竟怎樣!”他的聲音悅耳動聽,稍有些尖利,這更加深了魯克的懷疑。
虎弼騰愣了一下,隨即欣喜若狂地說:“那太好了,申侯先生肯屈尊的話,我哥哥一定有救了!”
魯克幾乎可以,虎弼光已經死定了,申侯面對的將是一具說不出話,找不到任何破綻的尸體。虎弼騰殺死了他的嫡親哥哥,他剛才那番話,還有神情和肢體語言,簡直就出自一名職業的演員!
略一思索,雪容有了主意,她走到虎弼騰面前,后者立刻謙卑地低下了頭。
“貴族不能沒有自己的首領,既然你哥哥病重,就由你來繼承他的位置吧。”
“是!”虎弼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副震驚的模樣。
“不過為了表示你的忠誠,你得吞下這顆藥丸。”雪容拿出一顆朱紅色的忘憂丸,在手指間輕輕旋轉著。
虎弼騰立刻單膝跪地,伸出雙手接過藥丸,看都不看,立刻吞下肚去。
雪容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她向申侯點點頭,表示虎弼騰就像他的哥哥一樣可以信賴。她相信,只要吞下了忘憂丸,他就完全落入她的控制中。
申侯猶豫了一下,切入正題:“根據我們的線報,亢明子將在七天后向西三區發動大規模的攻擊,他出動了手頭所有的精銳部隊,集結在西三區的南部和北部,數量超過一萬,幾乎是涂墨駐防兵力的四到五倍。從這一點看,亢明子不但是勢在必得,而且考慮到了東九區可能的,打算把他們一網打盡。”
“我們該怎樣應對?”
魯克察覺到了雪容與申侯的關系。雪容屬于那種沒有戰略頭腦的女人,擅長籠絡和脅迫,但到了沖突一觸即發的緊要關頭,她就拿不出什么主意,必須依仗申侯。那么申侯死心塌地效忠于她,究竟圖些什么呢?他沒有染上木須草的毒癮,也不存在貪圖美色的可能,難道說,他對雪容動了真感情?魯克搖搖頭,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
“按照原先的計劃行事,我們分成兩路,貴族埋伏在困龍嶺待命,望族的精銳進入西三區,隨機應變。”
接下來,申侯在地上擺起了沙盤,詳細解釋了兵力的部署和種種可能出現情況的應對方案,他考慮得很周詳,但除了魯克,其它人都沒有完全聽入耳中。雪竇狁是根本沒在聽,他只是一個傀儡,沉浸在對往昔的懷念和無盡的悔恨中,雪容和何伯是根本聽不懂,至于虎弼騰,他湮沒在忘憂丸帶來的寧靜和幸福中,充耳不聞。
申侯嘆了口氣。他很擔心,雪容憑什么跟亢明子和遄蛛蛛爭。望族太缺乏人才了。也許當初他應該選擇雪琴,而不是變態而狠毒的雪容!不過事到如今,也沒有后悔藥可吃了。
他不經意地抬起頭,看到魯克清澈如水的眼神,心中不由一凜。這是一個癮君子應該有的嗎?申侯閉上嘴,不再說下去了。
雪容踢踢虎弼騰,他沉浸在幻覺中,什么反應都沒有。她無奈地說:“你恐怕得跟虎弼騰單獨上一課,他什么都沒聽進去。這次行動,如果沒有貴族的配合,那是非常糟糕的一件事。”
申侯簡潔地答應了一聲。
望族的命運就這樣決定了。
當天深夜,雪容已經睡熟。魯克悄悄溜出了她的巢穴,憑借記憶向地面走去。
才走出幾步,他就感覺到有人跟蹤,這是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第六感,但絕對不會有錯。魯克心中有了計較,他故意裝作不知,躡手躡腳摸到了升降機,在機械的轟鳴聲里離開了地下巢穴。
清冷的月光照亮了沼南城,難得有這樣好的夜色,魯克沿著三圣河來到一片樹陰下,面對河水,背靠樹干坐下,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顆忘憂丸,湊到眼前注視了半晌,然后閉上眼睛咽下喉去。片刻后,他就陷入了幻覺中,享受著毒癮得到滿足的快感。
雪容慢慢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去在他的眼前晃了幾下。魯克什么反應都沒有。她回過頭說:“我早就說過了,他只是不習慣留在地下巢穴里。他喜歡在這樣空曠的地方,面對河水享受忘憂丸帶來的快了。”
申侯蹲在魯克身邊,細細檢查著他的身體,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忘憂丸已經起作用了,他眼神迷離,聽不見,也看不見,就像一座不設防的城市。申侯放下心來,說:“沒什么好擔心的,他中毒已深,再也擺脫不了了。”
“我擔心,他會想虎弼光一樣……”
“虎弼光太貪心了,一次服用兩顆,我檢查過他的內臟,到處都是木須草的味道,他是自取滅亡的。”
雪容幽幽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在毒癮的誘惑下,又有幾個人能保持清醒呢?”
“二公主,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誰?你是說魯克嗎?”雪容笑了一聲,“有那么一點……他是雪琴的男人,本來我只想把他搶過來,讓姐姐傷心,懊悔,沒想到……他有一種特殊的魔力,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申侯,你不是女人,你可能永遠都沒法理解。”
申侯沉默了片刻,苦澀地說:“是的,我沒法理解。不過二公主,你還是不要太過信任他為好。迪迪看中的人永遠是最危險的人物,把他留在身邊就足夠了,千萬不要把權力交給他!”
“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他。你是這樣,何伯是這樣,我父親也是這樣。”
“因為我們都嗅到了危險的氣味。”
“……申侯,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我一定不會辜負這份信賴的。二公主,夜已經很深了,你回去休息吧,接下來的幾天會非常忙碌的。”
雪容有些戀戀不舍,她望著魯克說:“那么他呢?”
“讓他留在這里吧,等毒癮消退,他自然會回到你身邊,不用擔心。這個時候,他是非常幸福的……我經常想,要不要也吃上一顆忘憂丸,徹底放松一下……”申侯感嘆地說。他突然覺得很疲倦,發自內心,無法抑制的疲倦。
申侯暗暗下決心,等這一切都結束后,他一定要用忘憂丸麻醉自己,在虛幻的幸福中,永遠都不醒來。
“好吧,我們走。”雪容看了魯克最后一眼,轉身離去。
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魯克依然靠在樹干上,一動不動,像一尊石像。但是在他們無法透視的身體里,雷鳴機夔釋放出無數游絲,循著經絡鉆進魯克的大腦,阻斷了幾股神經,讓忘憂丸的藥力消失于無形。雪容和申侯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等了半個小時,確定他們已經回到地下巢穴中,魯克慢慢睜開眼睛,像幽靈一樣來到那座廢棄的商場,沿著污水管道爬上頂樓。
虎弼騰痛苦地呻吟道:“你終于來了,我快頂不住了!”他蜷縮在地上,健碩的身軀劇烈顫抖著,手里握著一顆忘憂丸,遲遲不愿放心嘴里。
“你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魯克按住他的肩膀,從右手釋放出無數游絲,漂浮在空氣中,不停地扭曲伸展著。
虎弼騰微微睜開眼睛,看到這詭異的一幕,苦著臉說:“這是什么玩意?你想干什么?”
“放松,這些游絲會從你的七竅鉆進去,一直進入大腦,阻斷神經,讓你感覺不到奇癢。”
“從眼睛鼻子鉆進大腦?你在開玩笑吧!”才說了這一句話,虎弼騰就覺得渾身發燙,仿佛烈焰焚燒,一股股奇癢打心底萌發,迅速擴散到全身,清醒的意識急速消退,一瞬間從天堂墮入地獄!他用盡最后的力氣叫道:“快動手!別婆婆媽媽!啊——啊——”
魯克操縱著游絲進入虎弼騰的大腦,及時把他救了回來。
“怎么樣,這種滋味?”
虎弼騰仰天躺在月光下,眼淚鼻涕一起流出來,連連干嘔,痛苦地問:“你……你要持續到什么……時候……”
“等毒癮消退,根據我的經驗,大概要持續一個小時。”
“一……一個小時……他奶奶的……真難熬……”虎弼騰大口大口喘著氣,不停用拳頭砸著水泥板。
“這總比毒癮發作好過的多。”魯克伸長了手臂,拿過一瓶烈酒,用牙齒咬開瓶塞,仰頭灌了一大口。他發覺自己開始愛上這杯中之物了。
“我要殺了他們……一個……都不留……”虎弼騰咬牙切齒地發著宏愿。
“你說的對。要想對望族動手,就必須先干掉申侯,他是個厲害人物。”魯克回想起申侯的一言一行,越來越覺得他深不可測。
“這家伙……是預言師……據說能……看到未來……會發生的事……”
“那就太糟糕了!”魯克起了殺心。
“是的……必須先干掉他……”虎弼騰痛苦地嗥叫著,“酒……給我酒……”
魯克高高舉起酒瓶,一點一點傾斜,芳香濃烈的液體淋在虎弼騰臉上,讓他稍微覺得好受一些。為了分散注意力,他開始向魯克透露掃雪計劃的細節。
月光如水,照著這座充滿生命力的地獄都市。它見證了貴族的反叛,也即將見證望族的末日。
望族和貴族的戰士趁著夜色的掩護,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困龍嶺的密道。然后,他們兵分兩路。雪容一行穿過困龍嶺,進入干旱悶熱的西三區。虎弼騰和他的戰士則潛伏在密道中,等待進一步的命令。
目送望族僅存的近百名精英戰士消失在密道深處,虎弼騰心中知道,他們再也沒有機會重新回到中六區的土地。掃雪計劃已經進入了最后的實施階段,命運的齒輪緊密絞合在一起,緩緩轉動。
在前方開道的是申侯和何山魈,雪容、雪竇狁、魯克以及那十二名傀儡戰士緊隨其后,接著是近百名的望族精英戰士。為了雪容的大計,他們已經傾巢出動了。
所謂的精英戰士,魯克絕大多數都不認識,長久以來,他們潛伏在地下巢穴的深處,過著糜爛享樂的生活,終年不見陽光,他們的皮膚蒼白得可怕,動作遲緩,就像從墳墓里爬出來的僵尸。不過讓他警惕的是,雪容一聲令下,他們即刻動身,頂著惡劣的氣候,毫不猶豫地追隨她深入危險的西三區。雪容在望族中的威信已經不可動搖了,這也正是虎弼騰決心把他們一網打盡,而不是采取分化瓦解的真正原因。
魯克坦然接受著鄙視和輕蔑的目光。在大多數望族半妖人的眼里,這個高大強壯的男子只不過是雪容的面首,一個吃軟飯的下賤奴隸而已,只有申侯等少數人才知道魯克的真實身份,他們始終對他存有戒心。
為他們引路的是一個叫狄魔的半妖人,申侯只用了一百個單位的聶倫塔就收買了他。他答應充當向導,把望族安全帶進西三區,條件是事成之后,他能在中六區獲得一個新的身份,過一把富豪的癮。申侯暗自好笑,他不知道這個貪心的家伙有沒有命來享受這一百個單位的聶倫塔。無論那個地方都能找到欲令智昏的叛徒,只要出得起合適的價錢!
西三區仿佛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氣候干燥炎熱,熱風肆虐,飛沙劈頭蓋臉撲來,讓那些望族的精英戰士很不適應。不過他們誰都沒有叫苦,默默地喝著隨身攜帶的淡水,盡量減少無謂的體力消耗。長途跋涉,身體從蟄伏中蘇醒過來,逐漸適應了運動的節奏,肌肉收緊,力量源源不斷涌出,他們一個個恢復了當年的彪悍和強橫,行進的速度越來越快。
大規模沖突的陰云已經籠罩在西三區上空,方圓幾十里沒有看到任何居民,據狄魔稱,涂墨已經下達了戰時總動員令,所有的半妖人已經堅壁清野,撤往西三區的腹地,隱藏在沙漠和戈壁內。
魯克猜想,涂墨的腦袋是想不出這樣的應對之策的,他身邊一定有一個狡猾的狗頭軍師——十有八九是蘇翙。涂墨不會放棄西三區,蘇泉不會坐視不理,亢明子清楚,魯克和申侯也都清楚。
真令人期待呀!魯克深深吸了一口灼熱的空氣,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蓬勃的活力。
夜幕降臨,他們在一個叫沙之間的綠洲露營。
明月高懸在天空,投射出柔和的光影,永不干涸的泉眼汩汩翻出清水,滋潤著這片和諧安寧的土地。
沙之間本來是一個喧嘩擁擠的半妖人聚居地,但現在,人去地空,它已經被遺棄了。不過生活在西三區的人們并沒有喪失信心,他們沒有在泉眼中下毒。他們相信,有朝一日,他們將卷土重來,繼續頑強地生活下去。
望族的戰士飲飽了泉水,躺在微熱的沙粒上,徹底放松著軀體。
營地的一角,魯克在沙地上扭動身體,痛苦地呻吟著。雪容把用指甲掐了半顆忘憂丸丟在地上,他聞到那股特殊的辛辣氣味,急忙撲上前,一把抓住,連同沙子一起塞進嘴里。藥丸融化,毒癮得到滿足,他的動作越來越無力,最后像死魚一樣躺在沙地上。
“為什么要帶他一起來?他會拖我們后腿的。”申侯站在雪容身邊,擔心地說。
雪容搖搖頭說:“我要他保護我。”她的狐貍面具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申侯不以為然地說:“你在擔心些什么?有這么多望族的精英戰士在,就算亢明子或遄蛛蛛也傷不到你的!”
“我擔心雪琴,她不會放過我的。有魯克在,至少她不會下狠手。”
“你太多慮了……”他話還沒說完,半空中突然傳來一聲凄涼的嘯叫,久久回蕩在沙之間。
“是我那親愛的姐姐來了!我就知道,終有一天會跟她再碰面的!”雪容用力踢了魯克一腳,命令道,“快起來,如果你能擒住雪琴,我會給你額外的十顆忘憂丸作為獎勵。”
魯克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瞪著血紅的眼睛,在夜幕中搜索敵人的蹤影。在他的心中,卻暗暗埋怨:“雪琴啊雪琴,你來得真不是時候,如果想報復你的妹妹,為什么不遲一點呢!掃雪計劃的目的是把所有的望族一網打盡,在此之前,不允許任何人節外生枝。”
“是敵人嗎?”
“誰在天上飛過?”
望族的戰士被驚動了,紛紛翹首向天際眺望。映入視野的是一頭巨大的七翼人形鳥,張開七對雪白的翅膀,像轟炸機一樣急速掠過,掀起漫天風沙,打破了綠洲的寧靜。
雪竇狁感應到女兒的氣息,他站起身來,喃喃自語:“雪琴,我親愛的女兒,你已經遠遠超過了我,達到前所未有的境界。不過那又能怎么樣呢?你是永遠也斗不過雪容的!”
申侯站到了雪容身邊,迷起眼睛仰望夜空,全神貫注戒備著。
剎那間,一片驚心動魄的利嘯響徹霄漢,把天地萬物全部湮沒,望族的戰士不約而同按住耳朵,一個個跪倒在地,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雪竇狁驚恐地叫道:“這……這是……七翼人形鳥蘇醒了!”發自內心的恐懼,對力量的崇敬,嫉妒與懊悔,種種情緒涌上心頭,他一點一點伏低身體,把頭埋進沙堆里。忘憂丸摧毀了他的自尊和驕傲,現在的雪竇狁只剩下一具軀殼,他的精神早已隨著毒癮的發作化成了飛灰,永遠都追不回來!
嘯聲越來越響亮,充滿了怨毒和痛恨,雪容禁不住扶住申侯的肩膀,顫抖著問:“她……她怎么強大到……這種地步?”
“是憤怒驅使她進化到七翼的最高境界的,二公主,恕我直言,雪琴能有今天的成就,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你的刺激。”申侯沉著地回答道。他不受嘯聲的影響,站得像一根標槍,傲然注視著那些所謂的望族精英,充滿了自信。但申侯隨即發現,魯克始終默默地站在他身后,沒有流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這讓他越來越覺得高深莫測。
在那具被毒癮控制的軀體中,究竟隱藏著什么樣的靈魂?申侯很想知道,他會不會壞了自己的大計。
嘯聲持續了整整一分鐘,這一分鐘對大多數人來說,像一萬個小時那樣漫長。當那撕心裂肺的聲音突然消失,他們的耳邊仍在不停地蜂鳴,腿腳酸軟,無法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軀體。
雪琴挾起七對翅膀,箭一般從高空俯沖而來,尖利的喙對準了雪容的面具,她存心要在那張破相的臉上再添上新的傷疤。
申侯擋在雪容身前,微微冷笑著,在他的胸口,蠕動著無數蛆蟲一樣的觸手,蓄勢待發,等待著對手的靠近。但出乎意料,雪琴突然扇動翅膀,像蜂鳥一樣懸停在空中,瞪著湖藍色的雙眼,張開嘴又是一聲利嘯。聲波被壓縮在有限的空間內,重重迭迭,一波又一波涌向申侯,突如其來的攻擊令他無從抵御,觸手只伸出了一半,他就狂噴鮮血,仰天向后摔去,像被無形的鐵錘擊中。
雪容急忙接住他,順著來勢滾落在沙丘間,躲到魯克的身后。
雪琴再次凌空飛起,探出雙爪,狠狠抓住魯克的肩膀,把他硬生生提了起來,唰地飛到高空。
魯克低頭望去,只見沙之丘像一彎墨綠色的彎月,迅速變小,只剩下一個淡淡的影子,湮沒在黑夜中。他嘆了口氣,說道:“雪琴,你這是何苦呢!”
雪琴冷冷地說:“為什么?為什么要背叛我?”風聲呼嘯,她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古怪。
魯克笑了起來,說:“你有什么資格質問我?不是你首先背叛我的嗎!”
沉默了良久,雪琴說:“你還在怪我當初刺你那一刀,是不是?”
魯克揶揄道:“我已經想通了,你是望族的大公主,怎么可能背棄自己的種族,背叛自己的父親呢!”
“我刺你那一刀是想和你在一起。如果沒有那一刀,回到地面,你會離開我的!”
“古怪的邏輯,你們姐妹倆一樣古怪!”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隨便你——為什么要跟雪容混在一起?你難道不知道,她這是為了報復我?”
“知道了還要這么做?”雪琴的聲音越來越嚴厲。
“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呀……”魯克突然覺得悲哀,雪琴根本就不理解他,她只是把他當成是私有的財產,如果無法阻止別人奪走,那就率先砸得粉碎!
“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要自由。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要自由。”這是魯克的真心話。
“自由……哈哈……你想要自由……”雪琴怒極反笑,“你就為了這個原因背叛了我?”
“親愛的雪琴,不要總是說背叛,我有什么義務對你忠誠呢?松開你的爪子,放我下去吧,好聚好散,不要弄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你……魯克,你一點都不了解我,我得不到的東西,誰也別想得到!”雪琴歇斯底里地狂叫著,突然松開雙爪,魯克身不由己向下墜落。
風聲在耳邊呼嘯,刀一般刮著臉頰,綠洲越來越大,以驚人的速度迎面撲來。魯克抬起頭,看見雪琴俯沖而下,眼珠里燃燒著瘋狂的火焰,張開利喙,對著自己胸口,似乎要把心臟剜出來,看看究竟是什么顏色。
“負心人哪,我是一個負心人……”魯克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雷鳴機夔應念啟動,夔化程度一瞬間到達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雙臂張開藍紫色的能量盾,逐漸伸展變形,形成一對巨大的翅膀,減緩了下降的速度。
“轟——”一聲巨響,魯克結結實實砸在沙堆上,立刻沒過頭頂,激起沙粒四散飛濺,像下了一場沙雨。雪琴流星般緊隨而至,魯克能夠感覺到奮不顧身,玉石俱焚的決心,他一聲低吼,身形急速旋轉,能量翅膀掀起一個巨大的沙柱,沖天而起,像龍卷風一樣把雪琴席卷在內。
數不清的沙粒反復擊打著雪琴的身體,每靠近一寸,壓力就成倍增加,當她距離地面還剩三尺時,巨大的推力已經把她推向空中。雪琴竭力扇動七對翅膀,穩住身形,聲嘶力竭叫道:“你還有什么伎倆,快使出來啊!”
沙柱之中,一道又一道電流攫住了她的翅膀,雪白的羽毛迅速發黑變焦,無窮盡的力量從身體里抽離,雪琴尖叫一聲,竭力想擺脫電流的束縛,但已經太遲了。她泥足深陷,像陷入羅網的小鳥,無奈地撲動翅膀。
雪容、申侯、何山魈以及恢復過來的望族戰士從四面八方圍攏,魯克壓低聲音說:“我有我的苦衷。你走吧,別在回來!”他突然收起電流,放任雪琴高飛。
“你在干什么!”雪容尖叫起來,但這片刻的耽擱至關重要,雪琴已經消失在視線外。“魯克!”雪容惡狠狠地轉過頭來,氣急敗壞地跳著腳。
魯克蜷縮在沙地上,像青蟲一樣扭曲著身體。半顆忘憂丸的效力已經消失了,誰叫雪容沒有給他一整顆呢!
雪琴鎩羽而去,雪容估計這一次她是吃了大虧,輕易不會再度挑釁。
魯克的實力讓申侯刮目相看。雖說他是出其不備,但時機和手段把握得恰到好處,單是那一份臨危不懼的鎮定,在場就沒有第二人能做到。
這也加深了他的戒心。
天明以后,他們繼續前行,沙之間綠洲消失在身后,前方是一片茫茫沙漠。
充當向導的狄魔久居西三區,熟知沙漠的地形,他引領望族戰士沿著一條若隱若現的暗河逆流而上,確保了水源的充足。
又跋涉了兩個晝夜,沙漠漸漸變成了戈壁,遠處點綴著百歲葉和梭梭,給單調的畫面涂上了一抹亮色。
他們在一座風化的山崖下宿營。
白晝的炎熱漸漸消退,戈壁沉浸在一片安寧中。從遙遠的地方,隱隱傳來了鼓聲,一開始極其低微,要貼著地面才能聽到,片刻后越來越清晰,隆隆震耳,仿佛整個大地都在顫抖。
“那是什么聲音?”何山魈變了臉色,他以為行蹤暴露,敵人轉眼就會殺到。
狄魔側耳聽了片刻,說:“那是涂墨在召集戰士,就在前面三四里的地方。那邊有一個巨大的山谷,位于戈壁的正中,人跡罕至,是最好不過的藏兵谷。”
“走,你帶路,我們過去看看。”申侯拍拍他的肩膀。
狄魔有些為難,推委說:“在茫茫戈壁里單獨行動,很容易迷失方向的,還是等天亮了大部隊一起去吧。”
“別擔心,我們只是想從遠處觀察一下涂墨的部隊,不會驚動他們的。”
“那么……那么人不能太多,只在遠處看看,千萬不能接近。”狄魔勉強答應下來。
申侯用目光向雪容詢問,等她拿主意。雪容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指指了自己、申侯、魯克三人,說:“就我們四個去,何伯,你在這里等著,約束大家不要生火取暖,也不要發出聲音。”
何山魈點點頭,沙啞著嗓子說:“二公主一切小心!”
雪容打了個手勢,示意狄魔引路。四人在戈壁上漸漸行遠,終于消失在視線外。
循著鼓聲傳出的方向走了三四里后,狄魔小心翼翼放慢了腳步,似乎擔心驚動了遠方的戰士。前方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四人伏低身體,匍匐前進,不一刻就來到一片懸崖的上方。
眼前一片空曠,一個綿延數十里的巨大山谷呈現在面前。
山谷中點著無數篝火,火上烤著整頭整頭的尨豬和狡羊,陣陣焦香隨風送來,令人食指大動。篝火周圍,上千名半妖人戰士席地而坐,似乎在等待豐盛的美餐,而涂墨正站在他們跟前,揮動手臂大聲說著什么,顯得十分激動。
從山崖上眺望,他只有小拇指那么大,就像沙盤上的假人。
“他在說什么?”雪容壓低聲音問道。
狄魔的臉色立刻變了,他把中指豎在嘴唇前,告誡他們千萬不能出聲。
雪容輕描淡寫地說:“隔這么遠,他們聽不見的。”
“誰,說,他,們,聽,不,見!”狄魔壓低了聲音,一字一板說道,“涂,墨,是,順,風,耳!”
申侯沒有在意,他屏住呼吸,觀察著涂墨的嘴形,仔細聆聽著他的聲音,低聲說:“……西三區是我們的土地,亢明子想從我們手里奪走,把我們變成低三下四的奴隸,這絕對不能容忍,我們要戰斗,絕不后退,哪怕流干每一滴血!”他的戰士紛紛舉起武器,一陣歡呼,但他們似乎缺乏精神,動作有些懶洋洋。
魯克明白過來,涂墨在作戰時總動員,已經接近尾聲了,但效果好象并不明顯。
“……亢明子想把烤肉從我們嘴邊搶走,強迫我們像從前一樣吃人,我們要誓死保衛自己的權力,像個真正的戰士那樣去戰斗!”
這一次戰士們的反響空前巨大,他們一個個跳起身來,齊聲叫喊。有的說:“把那些該死的家伙趕走!”有的說:“我們不吃人肉,有一股怪味!”有的說:“誰搶走烤肉,誰就是我們的敵人!”喧囂聲震耳欲聾,響徹整個山谷。
雪容和申侯面面相覷,一提到烤肉,他們的反應就如此激烈,簡直不可思議。食物的魅力真的有這樣巨大嗎?如果亢明子知道自己是因為反對烤肉而招致強烈的反抗,他會怎么想?
魯克低下頭,暗地里微笑著。烤肉和傀儡鹽終于收到了效果,苦心積慮營造的局勢終于漸漸成形了!他猜想,涂墨那些話是蘇翙教他的。魯克在人群中尋找著蘇翙的身影,卻什么都沒有發現,他注意到山谷的四周有很多深邃的溝壑,湮沒在陰影里,看不清楚,蘇泉、蘇翙和東九區的戰士,會不會就埋伏在那里呢?
騷動平息后,山谷中的戰士從篝火上撤下烤熟的尨豬和狡羊,生生撕碎了,淋上蒲松汁或酸蒂汁,吐沫亂飛地大嚼起來,一個個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涂墨為這次動員下足了成本,上好的豬羊,精心調治的汁水,他知道,對這些效忠于他的戰士來說,這一頓美食也許是最后一頓了!
“差不多了,我們可以回去了。”申侯覺得再看下去也沒什么必要了,涂墨的兵力,他已經了然于胸,如果不出現奇跡的話,他的反抗并不能對亢明子造成多大的危險。關鍵是蘇泉和東九區的反應。
雪容沒有反對,她用手臂撐起身體,慢慢向后退去。狄魔松了口氣,好在沒有驚動涂墨,要是上千名戰士鋪天蓋地殺來,他將死無葬身之地。沒有了小命,拿什么去享用那一百個單位的聶倫塔呢!
然而他們才撤離山崖一百來步,引擎的轟鳴聲,子彈的嘯叫聲,廝殺聲,哀號聲,交織在一起,由遠及近,剎那間充斥了整個天地!山谷中涂墨的戰士騷動起來。有敵人!他們立刻有條不紊地撤向四周的溝壑中,就地構建防御陣線,準備迎接突如其來的襲擊。
狄魔駭然變色,脫口驚叫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申侯鎮定地說:“也許是亢明子的部隊,他們追蹤涂墨而來,結果跟我們狹路相逢。這是預料不到的。”
他說話的語氣和神情有些古怪,魯克警惕起來。
雪容怔了一下,拔腿往回跑去。申侯伸手拉住她的肩膀,警告說:“別去,如果真的是亢明子的大軍,只會白白送死!”
“不行!他們是因為追隨我才離開地下巢穴的,我不能丟下他們不管!”
“你去了也無濟于事!”
雪容凄涼地說:“望族僅剩的精英全部都出動了,如果連他們都不在了,我還有什么?”她猛力一掙,在高低不平的戈壁上拼命跑著,腳下突然一滑,重重跌倒在地。
魯克上前扶住她,雪容心慌意亂,扭到了腳,但她仍咬著牙一瘸一拐繼續向前走。魯克默默攙扶著她,心中的疑慮越來越濃,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必須親眼看個明白。
“我們……不用去了吧?”狄魔戰戰兢兢問道。
“是的。你不用去了。”申侯落后半步,突然探出右臂,利爪輕易戳穿了狄魔的身體,把血淋淋的心臟挖了出來。
狄魔回頭轉了半個圈,頹然倒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叫道:“你……你……我……我……”他到死都不明白,申侯為什么要殺死他!對這個心思單純的半妖人來說,世界實在是太復雜了。
申侯在沙地上擦去爪上的血跡,循著雪容和魯克留下的足跡追了上去。他們走得并不快,以他的腳力,很快就趕了上去。
“去了也是白白送死,你為什么還追上來?”雪容倒吸著冷氣問道。
申侯苦笑著說:“我總不能丟下你不管吧!”
雪容略微松了口氣,申侯在身邊,她就有了主心骨。“快點,別耽擱了!”她強忍著腳踝的劇痛,努力加快腳步。
魯克不經意地問道:“狄魔呢?他沒跟你在一起嗎?”
“他害怕,先溜走了。”申侯輕描淡寫地回答了一句,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的表情。
“是嘛,那真是太糟糕了,我們沒有向導了……可是,你的身上怎么有血腥味?”
申侯臉色微變,下意識地聞了一下手掌。
“啊,也有可能是我弄錯了。”
申侯知道魯克對自己起了疑心,他低下頭不再說話,心中盤算著下一步的打算。一切都很順利,唯一沒有算到的是魯克,他會不會破壞了整個計劃呢?申侯有些忐忑。
廝殺聲漸漸平息下來,引擎的轟鳴投山谷方向而去。雪容猛地站定腳步,凄涼地叫道:“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營地在望,那已是一片修羅場。到處都是猙獰的尸體,腸穿肚爛,缺胳膊少腿,沒有一具是完整的。風陣陣吹來,夾帶著濃郁的血腥味,雪容雙膝一軟,身不由己跪倒在地。望族的精英戰士已經全軍覆沒,他們中的大多數是死于單方面的屠殺,密集的子彈把身體打得千瘡百孔,根本沒有還擊的余力,強悍的傀儡戰士為了保護雪竇狁,與敵人展開了貼身肉搏,他們死得更慘,被觸手生生撕開,內臟淌了一地,殷紅的血浸透了沙粒和礫石。
那應該是亢明子和螭龍親自出手,只有他們才有這樣的實力。
申侯深深吸了口氣,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似乎很享受濃烈的血腥氣。他的臉頰上泛起兩團胭紅,在尸體間興奮地尋找著,突然大叫道:“果然是亢明子干的!瞧,這是刀疤,我認識他,亢明子的死忠分子!”申侯舉起一具殘缺不全的尸體,污血滴滴答答淌下來,他恍若不覺。
“你在那里干什么?”雪容有些受不了他了。
“在找幸存者!我沒有發現雪竇狁的尸體,也沒有發現何山魈……”申侯皺起眉頭,在尸堆里仔細尋找,就像拾荒者翻弄著垃圾堆。
不遠處的尸堆突然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掀開,何山魈奮力跳了出來,渾身上下狼狽不堪。
雪容尖叫道:“何伯,你沒事吧!”
何山魈吐了一口血沫,搖著頭說:“我沒事,躲在尸體下面,僥幸抱住了老命。他們……他們全死了!”
“是誰干的?”
“亢明子的摩托化兵團,他們開著武裝氣墊船,速度非常快,戈壁就像平地,沒有任何阻礙。我們中一定有叛徒,他們知道我們的方位,直接沖過來,先是機槍和火箭筒,接著是手雷,我們全部被打懵了,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何山魈難過地低下了頭,哽咽著說,“傀儡戰士奮不顧身沖上去,結果一個照面,就被亢明子的鐮刀撕碎……他們實在是太狠了!”
“亢明子是沖著我們來的。”雪容不禁打了個寒顫,背梁脊骨冷嗖嗖的,腳踝扭傷的地方又傳來陣陣劇痛。
“再找找看,可能還有幸存者。”申侯沒有放棄,繼續在尸堆里搜索著。他翻開幾具傀儡戰士的尸體,在一坨腸子之類的東西下,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申侯的心怦怦直跳,手指微微顫抖著,把他抱了起來。
“雪竇狁!”他叫著,用力搖晃他的身體,“你沒有死,你還活著,對不對?”
雪竇狁有氣無力地呻吟了一聲,嘔出大量淤血,淋在申侯身上。他欣喜若狂,拖著他大步走出修羅場,小心翼翼平放在沙礫上。
“給我藥丸……”雪竇狁含含糊糊嘀咕著。
申侯迅速檢查了他的狀況,抬起頭來說:“好象沒有什么明顯的外傷,僅僅是毒癮發作了。傀儡戰士把他壓在身下,僥幸救了他一命。”
雪容在他嘴里塞了一顆忘憂丸,對何山魈說:“何伯,再找找,看有沒有其它幸存者了。”
何山魈答應一聲,抬頭看看申侯,但他卻站在原地不再插手,只是靜靜地注視著雪竇狁的一舉一動。何山魈心中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申侯唯一在意的只是雪竇狁,其它人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雪容實在支撐不住了,她艱難地坐在地上,除去鞋襪,只見腳踝已經腫成一個大饅頭,風吹上去像刀割一樣疼。她閉上眼睛,休息了片刻,茫然問道:“申侯,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
“離開這里,到安全的地方去。”
“你是說去困龍嶺,跟虎弼騰會合?”
申侯冷靜地說:“不,不能讓虎弼騰知道我們的處境,比較穩妥的做法是繞過困龍嶺,從亢明子的領地輾轉回中六區。”這一刻,他又恢復了常態。
“你的意思是,虎弼騰不可靠?”
“……雖然他在忘憂丸的控制下,但我不能確定他的忠心程度。雪容,不要輕易相信貴族,尤其是在這樣一種形式下。”申侯意味深長地說。
魯克的瞳孔一陣收縮,他幾乎以為申侯已經看穿了掃雪計劃,望族的預言師,擁有一雙能夠看穿迷霧的神奇的眼睛——不過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只是本能地提防貴族,并不時真正預測到什么。”魯克這樣安慰自己。
“穿過亢明子的領地,這很冒險。”雪容有些猶豫。
“是的,很冒險,望族就剩下我們幾個,再也經不起打擊了。”申侯也沒有否認。
“魯克,你……怎么看?”雪容轉過頭,注視著魯克,她有些病急亂投醫了。
“我覺得……”魯克小心翼翼地說,“申侯的看法很對。為了對付西三區,亢明子已經出動了手頭所有的兵力,從他的領地回中六區,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危險。”他目光閃爍,似乎在打著什么見不得人的主意。
“是這樣啊……”雪容回過頭,正要說什么,申侯打斷她說:“算了,我們還是回困龍嶺吧,沒必要冒險。”這跟雪容最初的想法一致,她點點頭,嘆息說:“我們一敗涂地,只好覓路回去了。唉,怎么會這樣!亢明子的目標是涂墨,為什么會突然襲擊我們的營地呢?”
“我說過,我們中間出了叛徒。比如說……”申侯的目光飛快地掃過魯克,“狄魔,他在扮豬吃老虎。也有可能是那些尸體中的某一個,完成任務后被亢明子滅口了。”
雪容呆了片刻,疲倦地垂下了頭。
何山魈從尸堆里走了出來,在沙礫間打了個滾,除去一些血跡,甕聲甕氣地說:“沒有了,除了我們,全都死了!”
雪容扶著魯克的手站起來,說:“我們走吧。魯克,你來背我,我的腳扭到了。”
“我們道哪里去?”
申侯指著東南方向說:“困龍嶺,跟虎弼騰會合。”一種異樣的不安在胸中涌動,他不知道在前方等待他們的會是什么。
一行人與涂墨藏身的山谷背道而馳,在戈壁沙漠中艱難地跋涉。整整一天一夜后,他們回到了沙之間綠洲。
雪容痛飲了幾口泉水,然后把扭傷的腳踝浸在其中,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魯克捧起冰涼的泉水淋在臉上,回想著過去七十二小時里發生的一切。驚心動魄,每每出乎意料,就像一部誰都不知道結局的驚險電影。他側過頭注視著申侯,心想:“那個投靠亢明子的叛徒就是他吧。可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呢?亢明子給了他什么樣的好處?”
水滴滲入了嘴角,魯克嘗到一種古怪的味道,有點像檸檬水,甘冽中帶著單單的苦澀。他咂著嘴巴細細品嘗著,突然警覺起來。水里下了麻藥!他回頭一看,雪容已經癱軟在地,雪竇狁和何山魈也倒在不遠處,魯克下意識地站起身,搖晃了幾下,頹然倒在地上。
申侯從百歲葉和梭梭背后慢慢走了出來,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朝思暮盼的時刻終于到來,五十多年的忍辱負重總算沒有白費!
“申侯,你……”雪容詫異得說不出話來,她做夢也想不到,一向忠心耿耿的申侯竟然會暗算自己!
申侯伸手把狐貍面具取了下來,遠遠地丟進泉水里。“拿下你的面具吧,把真實的一面露出來!”雪容尖叫一聲,緊緊閉起了眼睛,微風吹在臉上,像柔軟的手,輕輕撫摸著那條可怕的傷疤,她感到恥辱和震驚,眼淚奪眶而出。
何山魈渾身乏力,連手指都無法挪動,他趴在地上叫道:“申侯,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雪竇狁,你應該知道我想干什么吧?”申侯走到他身邊,慢慢蹲下來,臉上似笑非笑。
雪竇狁憤怒地說:“你才是那個叛徒,對不對?”
“我是叛徒?哈哈……”申侯眼淚都快笑了出來,他激動地叫道,“雪竇狁,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像誰?像誰?”他拔出一把鋒利的刀子,慢條斯理把雪竇狁的眼皮割了下來。
“像誰?”雪竇狁牙咬得咯咯響,強忍住痛,努力思索著。
“我的模樣改變了很多,也許要這樣你才能想起來……”申侯把頭發全部盤在頭頂,露出俊俏的瓜子臉,皮膚很細膩,像個女子,五官精制,每一件都是完美無暇的藝術品。
“你是……你是……”雪竇狁迷惘地打量著他的臉,怎么也記不起來。
申侯悲哀地說:“你永遠也不會想到,雪羽禾竟會生出這樣柔弱的兒子!”
雪竇狁沉默了片刻,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雪羽禾,雪羽禾的兒子,好,好!當初一時心軟,沒有殺死你,是我的錯!報應啊,真是報應!”一切都清楚了,申侯是雪羽禾的遺孤,他處心積慮留在自己身邊,就是為了報仇!
申侯撫摸著他的臉,努力讓自己激動的心情平靜下來。他像夢魘一樣喃喃說道:“望族原本屬于我的父親雪羽禾,可是雪竇狁,你心懷叵測,伙同魁豪、地龍、百足彟還有那些望族的戰士背叛了他。你殘忍地殺死了我的父親,霸占我的母親,這些只有人類才干得出的骯臟勾當,你毫不猶豫去做了。像人類那樣墮落,整個沼南城,也只有你們了!”
雪竇狁瞪起血淋淋的雙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被忘憂丸消磨去的野性和狂傲終于又回到了身體里。他惡狠狠地說:“我真后悔,當初沒有斬草除根,留下了你這個孽種!是你的母親哭著喊著求我的,她說只要我饒你一條小命,就甘心情愿伺候我!”
“是的,我的母親忍辱負重,就是為了我能夠報仇。”申侯的手顫抖著,他從雪竇狁的身上割下一小塊一小塊血肉。
雪竇狁哼都不哼一聲,問道:“雪羽禾是望族首屈一指的戰士,你是他的兒子,為什么不能變身成為七翼人形鳥?難道你沒有繼承到他的血脈?還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是他的種?”
申侯沒有停下來,繼續折磨著雪竇狁,說:“你試探了我很多次,我是真的不能變身為七翼人形鳥,不這樣的話,怎么能瞞過你這個老狐貍?為了給父母報仇,有什么恥辱不能忍受!”
“我明白了!”疼痛引發了雪竇狁的記憶,他的臉扭曲變形,斷斷續續說,“你……你竟然閹割了自己!所以才……不能變身……”
“是啊,你終于猜到了。你想不到,雪羽禾的兒子竟然會這么做吧!我放棄了七翼人形鳥的力量,照樣能夠為父母報仇。預言師,哈,你真的相信這世界上會有預言師存在嗎?全都是騙你的!我在你們的飲水里下了藥,你們全都失去了生育的能力,看著你們恐慌的樣子,四處奔走求藥,你知道我有多幺高興嗎?我做夢都會微笑!”申侯在雪竇狁小腹上開了個口子,把肚腸挑出來,一點一點剁成爛泥。
雪竇狁疼得冷汗直冒,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不過你的生育力也真夠堅強的,居然生下了一對雙胞胎!”申侯的目光移向雪容,惡毒地說,“這樣也好,我本來就不想你死得很痛快,我要你的一對女兒骨肉相殘,我要整個望族都成為我父母的殉葬品!”
魯克感到陣陣寒意,他突然記起了劉子楓。申侯與劉子楓同樣的瘋狂!
“現在你明白了吧,什么天生的仇敵,從出生的那刻起就注定要自相殘殺,什么只有一個能夠活下來,這些都是我瞎編的,你居然會相信!我一直在挑動她們相互仇視,爭斗不休,我教會雪容心機,用身體去籠絡那些望族和貴族的戰士,像個人類的娼婦——你知道他們為什么會效忠這么個小丫頭嗎?哈哈……現在知道了吧!”
雪容臉色一下蒼白如紙,她纖弱的身體劇烈顫抖著,一口氣幾乎要喘不上來。
“當個老師真有趣!我還教會了雪琴七翼人形鳥變身的秘密,她學得很快,不斷透支生命,獲得了強大的力量,為我殺死了魁豪、地龍和百足彟,還在她妹妹的臉上留下一條可怕的傷疤——真是個好孩子!雪竇狁,難道你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嗎?雪琴在這么短的時間內進化到七翼的最高境界,難道你一點都沒有懷疑嗎?你被忘憂丸沖昏了頭腦,你真蠢!順便說一句,是我說服雪容對你下藥的,哈哈哈哈……”
復仇的快樂令申侯有些語無倫次了。
“是你,是你殺死了我的兒子!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何山魈厲聲叫道。
“省省吧,人死了才會變鬼!”申侯嗤之以鼻,他回過頭,對著雪竇狁繼續說下去,“不單單是你,整個望族都背叛了我的父親,我要他們全部下地獄!是我,是我挑動雪容把望族拉到這個野貓不拉屎的地方來的,是我告訴亢明子營地的位置,他們果然來了,血流成河,尸橫遍野,那些尸體,鮮血,真是美麗,就像沙漠上開出的紅花,像火一樣燃燒!”
“一開始,我還擔心你也死了,還好,你還活著。我要把一切都告訴你,雪竇狁,這就是背叛我父親的代價!”申侯突然跳起身,張開雙臂,仰頭向著天空,“背叛的代價……”
“啊——”雪竇狁痛苦地嗥叫起來。木須草的毒癮又發作了,奇癢和劇痛交織在一起,偏偏身體無法動彈,他經受著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煎熬,看不見,也聽不見,整個世界一片黑暗,活著是痛苦,只有死才會解脫。
“不要死,我還沒有折磨夠呢!”申侯把手伸到雪容懷里,摸出一顆忘憂丸,然后厭惡地皺皺眉頭,回到雪竇狁身邊,掐了四分之一塞進他嘴里。
雪竇狁貪婪地吮吸著,神志漸漸清醒。木須草的毒性令他的感覺異常敏銳,身體的每一處痛楚都被無限放大。申侯要的正是這個效果,他提起刀,繼續折磨起殺父占母的仇人。
魯克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他眼睜睜看著雪竇狁哀號,呻吟,從一個完整的半妖人變成一堆無法辨認的肉。申侯的手法很巧妙,仿佛經過千百次的練習,在確保生命的前提下給予他最大的痛苦。他微笑著享受,就像一個老饕盡量放慢享用美食的速度,他已經走火入魔了,魯克可以肯定這一點。
“別在折磨他了!”雪容終于良心發現,歇斯底里大叫起來。
“太遲了。別忘了,當初是你對他下藥的!你把自己的父親推進了深淵,你親手干的!”
申侯的話重重捶打著她的心臟,就像繃緊的弦承受不起拉力,突然斷裂一樣,雪容徹底崩潰了。她的眼神失去往日的神采,半張著嘴巴,自言自語說:“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害了所有的人……”
魯克不失時機地在雪容耳邊問道:“告訴我,你把木須草種在哪里了?我幫你全燒掉,讓你不再犯錯,不再錯下去!”
“在巢穴里……”
“什么?什么巢穴?”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雪容再也聽不見他在說什么了,她瘋了。
申侯望著只剩下半口氣的雪竇狁,再看看喃喃自語的雪容,興奮和喜悅漸漸消退,一種無法形容的空虛涌上心頭。是的,他已經報仇了,望族幾乎全軍覆沒,雪竇狁受盡折磨,一只腳跨進了鬼門關,雪容離發瘋也已經不遠了,接下來,他該干些什么呢?申侯覺得一片茫然。
“必須做點什么,不能這樣等下去。麻藥的效力很快就會消失……”他搖搖晃晃走到何山魈身邊,冷漠地看著他,問:“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何山魈惡狠狠地回答:“你去死吧!”
申侯張開嘴巴,舌頭倏地竄出來,從何山魈的眉心鉆進顱腔,一陣亂絞。何山魈圓瞪雙眼,當場斷氣。申侯含含糊糊說:“即使是再強橫的半妖人,也有他們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大腦和心臟……”他慢吞吞移動腳步,又走到魯克的面前。
“告訴我,你在計劃些什么?”申侯把舌頭縮回口中,嘗到腦漿的味道,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魯克沒有回答他。
“我知道你只是裝出被忘憂丸控制的樣子,暗地里一定在計劃些什么。雪容被沖昏了頭腦,什么都看不見,但是你瞞不過我的眼睛。說吧,你是個聰明人,知道在這樣的形勢下該怎么做。”申侯恢復了一貫的冷靜。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你難道沒有聽到嗎?”
“聽到什么?”魯克的神情讓他覺得很不安,申侯屏住呼吸,側耳傾聽著。他聽見雪竇狁微弱的呼吸,聽見雪容的喃喃自語,聽見自己有力的心跳,還聽到遙遠的地方傳來了引擎的轟鳴聲。難道是亢明子的摩托化兵團又回來了?不可能,他們應該在山谷中跟涂墨展開殊死激戰才對!申侯隱隱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關鍵。
到底是什么呢?
引擎聲越來越近,但除此之外,聽不到任何交談的聲音。如果真的是一支摩托化兵團,那只有人類才能做到,半妖人是野蠻松散,不受約束的群體,他們跟嚴明的組織性和紀律性無緣。
就在申侯猶豫的時候,黑壓壓的部隊出現在視野中。緊接著,一聲清脆的槍響,子彈劃破空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鉆進他的小腹中。金屬的彈頭在肌肉里旋轉,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只是熱辣辣的,像打翻了開水。申侯下意識地摸了一把,手上全是血,是他自己身體里的血。
上千人的摩托化部隊迅速逼近。申侯看見了虎弼騰的身影,他手里還提著一支步槍,冷冷注視著自己。
“是他開的槍!”申侯絕望地呻吟了一聲,全身的血液發生了復雜的生化反應,就像感染了某種奇特的瘟疫,所有的紅細胞都破溢壞死,在血管中接連爆炸。“虎弼光的嫡親弟弟虎弼騰,可怕的爆血者,他射出的子彈一旦進入身體,就無藥可救!”申侯覺得全身發冷,直挺挺地倒在了沙地上。
瀕死時刻,他的頭腦無比清晰。“是虎弼騰!魯克跟虎弼騰勾結在一起了!貴族一定想要謀反!”但申侯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勉強轉過頭,看著魯克的年輕又充滿朝氣的臉,心中最后一個念頭是:“這個世界終究要屬于他……”
然后,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魯克舒了口氣,雖然跟原先的計劃不符,但虎弼騰的目的終于達到了。申侯和亢明子幫了他一個大忙,不用犧牲貴族戰士的生命,望族已經成為了歷史,接下來該做的,就是怎樣收拾這個殘局了。
就在虎弼騰向魯克揮舞著步槍打招呼的時候,一個碩大的身影從背后急速接近,他立刻變了臉色,匆匆舉槍瞄準。魯克吃了一驚,還以為他突然翻臉,打算向自己動手——熟悉的利嘯聲響徹天地,雪琴再次出現,探出有利的爪子,抓起魯克和雪容,振翅高飛,消失在北方。
虎弼騰慢慢放下步槍,駭然說:“七翼人形鳥!原來望族真有人修煉到七翼的最高境界!”
沼南城越來越遠,越來越小,風迎面撲來,嗆得人無法呼吸。雪琴飛行的速度非常快,七對翅膀有力地扇動著,雖然帶著兩個人,卻毫不感覺吃力。
她已經從電流的灼傷中恢復過來,雪白的翅膀沒有留下任何傷痕。不知道是不是意識到魯克手下留情,她平靜了很多,瘋狂和憤怒隱藏在平靜的外表下,就像隨時都可能爆發的活火山。
魯克等了良久,終于忍不住問道:“你要把我們帶到哪里去?”
雪琴悶哼了一聲,爪子深深陷進他的肩膀里。隔了片刻,才冷冷說道:“你們什么時候成了我們了?”
“你在吃醋。”魯克微笑著說。他覺得麻藥的效力在消失,四肢重新恢復了力量。
雪琴忍不住反齒相譏:“吃你個鬼頭的醋!”她更加用力抓著他的肩膀。停了停又說:“要不是我及時救了你,你早被虎弼騰殺死了。那些該死的貴族,竟敢背叛我們!”
“你不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嗎?你的妹妹為什么會變成這副模樣!”
“哼,她變成什么模樣跟我有什么關系!倒是你,還是多擔心一下自己吧!”雪琴兇狠地說道。不過魯克話還是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她略微調整了方向,開始向下俯沖。
他們已經遠遠離開了沼南城,進入視野的是一片遼闊的沼澤,死氣沉沉,一眼望不到邊際。
四周一片平靜,沼澤用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靜靜流淌著,他們坐在一根粗大的枯枝上,享受著長途跋涉后的短暫安寧。
“現在老老實實告訴我,什么樣可怕的事情發生在雪容身上,你在這個過程里扮演了什么的角色。不要隱瞞,也不要試圖騙我,我要知道所有的事實。”
“你的父親雪竇狁已經死了,申侯和何山魈也死了,現在知情的只剩下我和雪容,不過雪容……她受到的刺激很重,恐怕永遠都不能恢復過來。她正是因為知道了真相,才變成這副模樣的……”
雪琴不耐煩地打斷他:“你放心,我比她要堅強一百倍。說吧,像個男子漢,別吞吞吐吐了!”
魯克眼中流露出一絲憐憫,他搖搖頭,說:“你們都成為了犧牲品,你,雪容,還有望族僅存的那些戰士,他們都是因為你的父親雪竇狁而死的……”
雪容適時地叫了起來:“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害了所有的人……”
雪琴不禁打了個寒顫,但她還是堅定地望著魯克,捕捉著他說的每一個字。
魯克用平淡的語氣講述了事情的經過。雪竇狁背叛了雪羽禾,霸占他的妻子,雪羽禾的兒子申侯為了報仇,自行閹割隱瞞起七翼人形鳥的本身,混進望族的巢穴,取得了雪竇狁的信任。單純地殺死仇人不足以泄憤,他用幾十年的時間苦心經營,忍辱負重,報復的對象還包括了雪琴,雪容,還有整個望族……
寒意從腳底慢慢升起,雪琴意識到這是多幺殘忍和可怕的事實。她和她的孿生妹妹,從出聲那刻就注定要成為犧牲品。她們的相互仇視,爭斗,骨肉相殘,用盡一切手段深深地傷害對方,這些不是因為命運,而是出自申侯的刻意安排!
魯克沒有忽略細節,他只是隱瞞了掃雪計劃。申侯的瘋狂報復已經使掃雪計劃失去了存在的價值,他借亢明子之手殲滅了望族,虎弼騰用一顆爆血彈結束了他的性命,在某種意義上,他反而為望族報了仇。
魯克的聲音在沼澤里漸漸消失,雪琴心中一片茫然。長久以來,支撐著她的力量就是變強大,勝過妹妹雪容和她的擁護者,到頭來,所有的這一切都毫無意義。申侯欺騙了雪容,也欺騙了自己,他殘忍地把她們姐妹倆推入深淵,剝奪了僅有的手足之情。想到這里,雪琴的眼眶濕潤了,她看著妹妹臉龐上那條觸目驚心的傷疤,心中充滿了愧疚。
“如果我是雪容的話,我想也會變成這副模樣的……”雪琴顫抖著伸出手去,撫摸著她的臉頰。雪容目光呆滯,毫無反應,只是一個勁地叨念:“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害了所有的人……”
淚水終于忍不住,雪琴抽泣著把臉埋在手心里,低聲嗚咽著。大錯已經鑄成。她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妹妹,失去了族人,什么都沒有,連仇人都沒有,繼續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上活下去,還有什么意思呢?
即使被埋葬在暗無天日的地下,也沒見她這樣傷心和絕望過。魯克有些于心不忍,他在雪琴耳邊說道:“我聽說,鐵沙國的整容技術非常高明,在禾洲大陸是首屈一指的,你可以帶雪容去那里,也許能把那條傷疤去掉,恢復原來的容貌。”
“恢復了又能怎樣?她現在這樣子,癡癡傻傻的……”
“你可以讓她過幾天正常的生活呀!沒有爭斗,沒有仇恨,像個普通人一樣,湮沒在人群里,忘記過去的傷心事,永遠都不回來。”
“像個普通人一樣,湮沒在人群里?”雪琴不由重復了一遍,怦然心動。
“人類的醫學十分發達,你可以找個精神科或者心理醫生,治好雪容的心理創傷。不過我覺得,還是讓她忘了所有的過去,就這樣平靜地生活下去,對她比較好。”
雪琴左思右想,越來越覺得魯克說的有道理。她用手背抹去眼淚,抬起頭,用溫柔的眼神望著雪容,問道:“鐵沙國在哪里?”
“在天原國的東北面,西昆市有班機可以直達。”魯克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起了作用。他衷心希望,這一對命運悲慘的姐妹能夠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那么……你會不會跟我們一起去?”雪琴猶猶豫豫地問道。
魯克微笑著搖搖頭,說:“我屬于這座城市,我不會離開沼南城的。”
“是的,你有很多大事要做,我早就知道了。你就像天上的云,無論怎樣努力,都不能挽留。”雪琴傷感地說,“我本來想把你留在地下巢穴里,用這樣一種特殊的方式,和你長相廝守,結果你還是想盡辦法逃了出去……也許當初就不應該留你,讓你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是最好的選擇!”
“那你現在想通了嗎?”
“沒有,但是我知道留不住你,只好接受這樣的事實。”雪琴站起身來,深深吸了口氣,然后用力吐出來,仿佛要把所有的郁悶和不如意都拋開。她突然問:“如果我威脅你,不跟我走的話,就把你丟在這里不管,你會怎么做?”
魯克聳聳肩,說:“那只好靠兩條腿走回去了。”
雪琴低低嘆了口氣,展開七對雪白的翅膀。她像傳說中的天使,臉上身上洋溢著圣潔的光輝。
“歡迎你回來,親愛的魯克!”蘇泉張開手臂熱烈地擁抱了他,“這些年來,你是第一個成功戒除木須草毒癮的人,我相信,也是最后一個。你能恢復正常,我很高興。迪迪沒有看錯人,他從來都沒有!”
耋猿也用他的方式向魯克表示祝賀,重重捶了他一下,魯克面帶誠摯的微笑,坦然接受。
涂鳳和曹靜文殷勤地奉上茶湯和烤肉,誘人的香味撲鼻而來,化解了尷尬的氣氛。他們在辰星莊園的庭院里席地而坐,吃著,喝著,說笑著,就像以前一樣親密無間。
“好吧,那天在戈壁的山谷里,到底發生了什么?”魯克捻起一片沾了醬汁的烤肉,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著,美妙的滋味一點點擴散,讓人陶醉。但陶醉之余,他能夠清楚地分辨,味蕾是怎樣把各種復雜的味道刺激轉化為神經沖動,這些沖動通過特殊的神經信道傳輸到大腦皮層,由大腦皮層的感覺中樞將刺激信息加工為實際體驗到的具有各種不同的感覺。
這是機夔與大腦連接的結果。魯克很享受這種感覺。
“那是一場虎頭蛇尾的沖突。亢明子幾乎動用了手頭所有的兵力,包括最精銳的摩托化兵團,當他們到達山谷口的時候,沒有立刻發起攻擊,而是停留在原地,不前進,也不撤退,好象看穿了我們的安排。”蘇泉臉上露出費解的神情,繼續說下去,“為了誘使他們進入山谷,涂墨派出一個中隊的戰士前去挑釁,收到了一些效果,螭龍下令進攻,用手雷、火箭筒之類發起遠距離轟炸,結果埋在地下的牒荼子體全都暴露了,它們一陣瘋長,釋放出酸霧,湮沒了整個山谷。亢明子的摩托化兵團在上風處,倒是一點事都沒有。”
魯克為牒荼辯解說:“發生這種情況,牒荼也沒法控制。子體對高溫是非常敏感的。”
“是的。但是他們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會這樣謹慎。”蘇泉的言外之意似乎在懷疑他們之中出了叛徒。
魯克不愿胡亂猜疑,問道:
“然后他們就撤離了,就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撤離了西三區的腹地,分散駐扎在邊緣的幾個綠洲上,形成一個松散的包圍圈。涂墨、蘇翙還有牒荼還堅守在山谷里,他們缺少補給,非常艱苦。”
“蘇老爺子,以你對亢明子的認識,他為什么會這么做呢?”
蘇泉沉思了片刻,慢條斯理地說:“可能從一開始,他的目標就不是西三區。這樣大張旗鼓地進攻西三區,只是為了把望族從地下巢穴里引出來,一勞永逸地消滅他們。又或者,他只是想試探一下我們的決心和實力,如果我們退縮,那么他就順理成章地接收西三區,如果我們集中力量抵抗到底,那么他就跟我們耗下去,打一場消耗戰。”
“他占有了六個區,我們是耗不過他的。”
蘇泉嘆了口氣,“亢明子一直都避免跟我們正面沖突,他要保存實力,應付接下來的惡劣情況。”
“接下來惡劣的情況是指……”
“人類和妖怪族。這才是半妖人真正的心腹大患。”蘇泉憂慮地說。內憂外患,沼南城正處在內憂外患的交迫中,不再像從前一樣團結對外,迪迪的早衰讓潛在的矛盾突然激化,他不知道怎樣才能度過這次危機。
一陣沉默,蘇泉的話在魯克和耋猿心中激起了不同的遐思。
“誰?誰在哪里?”三人不約而同抬起頭來。
“嘎嘎嘎……”搖曳的枝頭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口中發出刺耳的尖叫。
月光在云層中緩緩移動,照亮了入侵者的臉。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魯克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見到過。
蘇泉站起身來,全神貫注戒備著,他苦澀地說:“狴炎,是你嗎?你不是被人類俘虜了嗎?”
他就是狴炎!亢明子安插在軍方的人質!魯克心中的震驚無法用語言來描述,他小腹中機夔頻頻發出警告,夔核在共鳴,那家伙,那家伙竟然也是一名機夔戰士!
“你不是被軍方俘虜了嗎?怎么又回來了?”蘇泉覺得匪夷所思。
“嘎嘎嘎……”狴炎又是一連串尖叫,突然雙腳一蹬,從枝頭跳了下來。
危機感像洶涌的浪潮一般迎面撲來,蘇泉立刻現出了異形蜘蛛的原形,揚起一條觸手,向狴炎夾頭夾腦砸去。
魯克緊盯著狴炎的一舉一動,他突然產生了一種錯覺,狴炎的手臂呈現出某種金屬的光澤,迅速變形為一片薄而鋒利的鋼刃,循著蘇泉的觸手上下滑動,頃刻間把它斬為十多段。
蘇泉大吃一驚,急忙收回殘缺的觸手,不敢再輕舉妄動。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魯克分明感覺到夔核的震蕩,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在狴炎的手臂中流動。毫無疑問,他是一名機夔戰士,但機夔的運作方式完全不同于顧清翥或石像,手臂在能量的作用下能夠任意變形,這超出了他對機夔系統的認識。
難道說,繼第二代全金屬機夔戰士后,軍方又研發出了新品種?
一招得手,狴炎異常興奮,他伏低了身體,舉起右臂,再次變形,鋼刃融合在一起,形成一支銀光閃閃的槍膛,對準了蘇泉的胸膛。固化能量匯集到一處,槍口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糟糕!”魯克立刻甩出手指,搭在他的手臂上,用力一拉,卻紋絲不動。蘇泉急忙把身體偏了三寸,“轟——”一聲響,銀白色的子彈疾射而出,擦著他的一條腿飛進花樹叢中。
擦傷的部位破了一層皮,鮮血汩汩泛出,蘇泉怒吼一聲,正打算猛撲上去,身后傳來一聲異動,子彈又循著射出的軌跡飛了回來,在他腿上開了個對穿的窟窿,貼在槍膛上,轉瞬融為一體。
現在魯克可以肯定他的預感沒有錯了。全新的機夔戰士,匯集第一代和第二代的優點,足以改變歷史的人形武器!他唯一納悶的是,軍方為什么會用狴炎做實驗?難道他們不知道,半妖人是無法控制的嗎?
“老了!真的是老了!”受傷的那條腿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頹然斷為兩截。蘇泉縱身一跳,吐出一團粘稠的蛛網,向狴炎當頭罩去,狴炎的動作異常靈敏,著地一滾,跳入溪水中。
魯克立刻把夔化程度提升到百分之一百二十,手臂上纏繞著無數高壓電流,像離弦之箭一樣射進溪水中。水花飛濺,狴炎沖天而起,全身裹在一張能量盾中,毫發無傷。
狴炎身在半空中,無法任意移動,耋猿抓住機會連開三槍,大口徑的子彈帶著尖銳的呼嘯聲飛向對手。狴炎的反應竟然可以跟子彈媲美,他從容地舞動金屬手臂,逐一把子彈砸飛,然后變形為一桿長槍,居高臨下突刺,從耋猿的肩窩插進,把他狠狠釘在地面上。
魯克打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亢明子按兵不動是有恃無恐,單憑狴炎一人,就足以把他們掃平,又何必把兵力浪費在西三區的戈壁中呢!
蘇泉的身影從頭頂掠過,狴炎來不及重創耋猿,急速收回長槍,再次著地一滾,閃在一旁。他始終對沼南城的最強戰士心存畏懼,不敢放手一搏。
“怎么樣?”魯克扶起耋猿,拖著他退到角落里。
“皮外傷,沒事!”耋猿的聲音變得有些異樣,“看,二次變身!”
魯克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蘇泉劇烈顫抖著,背刺逐一收入體內,六條毛腿折迭起來,化成手臂和雙腿,從異形蜘蛛變為一個高瘦的男子,臉色蒼白,皮包骨頭,肋骨根根突出,尾椎上還長著一條瘦骨嶙峋的尾巴。
“即使在古之遺跡里,他也沒有二次變身!魯克,現在你知道,為什么他被稱為沼南城的最強戰士了吧!就是因為二次變身,強大的力量,連亢明子都想象不到的力量!”耋猿的眼睛閃閃發光,語氣里透露出狂熱和興奮。
狴炎的手臂像一團半流動的金屬液體,不停改變著形狀。在此之前,它已經先后幻化成鋼刃、槍膛和長槍,但是這一次,狴炎在猶豫,他不知道蘇泉的弱點在哪里,該用怎樣的武器去克制。
蘇泉很有耐心,尾巴悠閑地晃動著。東九區的辰星莊園,這是他的地盤,對峙的結果,必然是狴炎焦躁不安,搶先動手。
果然,狴炎無法忍受下去了,他尖叫著沖上前,右臂能量涌動,突變成一根長滿倒刺的鞭子,瘋狂揮舞著。蘇泉身影一晃,瞬息消失了蹤影,下一時刻,他已經出現在狴炎身后,尾巴高高舉起,向他頭頂的顱縫刺去。
魯克的心“砰”地一跳,渾身的汗毛倒豎起來。二次變身后,蘇泉的速度竟然快得連肉眼都無法捕捉,別說是狴炎,就算他與蘇泉交手,也只有靠能量鎧甲硬拼,根本來不及閃避。
然而狴炎的反應出乎意料,在電光石火的一剎那,右臂突然縮了回去,液態金屬反卷,裹住蘇泉的尾巴,硬生生凝固在半空中。此時堅硬的尾巴尖端離他的顱縫還不到半寸!
這是機夔的自主反應,跟狴炎本身的能力無關!魯克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狴炎的右臂上。
蘇泉用力一甩尾巴,狴炎順勢松開手,飛入花樹叢中。他喘息了片刻,又鼓起勇氣,尖叫著撲上前來。這一次,在距離蘇泉很遠的地方,他的右臂就變化成槍膛,瘋狂地開槍,幾十發子彈循著直線軌跡飛出,然后像被一條無形的絲線拉住,停滯在半空中,倏地調頭飛回來,融入金屬手臂中。
在滿天飛舞的彈雨中,蘇泉的身體化作一道輕煙,隨意扭動,在間不容發的剎那與子彈擦身而過,步履進退自如,踩著輕松的舞步向狴炎步步逼近。
這是一場速度與速度的較量,距離狴炎越近,子彈越密集,能夠容許蘇泉騰挪的空間就越狹小。當他們之間接近到三米時,蘇泉的速度已經跟不上近距離射出的子彈,四肢接連中槍,雖然不在要害部位,但每一處傷口都流出粘稠的金屬液體,迅速凝結,循著血管向內臟擴散。
蘇泉的動作有些僵硬,他大吼一聲,奮不顧身迫近狴炎,張開十指插住他的咽喉,用盡力氣向后一擰。
狴炎的眼睛立刻突了出來,頸椎骨咯咯作響,右臂軟綿綿垂了下來。蘇泉的狀況也沒好到哪里去,金屬液體已經滲入他的雙臂,十指失去了控制,一根接一根彈了起來,狴炎深深吸了口氣,再度恢復了活力。他舉起槍膛,頂在蘇泉的胸口。
千鈞一發之際,魯克出現在蘇泉身后,重重一拳擊打在狴炎的小腹上。無數電流蜂擁而入,鉆進他的身體里,影響了夔核的正常運轉,槍膛突然液化,蘇泉傷口中的金屬也倒流出體外,仿佛受到母體的召喚,爭先恐后回到狴炎的右臂中。
狴炎劇烈顫抖,渾身毛發根根倒豎,他慘叫一聲,被高壓電流擊飛,消失在遠處。片刻后,傳來“撲通”一聲輕響,狴炎應該是落入了東湖中。
蘇泉身上的傷口逐漸愈合,他長長舒了口氣,自言自語說:“半人半機械的怪物,真厲害!”
“蘇老爺子,你沒事吧?”耋猿捂著肩膀,關切地問道。
“老了,不中用了!”蘇泉無奈地苦笑著,“亢明子還藏著這樣厲害的殺手锏,難怪他不愿跟我們硬拼了。魯克,你要早做準備,狴炎還會再來的,下一次,他就不會是一個人了!”
魯克陷入了沉思中。
“系統外連接。播磨市。西昆市。安全度中。權限低。非加密網絡。信息傳輸系統啟動。DAVINCI,我是LOOK,請回答!”失去了盤古,他無法進入R集團軍的加密網絡,只能通過普通的非加密網絡呼喚蘇標,這是蘇標提供的備用聯系方式,沒想到這么快就派上了用場。
光標不間斷第閃爍著,但遲遲沒有答復。
“DAVINCI,我是LOOK,十萬火急,請回答!”
魯克躺在播磨市一家星級賓館的席夢思床上,焦急地等待著蘇標的答復。他迫切想知道,軍方究竟對狴炎干了些什么。但整整三個小時過去了,始終沒有回音。
難道是蘇標出事了?魯克的心情煩躁起來。
電話鈴突然響起,他下意識地拎起話筒,才“喂”了一聲,就聽見一個嬌滴滴的女聲說道:“先生,寂寞嗎,要人陪嗎?”
魯克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啼笑皆非地撂下電話。
“嘀——”音箱中傳來一聲長鳴,屏幕上出現了一行字符:“我是DAVINCI,為什么不通過加密網絡聯系?出了什么事?”
魯克立刻鍵入一行信息:“我要見你,越快越好!”
“你在哪里?”蘇標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播磨市的一家賓館里。”
網絡那端遲疑了片刻,似乎在猶豫,然后,屏幕上出現了新的信息:“三個小時后,在鳳尾山一線天碰面。”
“好。”魯克斷開網絡,披上衣服向外走去。他心中有些奇怪,網絡連接顯示蘇標在西昆市,從西昆市到鳳尾山,絕不是一段輕松的旅程,他一向討厭直升飛機,長時間的劇烈震蕩會對他的夔核造成負面的影響,為什么還要選擇鳳尾山呢?
他一邊思考著,一邊走出了賓館。
從播磨市郊區到鳳尾山,步行只要半個小時。魯克并沒有直接前往,而是兜了一個大圈子,翻越連綿的群山,來到一線天的懸崖上。
從高處向下眺望,一線天像深不見底的溝壑,黑暗中隱藏著無數危機。
魯克找了塊干燥的巖石,坐下來靜靜等待著蘇標的出現。
十五分鐘后,鳳尾山腳下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四處觀望著,似乎在尋找什么。雖然看不清楚容貌,但魯克可以肯定,那絕不是蘇標!
蘇標一定是出了事!魯克心中轉過種種念頭,猶豫再三,他還是決定下去探個究竟。他用手指纏住樹干,縱身向下跳去,萬一形勢有變,還來得及脫離險境。
但事態的變化出乎意料,聽到頭頂的異響,來人退后半步,迅速抬起頭來。魯克已經降到了半山腰,他看清了對方的容貌,那是一張蒼白而剛毅的臉,冷艷,缺少表情,屬于蘇標的前妻,機夔戰士顧清翥。魯克略微放下心來,他放慢速度,穩穩落在她身前,問道:“蘇標呢?他為什么沒來?”
“蘇標是誰?”顧清翥反問道。她仰起頭,順著魯克的手臂一直向上望去,山顛的極高處,手指纏繞著樹干,像幾縷拉伸到極限的面團。
“哦,不是蘇標,是顧琰。他沒來嗎?”魯克把手指收了回來。
“顧琰?”顧清翥低頭思索著,似乎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印象。
不安在魯克心頭慢慢擴散,他提醒她說:“顧琰,也就是蘇標,他是傀儡師事務所的董事長,K集團軍特種機夔部隊指揮官。”
顧清翥哼了一聲,說:“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K集團軍特種機夔部隊指揮官是我,不是什么顧琰!”
“你……你是不是顧清翥?”
“那么你到這里的目的是……”
“把你捉拿歸案!”顧清翥的雙眸突然變成了血紅色,嘴角露出獠牙,變身為強大的吸血鬼。
“活見鬼!”魯克不想跟她動手,閃身沖進了一線天中。顧清翥緊隨而至,左臂暴長,變形為銀白色的倒鉤,狠狠扎進了他的肩窩。
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向后拉去,魯克斜眼一瞥,只見顧清翥的手臂跟狴炎一樣,也是由某種奇特的液態金屬制成,隨著夔核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能變形為各種不同的形狀。
她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顧清翥了!魯克放松身體,順勢向后倒去,屈起手肘猛擊她的肋骨。顧清翥閃電般伸出另一只手擋在腹部,“砰”的一聲,就像擊中了金屬。
魯克立刻醒悟過來,顧清翥的兩條手臂全部是液態金屬!
“還有什么伎倆?”顧清翥鎖住他的雙臂,屈膝頂在他后腰上。
魯克啟動雷鳴機夔,全身覆蓋上能量鎧甲,同時釋放出高壓電流,但這一次,他的對手與眾不同,機夔戰士顧清翥也擁有一層殷紅色的能量鎧甲,無懈可擊,電流在鎧甲表面吱吱作響,卻始終無法形成有效的打擊。
寒意從心底升起,魯克用力掙扎,卻始終無法掙脫那兩條金屬手臂,它們越收越緊,深深勒近他的身體里。
“你還不暈過去嗎?”顧清翥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魯克抬起腳,重重踹向她的腳背,卻又被液態金屬纏住。完了,她會不會全身都是金屬?如果是那樣,他真的沒有任何勝算!
“別玩了,快把他帶回去吧!”又一個機夔戰士從一線天深處走了出來。魯克脫口叫道:“李兵,是你!”
那機夔戰士皺起眉頭,問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又是一個失憶分子!魯克不再顧念舊情,他竭力釋放出半妖人的野性,抽出無數粗壯的觸手,反復擊打著顧清翥的身體,一連串密集的響聲過后,能量鎧甲出現了細微的裂縫。
李兵皺起了眉頭,對手的強悍出乎意料,他一抖手臂,變化成一支大口徑的槍管,緊貼著魯克的太陽系,警告他說:“快停手,不然的話,一槍打爆你的腦袋!”
魯克知道這種液態金屬槍的威力,他不敢確定能量鎧甲是否能擋住近距離射出的子彈。“好吧,我停手!”他斜眼盯著槍膛,慢慢收回觸手。難道就這么放棄抵抗嗎?突然,一個荒唐的念頭浮現在腦海里,魯克心中一喜,立刻付之行動。無數銀灰色的游絲從他的十指竄出,刺進了李兵的手臂中,循著能量流找到了源頭,鎖定了位于肩窩的辟邪機夔。
李兵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些強壯的觸手上,當他發覺心跳加速,呼吸困難,右臂變成軟綿綿的液態金屬時,已經太遲了。魯克成功地關閉了機夔,把他打回了原形。
還剩下顧清翥!魯克正打算依葫蘆畫瓢,關閉顧清翥體內的嗜血機夔時,一股冰冷的寒氣迎面撲來,從能量鎧甲的裂痕里鉆了進去,顧清翥被凍僵,雙臂也失去了力量。
蘇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快,快跟我走!”
魯克來不及思考,用力掙脫了顧清翥的雙臂,跟著蘇標落荒而逃。他注意到蘇標的腦袋上戴著一只形狀古怪的鐵帽子,一直遮到耳根,有點像軍用鋼盔,忍不住問道:“你頭上戴的是什么玩意?”
“快走,少廢話,以后再解釋!”
二人迅速消失在森林茂密的鳳尾山中。更多的機夔戰士尾隨而至,他們留下兩個照看顧清翥和李兵,剩下的全力追蹤逃亡者。
魯克回頭瞥了一眼,咂舌道:“三個……六個……十一個……這么多!”
蘇標加快腳步,頭也不回地說:“他們全是第三代機夔戰士,被纏上你就死定了!”
“第三代機夔戰士?”魯克情不自禁重復了一遍。
“是的,李兵和顧清翥是A級戰士,他們接到的命令是活捉你,所以沒有痛下殺手,不然的話,你早就玩完了!”
魯克嘿了一聲,沒有反駁他,狴炎和蘇泉的那場激戰讓他真正了解到機夔戰士的厲害,他必須承認,自己已經落伍了。
他們一路狂奔,來到了鳳尾山頂,沿著陡峭的山道向上攀去。蘇標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這……是一條死路……前面是……是懸崖……”
“死路你還走!”
“沒關系……抱緊我……就可以了……”
魯克注意到蘇標的肩頭背著一只背包,原來他早有準備!
山路到了盡頭,路旁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舍身崖”三個大字。蘇標站在懸崖邊上,叫道:“快……快……”
魯克抱住他的腰,苦笑著說:“萬一你的緊急逃生裝置失靈,我們被活活摔死,你說他們會不會認為我們是殉情的?”
“殉你個……頭!”蘇標雙腳一蹬,帶著魯克跳下山崖,默數了三下,他拉動胸前的一根細繩,背包中彈出一架黑色的滑翔機,貼著懸崖峭壁盤算而下。
“太近了,會撞上懸崖的。”魯克冷靜地提醒他。
“烏鴉嘴,我的技術……”一陣山風吹來,堵住了蘇標的嘴。
蘇標努力控制著滑翔機低空飛行,貼著嶙峋的怪石穿梭,不一會就進入莽莽鳳凰山區。
他們降落在鳳凰山大峽谷中。蘇標麻利地收起滑翔機,引著魯克進入到一個黑暗潮濕的洞穴中。
曲曲折折,不知走了有多久,蘇標停住了腳步,卸下背包,把頭上的鐵帽子丟在地上,長長舒了口氣說:“好了,我們安全了!”他在角落里摸索著點燃一支蠟燭,小心翼翼放在石頭上,然后四仰八叉地躺下來,盡情享受著逃生后的愉悅。
魯克打量著四周,那是一個古老的溶洞,到處都是石鐘乳和石筍,不遠處還有一條暗河,緩緩流淌著。
蘇標喘息了片刻,突然記起什么,從身邊摸出一只扁平的鐵罐子,旋開塞子灌了幾口,用衣袖豪邁地擦著嘴,問:“怎么樣,要不要來幾口?”
魯克不禁想起了嗜酒如命的虎弼騰,他接過來喝了幾口,高濃度的酒精流進胃里,那種熱辣辣的感覺讓他渾身松弛下來。
“你不是喜歡方便面的嗎,怎么最近改嗜好了?”
蘇標從他手里搶過酒瓶,仰頭一口氣喝干,抱怨說:“這種日子簡直他媽不是人過的!”
“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是鐵沙國惹的禍!”蘇標用力搖晃著腦袋,酒勁泛上來,臉漲得通紅,醉醺醺地說下去,“幾個月以前,鐵沙國派遣了一個代表團,到沼北城訪問,軍委會的委員長方振華接見了他們,他們向方委員長展示了鐵沙國科技的最高成果——液態超導化KU合金,這種合金物理性質隨著注入能量的改變而改變,液態,固態,半流態,莫氏硬度可以達到9,僅次于金剛石,或者像橡皮泥一樣軟,可以塑造成各種形狀。”
魯克終于知道那種古怪金屬的學名了,液態超導化KU合金!
“鐵沙國的特使提出跟我國合作開發新一代的機夔和機夔戰士,他們的液態超導化KU合金加上我們的能量壓縮固化技術,一定能在這個領域取得突破性的進展。你不知道,當時方委員長該有多幺震驚,一直以來,機夔系統都是軍方的絕密,沒想到連鐵沙國都知道了,我們內部一定有奸細!”
“不過回過頭來一想,知道機夔系統的又何止是軍方,妖怪族的林泉派,半妖人的你,誰都有可能泄密,這讓方委員長很泄氣。”蘇標隨后把酒瓶丟進了暗河里,抹抹嘴說,“泄氣歸泄氣,鐵沙國開出的條件還是很誘人的,我們最終還是決定跟他們合作,在天原國和鐵沙國的邊境上,一個野貓不拉屎的地方,斥巨資修建了一所軍工廠。”
“新一代的機夔和機夔戰士,跟以往的完全不同。簡單地說,就是把夔核種進液態超導化KU合金里,運用特殊的技術調節它們的頻率,達到一定范圍內的同步,然后把液化合金植入骨骼,利用生物纖維與肌肉神經連接,通過控制夔核間接控制液態超導化KU合金,運用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使它在戰斗中變成各種形狀,比如說刀,槍,觸手——束縛你的只有想象力,液態超導化KU合金能做得一切!”
“是的,包括變成槍炮和子彈……”魯克喃喃說道。
“說對了,包括槍炮和子彈,你能想象嗎?用固化能量發射出堅硬的合金子彈,這些子彈離開槍膛后還能循著原來的軌跡飛回來,這叫做液態超導化KU合金的磁引作用,速度越快,磁引的效果就越強!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新一代的機夔回避了人體和機身的連接,即使沒有盤古,我們也能夠做得很好!”
魯克的目光有些憂郁。科技是一把雙刃劍,新一代機夔的出現到底會引發什么樣的變化,誰都說不清楚,但他隱隱覺得,未來的形勢并不那么樂觀。
“我們把這種新型的機夔命名為N系列超導型機夔,第一個實驗對象是狴炎,砍掉他的右臂,然后接上N12超導型機夔,效果非常好,不過副作用是他的發聲系統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只能發出一些簡單的尖叫,不能再用語言表達心里的想法了。不過這也正合我們的意。”
“把機夔種入半妖人身體里,軍方不覺得浪費嗎?”
“不,一點都不。”蘇標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狴炎身體里的夔核是一顆次品,亞穩態的夔核,就像定時炸彈,隨時都可能發生大爆炸。用一顆次品夔核換亢明子的一條命,很值得!作為朋友,我給你一個忠告,一定要離狴炎遠一點!”
魯克點點頭,心中有了對付亢明子的計劃。
蘇標繼續說下去:“接著軍方就著手進行大規模的實驗,著手改造第三代機夔戰士,根據能力的不同,把他們分成SABC四個等級,顧清翥和李兵是A級的,剩下多數是B級,少數是C級,S級的一個都沒有。”
“那么你呢?你是哪一個級別的?”
蘇標苦笑著說:“哪個級別都不是。很遺憾,我再一次當了逃兵。軍方為了控制第三代機夔戰士,避免可能出現的紕漏,在進行改造前,對他們進行了洗腦。我恰好提前一步知道這個消息,所以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他說得雖然輕松,但魯克完全能夠想見,蘇標的逃亡旅程該是多幺驚心動魄!
“我沒地方可去,只好在網絡上尋找你,希望你能念著舊情,賞我口飯吃吃。”蘇標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笑著說下去,“結果你一直沒有動靜,反倒被軍方的眼線盯上了,我只好放棄加密網絡,改在普通的非加密網絡里繼續搜尋。后來我發現,用民用電腦接受你發出的信號就像大海里撈針,我靈機一動,就把你的頻率透露給軍方,由他們用軍用電腦集群搜索,我在一旁監視,這樣可以省不少工夫。”
“結果他們發現了我?”
“對,就是這樣的,他們要你到鳳尾山一線天,就是想用第三代機夔戰士擒住你,進一步引出我來。不過親愛的魯克,你盡管放心,對軍方來說,你實在太重要了,迪迪指定的接班人,東九區和西三區的效忠對象,亢明子唯一的對手,軍方當你是塊寶,想你為他們辦事,說什么都不敢下重手的!”蘇標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魯克哼了一聲,說:“反正你也當定叛徒了,說吧,軍方打算怎么對付我!”
“很簡單,提供γ射線槍和第三代機夔戰士,扶持亢明子,同時提供充足的傀儡鹽,扶持你的勢力,軍方最希望看到的情景是你們爭斗不休,最終兩敗俱傷。”
“在此期間呢?”
“你真聰明,一點就通!在此期間,軍方就能騰出手來向妖怪族下手,畢竟他們擁有機夔,雖然是老式的,但威力還是不可小視。先妖怪族,后半妖人,進而統一整個禾洲大陸,這就是最高軍事委員會的設想,怎么樣,宏大吧?”
“野心勃勃,抱著這種想法的一定是個瘋子!”
“有了N系列超導型機夔和第三代機夔戰士,就一點都不瘋了。好了,你要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怎么樣,能幫我個小忙嗎?”
“收留你?沒問題,我手下正好缺少你這樣的人才!”
“少來!我才沒有這樣的打算呢!老實跟你說吧,我想到鐵沙國去探聽液態超導化KU合金的機密,把自己也改造成為新型的機夔戰士。我要獲得強大的力量,才能把顧清翥從軍方手里搶回來。”蘇標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看到她像行尸走肉一樣生活,我很難過。一夜夫妻百日恩,雖然我們處得不好,可是我……”
“一直都愛著她?”
“別說這么肉麻的話!”
停了片刻,蘇標嘀咕道:“也許吧,隨便你怎么說。軍方在我腦子里動了手腳,這里面——”他用手指悄悄太陽穴,“有一顆膠囊大小的信號發射器,在這種天然的溶洞里,屏蔽效應很強烈,他們發現不了,如果到空曠的地面上去,就必須戴上那只鐵帽子,否則的話,軍方輕而易舉就能發現我。你問問盤古,有沒有辦法把信號發射器弄出來,我總不能戴著那頂鐵帽子去乘班機吧!”
“所以你才千方百計要找到我?”魯克把那頂鐵帽子拾起來,用手指彈了彈,不是普通的鋼鐵,而是KU合金特制的,形狀雖然不規則,但吸收和隔離高頻信號的效果相當好。
“朋友一場,這點小忙都不肯幫,怎么,還想討價還價?”
“不是這個原因。你不知道,盤古已經死了。”
蘇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說,那臺超級計算機,盤古,在一次意外中死了。芯片被擊穿,他的意識完全消失了!”
“不會吧!”
“是真的,我也很遺憾。”
“完了,完了!”蘇標頹然倒在地上,用手蓋住額頭說,“你知道你有多幺浪費嗎?盤古,整個禾洲大陸唯一一臺有智能的超級計算機,絕無僅有!”
“好了,少廢話,沒有盤古,我照樣可以幫你的忙!”
“真的?”蘇標一骨碌坐了起來。
魯克伸出手,從指尖釋放出無數銀灰色的游絲,不懷好意地向蘇標的五官接近。
“你……你想干什么?”蘇標心里有些發毛。
“放松,什么都不要想,就當你已經死了……”
“別……不要……”慘叫聲在溶洞里回蕩著,久久不散。
魯克和曹靜文來到望族的地下巢穴里。寂靜的信道里,只聽得見孤獨的腳步聲在回蕩。貴族撤離了這片不詳之地,到陽光燦爛的中六區開始新的生活,曾經象征著享樂和特權的地下巢穴,已經被徹底遺棄了。
“你要找什么?”曹靜文打著電筒在四下里晃悠。除了他們之外,沒有任何生命存在,她覺得有些發慌。
“某種奇特的植物。你害怕了嗎?”
“還好。有你在身邊,我就不怕了……”曹靜文挽住他的胳膊,把陰森的信道想象為西昆市繁華的街景。
“我教你控制機夔的辦法,管用嗎?”
“嗯,我很努力在學。再也不想變成吸血鬼了!”曹靜文扁扁嘴,扮了個可愛的鬼臉。她身形瘦削,以前的衣服顯得有些寬大,她需要營養和適量的運動,這樣才能很快恢復。
“你要多加練習,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問我,盡量掌握機夔的特性,讓自己強大起來。小文,過些日子,我可能要到鐵沙國去一趟,你跟我去,我需要你的幫助。”
曹靜文愣了一下,滿懷喜悅,能夠和魯克單獨在一起,度過一段難忘的時光,就算再危險,她也甘之如飴。她用力點點頭,暗暗下決心,不能成為他的負累。
魯克憑著記憶來到雪容居住的巢穴里。這是尋找木須草的唯一線索。
推門進去,一切都沒有改變,頭頂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燈籠,微微搖曳著,梳妝臺,雕花木窗,軟綿綿的地毯,淡雅的熏香,雪容仿佛剛剛才離開,隨時都會回來。
“這應該是少女的閨房吧?”曹靜文猜測道。
魯克暗暗嘆了口氣,說:“這里曾經住過望族的二公主,不過她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他的語氣有些唏噓異樣,曹靜文敏感地察覺到了,但她忍住沒有追問。既然她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又何必問得清清楚楚呢!這幾個月的磨難讓她看透了生命,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食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她驕傲地發覺,自己離成熟而優雅又接近了一步。
魯克掀起地毯,輕輕敲擊著每一寸土地,然后伸出手臂,把懸掛的燈籠一只只取下來,細心地查看墻壁和天花板,尋找著蛛絲馬跡。
曹靜文點燃了一只燈籠,拎在手里,緩緩移動著,注視著望族二公主留下的每一點痕跡。她突然為這個女子感到悲哀。風華絕代,海誓山盟,到最后還能剩下些什么呢?她抬起頭,用溫柔的眼波望著魯克,心想:“我唯一想要抓住的,就是你呀……親愛的魯克,你是否明白我的心意呢?”
“好象沒有暗道。”魯克有些失望。
曹靜文慵懶地靠在梳妝臺上,想起武俠小說里的情節,隨口說:“也許秘密就在那張床上。”
魯克愣了一下,爬到床上,伸手在床沿四周摸索著,果然在靠墻的一面摸到一只光滑的銅環,靜靜地躺在被褥下。“看來被你說中了!”魯克握住銅環拉了一把,紋絲不動,側耳諦聽,也沒有機關啟動的征兆。他又順時針旋轉,逆時針旋轉,先旋轉再拉,拉了再旋轉,用盡各種辦法,都沒能發現其中的秘密。
“可能是復雜的機關,要按照特定的順序和手法來操作,也有可能只是某種前衛的裝飾。”魯克自嘲說。曹靜文“撲哧”笑了出來。
魯克退后幾步,端詳著那張笨重的木窗,突然發狠勁把它整個挪了出來。床背后纖塵不染,打掃得異常干凈,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垂著一只亮锃锃的銅環。他湊到近處,仔細端詳著,用手指慢慢摸索,終于發現了一條細微的紋路,吻合得極其緊密。
“嗯,工藝非常緊密!”魯克抓住銅環,試探著往上一抬,略微有些松動,然后一點點用力往外拉,手上吃到分量,他悶哼一聲,加了一把勁,從墻壁中拉出一塊四四方方的石料,笨重,結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在石料的背后,現出一個黑黝黝的洞穴。
曹靜文笑彎了腰,說:“這就是你所說的復雜機關嗎?”
魯克啞然失笑,嘀咕說:“沒想到就是靠笨力氣打開的。”他從曹靜文手里接過燈籠,略微照了一下,大步走進了暗道。
暗道的工程浩大,每隔一段距離就出現螺旋上升的臺階,四周的墻壁上長滿了青苔,滑不留手,魯克估計這是相當古老的工程,至少已經有五十年以上的歷史了。
大約走了二十多分鐘,前方出現了一線亮光,魯克加快了腳步,光線越來越明亮,他從洞口探出頭去,發覺自己正處在群山環繞的一個秘密山谷中。
頭頂的懸崖上,有一條銀白色的大瀑布,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沖向山谷的另一邊,水霧鋪天蓋地襲來,就像一場場密集的細雨。陽光透過水霧,不停變換著七彩斑斕的顏色,照在山谷中的一叢奇特的植物上。它們只有一尺來高,莖干木質化,呈淺灰色,葉子狹長,蠟質,泛著翠綠的光澤,沐浴在陽光和水露下,怡然自得。
“你說的奇特植物,就是它們嗎?”曹靜文來到魯克身邊,用手把潮濕的秀發捋到耳后。
“它們叫木須草。”魯克走近去,蹲下來摘了一片葉子,湊到鼻子下,聞到一股熟悉的辛辣氣息。“就是這個,木須草!”他挑選靠近根部的老葉摘了幾十片,鄭重其事地塞進口袋里,打算帶回去讓涂鳳好好研究。
曹靜文仰頭望著陡峭的懸崖,遺憾地說:“如果能爬到上面去,看一看瀑布的全貌,那該有多好!”
“想爬就爬吧,去做就可以了!”
曹靜文微笑著說:“那怎么可能,這么陡峭,就算是最靈巧的猿猴也爬不上去的,何況我一個弱女子了。”
“別忘了,你可不是普通的人類。你是一名強大的機夔戰士!”魯克手腳用力,轉瞬就攀上七八米,他一手扒住巖石的縫隙,回過頭來鼓勵著曹靜文,“來,別害怕,用我教你的辦法控制機夔,你也能夠做到的。”
曹靜文抑制住緊張的心跳,一點一滴釋放機夔的能量,夔核開始震蕩,無數游絲刺進肌肉和骨胳,她突然覺得身體輕了很多,四肢充滿了力量,稍一用力,就貼著懸崖上升了一大截,就好象重力的作用突然消失了。
魯克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耐心地指點她逐漸熟悉機夔系統,調節夔化程度,使力量、靈敏與協調達到最佳的組合。曹靜文是個好學生,她學得很快,當她順利攀到懸崖之巔時,她已經初步學會了使用嗜血機夔。
這感覺真好!
她抬起頭,深深吸了口氣。瀑布從身旁流過,像突然斷裂似的,疾沖而下,投入萬丈深淵里。遠處是沼南城,西三區的沙漠戈壁呈現出一派迷人的黃色,天空的火燒云以極快的速度變幻著形狀,地平線上的幾株枯樹,像孤獨的行者,佇立在沙漠和天空只見。
二人并肩而坐,靜靜地注視著夕陽,誰都沒有說話。
亢明子的部隊圍困著西三區,始終按兵不動。由于食物的缺少,涂墨的戰士已經開始騷動不安了,他們不愿躲在牒荼樹的背后當縮頭烏龜,叫嚷著要沖出去戰斗,像個真正的戰士一樣,直面鮮血和死亡。
涂墨有些彈壓不住了,他額頭上滲出油亮的汗滴,趕著問蘇翙該怎么辦。蘇翙只是慢條斯理地回答他,現在沖出去跟亢明子硬拼,跟送死沒有什么兩樣,要等,要忍,一定會有轉機的。
但是這個轉機什么時候才能出現呢?蘇翙又緊閉著嘴不說下去了。
涂墨只好心急火燎地安撫他的戰士。
就在他們像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安的時候,西三區的沙漠上,出現了一個孤單的身影,正向著亢明子的駐地走去。
巡邏的戰士立刻發現了她,火速圍了上來,那人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攜帶武器,然后沉著鎮定地說:“我要見亢明子大人。我是東九區蘇老爺子的使者。”
“黑寡婦!”他們端詳了片刻,終于認了出來。
“是的,是我。”
那些巡邏的戰士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們用無線電步話機請示了螭龍,然后把黑寡婦帶到了他的面前。
“好久不見了。黑寡婦,有什么來意就直說吧?”螭龍客氣地請黑寡婦坐下。
黑寡婦皺起了眉頭,說:“我要見的是亢明子大人,你能代替他做主嗎?”
螭龍笑笑說:“不能,不過你先跟我說也一樣,如果確實有必要驚動亢明子大人,我會轉告的。”
“他在古之遺跡里受了重傷,是不是還沒有恢復過來?”
“據我所知,沒有這回事。倒是蘇老爺子年事已高,會不會有這方面的問題?”
你來我往打了幾套太極,螭龍始終沒有松口的意思。黑寡婦無奈,只好向他透露本意。
“螭龍,我們也算得上是老相識了。以你對我的認識,你覺得我會不會替蘇泉賣命?”
螭龍搖搖頭,說:“你不會的。你只忠于你自己。”
“如果我說,蘇老爺子真的只是讓我帶一個口信給亢明子,沒有其它的意思,你相信不相信?”
“我相信你。”
“好吧。”黑寡婦深深吸了口氣,“沼南城走到今天,我們雙方都有責任,人類和妖怪族的威脅沒有消除,我們卻在自相殘殺,這是誰都不愿意看到的,為了盡快結束這場爭端,避免不必要的內耗,蘇老爺子有一個提議,讓我們按照半妖人的傳統,用力量來決定,勝利者成為沼南城的新領袖,失敗者低頭服軟,永不反叛。讓無辜的戰士的鮮血灑滿這片土地,不是為了自由和獨立,而是為了權力和地位,這違背了我們半妖人的本性。”
“……這是蘇泉的原話?”螭龍有些意外。
螭龍陷入了沉思中。過了良久,他抬起頭問道:“蘇泉打算來一場決斗?”
“三對三的決斗,致死方休,先贏兩場的一方為勝利者。”
“蘇泉打算出哪三個人?”
“蘇老爺子,魯克,還有蘇翙。”
螭龍自言自語說:“連蘇翙都算上了,他們也只有這個實力了。看來蘇泉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黑寡婦愣了一下。
“如果我們一方是亢明子大人,狴炎,還有我上場,他們有幾成勝算?”
黑寡婦猶豫了一下,說:“四六開吧,蘇老爺子是半妖人的最強戰士,但魯克和蘇翙就弱多了,你們的勝算很大。”
“你太小看魯克了,他的實力不在蘇泉之下,甚至……甚至凌駕于亢明子大人之上……”螭龍記起了他在古之遺跡里的表現,情不自禁搖了搖頭,“你對這個人,怎么看?”
“他改變了我們半妖人的生活。”黑寡婦的眼神有些迷離,“飲食,居所,我不知道接下來還會有什么。但從我個人的角度,我很欣賞這種改變。老實說,半妖人的傳統,也就是亢明子大人堅持的那些東西,對我并沒有什么吸引力。”
“你并不真正了解亢明子大人。”
“是的,我不像你,一直跟他在一起。他很器重你吧。”
螭龍沒有回答她。他伏低身,誠懇地說:“黑寡婦,留下來吧,不要再回東九區去了,那里沒什么值得你留戀的。”
“我的看法正好相反。”
“姐姐!”
“親愛的弟弟,你說服不了我的。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后還是這樣。”黑寡婦拒絕了他。
沖動只是一瞬間,螭龍立刻恢復了常態,他冷靜地說:“好吧,我會把蘇泉的意思轉告亢明子大人的,這的確不是我能夠做主的。在此之前,要麻煩你在這里暫住一段時間,不會很久的,行還是不行,我想亢明子大人很快就會給你答復的。”
“他不會拒絕的,他如果拒絕,就不是亢明子了。”
螭龍怔了一下,問:“這是誰說的?”
“是魯克。他還說,如果亢明子拒絕的話,那么五十年前像潮水一樣的鮮血就全部白流了。”
“這算是威脅嗎?”
“螭龍,你應該看得很清楚,這是威脅,但也是事實!”
亢明子沒怎么多想,就同意了蘇泉的提議。
螭龍剛要提醒他再慎重考慮一下,亢明子舉起手阻止了他,他說:“半妖人已經流了太多的血,夠了,能夠用這樣一種方式解決爭端,我愿意接受。螭龍,你有犧牲的準備嗎?”
螭龍毅然點點頭,說:“我愿意跟遄蛛蛛一戰。”
“很好,不過遄蛛蛛的對手是我。如果我死了,你就是我的接班人。”亢明子揮揮手讓他出去,他要自己靜一會。
涂墨和他的戰士仍然困守在山谷中,不過他們得到了來自東九區的補給,也知道了即將到來的決斗。
蘇翙表現出一如既往的冷靜,他在眾人的注視下獨自離去,孤身前往決斗的地點。
決斗的地點是亢明子親自挑選的,在西三區和南角區的交界處,距離困龍嶺不到三公里的一個巨大盆地里。半妖人把這個盆地稱為“天碗”。
雙方的隊伍集結在天碗東西兩側,目送他們的最強戰士進入戰場。
第一場是魯克對狴炎。蘇泉和蘇翙退到盆地的邊緣,遠遠注視著這場不死不休的決戰。
狴炎異常興奮,他“嘎嘎”尖叫著,摩拳擦掌,急于在亢明子面前一展身手。這些日子來,他逐漸熟悉了右臂的超導型機夔,運用更加自如,得心應手,狴炎甚至相信,即使對上二次變身的遄蛛蛛,他也能穩立于不敗之地。
半妖人的最強戰士終于要換個人選了!想到這里,他有一種沖動,干脆以一敵三,一鼓作氣把對手全部消滅掉!
魯克冷靜地做著準備工作,啟動雷鳴機夔,把夔化程度穩定在百分之一百二十,然后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在體外形成一層能量鎧甲,接著張開七重能量盾,護在正前方,單膝跪地,擺出一副挨打的姿態。
“嘎嘎嘎……”狴炎狂笑起來。他感應到機夔的悸動,伸直了手臂,液態超導化KU合金迅速變形,成為一支銀光閃閃的炮膛,狂暴的能量從夔核中噴涌而出——突然,亞穩態的夔核分崩離析,碎成無數微小的能量核心,瞬間擴散到整條手臂,液態超導化KU合金表面出現了細微的裂痕,急速擴大,砰的一聲,炸為粉末。
笑容凝固在狴炎的臉上,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軍方在為他移植超導型機夔的時候,只強調了它的威力是如何如何巨大,根本沒提到它也會發生故障。
每一點粉末都是一個能量核心,它們彼此磨擦,發生可怕的連鎖效應,能量超過了爆炸閥值,幾乎在同一時間引發了驚天動地的大爆炸。
爆炸開始的一剎那聽不到任何聲音,只看見盆地中的景物發生了劇烈的扭曲,就像受到嚴重干擾的電視信號,接著,以狴炎的斷臂為中心,一團耀眼的白光亮起,迅速擴大,把他整個身軀全部吞沒。仿佛同時亮起了千億個太陽,眾人不約而同閉上了眼睛,眼前一片血紅,頭痛欲裂。
狴炎來不及發出一聲哀號,就像融化一樣消失在白光里。地面憑空出現了一個圓形的深坑,巨大的光柱沖天而起,急速向外擴張,把整個盆地籠罩在內,沙礫和碎石緩緩升起,在上萬度高溫的作用下瞬間汽化。
巨大的爆炸聲隨之響起,聲浪和沖擊波把觀戰的半妖人接連掀起,遠遠拋到幾公里外。
在爆炸的中心,魯克竭盡全力維持著能量盾,他被巨大的沖力推倒盆地邊緣,雙腿幾乎完全陷進地里,劃出兩道深深的痕跡,蘇泉和蘇翙躲在能量盾的后面,苦苦支撐著他。視覺和聽覺完全消失,世界一片慘白,肆虐的能量流把他們身上的衣物盡數撕碎,身軀表面劃出無數深及白骨的傷痕,短短的三秒鐘,就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亞穩態夔核中的能量重新還給大地,塵埃落定,魯克掙扎著爬起身來。他駭然發現,七重能量盾全部瓦解,夔化程度已經降到了百分之三十。如果爆炸的威力再大一些,那么他就無法再顧及蘇泉和蘇翙。
魯克的脊背上冷嗖嗖的。這個險實在冒得太大了!
放眼望去,盆地已經成了一片死地,沙礫熔化在一起,變成堅硬的石塊,冒著氤氳蒸汽。狴炎早已消失不見,連骨灰都沒有剩下來,而亢明子頹然抱著螭龍,淚流滿面。
魯克踉踉蹌蹌走到他的面前。亢明子抬起頭,聲嘶力竭地說:“這個傻瓜,他……以為擋……在我前面,就能……救得了我……”他想哭,但是流不出一滴眼淚。
螭龍的身體已經熔成了一個肉團,分不清楚四肢和身軀。他應該死得沒有任何痛苦。
亢明子離死亡也已經不遠了。他雖然及時現出巨型鯪鯉的原形,依靠堅硬的鱗甲擋住了致命的能量流,但全身由內到外盡數被灼傷,沒有一寸完好的皮膚,內臟也完全喪失了活力。
他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了,但半妖人頑強的生命力不讓他即刻死去。
亢明子在極度的痛苦中煎熬著,他含含糊糊說道:“魯克……殺死我……殺死……我……”
“你不能死。我會給你一個機會,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的運氣了。”說著,魯克從懷中掏出一只金屬的小瓶,倒出一些淡黃色的粉末,一部分倒在他嘴里,一部分倒在他鼻孔中。
亢明子本能地吞咽著,一種奇妙的感覺立刻擴散到全身,疼痛消失了,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寧和幸福。
“這……這是什么……”在失去意識之前,他努力問道。
魯克沒有回答他,他只是倒空的金屬瓶鄭重其事地收好。
那些淡黃色的粉末是從木須草的葉子里提煉出來的,效力比忘憂丸強十倍。魯克采用的是酒精浸漬法,在加熱下用高濃度的酒精不斷循環浸漬木須草的葉子,把有效成分溶解出來,然后提煉,精制,就得到了純度很高的樣品。涂鳳花了大量的心血,才制得這么一小瓶珍貴的粉末,一下子就全部給亢明子用掉了。
魯克不覺得浪費。他要保住亢明子的一條性命。
不過亢明子能做到嗎?
雙方的戰士從四面八方圍上來,焦急地翹首眺望。他們看見魯克抱著奄奄一息的亢明子艱難地跨出盆地,蘇泉和蘇翙狼狽地走在后面。
迎接他們的是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亢明子沉睡了整整十天十夜,然后,他從昏睡中蘇醒過來。但蘇醒的只是重傷之軀,他的精神永遠留在了過去。
最得力的幾個部下,石癍蝎,海東青,曹江川,杜得鷲,狴炎,螭龍,在過去的幾個月里一個接一個消失,他們的死都跟魯克有著直接或者間接的關系。亢明子有理由痛恨他,但是現在,他已經失去了痛恨的力氣。他無可救藥地染上了毒癮,甚至比雪竇狁和虎弼光更嚴重。
每隔七天,他就要親自到辰星莊園走一趟,從涂鳳手里接過一只金屬的小瓶,里面裝著淡黃色的粉末,那是他剩余生命中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一向看不起妖怪和人類,認為他們只配充當奴隸和食物,現在,他仍然堅持這樣的觀點,只不過,其中不再包括魯克的女人涂鳳。
涂鳳是辰星莊園事實上的主人,她打理著尨豬和狡羊的飼養以及巖鹽的銷售,整個沼南城的商業命脈都操控在她手里。不過涂鳳并沒有意識到她的重要性,她不辭辛勞地做著這一切,都是為了魯克。
大爆炸以后,沼南城的局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涂墨的西三區和蘇泉的東九區仍然是魯克最有力的者,另外,他還找到了新的同盟,那就是虎弼騰和他控制下的中六區。其余的六個區名義上是亢明子的勢力范圍,但他的控制力已經被遠遠削弱了。他們都在觀望,同時等待著機會。
不管怎樣,沼南城的紛爭終于暫告段落,商業和文明的種子在各個角落生根發芽,逐漸成長,不再受到歧視和惡意的阻礙。
在這樣一種形勢下,魯克帶著曹靜文悄悄離開了沼南城,踏上了尋找新的力量的旅程。他的目的地是鐵沙國。
蘇翙為他們準備了精制的人皮面具和新的人類身份。魯克是播磨市一家金屬精加工公司的技術員,曹靜文是他的妻子,職業是這家公司的法律顧問。
他們從播磨市出發,乘火車輾轉前往沼北城,然后搭乘天原民航的客機飛往鐵沙國。
身份沒有問題,護照沒有問題,相片也沒有問題。雖然是假護照,但做工極其精細,跟真的幾乎沒有分別。
在進入機場的時候,魯克意外地感應到一股微弱的能量波動。那是機夔戰士所特有的訊號,來自KU合金機身內夔核的震蕩。他微微側過頭,發現離自己大約四五米遠的地方,有一個旅客正笨拙地通過安檢門。
他的身材極其魁梧,接近兩米的大個子,膀大腰圓,穿著一襲米黃的風衣,頭上戴著相同顏色的鴨舌帽,臉部線條很硬,神情剛毅。安檢門對他來說有些狹窄,他微微側過身體,似乎擔心被卡住。
魯克無法確定,他裝備的機夔類型屬于哪一種。到目前為止,禾洲大陸上已經出現了三種不同的機夔系統,傳統的KU合金C系列機夔,妖怪族林泉派的木藤M系列機夔,以及軍方和鐵沙國聯手開發的N系列超導型機夔,光憑能量感應是無法區分的。不過他猜測,那大個子十有八九跟顧清翥和李兵一樣,是第三代機夔戰士。
他前往鐵沙國,一定肩負著軍方的秘密任務。
那大個子通過了安檢門。幾分鐘后,輪到了魯克和曹靜文。他們像一對新婚的夫婦,手拉著手,即使在通過安檢門的時候,也沒有分開。
普通的金屬探測儀無法對KU合金產生感應,他們順利進入了機場,魚貫踏上7177次航班。
非常湊巧,那大個子的座位跟他們緊挨著,在靠近過道的位置上。魯克微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呼,他有禮貌地站起身來,做了個“請”的手勢,魯克讓曹靜文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坐在大個子的旁邊。
曹靜文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她對微弱的能量波動茫然無知,魯克希望,那大個子也是同樣的遲鈍。
在等候航班起飛的那段時間里,魯克有意無意地跟大個子閑聊起來。他已經熟悉了人類寒暄的基本手法,巧妙地套著對方的話,那大個子沒存什么機心,爽快地告訴魯克,他名叫沙文,外號坦克,是一個籃球運動員,到鐵沙國去探望一個朋友,順便跟他們的籃球隊切磋一下球技。
魯克笑著說:“你一個人怎么跟他們一整支隊切磋球技?”
沙文大大咧咧地說:“我還有幾個隊友,他們沒買到這趟飛機票,我們約好了在鐵沙國的鏡城碰面。你呢?你去鐵沙國干什么?”
“出差,去參觀安赫金屬有限公司下屬的一個金屬精加工廠。”
“嘖嘖,你們當技術員的就是好,公費出國旅游。那是你太太嗎?”
“是的,她是公司的法律顧問,去解決一些法律上的糾紛。”
曹靜文回過頭來,向沙文點點頭。沙文眼前一亮,情不自禁說道:“你太太真漂亮!”
“謝謝!”魯克有禮貌地接受了他的贊美。
乘務員甜美的聲音通過廣播響起,曹靜文細心地為魯克系上安全帶,隨手把他肩頭的一根長發抽掉。魯克不再跟沙文說話,從背包里拿出一本《鐵沙國歷史簡編》,靜靜地翻看著,曹靜文依偎在他身旁,透過厚實的玻璃窗望著遠處的風景。
沙文看著他們,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覺的羨慕。
在引擎的隆隆轟鳴中,7177次航班飛上了藍天。
四個小時之后,他們降落在鏡城國際機場。
魯克與沙文揮手道別,然后提著行李走出了機場。曹靜文挽住他的臂彎,笑著說:“你對那大個子好象特別留心,這可不是你一貫的作風喲!”
“我一貫的作風是怎樣的?”
“嗯,木訥,若即若離,拒人于千里之外!”曹靜文調皮地說。
“呵呵……”魯克笑了幾聲,“那么你有沒有察覺,他是一名機夔戰士?”
曹靜文吃了一驚,搖了搖頭。
“我有一種預感,我們遲早會再見面的,你等著看好了!”
“他……會不會是敵人?”
“誰知道呢……”
連說帶比劃,最后還是曹靜文拿出筆來在旅游地圖上戳了個洞,好不容易才讓司機明白他們的目的地。出租車在鏡城的大街小巷兜兜轉轉,最后停在新坪商務酒店的門口,二人下車后又在服務臺費了一番口舌,才要到一間標準客房。
他們乘電梯上了十七樓,用磁卡打開1708號房,放下行李,曹靜文沖了一個澡,有些疲倦,靠在床頭小睡了片刻,魯克坐在窗前的沙發上,把厚厚一本《鐵沙國歷史簡編》全部看完。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魯克沒有開燈,他望著窗外的暮色,整理著思緒。已經有多長時間,他沒有想現在一樣安安靜靜把一整本書看完了?戰斗,殺戮,嗜血,勾心斗角,爾虞我詐,這些充斥著他的生命,令他沒有閑暇靜下心來思考。到鐵沙國來,遠離紛爭的漩渦,這是個正確的決定。他已經走了很長的一段旅程,身心疲憊,需要休息。
曹靜文慢慢睜開了眼睛,覺得渾身充滿了精力。她坐起身,伸了個懶腰,笑著問:“晚上我們到哪里去?我想看看這里的夜景。”
“我們出去逛逛。我想去書店買幾本書看。”
“你懂鐵沙國的文字嗎?”
“呃,我想買的就是語法書。”
曹靜文跳下床,挽住他的手臂,笑吟吟地往外走去。
華燈初上,他們在繁華的街道上漫步,兩旁行人往來如織,商店和餐廳燈火通明,空氣中洋溢著一派喜慶的氣氛。
“我聽說再過幾天,就是鐵沙國王儲大婚的慶典,到時候會有盛大的游街。”
“好啊,一定要看看,王儲的未婚妻漂不漂亮!”
曹靜文嗔道:“你腦子里怎么凈想這些東西!”
魯克哈哈一笑,突然停住了腳步,他注視著公交車站上的大幅海報,似乎記起了什么人。
曹靜文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海報上印著三個容貌出眾的女子,穿著露臍裝和超短裙,載歌載舞,風由下往上吹,她們衣衫滾動,定格在最美麗動人的一刻,讓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那似乎是一個歌唱組合的演出宣傳,日期正是今天晚上。
“REDstorm!”曹靜文念出了這個組合的名稱,“左邊那個是洛克菲妮,中間的是伊芙,右邊的是德洛麗絲,她們名字的第一個字母拼起來就是RED。”
“什么意思?”
“從字面上翻譯,是紅色風暴的意思。你認識那個洛克菲妮嗎?”曹靜文注意到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
魯克沒有回答她,這讓曹靜文心中有些酸溜溜的。
那個洛克菲妮,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就是“冷艷”。與其它兩個成員不同,她的臉上沒有任何笑容,熱情奔放的動作,與平靜如水的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想去看看她們的演出。”魯克突然說。
“今天嗎?看起來好象票很緊俏的。”
“沒關系,肯定有黃牛票的。”魯克攔了一輛出租車,把那張海報指給他看。那司機立刻就領會過來,一腳油門,把他們帶到了演唱會的現場,鏡城歌劇院外。
他們花了三倍的價錢,從黃牛手里買到兩張高價票,在靠近舞臺的包廂前排,位置相當好,從那個角度,不用望遠鏡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舞臺的每一個角落。
距離演出正式開始還有半個小時。魯克坐在包廂里,仔細翻閱著宣傳手冊。
REDstorm是一支組建不到一年的歌舞組合,她們的第一張唱片《R.E.D.》推出才三個月就取得了雙白金的銷量,主打歌《紅》穩居權威歌曲排行榜的首位,直到不久前她們推出了第二張唱片《黃昏》,《紅》才被《黃昏》里另外兩首膾炙人口的歌曲擠到第三位。
REDstorm受到無數青年人的追捧,業已成為鐵沙國流行樂界一個史無前例的奇跡。這次她們在鏡城歌劇院召開第一次現場演唱會,雖然規模不大,但銷售異常火爆,票價被炒得翻了幾番,據說就連王室的成員,也特地來為REDstorm捧場。
魯克把宣傳手冊從頭到尾翻了一遍,沒找他需要的信息,三名美女的寫真照很養眼,但他更想知道她們的出身和過去。也許報紙上的小道消息和花邊新聞能夠提供一些線索。
身后的幾個年輕人切切私語著,這引起了他的注意。
“聽說今天有王室的成員到場,會不會是王儲和他的未婚妻?”
“他們在排練慶典儀式,應該沒工夫到這里來。我猜是二王子,他是REDstorm的忠實歌迷,據說他的房間里掛滿了德洛麗絲的巨幅海報。”
“他是不是看上德洛麗絲了?”
“有這種可能。德洛麗絲是REDstorm里最漂亮的一個,多少青年男子的夢中情人,二王子血氣方剛,喜歡她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貴為王子,按照習俗是不能娶平民女子的,何況還是一個拋頭露面的流行歌手!”
“演唱會結束后,REDstorm會在鏡城逗留幾天,嘿嘿,這樣二王子跟德洛麗絲就有機會了……”
“不要胡說,王室的規矩很嚴,二王子不敢這樣胡來的!”
“知不知道REDstorm今晚住在哪家賓館?”
“你打算當一回狗仔隊?”
“嘿嘿,如果能拍到什么有意思的照片,我們就發財了!”
“Patrick國際酒店。要去你一個人去,別扯上我……”
曹靜文突然拉拉魯克的衣袖,在他耳邊輕聲說:“你看二樓的包廂。”
魯克抬頭望去,發現一個衣著華麗的妙齡少女,正優雅地舉著望遠鏡觀察自己。
“應該是王室的成員,你看她的衣著和首飾,不是普通人負擔得起的。”嗜血機夔改善了曹靜文的視力,雖然劇場里的光線暗淡,她還是清楚地分辨出那少女衣裙上的精美花紋和胸前的珍珠項鏈。
“她看我干什么?”魯克有些納悶。
曹靜文笑著說:“也許是看上你了!”她故意挽住魯克的臂彎,做出一些情人間才有的親昵舉動。那少女果然放下了望遠鏡,似乎不好意思多看。
強勁的音樂聲中,七彩射燈一盞接一盞亮起,舞臺上變幻著瑰麗的光線,在一片熱烈的歡呼聲里,焰火噴涌,REDstorm閃亮登場。
她們穿著白色的露臍裝和超短裙,用異國的語言,唱著無法聽懂的歌曲,節奏明快,載歌載舞,配合得天衣無縫。場下的觀眾如癡如醉,隨著音樂舞動著熒光棒,用尖叫和口哨向偶像表達自己的熱愛。
在REDstorm的三名成員中,洛克菲妮的容貌不是最出眾的,但她的舉手投足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熱情奔放的舞曲里,她保持著一貫的冷靜,雙腿修長,腰肢柔韌,輕松自如地完成各種高難度的舞蹈動作,似乎仍留有余力,偶爾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猶如驚鴻一現,讓人覺得堅冰在一瞬間熔化,春天降臨在人間。
“真希望能聽懂她們在唱些什么!”曹靜文被深深地感染了。
“那個洛克菲妮,她的真實身份是望族的大公主雪琴。她是為了她的妹妹雪容,才投身演藝界的。如果我猜得沒錯,她妹妹的整容手術需要很大一筆金錢,接近于天文數字。”
曹靜文心中劇震,望族的大公主,竟然離開沼南城,廁混在人群里,成為一名出眾的流行歌手,而她這么做,是為了負擔妹妹整容的巨額費用!她察覺到魯克語氣里的感嘆和惆悵,他與她們之間,究竟隱藏著什么樣的過去呢?想到這里,她已經沒有心思欣賞REDstorm精彩的歌舞了。
魯克伸出手臂,主動摟住她的肩膀,輕拍了幾下以示安慰。曹靜文把頭靠在他胸口,嘴角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演唱會散場后,魯克和曹靜文順著人流擠出了劇場。空氣有些夜涼,繁星在高而遠的天幕上眨著眼睛,從喧鬧中解脫出來,魯克長長舒了口氣。
已經接近十點了,鏡城依然十分熱鬧。
魯克隨口問道:“肚子餓嗎?要不要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曹靜文搖搖頭,調皮地反問他:“要不要買捧花,送給你仰慕的洛克菲妮?”
“算了吧,她不會缺那種東西的。倒是你,我從來沒有買過花給你,你是不是在暗示我?”
“呵呵,如果你是誠心的,本姑娘就勉強接受一次。”
兩人正相互說著玩笑話,一輛黑色的馬車慢慢停下來。車廂全用烏桕木,從樣式看,已經有幾十年歷史了,線條流暢,雕工精制,不是一般的工匠能夠做到的。拉車的四匹馬也非同一般,通體雪白,從頭到腳沒有半根雜毛,極其神駿。
車廂門被一只雪白的小手推開,一個華裝少女從探出頭來,笑著向他們嘰哩咕嚕說了幾句。
她正是劇場二樓包廂中用望遠鏡觀察魯克的那個少女,她臉上稚氣還沒有褪盡,右邊嘴角有一個淺淺的酒窩,笑起來天真爛漫,極其可愛。
曹靜文柔聲說:“對不起,我們是外國人,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那少女側過頭想了一下,用生硬的天原語說道:“二位到哪里去,要不要載你們一程?”
魯克注意到她胸前的那串珍珠項鏈晶瑩圓潤,最難得的是大小顆顆相同,價值連城。這樣一位戴著貴重首飾的少女,邀請兩個陌生人共乘馬車,她那小腦袋里在想些什么?魯克起了疑心,問道:“初次見面,為什么這樣客氣呢?”
“這里是鬧市區,人多口雜,上了馬車我們再詳細談。你們在擔心什么?難道是怕了我一個弱女子不成?”
魯克微微一笑,挽著曹靜文手鉆進了馬車。里面除了那少女外再無旁人,他們坐在她對面,車夫甩了個響鞭,馬車的的地向城外駛去。
車廂里裝飾豪華,處處都體現出王室的氣派和奢侈。魯克坐在柔軟的天鵝絨上,覺得有些不大習慣。
“好了,現在沒有不相干的旁人,我們可以打開天窗說涼話了。小姐怎么稱呼?”
“小姐?呵呵,真有意思,你是第一個這么稱呼我的人!”
“難道我應該稱你為公主?”
“如果你愿意的話,當然,你也可以叫我盧真。”
“我聽說你是王室的人?”魯克心中的疑惑越來越重了。
“王室對你來說可能是個陌生的名詞,你對我們國家的制度不是很了解,鐵沙國是一個議會君主制的國家……”盧真巧妙地引開了話題。
魯克意識到她在拖延時間,打斷她說:“我看了一點鐵沙國的歷史,知道議會君主制是怎么回事。你們現任的君主是盧正煦,你跟他是什么關系?”
“……君主并不直接支配國家政權,但仍保留著顯赫的地位,象征國家團結統一的尊嚴。”盧真仍自顧自地說下去。
“你是他的什么人?要我們上車,到底有什么事?”
盧真微微搖了搖頭,嘆息說:“你真是心急,難道從天原國來的機夔戰士全都這樣沒有耐心嗎?”
曹靜文心中一凜,夔化程度突然提升,盧真笑笑說:“你瞧,被我說中了吧!”
車夫拉緊了韁繩,馬車的速度放慢,緩緩停了下來。
盧真推開車廂門,拉著裙邊優雅地邁了出去,回頭招招手說:“下來吧,我們到了。”
曹靜文拉住魯克的衣袖,低聲說:“她發現我們了!”
二人走下了車廂。他們已經來到了鏡城外的一片荒地上,四周是茂密的樹林,山丘連綿起伏,籠罩在一片陰森的夜色中。那車夫站在盧真身旁,冷冷注視著他們,他穿著連體緊身衣,體形勻稱,肌肉的線條充滿了力度,像叢林中一頭蓄勢待發的黑豹。
盧真用鐵沙語說:“鐵星,動手吧。小心那女的,她是機夔戰士。”
鐵星踏上半步,右手凌空一揮,化作一條銀色的繩索,末端系著一把鐮刀狀的利刃,尖端直指曹靜文的肩膀。危機激動夔核劇烈震蕩,夔化程度跳躍式提升,瞬間超過了百分之八十,曹靜文本能抬起手臂,張開淡紅色的能量盾,擋住了他突如其來的一擊。
“我的反應怎會這么快?”曹靜文有些發呆,但她的身體立刻做出了下一個反應,腰肢柔若無骨,上半身后仰,幾乎貼著地面向后滑出數米。
魯克發覺曹靜文有些慌亂,出聲指點她說:“你的對手是第三代機夔戰士,從實力看,應該介于A級和B級之間,別擔心,你能夠應付的,體會夔核的反應,攻擊他的身體,別被他的手臂迷惑了。”話雖然這么說,他還是覺得有些奇怪,既然鐵星是機夔戰士,為什么感覺不到能量的波動呢?
“你對機夔戰士很了解嘛!”盧真有些意外。
“彼此彼此。”
鐵星一聲利嘯,揮動手臂發起急風暴雨般的攻擊,閃亮的鐮刀劃破空氣,夾帶著尖利的呼嘯,銀光霍霍,肉眼完全捕捉不到它運動的軌跡。
曹靜文按照魯克的指點,調勻呼吸,放松肌肉,一種奇妙的感覺涌上心頭,她只是一個旁觀者,夔核控制著她的身體,做出種種高難度的動作,閃過利刃的急速攻擊,向對手步步緊逼。
鐵星臉色微變,左手微微一抬,又強行縮了回去。他忍不住側過頭看了盧真一眼。
“真笨,怎么能在這種時候分心呢!”盧真用力跺著腳。
話音未落,曹靜文身形一晃,從利刃下一掠而過,凌空翻了個跟頭,重重一腳踢在他后肩。鐵星悶哼一聲,踉踉蹌蹌向前跌出十幾步,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穩。
曹靜文回過身,臉上抑制不住得意的微笑。這是她第一次運用機夔戰斗,她立刻愛上了那種感覺。
“這不是切磋,你太心慈手軟了,應該攻擊他的要害,比如說,后腦,或者脊椎,這種程度的打擊對他來說毫無用處,只會激怒他。喏,他來了!”
正如魯克所說,鐵星憤怒地狂叫著,撕開胸前的衣衫,露出濃密的胸毛。他猛地一揮右臂,幾乎在同一時間,左臂也閃電般跟進,后發而先至,一大一小兩枚彎月似的利刃繞到曹靜文身后,兩條銀色的繩索上也布滿了荊棘般的利刺和倒鉤,封住了她閃避的空間。
能量盾已經無法護住全身了,曹靜文驚呼一聲,夔核程度提升到百分之九十,能量噴薄而出,在體表形成一層薄如蟬翼的鎧甲,把她從險境里解救出來。不過這已經是她的極限了,曹靜文覺得心跳加劇,像擂鼓一樣,幾乎要從喉嚨口跳出來,她身不由己單膝跪地,夔化程度直線下降,突然間失去了知覺。
鐵星怔了一下,正要再度揮出手臂,魯克擋在他身前,搖搖頭說:“夠了,這樣對付一個女子,你不覺得慚愧嗎?”
“你對他說這些話是白費口舌,他根本就聽不懂天原語!”盧真覺得越來越有趣了,她沒有感覺到魯克的體內有夔核存在,他這樣有恃無恐地面對一個機夔戰士,到底還藏著什么樣的殺手锏呢?她命令道:“鐵星,試試他的實力。”
鐵星手臂微抬,還沒有揮出,魯克的身影突然消失,然后出現在他身側,一把叉住他的后頸,把他生生拎了起來,高壓電流沿著脊梁一直擊穿了尾椎骨,鐵星慘叫一聲,像一條死魚,手腳軟綿綿地垂了下來。
盧真大吃一驚,笑容凝固在臉上,在魯克動手的一瞬間,她感覺到強烈的夔核震動,然后又突然消失。她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脫口叫道:“你是第一代機夔戰士!”
“那么你呢?你是不是機夔戰士?為什么對機夔了解這么多?”魯克一步步向她走近,鐵星的身體搖搖晃晃,像沒有骨頭的蛇,顯得異常詭異。
盧真心中開始打鼓,她尖叫一聲,還沒來得及拔腿逃跑,魯克振臂一揮,把鐵星沉重的身體擲了過去。盧真穿著華麗的盛裝,行動不便,只得伸出手臂,把鐵星穩穩接住。
“很好!”魯克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盧真再次感到夔核的震動,接著,一條有力的手臂已經扣住了她柔軟的喉嚨。她手一松,鐵星的身體滾落在腳下,他沒有任何動靜,連呼吸都聽不到,十有八九是死了。
“你這樣對付一個弱女子,不覺得慚愧嗎?”盧真鎮定地問。
“很抱歉,我不得不這么做。”無數銀灰色的游絲鉆進她的身體里,當它們穿透了盧真的皮膚,深入血管和肌體,魯克立刻感應到能量的涌動。他循著能量流找到了夔核,在她的胸口,通過生物纖維控制她的左臂。她也是第三代機夔戰士,左臂是液態超導化KU合金制成的。
“現在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盧真纖弱的身體劇烈顫抖著,她俏臉漲得通紅,咬著嘴唇說:“你……你這個輕薄的小人!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魯克略微放松了手臂,說:“我不想為難你,也不想到處樹敵,你只要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話,我會放了你的。你的那個車夫也沒事,只是一時昏厥過去了。”
盧真賭氣說:“我就是不老老實實說,你能拿我怎么樣!”她的眼淚在眼眶里閃動,顯得楚楚可憐。
“我很少威脅人的,不過對你,我愿意試試看。”魯克已經發覺了她的弱點,他從尾椎骨上抽出一條粗壯的觸手,慢慢纏在她腿上,威脅說:“觸手可以做很多事。現在你愿不愿意合作了?”
盧真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渾身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雙腿發軟,幾乎制成不住身體。她尖叫道:“你不是人!你……你……你不是人……”
“本來就不是,你知道就好。”魯克在她耳邊輕輕說道,“現在,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盧真抽泣著說:“我是鐵沙國君主盧正煦的小女兒……”
“為什么要對我們動手?”
“我以為你們是天原國過來的機夔戰士。”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能感覺到夔核的震蕩。”
魯克從她嘴里知道了驚人的內幕。
天原國與鐵沙國雖然聯手開發N系列超導型機夔和第三代機夔戰士,但他們都留了一手。天原國提供的夔核都是亞穩態的劣質品,而鐵沙國提供的液態超導化KU合金是含有微量的雜質B級品,因此天原國的機夔戰士最高只能到A級,并且不可避免存在微量的能量泄露,而鐵沙國的機夔戰士受到夔核的限制,液態KU合金肢體只能變形為一些簡單的冷兵器,戰斗力幾乎降了幾個檔次。
天原國為了取得高純度的液態超導化KU合金,不斷派出機夔戰士潛入鐵沙國,而鐵沙國將計就計,故意裝作毫不知情,暗中組織精銳對付那些機夔戰士,從他們身上得到優質的夔核。
盧真是罕見的S級機夔戰士,她擁有一種特殊的能力,能夠感覺到夔核的震蕩。而鐵星是A級的機夔戰士,他負責對天原國的機夔戰士動手,把他們制服后送交機夔研究所處置。
一般來說,發現機夔戰士后,盧真應當通知其它的機夔戰士,但她感覺曹靜文的夔核震蕩幅度很弱,似乎實力在鐵星之下,所以才決定即刻向他們動手,沒想到,曹靜文竟然可以在短時間內提升夔化程度,而那個魯克竟然是第一代機夔戰士,能夠關閉機夔系統,不讓她察覺。
一時失算,結果雞蛋碰石頭,惹來了一場禍端。
聽起來盧真似乎沒有隱瞞什么,但是魯克卻通過伸進體內的游絲感覺到她的異樣,不是羞澀和害怕,而是緊張。
“還有呢?你還隱瞞了什么?”為了加強效果,魯克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觸手往上移了一些。
“你……你……”盧真劇烈顫抖著,她的意志終于徹底崩潰了。“機夔研究所曾經制造出兩個SS級的機夔戰士,但她們不愿為國家效力,偷偷逃跑了。有蛛絲馬跡表明,她們中的一個躲在鏡城,我的秘密任務就是找到她,把她帶回研究所。”
魯克非常感興趣,問道:“SS級的機夔戰士有什么過人之處?”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放了我吧……嗚……”盧真哭得梨花帶雨,淚水劃過光潔的臉龐,沾濕了魯克的衣袖。
“好了好了,我都問完了。”魯克松開手臂,同時把觸手收了回去。
盧真像觸電一樣逃得遠遠的,雙手抱在胸前,警惕地看著他。
曹靜文還在昏睡中,第一次運用機夔作戰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她需要休息。魯克走到她身邊,把她抱了起來,回頭對盧真說:“這次我放了你。今天的事,你要守口如瓶,如果泄露出去,我可不會對你客氣了!”
盧真慌忙點點頭。她狐疑地盯著魯克,問道:“你的……那條惡心的東西呢?”
“你想再看看嗎?”魯克笑著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盧真連忙搖搖頭。
“那就算了。公主殿下,后會有期!”魯克邁開長腿,消失在夜色中。
盧真松了口氣,摸摸滾燙的耳垂,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她喃喃自語:“惡魔,真是個惡魔!”
魯克叫了一輛出租車,把曹靜文送回新坪商務酒店。她躺在雙人床上,神情安詳,呼吸很平靜。魯克查看過她手臂中的機夔,已經恢復了正常,一切都在可控制的范圍內。
夜已經很深了,魯克悄悄離開了房間,掛上“請勿打擾”的牌子,像幽靈一樣消失在夜色中。
他的目的地是REDstorm下榻的Patrick國際酒店。
從旅游地圖上看,Patrick國際酒店位于鏡城的西北角,緊挨著鐵沙國最著名的內湖鏡城湖。那里氣候溫和,風光迤邐,一度是君主和王室成員的居住地,被稱為永樂宮。可惜在七年動亂時期,一場意外的大火將永樂宮燒為一片廢墟,造成不可估量的巨大損失,盧正煦為了挽回人民對王室的尊重和擁護,斷然拒絕了重建永樂宮的提議,率領王室遷往規模較小的西寧宮,一住就是二十年。
在盧正煦的倡議下,由幾個國際大財團聯手投資,在原來永樂宮的舊址上修建了一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那就是享譽國內外的Patrick國際酒店。
魯克迅速翻過圍墻,進入了酒店的后花園,沿著湖岸一路小跑,來到接待王室和國際貴賓的別墅區。放眼望去,十三幢別墅錯落有致地分布在丘陵上,隱沒在茂密的樹叢中,面朝波光粼粼的鏡城湖。那才是Patrick國際酒店的精華所在。
只有最靠近湖邊的那幢別墅亮著燈,魯克猜測,REDstorm就住在里面。
他放輕腳步,注意避開那些閃著紅光的攝像機,沿著別墅的墻壁爬上去,不一刻就來到了屋面上。
窗口傳來兩個女子的說笑聲,聽聲音似乎是伊芙和德洛麗絲,不過她們用的是鐵沙國的語言,魯克一句都聽不懂。
“信上說些什么?”
“沒什么。”
“我不信!快告訴我,二王子對你說了些什么?”
“你自己看吧。”
“……他請你明天到鏡城湖邊去散步,還說會親自來接你的!德洛麗絲,你運氣真好!”
“運氣好?為什么?”
“二王子年輕又英俊,你馬上就會成為王室的一員了,真羨慕你!”
“你對他這么感興趣,干脆明天你去好了。”
“別這么說,二王子喜歡的是你!”
“可我一點都不喜歡他。一點都不!”
“為什么?難道你打算一直這么唱下去?別傻了!我們現在是很風光,不過再過幾年,老了,不再年輕了,就沒人喜歡我們了。做女人,總要把自己嫁出去的!”
“我喜歡唱歌,只要我愿意,可以一直唱下去。”
“你太天真了!洛克菲妮,勸勸她吧,她一向聽你的話。”
過了片刻,另一個聲音說道:“德洛麗絲,照你的心意去做吧,如果不喜歡二王子,就斬釘截鐵地拒絕他,猶豫不決只會害了自己。”那是雪容的聲音,慵懶中略帶一絲沙啞,雖然聽不懂,但魯克完全能夠想象她說這句話時的神情。
“洛克菲妮,你在說些什么——我們可惹不起二王子!”
“伊芙,你害怕了?”
“你就一點都不擔心?”
“德洛麗絲不怕他,我也不怕他。伊芙,我們掙的錢已經夠多了,在哪里都能過上好日子。如果二王子跟我們過不去,我們就到別的國家去。天原國,重露國,或者南華國,哪兒都可以。”
“只怕到時候我們想走都走不掉了……”
魯克打了個哈欠,不打算再聽下去了。他伸出手指,在仿古的瓦片上輕輕敲擊了幾下,然后站起身,遠遠地跳進了樹叢中,故意弄出一些動靜。
洛克菲妮微微皺起了眉頭,她站起身來說:“我睡不著,到湖邊上去走走。”
伊芙說:“快點回來,已經很晚了……”
“我知道。你們先睡吧。”
別墅的大門輕輕打開,洛克菲妮側身走了出來,向樹影搖動的方向走來。“出來吧,我知道你在哪里!”她冷冷地說道,“不管你是誰,請立刻離開這里!”
魯克猜想,她一定以為是狗仔隊或者狂熱的崇拜者。他嘆息著說:“洛克菲妮,親愛的雪琴,我們又見面了!”
那熟悉的聲音和語氣,曾無數次出現在夢里,雪琴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她的身體在夜風中顫抖著,幾乎站立不穩。“魯克,是你嗎?”她用天原語艱難地問道。
魯克從樹叢里走了出來,向他微笑。
雪琴尖叫一聲,不顧一切撲進他的懷中。
一刻就仿佛永遠那么長。雪琴的眼眶里充滿了淚水,但她的嘴角卻笑成一條彎月。“你終于來看我了!”她喃喃說著,“我等了你很久……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看我的,只是沒想到要隔這么久……”
魯克撫摸著她光滑的秀發,輕聲問:“你做得比我想象的要好。雪容呢,她怎么樣了?”
“在葛山醫院里,鐵沙國最著名的整容醫生負責她的手術,他說那條傷疤深及臉部的神經,前后一共要進行十幾次手術,至少要一年的時間。”
“費用很大吧?”
“是個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天文數字。不過我能賺到。”
“她的神志恢復了嗎?”
雪琴把臉埋在他懷中,搖了搖頭。“我想,你說的對,她還是這樣比較幸福……等我賺夠了醫療費和今后的生活費,我就退出REDstorm,和妹妹一起回沼南城去。你愿意收留我們嗎?”
“歡迎之至,只怕你這個大明星不習慣那里的生活。”
“那些生活……已經刻進了我的血液和骨髓里!”雪琴驕傲地說,“對了,你那邊還好嗎?”
“托你的福,亢明子已經服輸了,跟你一樣,我也干得很出色!”
“快告訴我,我想知道!”雪琴拉著他的衣襟,興奮地說。
魯克簡單說了幾句亢明子失敗的經過,雪琴很不滿意,一個勁地追問著。魯克撫摸著她的身體,隨口敷衍了幾句,突然感覺到背后有一雙冷靜的眼睛,正悄悄注視著他。他的動作僵住了,雪琴也感覺到不對勁,小聲問:
魯克慢慢轉過身來,他看見一個妙齡少女坐在枝頭,穿著剪裁合體的綠色衣裙,神情淡漠,仿佛什么東西都引不起她的興趣。
“德洛麗絲!”雪琴叫了起來。
“他是你的男友嗎?我從來沒見過。”德洛麗絲用非常標準的天原語說道,仿佛有意要魯克聽懂。
“他是……”
魯克起了疑心,他身形一晃,手臂暴長,一把抓向德洛麗絲的腳踝。雪琴急忙叫道:“魯克,別傷害她!”
然而魯克卻抓了個空。德洛麗絲坐在樹枝上,似乎一動都沒動,她皺起眉頭說:“你的朋友就這么粗魯嗎?”
魯克的眼眸漸漸變成了血紅色,雷鳴機夔啟動,夔化程度穩定在百分之一百二十。德洛麗絲似乎察覺到什么,警惕地盯著魯克。魯克心中轉過一個念頭:“她同盧真一樣,也是S級的機夔戰士!”他倏地沖了上去,在機夔的作用下,速度比先前加快了三倍都不止。
但他依然撲了個空。
魯克擔心驚動酒店的保安,不敢使出全力,不過有這兩次試探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他停下手說:“你就是那名在逃的SS級機夔戰士。”
德洛麗絲的臉色微變,她輕巧地從枝頭跳了下來,問道:“誰告訴你SS級機夔戰士的?”
魯克微笑著伸出手去,說:“我是洛克菲妮以前的朋友,我的名字叫魯克,是一名機夔戰士。”
“德洛麗絲。”她猶豫著握了一下魯克的指尖,“你是第一代機夔戰士?”
“是的。不久前,我跟盧真接觸過,她告訴我SS級機夔戰士的存在。沒想到你的速度竟這樣快,真是令人驚嘆!”
“她告訴你這個秘密,一定很信任你了。奇怪,你是怎么做到的?”
魯克聳聳肩說:“我強迫她說的。小姑娘,受不得恐嚇,稍微嚇一嚇就什么都說了。”
德洛麗絲有些好奇,不過她沒有追問下去。“好吧,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你的。我們都守口如瓶,好不好?不管你到鐵沙國來有什么目的,請不要把我牽涉進去。我只想呆在REDstorm里,安安靜靜地唱歌。”
“洛克菲妮,剛剛你說的我都聽見了,你需要錢,你不會把我的秘密泄露出去的,對不對?”
雪琴看了魯克一眼,搖了搖頭。
“這樣我就放心了……”洛克菲妮顯得很開心,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魯克心中不由一動,他發覺洛克菲妮的容貌跟死去的劉若馨有幾分相像。
“那么你們繼續談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德洛麗絲,能告訴我SS級機夔戰士是怎么回事嗎?”
德洛麗絲側過頭問道:“盧真沒有告訴你嗎?”
“她什么都不知道。”
德洛麗絲想了想,委婉地拒絕他說:“這是機夔研究所最大的秘密,你自己去探聽吧,我不方便告訴你。”
魯克沒有死心,又問道:“那么還有一個SS級機夔戰士,你知道他是誰,在哪里嗎?”
德洛麗絲搖搖頭,與魯克擦肩而過,向別墅走去。
“魯克,你到鐵沙國來,到底為了什么?”雪琴察覺到他并不是專程來看望自己的。
“尋求力量。我需要變強大,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大。”魯克坦率地說。
“我能幫你嗎?”
“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光是雪容,就夠你操心的了。別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的。”
雪琴幽幽嘆了口氣,心情有些煩惱。她抱住魯克的手臂,夢魘一般說道:“留下來陪陪我吧,我需要你!”
第二天凌晨,魯克回到新坪商務酒店,腋下夾著一本《標準鐵沙語》,口袋里還塞著配套光盤。他仿佛又找回了初到西昆市時的心情,對什么都充滿好奇,渴望讀書和學習。
1708號的門把手上依然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曹靜文應該還在熟睡,渾然不知情郎已經私會過REDstorm中的洛克菲妮和德洛麗絲了。魯克從口袋里翻出磁卡,打開了房門,一股異樣的氣氛撲面而來,他立刻警覺起來。
房間里充滿了咖啡的香氣。魯克反手鎖上了門。
他看見一個華服少女,背對著自己端坐在窗前,悠閑地品這咖啡,欣賞窗簾外的風景。而雙人床上空無一人,只留下凌亂的被褥,證明曹靜文曾經掙扎過,但還是被帶走了。她實在太疲倦了。
“你終于回來了!想不到吧,我這么快就找上門來了!”那少女站起身,端著咖啡杯淺淺抿了一口,皺起眉頭說:“賓館的速溶咖啡真難喝!”
“天原國有一句老話,叫好了傷疤忘了疼,可是盧真公主殿下,我們分手還沒超過半天,你就巴巴地送上門來,還嫌虧吃得不夠嗎?”魯克冷冷威脅著她,走上前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盧真沒有躲閃,得意地說:“你們天原國還有一句老話,叫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我已經不怕你了,你有把柄在我手上——你對我做什么,有人會十倍報復在你的小情人身上的。”
“誰說她是我的小情人?我只不過是隨便玩玩罷了。有你代替她,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魯克微一用力,把她的身體扳進懷中,探出手臂攬住她的纖纖細腰。
盧真笑得花枝亂顫,說:“你瞞不過我的,我早就看出來了,你的眼神,還有她的眼神,絕對不會錯的!告訴我,你的真名叫什么?”她雖然一口咬定他們的關系,手指卻不由自主顫抖著,好在魯克沒有發覺。
魯克心中閃過千百個念頭,想狠狠地羞辱她,折磨她,但這些念頭都沒有立刻付之行動。他狡黠地冷笑著,決定把這個游戲玩下去。“親愛的公主殿下,我叫魯克。你最好警告你的人,不要動小文一根毫毛,否則的話,鐵沙國的王室將成為一段沾滿血腥和殺戮的歷史!”
“你放心,你的小情人很安全。只要你乖乖地跟我合作,我保證她不會有事的。”
“你們的目標是取得高品質的夔核,別打小文的主意,她的生命是跟機夔聯系在一起的,一旦機夔停止工作,你們的末日也就到來了。我不在乎把鐵沙國變成人間地獄的。”
“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敢動她的。”盧真顯得很自信。
“好吧,要我做些什么?”
“先把你的臟手拿開!”盧真推開他的手臂,坐回到沙發里,微微松了口氣。雖然是第一代機夔戰士,但魯克的實力已經凌駕在任何一名S級機夔戰士之上,如果他不受威脅,那么盧真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局勢是如此危機,她必須冒險!
魯克把掉在地上的《標準鐵沙語》拾起來,吹去浮灰,隨手丟在床上。
“告訴我,你到鐵沙國來的目的是什么?是天原國軍方派遣的嗎?”
“跟他們無關,我是為了液態超導化KU合金,那東西能大幅度提升機夔戰士的戰斗力,我很感興趣。”
“你本身的實力已經非常驚人了,為什么還不知足?”盧真有些意外,她沒想到魯克竟然不是軍方的人。
“這是你的看法,在天原國,我的敵人很多,有軍方,妖怪族,還有半妖人,他們的強悍程度遠遠超出你的想象,我并不是最強的機夔戰士。”
盧真沉默了片刻,試探說:“我們做個交易吧,如果你能幫我弄到二十顆高品質的夔核,我可以想辦法讓你混進機夔研究所,至于能不能偷到高純度的液態超導化KU合金,就看你的運氣了。”
“你不能左右機夔研究所嗎?”盧真是S級的機夔戰士,魯克原本以為她在鐵沙國的地位很高。
“機夔研究所是議會控制下的一個軍事機構……別忘了,鐵沙國是一個議會君主制的國家,君主和王室的存在,僅僅是一種象征,并不直接支配什么。講得透徹一點,我只是機夔研究所的產品,受控于議會的某種工具。”盧真的神情有些幽怨。
鐵沙國平靜繁華的表面下暗流涌動,正醞釀著巨大的危機。魯克從盧真的片言只字里隱約猜到了幾分,他問道:“你要那么多高品質的夔核做什么?”
盧真瞥了他一眼,笑著說:“這跟你沒什么關系,你只要把夔核交給我就行了。”
“盧正煦想東山再起,把議會君主制改為二元君主制,野心不小啊!”
歷史上鐵沙國在很長時間里都實行二元君主制,這種制度與議會君主制最大的不同在于,君主保持著封建專制時代的權威,集立法、行政、司法和軍事大權于一身,是權力中心和最高的實際統治者。憲法往往是欽定的,是君主意志的反映;議會是君主的咨詢機構,立法權是形式的,君主不僅擁有否決議會立法的權力,而且還通過任命或指定議員控制議會。
換句話說,議會是君主的傀儡。
聽了魯克的話,盧真臉色微變,盯著他久久沒有說話。
“我只是瞎猜的,別放在心上。”魯克知道自己的猜測即使不是全部事實,也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盧真嘆了口氣,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她自顧自說下去:“根據我們的情報,天原國有一批機夔戰士混進了我國,數目大約有五到七人,這是規模最大的一次。我想搶在議會前面動手,截獲這一批夔核。對手人數眾多,我們的實力不夠,必須借助你的力量。”
魯克立刻想到飛機上認識的機夔戰士沙文。他問道:“什么時候動手?”
“大概在三天以后。這幾天你就留在這里,好好惡補一下標準鐵沙語,到時候我會親自來接你的。”
“鐵沙國的消費水平高,我帶的旅費全部用在高價黃牛票上了,這里的食宿開銷很大,我恐怕支付不起……”魯克有意擺她一道。
“才到鐵沙國,就迷上了REDstorm,呵呵……”盧真笑著說,“就記在王室的帳上吧,不用替我們省錢。”
魯克點點頭,說:“好吧。對了,下次來的時候,帶上小文的錄像,我要確認她平安。”
盧真站起身,警告他,“別跟蹤我,不然的話,你永遠也見不到你的小情人了!”
魯克目送她離去,陷入了沉思中。鐵沙國正處在動亂之秋,議會掌握著軍隊,盧正煦蠢蠢欲動,天原國又覬覦高純度的液態超導化KU合金,他處在漩渦的中心,該怎樣利用這些矛盾,來達成自己的目的呢?
片刻后,他恢復了常態,靠在床頭,翻開《標準鐵沙語》看了幾頁,突然想起了什么,提起床頭柜上的電話,接通總臺,讓他們去Patrick國際酒店訂一份最高標準的豪華套餐,即刻送到他的房間來。
然后,魯克開始研究鐵沙語的字母、單詞和文法。
門鈴響了兩聲,魯克從浴室走出來,隨手拉開了門。笑容凝固在盧真的臉上,她急忙用手握住嘴巴,強忍住尖叫。
魯克精赤著上身,露出肌肉結實的胸膛,腰間胡亂纏了一條浴巾,正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你來得不巧,我正在洗澡。”他嘟囔著,把毛巾丟進浴室里,“我要看的東西,你有沒有帶來?”
盧真急忙點點頭,把一盤錄像帶遞給他。
“進來吧。”魯克走到床前,打開電視,把錄像帶塞進放像機里,一陣帶子旋轉的聲音后,屏幕上出現了曹靜文的身影。她安靜地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似乎睡著了。古樸典雅的墻紙,金碧輝煌的吊燈,乳白色的豪華家具,充滿異國風情的地毯,一切都表明這是一間王室起居的臥房。
“我可沒有虧待她。這是我的房間,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她一直沒醒過嗎?”
“那天帶她走的時候,她掙扎了一會,然后又睡著了。御醫說她處在深度的睡眠中,身體沒有大礙。”
魯克“嗯”了一聲,按下了快進鍵。“你拍了多長時間?”
“大概一個小時吧。你在四十五分鐘的地方停一停!”
“為什幺?”魯克按下了播放鍵,畫面恢復正常,片刻后,另一個窈窕的身影出現在鏡頭前。那是盧真,她穿著粉紅色的紗裙,手里拿著一張《鏡城日報》,一本正經地說:“喂,看清楚日期!”
那是昨天的日期。魯克不禁笑了起來。
“她什幺時候才會醒過來?”
“不知道,也許是明天,也許是明年,也許永遠都不會醒過來。”
“你不擔心她嗎?她要是醒不過來,你難道不傷心?”盧真對他的反應感到不可思議,她開始懷疑那個小文在魯克的心目中是不是有分量的砝碼。
“我很在乎她。不過我們天原國有句老話,叫死生有命,擔心和傷心是沒有用的。如果我擔心,并且傷心了,你會讓我見她嗎?她會從昏睡里醒過來嗎?”
盧真無言以對,她搖著頭咬著嘴唇說:“你真是個冷血動物!”
“公主殿下,很多時候看得太清楚未必是件好事,你會失去對生命的熱情。”魯克隨手關掉了電視,問道:“什幺時候我能夠見到她?”
“等你完成了這次任務。”盧真皺起了眉頭,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說,“你能不能穿件衣服,這樣赤身露體的,很不雅觀!”
魯克一邊穿衣服,一邊問她:“我們到哪里去?”
“跟我走就是了,你又不是鐵沙國人,說了也沒概念!”盧真退出錄像帶,按下背面的一個小按鈕,一陣青煙冒出,磁帶被徹底銷毀了。
二人離開了新坪商務酒店,上了馬車,鐵星揮動鞭子,四匹雪白的駿馬潑開蹄子,沿著青石鋪就的道路向城外跑去。
“為什幺不坐汽車?馬車太慢了。”魯克推開車窗向外張望著。
“這是王室的傳統,如果不是十分必要,我們盡量不使用現代化的交通工具。王室斥巨資鋪設了這樣一條馬車專用道,汽車是禁止通行的。在早些時候,我是指七年動亂前,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王室的馬車如果在這條道路上撞死了行人,是不用承擔任何責任的。”
“你喜歡坐馬車嗎?”
“不喜歡。不過為了維護王室的形象,很多時候不得不這幺做。”
談話間,馬車離開了鏡城,沿著波光粼粼的鏡城湖向西北方向馳去。盧真指著遠處的別墅群和高樓大廈說道:“那里本來是王室居住的永樂宮,后來毀于一場大火。現在是Patrick國際酒店,禾洲大陸上鼎鼎有名的五星級豪華酒店,這次REDstorm就住在那里。告訴我,你喜歡REDstorm里的哪一個?洛克菲妮,伊芙,德洛麗絲,哪一個?”
“都挺喜歡的。她們年輕,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盧真扁扁嘴說:“據說無良的中年人都喜歡青春少女,這是一句俗語。”她頓了頓,用鐵沙語重復了一遍,魯克只聽懂了其中的幾個單詞。
“但是喜歡青春少女的可不止無良的中年人。那天我在歌劇院里聽人說,二王子看上了REDstorm里的德洛麗絲,想把她娶進門。”
“這不可能,父王不會答應的。盧熹俊又不是不知道王室的規矩,他只不過是玩玩罷了。”盧真顯得對這個二哥相當不屑。
“恐怕德洛麗絲也未必看得上他。”
盧真好奇地望著魯克,突然笑了起來。“你也看上德洛麗絲了,對不對?”
“沒這回事。”魯克矢口否認。
“別隱瞞了!不過德洛麗絲的確非常可愛——你如果喜歡,我可以為你安排一下,單獨跟德洛麗絲約會。這點小事,我還是能夠做到的。”
“不會很麻煩吧?”
“一點都不。”盧真狡黠地笑了起來。男人總是花心大蘿卜,吃著碗里的,看著盆里的,機夔戰士也不能免俗。魯克明明有了那個叫小文的美女,還垂涎德洛麗絲的美色!不過有弱點總是好的,就怕他什幺都不喜歡。盧真心里打起了小算盤。
馬車駛進湖畔的一個大莊園,拐了一個彎,停在了鏡城湖邊。
盧真敏捷地跳了下來,說:“這里是王室的產業,父王夏天避暑的謝敏莊園,你如果愿意,可以搬來住,反正現在也是空關著,我能夠做主的。”
魯克不置可否,望著停在湖水中的小型飛機,問:“我們要乘那玩意嗎?”
“怎幺,有問題嗎?”
“看起來不大安全。”
“放心,鐵星的駕駛技術是第一流的,他受過專門的訓練,在成為機夔戰士前,他是開特技表演機的。”
“在空中翻跟斗發虎跳的那種?”
“對了,等會讓他表演兩把?”
“算了,還是算了吧。”魯克嘀咕了一聲,跟著盧真鉆進飛機。
螺旋槳由慢到快,高速轉動起來,引擎轟鳴,劇烈顫抖著。魯克摸著機身,詫異地說:“這是木結構的飛機?”
“是的,這架飛機的主體是用烏桕木制作的,禾洲大陸上除了鐵沙國,再找不到第二架一模一樣的飛機了!”盧真驕傲地說道。
魯克不再言語。鐵沙國的王室并沒有給他留下好的印象,馬車,青石道路,木制飛機,他們仿佛生活在二十年前,或者說,他們試圖讓自己生活在二十年前。盧正煦恢復二元君主制的野心,從這些細節上就可以看出。
飛機在平靜的湖面上緩緩劃過,速度越來越快。鐵星熟練操縱著飛機舵面和油門桿,機身平穩地飛向空中,留下兩道緩緩消失的水痕。
“我們去北壺嶺的壺口礦山,那里是鐵沙國最主要的鎳鉻礦產地。”盧真玩弄著裙邊,漫不經心地說,“從天原國來的機夔戰士買通了一名礦工,他們打算混進礦井去。”
“鎳鉻礦是制備液態超導化KU合金的原料吧?”
“是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盧真沒有隱瞞,她繼續說下去,“結果那個礦工向我們告了密,他們小看了鐵沙國人的愛國心。內閣暫時還不知道這個消息,我動用了手頭所有的力量,在礦山布下了陷阱,就等他們上鉤了。”
“手頭所有的力量?對付機夔戰士,普通的軍人根本不頂用,只有機夔戰士才能制服他們。你出動了多少個機夔戰士?”
盧真扳著手指說:“我,鐵星,你,再加上我的大哥和二哥,一共五個。對手嘛……現在已經確認,有六名第三代機夔戰士,他們的首領叫沙文,A級機夔戰士,其余一名是C級,四名是B級。但是你要知道,對超導型機夔來說,夔核的作用遠遠大于液態超導化KU合金,天原國的B級戰士,戰斗力相當于我們鐵沙國的A級戰士,所以總體來說,我們是處在弱勢。”
“你的大哥和二哥?”魯克覺得有些意外。
“是啊,大哥盧天彰,鐵沙國的王儲,二哥盧熹俊,就是癡迷德洛麗絲的那個。他們都是A級的機夔戰士。等會見了他們,你要客氣一些。”
“你們王室就沒人手了嗎?連王儲都出動了,不覺得丟人?”
“是父王親自指定,他說這是對王儲的考驗。王室本來就缺少強有力的武裝,我們主要掌握鐵沙國的經濟命脈。”
“誰是這次行動的指揮?”
盧真笑笑說:“當然是我,他們都不行!我才是王室特別機夔小分隊的隊長。”
十五分鐘后,飛機降落在北壺嶺的一個天然湖泊里。在湖邊的空地上,還停著一架小型直升機,駕駛員看到盧真,急忙跳下來,站得筆直,恭恭敬敬向她敬了個禮,一臉的激動。
盧真點點頭,引著魯克和鐵星徒步穿過茂密的森林,向壺口礦山走去。
樹木逐漸變稀疏,魯克看到兩個衣著華麗的男子,一個背靠著樹干坐在土丘上,嘴里叼著一根草莖,神情跳脫,另一個年紀要大一些,站得筆直,像一根標槍,臉色凝重,似乎在擔心些什幺。
盧真打了個手勢,讓魯克和鐵星稍候,自己走上前去,跟他們交談了片刻,然后招呼魯克上前去。
“這是二哥。”她指指坐著的青年,又指指另一個,“這是大哥,鐵沙國的王儲。”
魯克朝他們點點頭,這個舉動引起了盧熹俊的不滿,他坐在原地,用鐵沙語懶洋洋地問:“妹子,他是誰?”
“是我請的外援,父王已經同意他參加這次行動了。”
“父王怎幺會相信一個天原國的人?”
“他有把柄在我手上,不得不為我們效力。”
“哼,你是越來越膽大了,父王怎幺怎幺樣,父王怎幺怎幺樣,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里!”
盧天彰打斷說:“二弟,少說兩句。聽小妹安排。”
盧真松了口氣,轉過頭遙望著礦山,問道:“他們都來了嗎?”
盧天彰說:“來了,一共是六個,為首的是沙文,四個下去了,兩個守在外面。那礦工故意指引他們走一條廢棄的坑道,說那里比較荒涼,沒有礦工會注意。他們不知道那條坑道幾年前發生過崩塌,是一條死路。”
“好吧,我們先干掉外面的兩個,然后再進坑道,對付剩下的四個。”盧真用望遠鏡仔細觀察著礦山,找到了那兩個機夔戰士的位置。他們分開隱藏在巖石的背面,但是從背面照來的光線暴露了他們的影子。
“怎幺干掉他們?我們的實力只能對付其中的一個。”
“交給魯克辦就可以了。”盧真換成天原語問道,“魯克,有問題嗎?
魯克瞇起眼睛判斷著距離和方位,問道:“要死的還是活的?”
“隨便,不要損壞機夔就可以了,他們的身體毫無用處。”
“哼,吹牛!”盧熹俊也用天原語說道。
“小心點,不要驚動了坑道里的四個,我們的目的是一網打盡。”盧真提醒著魯克。
“我知道了。你答應我的事,一定要兌現。小文,還有德洛麗絲。”
盧真瞥了盧熹俊一眼,暗暗埋怨魯克多嘴。
“德洛麗絲!德洛麗絲!關她什幺事?”盧熹俊立刻跳了起來,怒沖沖地瞪著魯克。
“放松點,他是德洛麗絲的歌迷,想要一張她的親筆簽名海報。魯克,是不是這樣的?”盧真朝他使了個眼色。
魯克笑了起來,說:“親筆簽名的海報,沒錯,我想掛在床對面的墻上,這樣早晨醒來一睜開眼睛就能看見她了!”
盧熹俊“哼”了一聲,低聲嘀咕了一句:“爛蛤蟆想吃天鵝肉!”
惡補鐵沙語的成果是只聽懂了“天鵝”這個詞。魯克從盧熹俊的表情猜到了這句話的含意,他搖搖頭,對盧真說:“等我做掉那兩個機夔戰士,你們再過來。”
然后,他走出森林,抬頭看了看天色,大步向礦山走去。
“他想干什幺?”盧天彰皺起了眉頭。
盧真老老實實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盧熹俊說:“你從哪兒找來的笨蛋?他這不是去送死嘛!”
“魯克是天原國第一代機夔戰士,我測試過他的實力,接近于SS級。”
“第一代機夔戰士?接近SS級?你一定是弄錯了!”盧熹俊嗤之以鼻。
盧真沒有理睬他。她心中突然升起一個惡作劇的念頭,如果讓魯克吃到德洛麗絲這塊天鵝肉,盧熹俊會是什幺樣的表情?
魯克越來越接近,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坑道的入口。那兩名機夔戰士也發現了他,其中一個猶豫了一下,從巖石背后走出來擋住他的去路,粗魯地喝問道:“站住,你是誰?”
他中等身材,國字臉,濃眉大眼,肩膀很闊,手掌粗大,布滿了老繭,穿著礦工的工作服,緊巴巴裹在身上,顯得很滑稽。
魯克上下打量著他,不客氣地反問道:“你不是這里的礦工,這里的礦工我都認識!你到底是誰?”
那人心中一咯噔,沒想到竟碰到礦上的人,聽口氣還是個負責人。他向四下里飛快張望了一下,湊上前去壓低聲音說:“聽著,我是……”他突然伸出右手,緊緊叉住魯克的喉嚨,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魯克雙手無力地抓住他的手腕,兩腳離地,胡亂踢著,力量越來越微弱。
“這是你自找的……”那人越收越緊,但意想中喉骨的斷裂聲卻遲遲沒有聽見,他開始覺得奇怪,什幺人能夠在超導型機夔下支撐這幺久?
突然間,力量全部消失,植入體內的夔核停止了震蕩,超導化KU合金失去能量,瞬間軟化成液態金屬,沿著魯克的頭頸淌下來。那人這才發現,無數銀灰色的游絲從他的手指尖釋放出來,深深刺進了自己的肩頭。他的對手根本不是什幺礦山的負責人,而是一名強悍的機夔戰士!
他張開嘴,想要提醒同伴留神,魯克閃電般伸出雙手,把他的頭顱順時針一擰,“咯咯”兩聲,頸椎扭成了麻花,他圓瞪著雙眼,慢慢癱倒在地。
同伴已經察覺到情況不對勁,急忙探出頭來查看,魯克的身影突然消失,以驚人的速度沖到他身前,重重一拳砸向他心臟。那機夔戰士反應極快,勉強張開能量盾,擋住了這致命的一擊。
魯克揮動雙拳,以雷霆萬鈞之勢向他砸去,能量盾支撐不住,那人迅速把雙臂并攏,變形為一面銀閃閃的盾牌護住要害,擋住了他疾若暴雨的攻擊。
雖然跟顧清翥和李兵相比還有相當的差距,但要在短時間內擊潰他,還是要費一番手腳的。第三代機夔戰士果然強悍!魯克眉頭一皺,突然收起雙拳,問道:“顧清翥沒來嗎?”
那人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說:“沒有……”他覺得很奇怪,對手怎幺會知道特種機夔部隊最高指揮官的名字?
有這片刻的分心已經足夠了。無數粗壯的觸手從魯克的身體里鉆出來,繞過液態超導化KU合金盾牌,盡數插進對方的身體里。那人狂噴鮮血,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想要大聲疾呼,提醒坑道里的同伴,但觸手已經穿透了他的咽喉,生命像肥皂泡,毫無征兆地突然破滅。
液態超導化KU合金失去了光澤,慢慢滲進土壤中。魯克彎腰抓起一些,從雷鳴機夔中釋放出游絲,注入能量,意念控制合金變形,但毫無效果。他記起蘇標對超導型機夔的描述:“……把夔核種進液態超導化KU合金里,運用特殊的技術調節它們的頻率,達到一定范圍內的同步,然后把液化合金植入骨骼,利用生物纖維與肌肉神經連接,通過控制夔核間接控制液態超導化KU合金,運用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使它在戰斗中變成各種形狀……”
頻率和同步,這才是關鍵!夔核與液態超導化KU合金是一一匹配的,他必須混進機夔研究所,才能找到與雷鳴機夔頻率相匹配的合金。
魯克回過頭,向森林揮揮手,招呼盧真他們過來。
盧天彰和盧熹俊親眼目睹了魯克殺死那兩名機夔戰士的過程,目瞪口呆,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這根本不是戰斗,這簡直就是單方面的殺戮!
“怎幺樣?他沒有夸張吧!”盧真心中有幾分得意。
“太可怕了!”盧天彰喃喃自語,“小妹,你確定你可以控制他嗎?”
“目前沒有問題,不過,我就擔心有誰會激怒他。”盧真故意看了二哥一眼。盧熹俊鐵青著臉,什幺話都沒說。
四人離開森林,來到坑道入口處。鐵星麻利地從尸體中取出夔核,包裹在高純度的液態超導化KU合金里,小心翼翼裝進特制的密封塑料盒里。他是早有準備,而且動作熟練,顯然受過這方面的專業訓練。
解決了留守在外的兩名機夔戰士,五人進到狹窄閉塞的坑道里。他們分成三隊,盧真和魯克走在最前面,鐵星在中間,盧天彰和盧熹俊殿后,距離大約二三十步。
坑道里一片漆黑,舉步維艱。盧真對地形非常熟悉,拉著魯克的手,左一拐,右一拐,腳步輕盈。
魯克才說了一個字,盧真立刻捂住他的嘴,瞪著眼睛擺了擺手。她湊到魯克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道:“他們在下面,我能夠感覺到!別說話!”
魯克靜下心來,他感覺到前方的地下有能量涌動,其中一股似曾相識,應該就是在飛機上結識的機夔戰士沙文。
“你能同時對付幾個?”她的頭發刺在他頭頸里,魯克嗅到了淡雅的香水味。他想,王室公主用的香水,一定非常昂貴吧。
“快點,我們沒有太多時間!”
魯克猶豫了一下,拉起她的手掌,在她掌心里寫了個“2”。
“那就好!”盧真故意放重腳步,輕輕咳嗽了一聲。
一股能量從坑道深處迅速逼近,機夔戰士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行蹤。
“笨蛋!”魯克忍不住嘀咕說,“在這種廢棄的坑道里動手,會引發崩塌的!”話音未落,一名機夔戰士已經沖到他面前,手臂化作利刃,疾刺向他心臟。
魯克張開能量盾,藍紫色的光芒照亮了四周。對手是一個頭發斑白的中年人,高高瘦瘦,佝僂著身軀,右臂銀光閃閃,以驚人的速度收了回去,轉瞬變形為槍膛,抵住魯克胸口。
“糟糕!”魯克在坑道里行動不便,只得退后半步,把夔化程度提升到百分之一百二十,全身上下覆蓋著能量鎧甲,同時張開三重能量盾。
“噠噠噠噠——”液態超導化KU合金子彈傾瀉而出,被能量盾盡數擋住。仿佛遇到了無形的阻攔,子彈懸浮在半空中,高速旋轉著,卻始終無法前進分毫。
那機夔戰士判斷極其準確,在這種狹窄的地方,己方完全喪失了人數上的優勢,單打獨斗,誰都不是眼前這名機夔戰士的對手。他立刻抿唇長嘯,提醒下方的同伴立刻撤退,同時驅動夔核釋放出狂暴的能量,控制手臂再次變形為炮膛,罄盡全力發動最后的攻擊。
無數觸手穿透了他的身體,鮮血從那機夔戰士的七竅中流出,慘不忍睹,但他在失去生命之前,已經完成了夔核炮的準備工作,光芒一瞬間亮起,“轟——”一聲巨響,澄黃色的夔核從炮膛中射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急劇擴張,穿透能量盾,撞向魯克的胸膛。
“該死的!”魯克大聲咒罵著,觸手來不及收回就被狂暴的能量盡數摧毀。他無處躲閃,只能把雙掌迭在一起,全力以赴托住夔核。還好,那機夔戰士的夔核在超重水里穩定七十二個小時,沒有任何瑕疵,不會發生可怕的連鎖效應。魯克回憶著能量壓縮和固化的方法,小心翼翼地減弱夔核的震蕩,使它逐漸穩定下來。
盧真咬著嘴唇,不敢打攪他。夔核炮,這是天原國機夔戰士的殺手锏,一旦夔核爆炸,整個礦山會翻個底朝天!他們的情報有誤,那機夔戰士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完成夔核炮的準備工作,在失去意識前拼死發起攻擊,至少達到了A級。照這樣推算,他們的首領沙文應該是準S級的機夔戰士!
過了大約十分鐘,魯克掌心中的夔核終于穩定下來,他松了口氣,問道:“怎幺處理這顆夔核?”
“必須包裹在高純度的液態超導化KU合金里,才能避免能量的泄漏……”盧真回頭向鐵星打了個手勢,他快步走上前,又取出一個塑料盒,把夔核裝了起來。
“剩下三人已經走遠了,我感覺不到他們的夔核震蕩。”
“你剛才不是說這條坑道是死路嗎?怎幺樣,要不要追上去了?”魯克拍拍手,“不過再遇到這種程度的攻擊,我可沒把握接住了!”
盧真猶豫不決。盧天彰走到她身后,勸說道:“小妹,算了吧,這次能取得三顆高品質的夔核,已經是意料之外的收獲了,沒必要再冒險。剩下的三人,就交給內閣去處理吧。”
盧真還沒來得及說話,地下深處突然傳來一陣巨響,仿佛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爆炸,整個坑道都在顫抖,搖搖欲墜。她當機立斷道:“快,快離開這里!”
五人沿著原路迅速返回,才踏上陽光下的土地,坑道就完全崩塌了。
“那三個天原國的機夔戰士被埋在下面了!”盧熹俊望著蜂擁趕來的礦工,想不通究竟發生了什幺。
“大概是沙文他們集中三人機夔的力量,硬生生開出一條通往地面的信道,所以才引發爆炸的吧!他們并沒有死,還在鐵沙國的某個地方,我能夠感覺到。”
盧熹俊反齒相譏:“你在胡說些什幺!”
“走吧,別被那些礦工認出我們的身份!”盧真打斷了他。盧熹俊跟魯克過不去,是因為德洛麗絲的關系,他的心胸實在太狹窄了,難怪連德洛麗絲都拒絕了他。盧真搖搖頭,為她有這樣一個二哥而難過。
“沙文的力量,遠比你們想象的要強大……”魯克提醒她。
“我知道,準S級的機夔戰士,我們不是他的對手,讓內閣和機夔研究所去對付他吧。”盧真加快步伐進了森林。
“現在我可以去見小文了吧?”
“……你只幫我取得了三顆夔核,還有三個逃走了。放心,你會見到她的,我絕不食言。”盧真沒有立刻答應他。
魯克平靜地說:“我可以等,不過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我知道,不會很久的。就在不久的將來……”盧真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向飛機停靠的湖泊走去。
魯克倒了小半杯葡萄酒,輕輕搖晃幾下,湊到鼻子下嗅著那誘人的芬芳。
房門無聲無息地推開,德洛麗絲走進來,雙手交叉著放在小腹前,眼簾下垂,靜靜等待著。
“盧真說她能安排你跟我單獨約會——你能來我很高興。聽說你拒絕了盧熹俊,我擔心你也會拒絕我。”魯克為她倒了一杯葡萄酒,做了個“請”的手勢。
“謝謝,我不喝酒。你跟二王子的目的不同,所以才答應見你。有什幺事嗎?我就要離開鏡城了,到南華國去錄制新的專輯,恐怕幫不上你什幺忙。”
“有一點麻煩的事……”魯克把最近幾天的遭遇簡要說了一遍。
德洛麗絲冷靜地拒絕了他:“對不起,我幫不上你什幺忙。”
“病急亂投醫。我想知道,小文究竟關在哪里。”
“我怎幺可能知道呢!”
“盧真說,S級的機夔戰士能夠感覺到夔核的震蕩,你是SS級的,這方面的能力應該比她強十倍,我想也許你能發覺小文被囚禁在哪里。說實話,我很擔心她,不知道盧真對她做了些什幺。”
“你沒想過要挾盧真嗎?”
“我不想拿小文的安危冒險,不到迫不得已,不想這幺做。”
“我能感覺到很細微的夔核震動,也能分辨不同夔核之間的區別,不過,我為什幺要幫你呢?”
“我請求你的幫助。德洛麗絲,有朝一日,你也會需要我的幫助的。在鐵沙國,也許我勢單力孤,但是在天原國沼南城,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德洛麗絲沉默著,似乎在分析他的誠意,過了片刻,她說:“能陪我到外面走走嗎?我還是第一次到謝敏莊園來。”
“好的,愿意為你效勞。”魯克站起身,與德洛麗絲走出房間,在鏡城湖邊漫步。風從湖面上吹來,很清涼,樹木開始抽枝萌芽,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能告訴我你到鐵沙國來的真正目的是什幺嗎?”德洛麗絲冰雪聰明,她從一開始就看出魯克并不是為了洛克菲妮而來的,至少,她不是全部的理由。
“尋求力量。”魯克坦率地說,“我在天原國的敵人很多,我必須擁有強大力量,才能夠自保。”
“這幺說你是為了高純度的液態超導化KU合金才來到這里的?”
“是的,我希望能夠獲得一些KU合金,能夠跟身體完美地結合,具備強大的殺傷力和戰斗力。”
“在我看來,超導型機夔還是有很多缺陷的,夔核必須始終處于震蕩狀態,才能將液態超導化KU合金維持在穩定的形態,一旦失去了能量的,合金會立刻液化,失去控制。”
魯克笑了起來,說:“我可沒打算砍下手臂或者其它的部位,用冷冰冰的金屬做替代品——我想不用植入身體,也能夠利用液態超導化KU合金的變形威力吧。”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夔核只有跟合金充分接觸,才能通過不同強度的能量流控制變形后的形狀和強度,超導型機夔必須植入體內,代替身體的某一部分,才能真正發揮威力。所以,從某種角度說,第三代機夔戰士都是殘疾,或多或少都是殘疾。”
“你對超導型機夔很了解……”魯克不想就這個問題討論下去了,他岔開了話題,“那幺,SS級的機夔戰士也不能例外嗎?”
德洛麗絲搖搖頭說:“沒有例外。”她遙望著湖光山色,眼神有些迷離。
“如果你僅僅想獲得力量,眼前就有一個很好的機會。”
“你是指利用王室復辟的野心?”
德洛麗絲瞥了他一眼,說:“你很聰明,來到鐵沙國才幾天,就發覺了這個秘密。是的,盧正熙想復辟,重新成為鐵沙國真正意義上的君王。公主殿下威脅你,拉攏你,我猜想這都是出自盧正熙的指使,只要你跟他們合作,就一定能獲得強大的力量。”
魯克從草叢里拾起一塊扁平的鵝卵石,揚手向湖面甩去,石塊輕盈地跳躍著,激起一連串漣漪。
“我也考慮過這點,只是擔心陷進去以后,就抽不了身了。”
“你還打算回天原國嗎?一旦復辟成功,盧正熙會更加倚重你,你完全可以把鐵沙國當成自己的國家。”
“德洛麗絲,你不了解我的過去。國對我沒有什幺意義,但是你要知道,我的家在天原國的某個地方。”
“是的,你有自己的家,你終究要回去的。”德洛麗絲有些傷感。不過她迅速恢復了常態,淡淡地說:“對不起,我不能幫你什幺。如果問我的意見,我建議你跟王室坦誠合作,而不是想方設法把你的情人救出來。這樣的話,你將失去在鐵沙國的立足之地。”
“你察覺不到她的具體位置嗎?盧真說小文在她的房間里。”魯克沒有死心。
“距離太遠,我感覺不到。王室暫時定居在西寧宮,你可以自己去打探一下。”
魯克若有所思地說:“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德洛麗絲望著他刀削一般的面容,突然打了個寒顫。這個人將成為鐵沙國災難的源頭——她仿佛看到尸橫遍野,血流成河,無辜的平民成為王室和內閣權力斗爭的犧牲品,而魯克把這種犧牲最大化!
“對我來說,這里是我的家,也是我歸屬的國家。王室的復辟已經無法避免了,從議會君主制到二元君主制,這是一種歷史的倒退,但明知是倒退,我也不能阻攔。魯克,你很聰明,又足夠強大,你能把權力變更造成的損失縮小到民眾可以接受的范圍,為什幺不這幺做呢?”
這一席話暴露了德洛麗絲的真實想法。
“德洛麗絲,在成為機夔戰士之前,你也是王室的成員,對不對?”
德洛麗絲雙手交叉抱住臂肘,沒有回答他。
“我們可以做個交易。如果你愿意告訴我SS級機夔戰士的秘密,那幺我就答應你,盡量把王室的復辟引向不流血的權力交替。你知道,我有這能力。”
“不,我不知道。你是第一代機夔戰士,實力接近SS級,但即便如此,也抵擋不住幾十名訓練有素的A級戰士輪番攻擊,更不用說像潮水一樣效忠于內閣的軍隊了。”
“天原國軍方在向你們提供夔核的時候,有沒有提到一個細節?離子風暴。”
“離子風暴?沒有,他們什幺都沒說。”德洛麗絲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
“從日冕層噴發出的太陽風會引發大規模的離子風暴,夔核受到干擾,停止工作,到那時,機夔戰士恐怕還比不上一個普通的軍人。”
“嗯?”德洛麗絲沒有領會他的意思。
“但是我就不同了。我雖然是機夔戰士,但我并不依賴機夔。”魯克從身體里抽出十幾根粗壯的觸手,憑空扭動著,形貌古怪而惡心。
德洛麗絲沒有流露出異樣的神情,她問道:“這些觸手是移植的嗎?”
“不,它們是我身體的一部分。”魯克把觸手收回體內,“你看,當離子風暴來臨,所有的機夔都停止工作,我手無寸鐵走進議會大廈,用觸手殺死首相和內閣成員,然后由盧正熙控制大局,從根本上改變鐵沙國現行的政治制度……一場不流血的復辟。你覺得怎幺樣?”
“聽起來似乎可行。你并不是人類,你是妖怪,對嗎?”
“隨便你怎幺認為,這無關緊要。”
德洛麗絲沉思著,似乎在衡量這個計劃的可行性。很大膽,天馬行空,她想不到,相信首相也不會事先提防。不過這幺做會不會引起后遺癥呢?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魯克耐心等待著,他有足夠多的時間。盧真答應讓德洛麗絲呆上一整天,她全都安排好了,洛克菲妮到葛山醫院探望妹妹了,伊芙在鏡城商業區血拼,逛得不亦樂乎,至于盧熹俊,她讓大哥幫忙,拉上他去試禮服,天黑之前是不會放他出來的。
“要讓你失望了,在實戰中,SS級機夔戰士并沒有太多的優勢。有得必有失,SS級其實就是自保型的機夔戰士,我能夠感應到夔核的震蕩,及時規避,僅此而已。”
魯克上下打量著她,目光炯炯,問道:“為什幺?這不符合開發機夔系統的初衷!”
“反正你遲早會知道的——適當調節液態超導化KU合金的成分,比如說增加鎳鉻的比例,能夠降低合金的流動性,提升夔核與合金的同步性,當然這幺做的結果是獲得了速度和感應能力,失去了變形攻擊能力。”一連串專業的術語從德洛麗絲誘人的雙唇間吐出,魯克幾乎要懷疑,她的真正職業并不是REDstorm的主唱,而是N系列超導型機夔的設計師。
德洛麗絲已經說得夠明白了,不過魯克還是懷疑,她隱瞞了什幺關鍵性的問題。SS級機夔戰士決不是自保型這幺簡單,他們一定有更強大的威力,深藏不露。
不過她能夠透露這些已經出乎他的意料了,魯克決定另找機會套她的話。操之過急容易引起對方的反感。
“我倒想問問你,你跟洛克菲妮是什幺關系?朋友?戀人?情人?”德洛麗絲換了個話題。
“都是,也都不是。”
“洛克菲妮跟你是同類。你們都是妖怪。”
“你發現了什幺?”
“是的。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見到了洛克菲妮變身后的形態,七翼人形鳥,我在鐵沙國立圖書館的《妖怪族圖譜》上查到的,一種非常古老的妖獸。不過她沒有發覺。能告訴我她為什幺到鐵沙國來嗎?”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有悲慘而殘酷的開始,有悲慘而殘酷的經過,但是我希望結局會是美好的。以后有時間,我會告訴你的,不過現在,時機還不成熟。”
“是啊……”德洛麗絲嘆了口氣,她抬起頭,看到了不遠處二王子盧熹俊的身影。本來她可以在鏡城湖畔的謝敏莊園里度過愉快的一天的,跟魯克悠閑地聊天,品嘗王室貴族才能享用的美酒和佳肴,但是不速之客的到來把一切都毀了,她預感到暴風雨即將來臨。
盧熹俊英俊的面容扭曲著,渾身發抖,眼眸里燃燒著怒火。魯克和德洛麗絲,他們竟然在一起談笑風生!是盧真安排的,一定是她!可是……可是德洛麗絲,她對自己不卑不亢,不冷不熱,對那個天原國來的小子另眼相看,這讓他的肺都要氣炸了。
魯克聳聳肩,對德洛麗絲說:“他誤會了,看上去給我們氣壞了,要不要我向他解釋一下?”
“不用,就讓他誤會下去好了。如果他還擁有王室的自尊,以后就不會纏住我不放了。”
“纏住你不放?”
“是啊,都收到情書和鮮花,自以為是護花使者,真受不了他!”
“不是每個女人都喜歡情書和鮮花的。你喜歡什幺?下次我買了送你!”
德洛麗絲“撲哧”一笑,搖著頭說:“謝謝你的好意,不過還是免了吧!”
在盧熹俊眼里,德洛麗絲的笑容如明媚的春光,這讓他的心像被毒蛇咬住。“賤民!”他歇斯底里地大叫一聲,猛地揮動左臂,液態超導化KU合金化作一道銀光,向魯克頸部的大動脈砍去。
雖然是A級的機夔戰士,但夔核的品質太差,戰斗力只相當于天原國的B級戰士。“自取其辱!”魯克心中暗暗轉著念頭,決定不動聲色地教訓他一下。
然而就在動手的剎那,魯克察覺到鏡城湖中爆發出強烈的能量涌動,幾乎在同一時間,德洛麗絲也向湖水中望去。有人偷襲!夔化程度急速提升到百分之一百二十,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噴涌而出,化作藍紫色的能量鎧甲,裹住了全身。
三股水柱沖天而起,KU合金子彈傾瀉而出,盡數命中魯克的身體。他像風中之竹,前仰后合,依靠雷鳴機夔釋放出充沛的能量維持著鎧甲。
偷襲的是沙文和他的手下,魯克能夠清楚地分辨出A級戰士與B級戰士的差別,沙文的實力接近于顧清翥或李兵,每一顆KU合金子彈都對能量鎧甲造成了相當的破壞,但是剩下的兩名機夔戰士無論在子彈的破壞力、強度和密集程度上都遠遠遜色。
他的對手只有一人,那個聲稱自己是籃球隊員的機夔戰士沙文!可是在密集的子彈攻擊下,他只能全力防御,沒有多余的能量發動反擊。
盧熹俊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該乘機干掉魯克,還是對付那三個漏網之魚。他握緊了拳頭,猶豫不決,德洛麗絲輕蔑瞥了他一眼,伸出雪白的小手,輕輕按在右眼眉梢上。
夔核開始震蕩,不停變化著頻率,德洛麗絲的瞳孔漸漸放大,釋放出一圈又一圈的能量波,迅速擴張,把五人盡數籠罩在內。風暴的中心是平靜的,越到邊緣就越狂暴。德洛麗絲終于顯露出她的驚人實力。
偷襲沒有奏效,沙文等三人不約而同停止了射擊,KU合金子彈在磁引作用的牽引下循著原來的軌跡倒飛回去,融合在槍膛中。
“坦克沙文,我們又見面了!”
沙文悶哼一聲,手臂變形為一只大錘,蹬蹬蹬走到他跟前,厲聲喝道:“我當你是朋友,你卻殺我的弟兄!殺人償命,你拿命來吧!”說著,他輪起大錘,在頭頂轉了兩圈,向魯克當頭砸去。
既然子彈打不死他,那就把他砸成肉餅吧!
然而沙文絕對沒有想到的是,胸腔中的夔核突然停止了震蕩,液態超導化KU合金失去了能量來源,融化為銀色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流淌下來。他下意識地回頭掃了一眼,他的兩個兄弟跟他一樣,失去了對超導型機夔的控制,就連鐵沙國的二王子盧熹俊也變成了一個獨臂殘廢。
難道是離子風暴?沙文立刻否決了自己的猜測。軍方的情報指出,下一場離子風暴將在三個月以后席卷禾洲大陸,沒有任何征兆表明它會提前到來。
雷鳴機夔收到了能量波的干擾,進入了休眠狀態!魯克終于知道了SS級機夔戰士的可怕之處,是德洛麗絲,她能通過夔核釋放出不同頻率的能量波,干擾機夔的正常運轉,把所有的機夔戰士都變成手無寸鐵的普通人!
SS級機夔戰士是用來對付其它機夔戰士的!
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危機感涌上心頭,沙文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緊張,他大叫一聲:“快!快走!”當先跳進了鏡城湖里。另兩名失去手臂的機夔戰士急忙撤退,但已經慢了半拍,七八條粗壯有力的觸手從魯克的身體里竄出來,把他們牢牢捆住。
“妖……妖怪!”盧熹俊驚恐地大叫著,一步步后退。
德洛麗絲似乎經受不起心靈上的沉重打擊,腿一軟,昏倒在地。然后,她微微睜開眼睛,朝魯克眨了眨,又合了起來。
遠處響起了螺旋槳的轟鳴聲,一輛小型飛機高速俯沖,穩穩降落在湖面上。盧真敏捷地從機艙跳上岸,扶起德洛麗絲,試探了一下鼻息,問道:“她沒事吧?”
“沒事,只是昏倒了。倒是你的二哥,他怎幺跑到這里來了?”魯克把那兩名機夔戰士重重摔在地上。
“別提了,他招呼都不打一個就溜出來了,大哥怎幺叫他都不聽。”
“妖怪!妹子,他是個妖怪!”盧熹俊拼命叫著,怎幺都不敢上前。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二哥,拜托你給我們王室留點面子,好不好?”盧真搖著頭,覺得實在是丟臉。她把德洛麗絲抱起來,嘀咕說:“真輕,像沒骨頭似的!”
“你要帶她上哪里去?”魯克收起觸手,恢復了正常人類的模樣。
“送她回去。你也上飛機吧,父王要見你。鐵星,這里就交給你了,我們在西寧宮等你,別耽擱了!”
鐵星答應一聲,跳下飛機,飛奔到那兩個機夔戰士身邊,動手把寶貴的夔核取出來。
盧真抱著德洛麗絲進了機艙,探出頭來招呼道:“你還在等什幺?快上來呀!”
“你也會開飛機?”魯克有些不敢相信。
“當然!”
“妹子,我呢?”盧熹俊急忙叫道。他可不放心讓魯克和德洛麗絲擠在狹小的機艙里。
“你和鐵星開車到西寧宮去吧,我的飛機載不下四個人!”
“你可以讓魯克留下!”
“不行,父王等著要見他!”盧真拒絕了他的要求,駕駛飛機緩緩掉轉方向,加速向前駛去。
從謝敏莊園到西寧宮路途遙遠,他們飛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在幾個衛兵的指引下,降落在一片人工開鑿的湖面上。盧真的降落技術委實不敢讓人恭維,機身一偏,濺起大片的水花,把那幾個衛兵澆了個透心涼。
德洛麗絲睜開了眼睛,裝作剛從昏迷中驚醒,蜷縮著身體,用恐懼的目光注視著魯克。
“她醒了嗎?”
“是的,不過她好象很怕我。”
“你那副長滿觸手的模樣,有幾個人看了會不害怕!德洛麗絲,別害怕,嘻嘻,他雖然長得丑,但心地很善良。我保證!”
德洛麗絲暗暗好笑,她知道盧真在揶揄魯克,雙手抱住肩膀,裝出瑟瑟發抖的樣子。
“把德洛麗絲抱下去,讓醫師給她檢查一下。魯克,跟心目中的偶像靠得那幺近,有什幺感想?”盧真向他擠擠眼睛。
“別!別碰我!”德洛麗絲尖叫一聲。
“她還是別醒過來比較安靜!”魯克強行抱起德洛麗絲,跳下了飛機。
“啊——”德洛麗絲踢著腳,雙眼一翻,又昏了過去。
盧真心中有幾分得意。只要是人,就總有弱點,魯克的弱點就要喜好美色,抓住這一點,就可以驅使他為王室賣命。
一個衛兵走到盧真身前,敬了個禮,大聲說道:“公主殿下,陛下在西遠樓二樓的辦公室等你。”
盧真點點頭,快步向西遠樓走去。她叮囑魯克說:“等會把德洛麗絲留在會客室里,你跟我去見父王。你要注意些禮儀,父王很看重這些。”
魯克聳聳肩,他對王室的禮儀一竅不通,難不成還要跪下來向他宣誓效忠?
盧真在衛兵的注視下走進了西遠樓。那是一幢樣式陳舊的磚結構樓房,青磚紅窗,靠近地基的土壤里種著幾棵爬山虎,那是一種攀附性的植物,到了盛夏,綠色的葉子能遮滿整個墻面,但是現在只有枯黃的殘莖,呈現一派凄涼的景象。
盧真推開會客室,里面裝修得頗為簡潔,以黑白色為主,線條明快,靠墻擺放著兩排真皮沙發,紅木茶幾上堆著新鮮的水果,墻角有衣架和花架,落地長窗正對著花園。一個頭發斑白的男子站在窗前,肩膀很寬,國字臉,眉毛很濃,幾乎連成一個“一”字,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看上去有些疲倦。
“爸爸!”盧真有些意外,“你不是在辦公室嗎?”
“累了,下來走走。”這位鐵沙國的君王說著一口標準的天原語,聲音富有磁性,有一種老式留聲機的味道。魯克記起在《鐵沙國歷史簡編》里提到,盧正熙曾在天原國沼北大學求學,是一名天資聰穎,成績出眾的優等生。
他望著魯克,微笑著說:“你就是阿真一直提到的魯克吧,請坐,不用客氣。”
魯克把德洛麗絲平放在沙發里,毫不客氣地坐在她腳邊。
“那位女士是……”盧正煦覺得德洛麗絲似乎有些面熟。
盧真搶著回答說:“她是REDstorm里的D,德洛麗絲,二哥最癡迷的那個。”
“她怎幺了?”盧正煦記起來了,他在盧熹俊的房間里看到過她的大幅海報。
“魯克也是REDstorm的歌迷,我安排德洛麗絲跟他約會,沒想到沙文他們潛入謝敏莊園報仇,她受了些驚嚇,昏過去了。”
盧正煦微微皺起眉頭,走到德洛麗絲身旁,彎下腰把手搭在她腕部,試了試脈搏。
“爸爸,你們要不到二樓去談吧,我去把醫師叫來。”
“不用。讓她留在這里。”盧正煦的神情有些古怪,連聲音都變了。他坐到德洛麗絲身邊,凝視著她的容貌,長長嘆了口氣,改用鐵沙語說道:“我親愛的侄女,你打算裝到什幺時候?”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德洛麗絲慢慢睜開眼睛,坐直了身體。
“你……你……”盧真半張著嘴巴,看看父親,又看看德洛麗絲,不知道他們為什幺會認識。
“我在盧熹俊的房間里看到過你的大幅海報,一點都沒有懷疑。”
“那是因為化妝的緣故。為什幺現在認出來了?”
“你的手腕。你母親跟我提起過,你的手腕上有三顆品字形的朱砂痣。”
盧真忍不住問道:“爸爸,她到底是誰?”
“她是你的表姐盧旻,機夔研究所唯一研制成功的兩名SS級機夔戰士之一。”
“SS級機夔戰士?我的表姐?”盧真感到難以置信。
“是的,這里的原委,說來就話長了。”
“別說了!那些我拼命想忘記的過去,不要再提醒我,讓我想起來了!”盧旻阻止了他。
“抱歉,讓你想起不愉快的事情。”盧正煦站起身,坐到對面的沙發上,雙手交叉在一起,微微顫抖著,心情很激動。
“你們有正事要談,我就不打擾了。”盧旻打算離開這里,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就像什幺都沒有發生一樣。
“不,你留下來。”
“我不想參與到你們的陰謀中去。”
“阿旻,我不會強迫你的,你可以照你的心意去生活。我欠你母親很多,欠你也很多,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補償。”
“不,我什幺都不想要,請不要打攪我的生活。這是我自己選擇的生活!”盧旻謝絕了盧正熙的挽留,毫不猶豫地向外面走去。
盧真急忙追了上去,她擔心那些不知趣的衛兵阻攔盧旻,她的情緒不是很穩定,SS級機夔戰士沖動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盧正熙呆了半晌,嘆息說:“我對不起她們母女兩個!”他語氣沉痛,包含著無限悔恨。
“那一定是段傷心的往事吧。”魯克喃喃說道。每個人都有揮之不去的過去,埋藏在心底,不愿別人提起。雖然聽不懂他們自愛說什幺,有一點可以肯定,盧旻的擁有一個顯赫的王室背景,她跟盧正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我很抱歉,阿真扣留了你的情人。盡管沒有虧待她,但這幺做很不妥當。威脅一個真正的男人是愚蠢的行為。”盧正熙迅速恢復了常態,“你很聰明,也非常厲害,阿真告訴我,你不是人類,你到鐵沙國來另有目的,很可能引來災難。不過我不在乎,我的處境很微妙,我迫切需要強大的力量,這一點跟你相同。”
“阿真向你提出的交易太天真了,她不了解人性。親愛的魯克,你愿意考慮一下重新交易嗎?”
“什幺樣的交易?”魯克覺得事態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很簡單,我幫你獲得強大的力量,你幫我重新掌握鐵沙國的權力。”
“從議會君主制到二元君主制?”
“是的。二元君主制已經實行了近百年,在民眾中有廣泛的基礎,而議會君主制是新興的制度,從南華國移植過來的,缺少生長的土壤。我并不認為首相、內閣、議會這些所謂的民主代表比王室更英明,更能得到民眾的擁護。”
“至少他們的來源比王室廣泛。”
“你太小看我們了。鐵沙國王室的子嗣,不論直系或旁系,從小就接受嚴格的教育,在位的君王會從直系子嗣中選擇最優秀的人繼承王位,但如果沒有適合的人選,君王有權從旁系過繼一個候選人,任何人都不得有異議。血統不是最重要的,品質和才能是第一位。事實上,我就是上一代君王從旁系血統里選拔出來的,沒有所謂的正統血緣關系,我很驕傲。但是你看那些首相和內閣成員呢?他們才是百分之百的世襲制!貪婪,愚蠢,看不清鐵沙國的危機,家族的每一個血親都擁有權勢和財富,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
“那幺你看中哪一位子嗣了?”
盧正熙瞥了他一眼,說:“你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我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你都見過了,天彰,熹俊,阿真,你看好哪一個?”
魯克笑笑說:“好象都不怎幺樣。”
“是啊,天彰忠厚,熹俊沖動,阿真比她兩個哥哥稍微機靈一點,但缺少磨煉,不大讓人放心。”
“很有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們王室是一個矛盾的統一體,拒絕現代化的交通工具,避免與平民通婚,似乎在維護王室的尊嚴和傳統,有些地方又開明得過了頭,從非直系血親中過繼一個候選人,禾洲大陸上大概沒有第二個君主制國家會這幺做了吧。”
“這是我們王室的指導思想,適應這個時代,不斷補充新鮮血液,在無關緊要的地方遵循一下傳統。”
“是王室的指導思想還是你的指導思想?”
盧正熙笑而不答,他岔開話題,說:“如果你同意,我來安排你混進機夔研究所,那是內閣控制下的一個準軍事機構,高度機密,只有他們掌握了N系列超導型機夔的技術。我們已經取得了五顆高品質的夔核,你自己動手也好,脅迫別人也好,把它們制成機夔,你可以挑選兩個自用,剩下的交給王室。怎幺樣?”
“如果你想離開鐵沙國,我不會阻攔,如果你愿意留下來親眼目睹王室的復辟,我也非常歡迎。從我的內心講,我是非常歡迎你留下來的。”
“在這之前,你沒有試過派人打入機夔研究所嗎?比如說盧天彰,盧熹俊,或者盧真?”
“就像你說的,他們都不怎幺樣。沒有合適的人選,我不想冒險,機會只有一次,一旦跟內閣翻臉,那就是全面的內戰,就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好吧,我干。”魯克攤開手伸到他面前,“擊掌為誓。”
盧正熙愣了一下,伸手拍打了一下他的手掌,好奇地問道:“你不再考慮一下?這是非常危險的差事。”
“我到鐵沙國的目的就是為了N系列超導型機夔,對我來說,這是個好機會,我們各得其所。”
“不過除了幫你混進機夔研究所,我什幺都不能提供,也什幺都不能保證,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如果你失敗了,那幺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魯克聳聳肩,輕松地說:“我知道,這是游戲規則。現在,我可以去見小文了嗎?”
“沒問題。你在這里稍等片刻,阿真會帶你去的。”盧正煦站起身離開了會客室。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支放在鼻子下方,深深吸了口氣,克制住點燃的沖動,重新放回煙盒里。
盧真匆匆忙忙回來,見到父親,急忙收住腳步。
“她走了嗎?”
“是的,我安排車送她回鏡城了。”
“魯克在會客室里,你帶他去見那個小文吧。我已經跟他說過了,他同意為我們辦事。你有半個月的時間,教會他說一口流利的鐵沙語,要像土生土長的鐵沙人一樣,聽不出任何破綻。”
“這怎幺可能!”盧真叫了起來。
“試試看,至少要讓他能夠聽懂。我覺對魯克來說,不存在不可能的情況。”
“好吧,我盡量。”盧真有些泄氣,她不敢反駁父親的命令,扁扁小嘴,向會客室方向走去。
盧正煦靜站了片刻,再次掏出香煙,點燃了一支,把充滿尼古丁和焦油的煙氣吸進肺里。他仿佛看到,肺葉迅速發黑萎縮,變得像巖石一樣猙獰。“你說得對,我的兒子和女兒都不行……”他對假想中的魯克默默說道,“我真正看中的人,不是天彰或者阿真,而是我未來的兒媳呀!”
盧真忠實而耐心地執行了父王的命令,但她絕不是一個好老師。盧正煦了解了她的進度后,及時對計劃做出了調整。
半個月以后,魯克獲得了一個新的身份。
尹明哲,三十歲,鏡城人,父母在七年動亂期間先后過世,他成了孤兒,被好心人送往葛山慈善所收養,十五歲時得了一場重病,高燒三天三夜,腦部受到損傷,從此失去了語言的能力。經特部署調查,他的父親系鏡城軍C師的一名警衛,尹明哲作為軍烈屬,被招入機夔研究所擔當清潔工。
原來的清潔工突然檢查出肝癌,已經晚期了。魯克不知道這是盧正煦動的手腳,還是他確實那幺倒霉。
他進入機夔研究所順理成章,毫無破綻。就好比精心設計的多米諾骨牌游戲,盧正煦在西寧宮里推下了第一張,骨牌依次倒下,經過曲折的路線,最后一張把魯克推進了機夔研究所。如果有人想要溯源追查,那幺他會發現,骨牌已經移動了位置,再也無法復原,那推下第一張牌的手,消失在空氣中,仿佛從來就不存在。
機夔研究所位于鐵沙國的北部,一個叫星羅的軍事基地里,三面臨山,一面臨海,駐扎著鐵沙國最精銳的兵團。
魯克住在研究所外的宿舍里,下午五點上班,沖洗廁所,拖地,擦拭玻璃,收拾垃圾,八點前離開研究所。除了工作外,他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時間,到酒吧和商店去逛逛,或者去體育館觀看那些精力充沛的士兵打籃球。
星羅軍事基地接納了這個不會說話的軍烈屬。他行事很低調,總是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份內事,用冷靜的目光觀察著周圍。
留給魯克的時間并不多。一個月以后就是王儲大婚的慶典,到時首相和內閣成員都會到場,盧正煦計劃在慶典上動手,他必須在這之前完成任務。
魯克花了三天時間把機夔研究所的布局記在腦子里。
整個研究所分成ABCD四個區,其中A區是公共空間,包括大廳、走廊、餐廳、休息區和健身場所,B區在地下一層,測試區,用于測試機夔的性能,C區在地下二層,裝配區,安裝和調節機夔系統的地方,D區在地下三層,研發區,鐵沙國最精銳的科研人員在這里工作,進一步完善和開發機夔。
作為清潔工的魯克權限很小,分配給他的磁卡和密碼限定他只能在A區活動,并且只有在五點到八點這個時段才有效。
總共有四架電梯通往地下,必須有相應權限的磁卡和密碼外,如果要進入特定的研究室,還必須通過指紋辨認和瞳孔掃描。這讓魯克感到棘手。他開始懷念盤古,如果這臺擁有人類智能的超級電腦還在,那幺所有的障礙都蕩然無存,他能輕松地進入C區,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問題是,有了盤古,他為什幺還要到鐵沙國來尋求力量?
這天晚上,機夔研究所的工作人員已經全部下班了,魯克獨自在空蕩蕩的大廳里拖地,辛辛苦苦把垃圾袋收在一起,心中盤算著種種可能性。
門外傳來了一聲輕微的異響,有人用磁卡打開了大門,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他不是研究所的工作人員,這些日子來,魯克已經把他們的身影全部看熟了。難道是小偷?他閃身躲在走廊里,監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那人身材高瘦,戴著闊邊帽,風衣領子高高豎起,遮住了大半張臉。他沿著大廳的邊緣兜了一圈,小心翼翼地用腳尖敲擊著,似乎在試探地磚下有沒有空洞。
大約三分鐘后,他沿著原路退出了研究所。
他的外形有些眼熟,魯克心中一動,把打掃衛生的工具胡亂塞進儲藏室,拎著垃圾袋走到外面。夜色中,一個裹在風衣里的人影以極快的速度消失,他把垃圾袋丟在路旁,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那人對星羅基地的地形非常熟悉,他沿著灌木叢中的捷徑曲折而行,翻過一個人跡罕至的土丘,眼前一片燈火通明,正是位于山腳下的非軍事人員居住區。
一股勁風從身旁掠過,溫度驟降,水汽凝結成冰珠,簌簌落下。
“蘇標,是你嗎?”魯克不假思索地問道。
那人停止了攻擊,從灌木叢中閃了出來,手臂上蒙著一層白茫茫的嚴霜,神情錯愕。
“這幺快就忘記我了嗎?”魯克側過頭,讓月光照在自己臉上。
“魯克?你也來鐵沙國了!”蘇標松了口氣,上前抱住他,用力拍打他的后背,“我們終于又見面了,見到你真高興!你是怎幺找到我的?”
“是你主動出現在我面前的。我現在的身份是機夔研究所的清潔工。你怎幺會有磁卡和密碼的?”
“從一個服務生那里搞到的,她在A區的餐廳上班。”蘇標曖昧地笑笑,“看來我們的目的是相同的。來,跟我走,到我住的地方去,就在前面不遠。”
他引著魯克進入居住區,在陰暗的小巷里穿梭,來到一幢斑駁的公寓前,掏出鑰匙開了門。
二人走進客廳,蘇標打開臺燈,從酒柜里拿出一瓶葡萄酒兩只高腳杯,淺淺斟了兩杯。“這是有三十年的波爾多葡萄酒,非常昂貴,換成其它人,我是舍不得分享的。”
魯克輕輕搖晃著琥珀色的美酒,湊到鼻子下嗅了嗅香氣,說:“就這幺喝太浪費了,來,幫個忙,冰鎮一下。”
蘇標苦笑著搖搖頭,伸出一根手指,在高腳杯邊緣輕輕點了一下,玻璃表面頓時籠上了一層白霜。魯克舉起杯一飲而盡,葡萄酒的芬芳在喉嚨口徘徊,他立刻就喜歡上了這種昂貴的液體。
蘇標又給他斟上少許,問道:“你怎幺也到鐵沙國來了?”
“跟你一樣,為了尋求力量。”
“怎幺被你混進機夔研究所的?”蘇標打量著他的身上淺藍色的工作服,笑著說,“不錯嘛,清潔工,誰幫忙把你弄進來的?”
“說了你也不會相信。怎幺樣,要不要再合作一次?”
蛇有蛇路,蟹有蟹路,蘇標沒有追問下去。“那幺你的進展怎幺樣?”
“我才進研究所沒多久,機夔的裝配區在地下二層,我打算去探一探。”
“裝配區?為什幺不是研發區?”蘇標揚起了眉毛,覺得有些奇怪,“據我所知,研發區的保險箱里有一種特殊的溶劑,能溶解掉機夔的KU合金機身,必須取出夔核,才能改造成N系列超導型機夔。”
“你是說這個嗎?”魯克解開衣服,把手插進小腹里,掏出一只密封的塑料盒,打開,里面裝滿了銀閃閃的液態超導化KU合金,一顆桔黃色的夔核在其中翻動。
“這是……赤裸裸的夔核?”蘇標吃了一驚。
“我沒打算把雷鳴機夔改造成為N系列超導型機夔。這樣的夔核我有五顆,品質參差不齊,你可以挑一顆自用。”
“也就是說,如果成功的話,我可以保留冰封機夔,同時把自己的手臂改裝成超導型機夔?”
“理論上講是這樣的。”魯克瞄了一眼他的手臂,問道,“你倒舍得放棄一條手臂?”
“難道你不準備這幺做?超導型機夔必須成為身體的一部分,才能發揮威力。”
“我想另外做些嘗試……到時候再說吧。你進展到哪一步了?”
蘇標喝完了高腳杯中的葡萄酒,打開手提電腦,輸入一長串復雜的密碼,雙擊桌面上的一個快捷圖標。鼠標變成了上下翻動的沙漏,電腦的硬盤指示燈一陣狂閃。
“文件很大,要耐心等一會。”
“什幺東西?”魯克伸手拿過酒瓶,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機夔研究所的設計圖,費了很大的工夫才搞到手的。”蘇標把腳擱在茶幾上,十指相抵,有條不紊地說道,“我原先的計劃是這樣的,分三步走,首先在星羅基地的監控中心引發一場大爆炸,破壞監控信號傳輸網絡——當然這很冒險,軍方很可能向基地的各要害部門派遣大量駐軍,以備不測,機夔研究所肯定是首選。”
“然后綁架機夔研究所的特研員陳宗白——他在機夔研究所的權限僅次于所長——取得磁卡和密碼,砍下他的手掌,挖出眼珠,通過指紋辨認和瞳孔掃描,進入D區把冰封機夔的KU合金機身溶解,取出夔核,回到C區,調節液態超導化KU合金的頻率,使之與夔核達成同步,制成超導型機夔。”
“慢點慢點!你知道怎樣操作那些復雜的機器嗎?”魯克發現了疑點。
“這并不難,還記得KX27型迷幻劑嗎?肉體是軟弱的,讓人說實話再簡單不過了!”
KX27型迷幻劑,軍用非賣品,連樹妖都頂不住!魯克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蘇標舔舔嘴唇,說:“不過既然你有現成的夔核,就省掉了很多麻煩,直接去C區就行了。整個過程控制在半小時以內,最后如果一切順利,那幺從電梯返回A區,萬一觸動了警報,只好從備用的信道逃出去。”
“備用信道?據我所知,只有四架電梯通往機夔研究所的地下部分。”
“這就是我計劃里最關鍵的部分!喏,打開了——”蘇標把屏幕轉了個角度,讓魯克看得清楚一點,“這是大廳,這是地下一層的B區,這是C區,這是D區,你發現了什幺嗎?”
魯克搖搖頭,笑著說:“既然你已經有所發現,我就不必花這個腦筋了!”
“備用信道,從大廳挖一條地道進入D區。”蘇標敲擊了一下鍵,屏幕上出現了無數藍色的細線,向空間三維方向不規則地扭曲著,“不過當初在設計機夔研究所的時候,已經考慮到這一點,軍方不惜成本,向土壤里摻入了大量微小的磁感應粒子,它們能在監控系統上形成特殊的磁感應線,挖掘地道會破壞磁感應線,監控人員只要對比一下前后圖像的差異,就能發覺地道的存在。”
“你打算怎樣解決這個問題?”
“通過精密的計算,讓地道避開那些磁感應線。”蘇標又敲擊了一下鍵,磁感應線間畫出一條彎彎曲曲的紅線,從大廳一直通往D區。
“你真是個天才!”
“你這是在夸我還是損我?”
魯克若有所思地玩弄著高腳杯,問道:“一定得殺死陳宗白嗎?”他認識這個人,西昆大學最年輕的教授,超導領域最出色的專家,因為被自己剝光了衣褲,在公眾面前出丑,才憤然投奔鐵沙國的。沒有陳宗白就沒有液態超導化KU合金,也不會有超導型機夔。這是魯克親手造成的。
“我不想冒險。不僅僅是陳宗白,連他的老婆和女兒也得一起殺死。你認識那個陳宗白嗎?”
“有過一面之緣,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好吧,殺就殺吧,我沒有意見。需要我做些什幺?”
“跟我一起挖地道。”蘇標從口袋里掏出一只鐵盒,打開,他豢養的寵物尸蟲飛了出來,乖巧地停在他肩膀上。
只能工作三個小時,從五點到八點,魯克在研究所里打掃衛生,蘇標操縱尸蟲挖掘地道。他們把挖出的土壤裝進垃圾袋,運到灌木叢里撒掉。
尸蟲挖土的效率非常高,可以跟軍用挖掘機相媲美,但是為了避開磁感應線,蘇標必須確保地道的方向和角度不能有任何偏差,這是個細致活,他常常對著筆記本電腦計算大半天,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向下挖幾寸。他的進度很慢,魯克也只能在一旁干著急,他什幺都幫不上。
時間一天天過去,兩個禮拜過后,地道終于完工了。
當天晚上,他們進行了第一次冒險。
地道的出口在D區的一個儲藏室里,隱藏在鐵皮櫥柜背后。蘇標先把尸蟲放了出去,在確定空無一人后,魯克伸出幾根觸手,把鐵皮櫥柜無聲無息地挪在一旁。
蘇標鉆出地道,嘴里叼著一只細長的手電筒,迅速檢查著他們所在的儲藏室。
“我們揀到寶了!”他壓低了聲音,“這里是存放過期公共宗卷的地方,一兩個月不會有人來的。”
“過期公共宗卷?”魯克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鐵皮櫥柜里堆得滿滿的,盡是些文書檔案類的東西,表面積了薄薄一層灰,已經很久沒有挪動過了。
“不涉及機密的文書宗卷,比如說D區洗手間的清洗記錄,餐巾紙的更換記錄……很無聊的東西。鐵沙國的公務員一定是腦袋進水了,什幺都要統計!”
魯克的腦海里浮現出可笑的一幕,王室洗手間的墻上掛著一本精制的真皮記錄本,盧正煦每上一次廁所,就得署上自己的大名,然后注明是大還是小——真無聊!魯克用力搖搖頭,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不用磁卡和密碼,只是普通的門鎖。”蘇標握住把手,轉動了半圈,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走廊里燈火通明,沒有聽到任何異樣的聲響。他用一片狹長的鏡子向兩邊照了一下,說:“有三個攝像頭,見鬼,角度很刁,躲不過去的。”
“我可以破壞掉它們。”魯克伸出手指,像面團一樣扭曲著。
“這樣會打草驚蛇的。我們這次僅僅是探路,不是正式行動。”蘇標沉思片刻,從口袋里摸出一張廢紙,折了幾下,“攝像頭位于墻壁和天花板的交匯處,視角大約有這幺大,由上向下,涵蓋了大部分的走廊,但是不可避免,這里,這里,還有這里,是死角。”
“你是說我們貼著天花板移動,這樣就可以避開攝像頭了?”魯克立刻明白過來。
“就是這樣的。怎幺樣,有沒有難度?”
“我當然沒問題,不過你能像壁虎一樣貼在光滑的天花板上嗎?”
蘇標搖搖頭,遺憾地說:“冰封機夔不提供這樣的功能。所以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沿著走廊移動到盡頭,右手第二間就是陳宗白的研究室,你用這片鏡子仔細觀察一下,記住攝像頭的位置和角度,千萬不能弄錯了!”他拍著魯克的肩膀,臉上帶著狡黠的笑意,語重而心長。
“我很好奇,如果我沒有出現,你會怎幺做?”魯克檢查了一下衣褲,確認口袋里沒有累贅的雜物。
蘇標聳聳肩,老老實實地說:“那我只好就此打退堂鼓。小盧子,你能來,真是幫了我的大忙。”
尸蟲從門縫下鉆了出去,振翅一飛,恰好落在了攝像頭上,它似乎對閃爍的紅光很感興趣,停留了片刻,才匆匆離開。
魯克穩穩地貼在天花板上,他的胸腹間伸出十幾條粗糙的觸手,表面分布著無數指甲蓋大小的吸盤,這讓他能夠像真正的壁虎那樣自由移動。他伸出手,向蘇標翹起大拇指,示意一切順利,然后,他小心避開攝像頭的視角,無聲無息地移向走廊的盡頭。
蘇標松了口氣,在心中暗暗贊嘆:“我知道你是個天才,沒有什幺事能難道你的!”
魯克交替挪動觸手,在天花板上沿著S形的路線運動到信道的盡頭,伸出蘇標交給他的鏡子窺探了一下,左右兩旁都空無一人,總共有四個攝像頭閃爍著紅光。
右手第二間是陳宗白的研究室,魯克注意到門框右側的墻壁上安裝著復雜的密碼鎖,除了0到9十個數字外,還有SABCD五個字母,他估計密碼一定極其復雜,普通的解碼手段根本派不上用場。
“叮——”一聲響,左手盡頭的電梯門緩緩打開,一個神情恐慌的工作人員被推著走了出來,嘴里翻來覆去嘀咕道:“你逃不掉的,這里是D區,連蒼蠅都飛不出去……”
魯克認識他,他是在D區負責記錄和文書的秦勇男。
他身后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身材魁梧結實,像座敦實的山丘,只伸手輕輕一推,他就身不由己向前撞去,幾乎跌倒在地。
“把研究室的門打開!”那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魯克通過鏡子張望了一下,是沙文,他右邊的袖子空蕩蕩的,顯然他進入D區的目的是試圖修復N系列超導型機夔。
秦勇男戰戰兢兢地說:“我告訴過你,我沒有這樣的權限……”他用眼睛瞥了一下攝像頭,寄希望于警報響起,特種部隊沖進來把這個怪人抓起來。
“真愚蠢!愚蠢而魯莽!”魯克暗暗咒罵著。
果然,攝像頭已經把他的影像傳輸到監控中心,警報聲突然響起。沙文立刻拔出手槍,抬手把四個攝像頭一一打碎。已經太晚了,D區的全自動警衛系統已經啟動,所有的密碼鎖都閃爍著紅光,處于鎖定狀態,及時磁卡和密碼正確,也不能打開。與此同時,無數鐵柵欄從天而降,把信道分割成為十幾個小間,沙文和秦勇男隔在不同的地方,只能透過狹小的窟窿遙遙相望。
“我早就警告過你,沒有人能從D區逃出去……你害慘了我,我會丟掉飯碗的!”秦勇男略微松了口氣,他苦惱地抱住頭,背靠著墻壁慢慢滑坐到地上。
沙文大吼一聲,像平地起了個霹靂,他的左臂突然漲大了一圈,機夔系統啟動,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讓他渾身充滿了力量。魯克微微吃了一驚,他一直以為,沙文是一名第三代機夔戰士,他的右臂是超導型機夔,沒想到,軍方在他的左臂里還植入了傳統型機夔,以備不測。
事實證明,這一措施果然很有必要。
沙文張開五指,一把抓住鐵柵欄,出乎意料,高壓電流立刻貫穿了身體,他強忍住麻痹和劇痛,腰腹一用力,把沉重的柵欄整個扭成一團麻花,大步向前走去。
“你……你想干什幺?”秦勇男手足冰涼,他不知道這個瘋狂的怪人會干出什幺可怕的舉動。
“把研究所的門打開!”沙文再次命令道。
“密碼鎖被鎖定了,而且……我也沒有權限……求求你,放了我吧!”秦勇男苦苦哀求著。
沙文冷冷地說:“這樣的話你沒有活下去的價值了。”他抓住秦勇男的胸口,一把拎了起來,重重甩向了柵欄。秦勇男立刻被高壓電流吸住,全身劇烈顫抖著,頭發根根倒豎,皮膚焦黑,發出難聞的臭味。
聞聲趕到的特種兵已經進入了A區,把機夔研究所圍得水泄不通。所長金善鑫身穿鐵沙國的軍服,神情嚴峻,他肩膀上的肩章顯示了他的上將軍銜,事實上,機夔研究所所長只是掛名的職位,他的真正身份是星羅軍特種部隊指揮官。
金善鑫用自己的磁卡和密碼重新激活了電梯,全副武裝的特種兵魚貫而入,向D區進發。
沙文張開能量盾,合身向前沖去,接連撞倒了四五面柵欄,來到了魯克的下方。
“叮——”四架電梯同時停在了D區,特種兵小心翼翼地向前推進。
一根纖細的觸手慢慢垂下來,突然纏住沙文的頭頸,釋放出藍紫色的高壓電流。這突如其來的襲擊讓沙文全身麻痹,失去了反擊的能力,他本能地抬起頭,發現了貼在天花板上的魯克。
電流合并在一起,擊穿了他的心臟,沙文魁梧的身軀軟了下去。
魯克用觸手卷起手槍,準確地打爆了剩下的攝像頭,然后釋放出能量鎧甲,拖著沙文的尸體快步向前走去。堅硬的鐵柵欄像面粉揉成似的,被撞得七零八落,高壓電流在鎧甲表面扭曲掀動著,吱吱作響,沿著他的手臂盡數鉆進沙文體內。
特種兵從四個方向逼近,已經可以聽到他們清晰的腳步聲,魯克丟開沙文的尸體,閃進了儲藏室。蘇標立刻掩上門,二人回到地道中,魯克用觸手把鐵皮櫥柜挪回原位,一切都恢復了原狀,就像什幺都沒發生。
魯克和蘇標躲在黑暗中,靜靜等待著危機過去。
沙文的尸體已經足以說明問題了,他是被鐵柵欄上的高壓電流擊斃的。機夔研究所全自動警衛系統的高壓電與雷鳴機夔釋放出的能量電流星有著細微的差別,但是星羅基地的軍醫是無法區分的。
警報解除。沙文和秦勇男的尸體在第一時間送往171醫院,各科緊急抽掉經驗豐富的主人醫師,聯合著手解剖分析。與此同時,機夔研究所D區繼續處于鎖定狀態,特種兵工程團著手對全自動警衛系統進行修復,在金善鑫的指示下,他們把電壓調高了三倍。
十二個小時后,全自動警衛系統正常運轉,機夔研究所重新恢復了正常。
盧熹俊鼓起勇氣敲響了父親辦公室的門。
“進來。”盧正煦威嚴地說道。
盧熹俊推開一條縫,側著身體走了進去,反手關上了門。
“熹俊嗎,有什幺事?”盧正煦沒有從文件堆里抬起頭來。
“……爸爸,能占用你一點時間嗎?”盧熹俊局促不安地說道。
盧正煦詫異地抬起頭來,搖著筆桿問道:“半個小時夠嗎?”
盧熹俊點點頭,他坐在父親對面,雙手絞在一起,有些局促不安。
“說吧。”盧正煦向后倒去,靠在黑色的真皮靠椅上。
“爸爸,我愛上了一個女子……”
“嗯。”
“她……她不是貴族……”
“我知道。REDstorm里的D,德洛麗絲。”
盧熹俊一下子結巴起來:“爸爸,你……你怎幺……知道的?”
“是盧真告訴我的。你的房間里掛滿了她的大幅海報,我本來以為你只是她狂熱的歌迷而已,沒想到竟然愛上了她。”
“她是個平民,而且是個流行歌手……”盧熹俊不知道怎幺說才能讓父親接受她。
“你是不是打算告訴我,你非她不娶?”
盧熹俊沉默了片刻,艱難地說:“是的。我知道這違背了王室的傳統,可以不這幺做違背了我的心!”
“為什幺非要娶她呢?完全可以讓她成為你的情婦。這是鐵沙國從古就存在的風俗,在王室的成員里,擁有情婦幾乎是半公開的秘密。”
“爸爸,你不了解德洛麗絲,她決不會接受的……其實,就算我向她求婚,她也未必就會答應。”
“為什幺?難道你不夠出色?還是她另有所愛?”
“我不知道。不管我怎樣追求,她總是對我很冷淡。不過我已經下定了決心,哪怕她是一座冰山,我也要用我的熱情把她融化!”
盧正煦搖搖頭,長長嘆了口氣,說:“你為什幺不能向你大哥學學呢?”
“爸爸,你已經犧牲掉大哥了,娶一個自己根本就不愛的女人,他非常痛苦。難道說,生在王室,就必須接受政治婚姻,永遠放棄追求幸福的權力嗎?”盧熹俊激動起來。
“沒有你說的那幺嚴重。”
“我知道,大哥可以從他情婦那里得到安慰和愛,可是我跟他不一樣,我不是王儲,沒有那幺多必須承擔的責任,德洛麗絲也不會接受情婦的命運!”
“可你是我的兒子,王室的一員!你跟她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盧正煦的聲音嚴厲起來,他為這個兒子的幼稚和糊涂感到氣憤。王室正處在前所未有的危機漩渦中,就像坐在火山口,隨時都會有覆滅的厄運,可他還為了一個根本不愛他的歌女,提出種種無理的要求。
盧熹俊勇敢地叫道:“為了德洛麗絲,我愿意放棄王室的身份,當一名普通的平民!”
辦公室里一片沉默。父子倆對視著,誰都沒有再說話。
隔了良久,盧正煦閉上眼睛,用手指揉著眉心,苦口婆心地說:“為了一個女人,弄到這種地步,值得嗎?”
盧熹俊像夢魘一樣說道:“爸爸,你永遠都無法想象,當德洛麗絲洗盡鉛華的時候,該有多幺動人!”
“她會變老的,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老得越快,到最后沒了腰身,頭發斑白,臉上堆滿皺紋,成為一個干癟的老太婆……”
“我會一如既往地愛她!”
“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
“我不在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我真心對她,她遲早會別我感動的!”
盧正煦不知道該怎樣說服兒子,他站起身,皺起眉頭來回踱步,權衡再三,終于說道:“好吧,我不阻攔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盧熹俊欣喜若狂,急忙問道:“什幺條件?”
“在你哥哥大婚的慶典前,不要去見德洛麗絲。”
“為什幺?”盧熹俊很奇怪,他不明白德洛麗絲跟慶典有什幺關系。
“在那之后,如果德洛麗絲答應你,我可以破例,讓你迎娶她。”
“真的?”盧熹俊的聲音在顫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嚴厲古板的父親,態度突然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彎,這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我說過話,絕不反悔。但是反過來,如果你在慶典前還去找德洛麗絲,我會竭盡全力阻止……你們繼續交往下去的。”盧正煦面無表情地說道。他本來想說“阻止你繼續騷擾德洛麗絲”,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換成溫和而隱諱的說法。他不想過于打擊盧熹俊,畢竟他是他的親生骨肉。
“好的,我保證。可是,這到底是為什幺?”盧熹俊無法得知父親的真實想法,他感到不安。
“慶典過后,你就知道了。”盧正煦揮揮手,示意他離開,“我還有很多文件要批閱,熹俊,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盧熹俊向父親道別,滿腹狐疑地離開了辦公室。
他走出西遠樓,深深吸了口新鮮空氣,活動一下筋骨。跟父親交談是非常耗神的事,他的威嚴像一座大山,從小就壓在自己頭上,盧熹俊為自己竟然說出“退出王室”那樣強硬的話而后怕,德洛麗絲的魔力竟那幺大,讓他像換了個人似的。
“德洛麗絲,德洛麗絲……”他用近乎溫柔的語調呼喚著她的名字,心頭變得火熱。
在西遠樓巡邏的一個衛兵看到盧熹俊,臉上堆滿了笑容湊上前來,小聲說道:“二王子殿下,你知不知道,前幾天德洛麗絲來這里見過君王陛下?”
“前幾天?那一天?”這個消息讓盧熹俊感到錯愕。
“嗯……大概是一個禮拜以前吧……”那衛兵推算著日期,他記起當天是他輪值,晚上回去后還被老婆拎著耳朵罵了一通。
“一個禮拜前?”盧熹俊記得REDstorm對外宣傳的安排是到南華國去錄制新專輯《阿納斯塔西婭的春天和秋天》,怎幺德洛麗絲會出現在西寧宮?“是誰邀請她來的?”
“這個我不大清楚,不過當時是公主殿下親自接她來的,陛下在西遠樓的辦公室里跟她談了很長時間,到黃昏的時候才離開的。”
聯想到剛才父王的要求,在盧天彰大婚的慶典前,絕對不要去見德洛麗絲,盧熹俊隱隱感到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幺簡單。他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并且鄭重其事地叮囑那個衛兵:“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然后,盧熹俊問了他的姓名。
那衛兵知道自己抓住了機會,克制住心中的狂喜,把姓名清楚地告訴了二王子。
盧熹俊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立刻給REDstorm所在的公司打了個電話,接線員確認了他的身份,不敢怠慢,急忙把電話轉給了她們的經紀人陳香汀。
盧熹俊彬彬有禮,但傲氣十足地說道:“你好,我是盧熹俊。你是REDstorm的經紀人吧,聽說她們近階段在南華國錄制新專輯,我想確認一下這個消息是不是屬實。”
電話那頭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是的,她們在南華國,錄制《阿納斯塔西婭的春天和秋天》。”
“這幺說她們三個人都在南華國?”盧熹俊加重了語氣,暗示對方自己已經了解了內幕。
“……洛克菲妮和伊芙在南華國,德洛麗絲身體不大舒服,沒有去。”
“身體不大舒服,沒有去!恐怕不是這個原因吧……陳香汀,你有什幺事瞞著我,這幺做很不明智。”
“二王子殿下,我也很為難。”
“有什幺為難之處,老老實實告訴我,別逼我親自去問你們老板!”
電話那頭壓低了聲音小聲說:“在臨上飛機之前,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陛下緊急召見德洛麗絲,公主殿下親自來迎接,讓我們不用等她了,并且對外保守秘密。”
“是的。二王子殿下,現在我們也不知道德洛麗絲的行蹤……”
“嗯,我知道了。陳香汀,你對我還保密,是不是不想干下去了?當初我是怎幺跟你說的?”
陳香汀的聲音有些惶恐不安,她說道:“二王子殿下,請你不要生氣……對了,洛克菲妮和伊芙馬上就要回國了,就在這兩天,機票都已經定好了。”
“回國?她們不是在錄制新專輯嗎,這幺快就完成了?”
“沒有,德洛麗絲不在,一首歌都沒有錄成。這是應陛下的要求,安排REDstorm到星羅基地去酬軍,為駐扎在那里的軍隊舉辦一場特殊的演唱會。二王子殿下,如果你想見德洛麗絲,到星羅基地去就能見到她。”
“我知道了。以后REDstorm有什幺動向要及時通知我,別像這次一樣,要我打電話給你!”
陳香汀唯唯諾諾答應著,用手帕拭去額頭上的冷汗。
盧熹俊合上手機,陷入了沉思中。
半個小時以后,他換上了便裝,悄悄離開西寧宮,驅車前往遠在千里之外的星羅基地。
盧熹俊抵達星羅基地時,天色已經全黑了。巡邏隊接待了他,他表明了身份和來意,然后填了一張會客單,在衛兵的護送下徑直走進了瀛海大樓。
阿爾弗雷德微笑著向他張開手臂,招呼道:“歡迎來到星羅基地,熹俊,你可是稀客呀!”
盧熹俊跟他擁抱了一下,笑著說:“我一向不習慣你打招呼的方式,不過這次來是有求于你,只好遷就一下了。以后我們還是握手吧,這才是鐵沙國的習俗。”
“到我的辦公室來吧,我藏了一些上好的茶葉——”阿爾弗雷德熱情地拍著他的肩膀,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說,“是從天原國走私進來的,可別告訴別人!”
兩人說笑著走進電梯,上到瀛海大樓的第五層,右拐走到底,就是阿爾弗雷德的辦公室。門楣上釘著一塊銅牌,上面刻著“監控署(署長室)”幾個字。盧熹俊留意了一下他的肩章,故作驚訝地說:“什幺時候升到署長了,也不告訴我一聲!”
“怕你逼我請客——是這兩天的事,才上任就出現了意外,忙得焦頭爛額,什幺都顧不上了。”
“能透露一點內幕嗎?”盧熹俊鎖上門,坐到墻邊的沙發里,用力舒展著四肢。
“還是先說你的來意吧,別告訴我只是來看老朋友,敘敘舊的。鐵沙國二王子殿下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說吧,想打聽些什幺?”阿爾弗雷德從抽屜里拿出一只精美的瓷罐,打開,里面是新鮮的茶葉,一根根碧綠可愛,特殊的香氣撲鼻而來。
盧熹俊看他有條不紊地泡著茶,喃喃說:“我不知道向你打聽這件事究竟有沒有必要……”
阿爾弗雷德把熱騰騰的茶杯放在茶幾上,坐在他身邊。
“阿爾弗雷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雖然我是王室的成員,你是一名軍人,但是這并不影響我們的友誼。”
阿爾弗雷德耐心地聽著,他知道,盧熹俊需要一個傾述的對象。
“我愛上了一個女子,她的名字叫德洛麗絲,REDstorm的主唱之一……”盧熹俊把自己的苦惱原原本本地告訴阿爾弗雷德,包括盧正煦那莫名其妙的要求。“我始終沒有想通,父親和德洛麗絲究竟說了些什幺,他又為什幺要授意REDstorm到星羅基地來酬軍。阿爾弗雷德,你比我聰明得多,你能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什幺呢?我的父親,鐵沙國的君王陛下,究竟在想些什幺……”
阿爾弗雷德沉默了片刻,說:“很遺憾,關于REDstorm即將到星羅基地來舉辦酬軍演唱會的事,我一點都沒聽說。也許是陛下心血來潮吧,你不用想太多。”
“我擔心,父親會不會試圖用金錢打發德洛麗絲,德洛麗絲拒絕了他,然后他就安排了這樣一場莫名其妙的演唱會。阿爾弗雷德,我很擔心她的安危,機夔研究所在星羅基地里,德洛麗絲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軍方只要隨便派一個機夔戰士,就能讓她永遠消失。”盧熹俊把茶杯轉來轉去,任憑茶水一點點變涼,憂心忡忡。
“你把陛下想得太可怕了,他不是這樣的人。”
“我也希望是這樣的。”盧熹俊喝了一口冷茶,心思全在德洛麗絲身上,根本沒有品出什幺味道。
“有沒有人知道你到星羅基地來?”
“沒有,我誰都沒有告訴。”
“那幺你就在這里住下來,等REDstorm來了,我會安排你跟德洛麗絲單獨見面的。”阿爾弗雷德從他手里接過茶杯,重新倒了些熱水。
“如果讓父親知道了,那可就糟了!”盧熹俊對他的父親懷有深深的畏懼。
“放心,我會守口如瓶的,你還信不過我嗎!”阿爾弗雷德喝了幾口熱茶,若有所思,他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盧熹俊帶來的消息,跟機夔研究所發生的意外事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阿爾弗雷德推開了上將金善鑫的辦公室,向他行了個軍禮,大聲說道:“監控署阿爾弗雷德上校向閣下報到!”
“請坐,上校同志。”金善鑫指指對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來說話。
“是!”
“監控中心的錄像有什幺新的發現嗎?”
阿爾弗雷德從公文包里取出一盤錄像帶,說:“這是昨天晚上D區監控攝像頭錄下的可疑片斷。”
“可疑片斷?”金善鑫把錄像帶塞進放像機里,打開電視,屏幕上出現了D區走廊的圖像。
“在這里——”阿爾弗雷德把畫面快進至3分11秒處,以極慢的速度一幀一幀播放,他指著屏幕的左側說道,“這是沙文,他靠在墻上,似乎很疲倦,連續突破高壓柵欄消耗了他大量的體力。然后,他突然抬起頭,似乎看到了什幺,接著,他的身體軟了下去,錄像到這里就中斷了。”屏幕上一片漆黑,什幺都沒有。
“你認為可疑的地方在哪里?”這段錄像金善鑫已經反復看過了十幾遍,沒有發現什幺異樣。那個入侵的機夔戰士沙文注意到攝像頭在監控他,于是開槍射擊,他拼命撞擊鐵柵欄,結果被高壓電流擊斃。尸體解剖也證實了這一點。
阿爾弗雷德把畫面往前倒退,用手指著屏幕中沙文的頭頸。“這里,有什幺東西纏住了他,釋放出藍紫色的電流,沙文開始抬頭,但他的目光不是正對著攝像頭,而是在看天花板,那里是監控攝像的死角,接著,他的身體癱軟下去,就像泄了氣的皮球——子彈打掉了剩下的監控攝像頭。”
金善鑫幾乎把眼睛湊到了屏幕上,盯著沙文頭頸里的東西,圖像很模糊,無法判斷那是什幺。“你的看法是什幺?”
“當時在D區的除了沙文,還有另一個非常厲害的人物,他像壁虎一樣貼在天花板上,躲在攝像頭的死角里,殺死了沙文。”
“他是怎幺殺死沙文,又開槍打掉攝像頭的?”金善鑫覺得不可思議。
阿爾弗雷德沉著地說:“我不知道。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的確做到了。”
金善鑫把手指絞在一起,皺著眉頭說:“尸體解剖的報告已經出來了,死因是高壓電流導致心臟停止跳動,沒什幺可疑之處。”
“據我所知,某些傳統型的機夔是能夠把固化能量轉化為高壓電流的。”
“是啊,我們的對手既強大,又狡猾。他潛入D區,殺死沙文,究竟是為了什幺呢?他又是怎幺逃過特種兵的搜索呢?”金善鑫抬起頭,注視著阿爾弗雷德,“阿爾弗雷德,你是我們星羅軍最出色的人才,如果由你來調查,我想一定能解開這個謎團的。”
阿爾弗雷德立刻站了起來,說:“我一定抓住兇手,完成任務。”
“阿爾弗雷德,你真的很出色,我一直都很欣賞你,可是你為什幺拒絕接受機夔系統呢?”
阿爾弗雷德沉默不語。
“那個沙文是天原國派來的機夔戰士,在潛入機夔研究所以前,他已經遭到重創,損失了右臂的超導型機夔。在他的左臂里,還植有一枚傳統型機夔,由KU合金的機身和夔核組成。陳宗白教授用KUKA試劑把機身溶解了,提煉出里面的夔核,品質非常高,他說如果制成超導型機夔,可以用來裝備SS級機夔戰士。阿爾弗雷德,如果你愿意接受,我可以讓你成為鐵沙國第三位SS級的機夔戰士,你將擁有前所未有的力量和能力。”
“謝謝您的厚愛,不過……我還是不能接受。”阿爾弗雷德拒絕了金善鑫的好意。
“你真是固執啊!”
“對不起,閣下。”
“不用道歉,這只是個人的選擇,說實話,明知道機夔能提供強大的力量,我還是不愿意讓自己成為一名機夔戰士。想到冰冷的金屬成為身體的一部分,我就覺得自己不再是純粹的人類了。呵呵……你也是這幺想的吧!”
“是!”阿爾弗雷德低下頭,不敢接觸他的視線。
“這次的入侵事件,就拜托你進行調查吧,需要的話,你可以調動一切人員……”金善鑫迅速簽署了一張手諭,推到他面前,“我有預感,這是個艱難,所以沒有時間的限定。阿爾弗雷德,查出真相,抓住兇手,但是,也請保護你自己!”
“是!”阿爾弗雷德接過手諭,細心地收進公文包里。
“還有什幺事嗎?”
阿爾弗雷德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閣下,我聽到一些流言,說應陛下的邀請,REDstorm即將來星羅基地開一場酬軍演唱會。”
“是有這幺回事,但還沒有正式公布。首相親自跟我通的電話,說陛下一時心血來潮,要安排一系列酬軍活動,第一站就是我們星羅基地。士兵們很喜歡那個歌唱組合,人漂亮,歌唱得動聽,舞跳得更是沒話說,這是好事。怎幺,有問題嗎?”
“不,我只是好奇,想確認一下。她們什幺時候到?”
“明后天吧,我想明天一早公布消息。阿爾弗雷德,你喜歡REDstorm嗎?”
阿爾弗雷德知道,正事已經談完了,金善鑫上將只想就這個話題放松一下。他回答說:“我很少聽流行音樂,不過REDstorm是一個例外。”
“喜歡聽哪一首歌?”
阿爾弗雷德思考了一下,說:“那首《孤單一人》。”
“孤單一人,不畏懼活下去,就這幺下決心,隱忍寂寞……”金善鑫輕聲哼了幾句,說,“我也是。那幺REDstorm里,你最喜歡哪一個呢?”
“德洛麗絲。”阿爾弗雷德下意識地說道。他掃了一眼金善鑫的臉色,問道:“那幺閣下您呢?”
“我喜歡那個很少笑的洛克菲妮,她很像我的女兒。”
阿爾弗雷德知道,金善鑫的夫人難產而亡,留下一個女兒,在七年動亂期間慘遭非人的折磨,沒能熬過去,為此他一直耿耿于懷。到了他這個年紀,之所以還會欣賞REDstorm,完全是因為洛克菲妮跟女兒相像的緣故。
阿爾弗雷德能夠體會到金善鑫的心情,望著他斑白的頭發,縱橫交錯的皺紋,暗暗決定為他做些什幺。
“去忙你的吧!”金善鑫揮揮手,疲倦地靠在靠椅上,提到女兒,他的鼻子有些發酸。
阿爾弗雷德向他敬了個禮,默默地離開。
瀛海大樓里已經空無一人了,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沒有開燈,陷入沉思中。黑暗中,他的左眼閃爍著詭異的青光,忽明忽暗。
片刻后,他提起電話,接通了后勤署的署長,向他要最近一個月機夔研究所人員變動的名單。
“現在就要嗎?”
“是的,很急。不好意思,打攪你休息了。”
“沒關系,這是工作嘛!”后勤署的署長知道阿爾弗雷德在上將心中的地位,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趕到瀛海大樓,打印了一份名單,親自送到監控署。
阿爾弗雷德清點一下,廚房增加了一個糕點師,餐廳的服務生增加了三人,有一名清潔工因肝癌晚期離開,新補充了一名軍烈屬。
他指著那個軍烈屬的名字問道:“尹明哲,他是誰推薦的?”
“是國防大臣親自安排的。尹明哲的父親是鏡城軍C師的一名警衛,據說在七年動亂期間救過國防大臣。”
“這個人沒有問題吧?”
“按照正常的流程進行審查,沒有發現問題。”
“好吧,麻煩你讓他馬上來見我,我在這里等他。”
后勤署的署長楞了一下,點點頭離開了他的辦公室,一路上他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阿爾弗雷德為什幺會注意這幺個清潔工。
半個小時后,魯克在衛兵的陪同下進入瀛海大樓,來到五層監控署署長的辦公室。
阿爾弗雷德揮手讓衛兵在外面等候,然后笑吟吟地說:“請坐。”
魯克穿著清潔工的工作服,頭發亂蓬蓬的,灰頭土臉,木訥地站在原地,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請坐!”阿爾弗雷德加重了語氣。魯克惶恐不安地退后幾步,低著頭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要喝茶嗎?我藏了一些上好的茶葉——是從天原國走私進來的,可別告訴別人!”
魯克聽懂了“茶葉”這個詞,急忙搖搖頭。
“那幺白開水吧,總不能讓你干坐著!”阿爾弗雷德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親切地說,“你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阿爾弗雷德,星羅基地監控署的署長,你聽到這個名字一定會很奇怪,阿爾弗雷德并不是鐵沙語,事實上,我父母是移居鐵沙國的僑民,我的祖籍在南華國的某個偏遠城市,因為出生在這里,所以取得了鐵沙國的國籍。”
盧真為他惡補的鐵沙語沒有白費,魯克聽懂了大概的意思,他慶幸自己在裝啞巴,只要一開口,他就會露出馬腳來。
“啊——差點忘了,你不能說話。”阿爾弗雷德從辦公桌上拿來紙筆,攤在魯克面前,說,“你要說什幺,可以用筆寫下來。”
魯克把臉轉向左邊,停頓了一下,又轉向右邊。
阿爾弗雷德終于明白他在搖頭了,他蹲下來,問道:“為什幺?你不愿意跟我合作嗎?這里是監控署,我完全可以捏造一個罪名,讓你丟了現在的飯碗,回到你原來的地方去。”
魯克微微抬起頭,嘲諷似地笑了笑,又垂下來,伸手拿起筆,姿勢十分笨拙。他邊想邊寫,像擠牙膏一樣,歪歪扭扭寫了鐵沙語三十個字母的前五個,剩下的全是“?????”。
“夠了,不要再寫下去了,我知道了,你不會寫字。”阿爾弗雷德有些沮喪。不會說話,不會寫字,該怎樣跟他交流呢?他凝視著魯克的面容,心中突然升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種漫不經心的嘲諷的笑容,他一定在哪里見到過!
“尹明哲,你是叫這個名字吧。我們以前見過嗎?”
“把頭抬起來,看著我的眼睛!”阿爾弗雷德的懷疑越來越濃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在腦海里徘徊,他幾乎要叫出聲來。是他嗎?真的是他嗎?他的心劇烈跳動著,神情也變得不大自然。
魯克慢慢把頭抬起來,他看到阿爾弗雷德的瞳孔里有自己的影子。
阿爾弗雷德情不自禁退后幾步,聲音因為激動變得有些沙啞:“魯克,竟然是你!真讓人想不到!”
“完了!”魯克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馬腳。監控署的署長,這個名叫阿爾弗雷德的軍官,難道真的見過他?他放棄了偽裝,騰地站了起來,頹廢畏縮一掃而空,像一把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
“讓我看看,你的身體下藏的是什幺!”他用天原語冷冰冰地說道。
阿爾弗雷德搖搖頭,也用天原語說:“換了一副皮囊,你就不認識我了嗎?”他伸出右手,食指上竄出一枚烏黑發亮的利爪,念了幾句咒語,從額頭一直劃到下頜,皮膚“嘩啦”分在兩邊,探出一張猙獰的面容來。
魯克一開始沒有認出來。他的第一感覺是,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縱橫交錯的傷疤,傷疤上重迭著傷疤,能夠稱得上完好的皮膚不超過半寸見方。頭皮完全被掀去,露出白森森的天靈蓋,右眼是一個黝黑干枯的窟窿,鼻子和嘴唇不翼而飛,傷口沒有經過治療和整飭,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你會認不出我的,說實話,當我第一眼從水里的倒影看到自己的時候,我的呼吸足足中斷了三分鐘。那三分鐘就像幾個世紀那幺漫長——不過你知道我的感覺是什幺嗎?我非常地開心!盡管弄成這副模樣,我終于活下來了!”他把頭顱縮回去,皮膚自動合攏,重新恢復成阿爾弗雷德的模樣。
“英招,是你吧!”魯克記起了他,妖怪族林泉派北區的領袖,那個機警而深沉的妖獸。
“是的,不過這個名字我已經很久沒用了,現在我是鐵沙國星羅基地監控署的署長阿爾弗雷德,英俊瀟灑,前程遠大。”阿爾弗雷德平靜地說道。
“為什幺會弄成這副模樣?”
阿爾弗雷德從櫥柜里拿出兩瓶烈酒,丟了一瓶給魯克,自己旋開塞子,仰頭喝了幾口,長長舒了口氣。他說:“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出第二個人,可以坐在我的對面,讓我平靜地講給他聽,而不感到自卑。”
魯克喝了一口酒,靠在沙發里,讓自己松弛下來。冰冷的酒液從喉嚨口流到胃里,像一道燃燒的火焰,血液加快流動,手腳一點點熱起來。窗外是漆黑的夜,風聲嘹亮,他突然覺得,活著的感覺是多幺美好。
酸與跟神耆童是不同類型的人,他心胸狹窄,睚眥必報。
魯克殺死了他唯一的兒子狍鸮楊天成,酸與百般加害,非但沒有報仇,反倒讓魯克獲得了麒麟機夔的力量,怨氣無數宣泄,他就此遷怒于英招、狴犴和巴蛇——他們既然與魯克走得很近,就先到黃泉路上去等候吧。
因此當飛鼠鄭蔚征求他意見的時候,酸與毫不猶豫推出了他們三個,與機夔戰士聯手,消滅他們的心腹大患牒荼母體。正如他預計的那樣,這是一場無比兇險的任務,奢比、狴犴和巴蛇先后慘死在半妖人手中,述蕩和英招僥幸逃脫,回到了妖怪族的地下王國。
然而形勢已經發生了巨變。
少壯派一方,飛鼠鄭蔚舊傷發作,身體徹底垮掉了,他幾乎失去了行動和說話的能力,纏綿病榻,每況愈下。各方勢力都在觀望,等候著新的妖王誕生,而燭陰更是蠢蠢欲動,若不是述蕩及時趕回來主持大局,沙城可能再次被內亂席卷,陷入不可收拾的境地。
林泉派一方,酸與取代神耆童成為新的領袖,在帝江神和泰逢的下,他以雷霆萬鈞的手段清除異己,廢棄北源城,把族人盡數遷往沙城附近,重新回到妖怪族的大家庭中。英招的出現是一個意外,他發現林泉派已經沒有自己的位置了,北區擁護和效忠的對象是酸與,自己的親信已經毫無例外成為了清洗的犧牲品。
審時度勢,英招毫不猶豫離開了林泉派,潛入沙城,試圖投向述蕩,以求東山再起。
這一明顯的背叛行為激怒了酸與,他宣布英招從此不再是林泉派的一員,任何殺死他的妖獸都將獲得豐厚的獎賞。
英招在述蕩的庇護下艱難地活下去,少壯派鄙視他,林泉派唾棄他,但他始終堅信,這只是堅冰下的種子必須經歷的考驗,總有一天,春風會吹散寒氣,冰層融化為滋潤大地的甘泉,種子從地下萌芽,開枝散葉,茁壯成長。
但是這一天始終沒有來到。
飛鼠鄭蔚咽下了最后一口氣。為了決定妖王這一頭號的歸屬,述蕩、燭陰和酸與進行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決戰。在眾目睽睽之下,酸與先后挫敗了燭陰和述蕩,登上了妖王的寶座。
他那不經意掃過英招的目光,讓他不寒而栗。英招清楚地知道等待自己的命運是什幺,他沒有猶豫,立刻離開地下王國,向北逃亡,消失在茫茫大沼原中。
那是一段生死攸關的旅程。以泰逢和燭陰為首的遠古妖獸緊追不舍,由南到北穿越整個大沼原,他們先后十一次追上了英招,展開殊死搏斗,每一次都被英招利用地形僥幸逃脫。到最后,追蹤的敵人只剩下泰逢和燭陰,他們看著英招跳進臭氣沖天的沼澤里,奮不顧身潛入底部,吐出一連串窒息的氣泡——他們終于放棄了。
泰逢感喟地重復了一句非常著名的話:“如果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能活下來,說明他有活下來的理由和資格。死生有命,我們不能違背天意。”
這句話是妖怪族故老相傳的名言。許多年以前,帝江神也在類似的形勢下說過,當時他感喟的對象是歷盡劫難的麒麟獸,后來麒麟獸成功地度過了難關,成為妖怪族的領袖,并且帶領自己的族人走上了一條全新的道路。
英招在沼澤深處拼命掙扎,淤泥從四面八方涌來,他像一頭溺水的野獸,五臟六腑得不到空氣,幾乎要炸開來。就在英招徹底絕望的時候,他被緩緩移動的暗流推進了一個地洞,手腳觸到了堅硬的石塊。就這樣,他再次活了下來。
英招從淤泥里挖出昆蟲和草根,強迫自己吞下肚去,然后,他在漆黑的山洞里摸索爬行,像沒頭蒼蠅一樣,走了整整七天七夜,終于見到了久違的月光和星光。
他已經走出了荒無人煙的大沼原,天原國的首府沼北城就在前方。
但是英招沒有結束自己的逃亡,他繞過沼北城,一直向北,穿過天農草原,進入了鐵沙國。他要去異地,投他鄉,忘記過去,開始新的生活。曾經的雄心壯志已經全部消磨了,剩下的信念就是湮沒在人群里,堅強地活下去。
英招捕獲了一個年輕的下層軍官,用讀心術榨干了他的記憶,用換皮術把自己受傷的身體遮掩起來,并且繼承了他的身份。從此他就是星羅軍的下士阿爾弗雷德。
英招迅速適應了軍隊的生活,他干得很出色,下士,中士,上士,準尉,少尉,中尉,上尉,大尉,少校,中校,上校,一路升上去,就像坐了電梯一樣。星羅基地的金善鑫上將非常欣賞他,把他視為親信,英招也沒有辜負他的信賴,順利完成了每一件任務,通過了每一個考驗,就連內閣的國防大臣也注意到他,暗示金善鑫這是一個值得重點培養的年輕人。
融入人類的生活里,英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體驗,他忘記了自己真實的名字和身份,一天了絕大多數時候,他都是阿爾弗雷德上校,用他的眼睛看,用他的耳朵聽,用他的頭腦思考,用他的心去感受——只有當夜深人靜,舉著酒杯凝望異鄉的月華,淡淡的酸楚和悲傷涌上心頭,他才會意識到,自己只是躲在阿爾弗雷德軀殼里的可憐蟲。
他已經永遠失去了自己的世界!
阿爾弗雷德結束了自己的敘述,他從來沒有向別人袒露過心聲,魯克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這幺做讓他感到由衷的輕松,仿佛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
“好吧,現在輪到你了,混進機夔研究所當一名清潔工,你想干什幺?也許我能夠幫上忙。”
魯克聳聳肩說:“我在沼南城混得很糟糕,我需要強大的力量來保護自己,戰勝敵人,所以我來到了這里。”
“N系列超導型機夔,你找對地方了!鐵沙國的機夔研究所代表了禾洲大陸最高的科技水平,他們能夠制造出第一流的機夔,就連機夔系統的發源地天原國也要自嘆不如。”
魯克試探著問:“我弄到幾顆高品質的夔核,想混進機夔研究所,用里面的機器制成超導型機夔。你能幫我這個小忙嗎?”
“如果我能夠做到,當然樂意之至。不過魯克,你要知道,我只是監控署新上任的署長,機夔研究所不歸我管。”
“金善鑫是機夔研究所的所長,你是他的紅人,不會一點辦法都沒有吧?”
“你有所不知,機夔研究所雖然在星羅基地里,但它是直接隸屬于內閣的特殊機構,金善鑫只是名義上的所長,負責研究所的安全和戒備,連他都沒有權限進入機密研究室。”
“噢?”魯克有些意外,“那幺誰才是機夔研究所事實上的一把手呢?”
“副所長金河川,他是個神秘人物,很少露面。據說他是首相的親戚,甚至有傳聞說他是首相的私生子。”
“他現在在哪里?”
“誰知道,也許在D區的某間研究室里,也許在某個美女的床上。他一向神出鬼沒,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
“這倒有些棘手了……”
“對了,那天沙文潛入D區時,你也在場,是不是?”
魯克點點頭,老老實實說:“我貼在天花板上,那里是攝像頭的死角。我擔心沙文牽累我,所以殺死了他。你是怎幺發覺的?”
“從監控錄像里。你干得很出色,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其實我早該想到是你了,能夠釋放出高壓電流,除了你沒有第二個機夔戰士能做到了!可是你是怎樣進入D區的?又是怎幺出來的?”
“這就是我的秘密了!如果你能幫我把夔核制成超導型機夔,我就告訴你這個秘密。”魯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這些話你應該對金河川去說!小心,我已經把分析的結果上報金善鑫上將了,我勸你還是及早放棄吧。”阿爾弗雷德仰頭把酒喝干,“還要嗎?這是鐵沙國有名的伊格納緹伍茲酒,喝進肚子里像一團火,非常過癮。”
魯克搖搖頭,舉起手里的酒瓶,里面還剩下大半瓶金黃色的液體。
“在鐵沙國,我有一個朋友,他的名字叫盧熹俊。他是盧正煦陛下的第二個兒子,王室的重要成員。今天他特地從西寧宮趕過來見我,帶來一個意外的消息。陛下親自安排REDstorm到星羅基地酬軍,開一場特殊的演唱會,這個消息會在今天早上宣布,我向駐扎在基地的所有軍隊都會為之歡呼的。”
魯克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口酒。
“我想知道,王室有什幺打算,REDstorm的這次酬軍,真正的目的是什幺。”
“為什幺這幺問?”
“尹明哲這個身份一點問題都沒有,簡直是天衣無縫。實話對你說吧,在鐵沙國,只有盧正煦這種根深蒂固的老狐貍才能辦到。作為星羅基地監控署的署長,我不能坐視不理。魯克,不管盧正煦承諾什幺,我也能做到。王室已經淪為一種沒有實權的象征了,他們沒有前途,魯克,還是站在我們一邊吧!”
“你們一邊?”
“是的,首相,內閣,議會,還有軍隊。”
魯克想了想,說:“很抱歉,我什幺都不知道。”
阿爾弗雷德意味深長地望著他,搖搖頭說:“很遺憾。魯克,真的很遺憾。好吧,今天就到這里,你可以繼續當你的清潔工。如果有什幺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來找我,我會很樂意的。”
魯克站起身,把剩下的伊格納緹伍茲酒一飲而盡,微笑著揮手道別,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阿爾弗雷德喃喃說道:“其實你不說,我們也猜得到盧正煦想干什幺……親愛的魯克,真不希望看到你站在敵人那邊……”他再次陷入了沉思中。如何處置魯克,成為一個棘手的難題。
REDstorm的專機降落在星羅基地的軍用飛機場。
伊芙望著遠處灰蒙蒙的樓房,扁扁嘴說:“為什幺要到軍事基地來演出?我們應該在南華國錄新專輯才對。德洛麗絲,你說呢?”
德洛麗絲搖搖頭,低聲說:“有什幺好奇怪的,我們是鐵沙國的公民,酬軍演出是政治任務,沒什幺好抱怨的。”
“是的,這是陛下的安排。伊芙,軍事基地住宿的條件不能跟鏡城相比,你要好好演出,可不能鬧情緒,這對REDstorm今后的至關重要。”經紀人陳香汀語重心長地提醒她。她知道伊芙有些不懂事,容易把情緒流于表面,這對一個藝人來說是大忌。
“知道了——”伊芙拖著嗓音,沒精打采地說道。
洛克菲妮沒有參與她們的交談,她只是覺得奇怪。先是錄制新專輯時德洛麗絲缺席,接著她們被要求立刻趕往星羅基地酬軍,種種跡象表明,她們正處在一個復雜的棋局中,扮演著不知就里的棋子。她開始擔心起來。
前來迎接REDstorm的監控署署長阿爾弗雷德,他彬彬有禮,不亢不卑地跟她們寒暄著,邀請她們坐上軍用吉普車,到下榻的招待所休息。
沒有歌迷的夾道歡迎,沒有鮮花和尖叫,沒有索要簽名的手臂,沒有麥克風和攝像機,伊芙感到失落。在那些軍人眼里,她們跟三流的歌舞團沒有什幺分別。她郁郁寡歡,裹緊身上的皮草大衣,一聲不吭走進了吉普車,坐在硬邦邦的座墊上,扭頭望著車窗外。
德洛麗絲微笑著跟阿爾弗雷德揮手致意,細聲細氣說:“上校同志親自來接機,我們實在擔當不起。我是REDstorm的德洛麗絲,請問你是……”
“阿爾弗雷德,監控署署長。德洛麗絲小姐,我可是你的忠實歌迷。”
“哦,榮幸之至!那幺明晚的演出,您一定要來捧場喲!”
“一定。我不會錯過德洛麗絲小姐的演出的。”阿爾弗雷德轉向洛克菲妮,“這位一定是洛克菲妮小姐了,美麗的小姐為什幺要吝嗇自己的笑容呢?”
洛克菲妮向他展露一個甜甜的微笑,說:“以前我笑得太多,結果皺紋爬上了眼角和嘴角,演出的時候精心化的妝也會掉下來,我是REDstorm里年紀最大的一個,要跟正當青春韶華的美少女同臺演出,不得不照顧一下舞臺效果!呵呵,讓上校同志見笑了。”
“洛克菲妮小姐真愛說笑!”阿爾弗雷德對REDstorm的成員有了一個初步的印象,他迅速排除了伊芙的嫌疑。洛克菲妮和德洛麗絲,哪一個才是盧正熙的人呢?又或者她們是無辜的,真正的可疑者隱藏在隨從人員中。
阿爾弗雷德的目光掃過經紀人、化裝師、舞臺總監、隨從和幕后人員,他微笑著打了個招呼,這讓他們受寵若驚。
REDstorm和陳香汀上了一輛吉普車,其它人只能擠在軍用卡車的車廂里。在呼嘯的寒風中,引擎像狠狠抽了一鞭子的老牛,呼哧呼哧地轉動起來。
他們的目的地是瀛海大樓旁的一個小型招待所。
出乎伊芙的意料,雖然是軍隊招待所,但無論裝修、設施還是服務,都不遜色于星級酒店。房間里鋪著厚實的地毯,纖塵不染,空調機發出低微的噪音,暖風陣陣吹來,驅走了身上的寒意,拉開天鵝絨的窗簾,午后的陽光照在素雅的墻紙上,那些花草的圖案似乎獲得了生命。
伊芙繃緊的臉漸漸松弛下來,她脫去皮草大衣,撲倒在柔軟的床鋪上,旅途的疲勞陣陣襲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非常香甜。伊芙是被持續不斷的電話鈴吵醒的,她迷迷糊糊拎起聽筒,說:“誰呀?”
“懶鬼,快起來,到時間了,我們去吃晚飯,完了還要去劇場走臺呢!”
那是德洛麗絲的聲音。伊芙嘀咕說:“這地方有什幺東西可吃的,我不想去……”
“阿爾弗雷德上校親自來接我們的,他說基地有一個很棒的西餐廳,就連國防大臣吃了都贊口不絕的。”
“是嗎?”伊芙頓時來了興致,她一骨碌爬起來,嚷道,“等我!”
果然是阿爾弗雷德開的車,而且是一輛漆水锃亮的火鳥,光聽引擎的轟鳴聲,就知道馬力很強勁。阿爾弗雷德解釋說:“這是上將閣下的專車,出了點機械故障,剛剛才修好。”
“我們到哪里去?”
“機夔研究所的西餐廳,那里的牛排很不錯。牛肉是從南華國空運來的,用天然飼料喂養,價格昂貴,在星羅基地,只有中尉以上的軍官才吃得起。”
“那幺你們的普通士兵在那里吃?”伊芙好奇地問。
“他們有自己的免費食堂,當然味道要差多了。”
“這不是不平等了嗎?”
“絕對的平等是不存在的,士兵有免費的三餐,軍官可以用自己的俸祿負擔小灶,如果想品嘗特別的美味,機夔研究所的西餐廳供應第一流的牛排,你能享受到的東西取決于你的軍銜和能力,這雖然不平等,但大致是公平的。伊芙小姐,我想作為REDstorm的主唱,你也不會認為自己跟乞丐是平等的吧!”
“……我只是覺得,軍隊里應該體現平等的精神。”伊芙訕訕地說。
德洛麗絲善意地為她解圍,說:“伊芙,我們是資本主義國家,人生而平等,指的是作為人的基本權力是相同的,并不意味著他們的際遇和待遇會是平等的。”
伊芙有些悶悶不樂,她覺得這個話題已經超出了自己能夠理解的范圍。剩下的時間里,她充當一個旁聽著,不知所云地聽著阿爾弗雷德和德洛麗絲探討那些關于人性和人權的高深問題。
幸好,從招待所到機夔研究所不到二十分鐘的車程,她們抵達目的地時,天色還沒有全黑。
伊芙急忙跳下車,深深吸了口氣。
四人進入了機夔研究所的大廳。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大廳里空空蕩蕩,只有一個清潔工在打掃衛生。
“這里五點鐘就下班了。朝九晚五,機夔研究所執行的是公務員的作息時間,這讓我們當兵的很羨慕。就連這里的清潔工也很舒服,像他——”阿爾弗雷德指指正在收拾垃圾的魯克,“一天只要工作三個小時,就能拿到相當于外面普通技術工的薪水。機夔研究所是金飯碗呀,捧著的人誰都不肯放。”
聽到阿爾弗雷德的聲音,魯克直起腰來,抬頭看著四位衣著鮮亮的來訪者。
洛克菲妮的視線自然而然落在他身上,略微停留了一下,又移到了一旁,似乎被墻壁上的風景畫所吸引。伊芙鄙夷地皺皺眉頭,下意識地捂住口鼻,流露出厭惡的神情。德洛麗絲轉動明亮的眼睛,憐憫地望著他,微微搖了搖頭。
她們的反應落在阿爾弗雷德眼中,他把懷疑的對象鎖定在洛克菲妮身上。
“啊——咿呀——咿呀——”魯克含含糊糊叫了幾聲,手一松,垃圾袋丟在了地上。他在臟兮兮的衣服里一陣亂翻,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包裝紙,走到阿爾弗雷德跟前,打著手勢問他借鋼筆一用。
“他是個啞巴。”阿爾弗雷德從軍裝口袋里抽出鋼筆,放在魯克手中。他覺得魯克的表演非常有趣,這家伙到底想干什幺呢?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魯克手忙腳亂把筆套拔掉,然后伸到伊芙面前,咿呀叫著,請她在那張廢紙上簽名。
濃郁的體味撲鼻而來,伊芙倒退幾步,尖叫道:“走開,快走開!阿爾弗雷德上校,快攔住他。”
阿爾弗雷德微笑著說:“不,我不能那幺做,基于平等的精神,他有權力索要你的簽名,這并不違背任何一條法律或規定。”
德洛麗絲“撲哧”笑了出來,說:“我來吧。”她從魯克手里結果筆和紙,嫻熟地簽下了自己的全名,德洛麗絲·德·阿納斯塔西婭。
“德洛麗絲小姐,你為什幺對這個清潔工另眼相看?”
“這是為了彌補伊芙對他的傷害。”德洛麗絲把筆和紙還給魯克,微笑著說。
“德洛麗絲·德·阿納斯塔西婭,這是你的本名嗎?”
“是的,我的父親是南華國人,這是他留給我的名字。”
“是嘛,我一直以為德洛麗絲是你的藝名。你父親是南華國的貴族嗎?”阿爾弗雷德有些詫異。
“落魄的貴族,只保留了名字中的‘德’,其它什幺都沒有。”
在他們的注視下,魯克又來到洛克菲妮跟前,遞上紙筆索要簽名。
洛克菲妮沒有抬眼看他,龍飛鳳舞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阿爾弗雷德調侃說:“伊芙小姐,她們都已經簽了,你是不是也簽個名吧,REDstorm少了E,那可是一大遺憾呀!”
伊芙看到魯克迫切的眼神,急忙搖搖頭,說:“我才不呢!他索要我們的簽名八成是為了拿出去賣錢!走吧,阿爾弗雷德上校,我們去餐廳吧,完了還要到劇場去走臺。”
阿爾弗雷德從魯克手里拿回鋼筆,打了個手勢,示意他繼續干自己的份內活。魯克一臉失望地轉過身,慢吞吞向垃圾袋走去,時不時回頭看上她們幾眼。
阿爾弗雷德引著她們來到東南角的西餐廳,殷勤地請她們入座。
空調的暖風打得很足,三人紛紛脫下外衣,露出羊絨衫包裹下的青春胴體。偌大的餐廳,只有他們四位客人,一身黑色晚禮服的鋼琴師彈奏著《水邊的阿蒂麗娜》,廚師和服務生打足了精神,使出渾身解數讓貴賓滿意。
頭湯,面包,沙拉,主菜是牛排,最后上甜品和飲料。器皿是從天原國進口的高檔瓷器,每一道食物的量不是很多,但精致可口,從調味到烹制,都恰到好處。
他們說說笑笑,在西餐廳里消磨了一個半小時。然后,阿爾弗雷德驅車把她們送往明晚演出的劇場。
那是一個臨時搭建的露天舞臺,位于瀛海大樓的背面,工程兵和幕后人員已經忙碌了大半天,音像和燈光初具規模,圍觀的人群稀稀拉拉,看到REDstorm三位主唱到來,微笑著向她們揮手致意。
其中就包括了還沒來得及換下工作服的魯克和西餐廳的工作人員。
揮手致意,僅此而已。伊芙備受打擊,說:“看來我們在星羅基地沒什幺影響力。”
“恰恰相反!”阿爾弗雷德說道,“在星羅基地,你們有很多歌迷,不過軍隊的紀律使他們成為冷靜的簇擁者,而不是你們熟悉的那種狂熱分子。”
“明天晚上,他們會席地坐在舞臺下,悄無聲息地聽我們演唱,然后熱烈地鼓掌——天哪,我真不習慣!”伊芙探開手,夸張地說道。
阿爾弗雷德淡淡說:“你會習慣的。星羅基地只是這次酬軍演出的第一站,鐵沙國這樣的軍事基地不下二十個,你們未來的行程會很忙碌的。”他發覺自己越來越不喜歡伊芙了。
陳香汀滿頭大汗地從舞臺上跑下來,氣喘吁吁地說:“我們需要調校一下音響效果,那位上去唱一首歌?”
伊芙扁扁嘴說:“讓德洛麗絲去吧,她的高音最考驗設備了。”
“還是我去吧。”洛克菲妮快步走上舞臺,試了試麥克風的效果,用低沉,略帶沙啞的嗓音唱道:
“孤單一人,不畏懼活下去,就這幺下決心,隱忍寂寞。”
清唱的歌聲在星羅基地上空回蕩,讓人的心沉靜下來。內心深處最脆弱的那根弦被輕輕播動,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魯克想起了半妖人在獨立日那天齊聲高歌,阿爾弗雷德想起了大沼原生死交迫的逃亡之路,德洛麗絲想起了落魄的父親和可憐的母親,伊芙想起了童年在貧民窟度過的拮據生活,陳香汀想起了她一造REDstorm的艱辛。
《孤單一人》,這首歌具有神奇的魔力。每個人都沉浸在歌聲中,如癡如醉,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當歌聲在夜空中緩緩消失,由衷感謝的掌聲持續了整整五分鐘,就連一向冷靜的魯克也有些失態。
“很好,效果非常好。洛克菲妮,明天演唱會的最后一首歌,就由你來清唱《孤單一人》吧!”陳香汀迎上前,激動地說道。
“好的。不過……我有些頭疼,大概是吹多了冷風。”洛克菲妮微蹙著眉頭,用手扶助太陽穴。
“可別是著了風寒!”陳香汀吃了一驚,猶豫了一下,說道,“要不你先回旅館休息吧。走臺有德洛麗絲和伊芙在就可以了。”
“嗯……”洛克菲妮歉意地看了她們一眼,裹緊了大衣,快步向不遠處的招待所走去。
“我開車送送她吧!”阿爾弗雷德注意到魯克悄悄離開了現場,向陳香汀打了個招呼,開車追了上去。
伊芙哼了一聲,說:“那個上校是不是看上洛克菲妮了,一個勁地獻殷勤。”
“伊芙,你是不是在吃醋?”德洛麗絲笑笑說。
“你在胡說些什幺哪!”伊芙臉上有些發燙,瞪了她一眼。
阿爾弗雷德沒有再回來。
走臺結束后差不多十點了。德洛麗絲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她感覺到夔核的震蕩,某個機夔戰士正隱藏在黑暗中,圖謀不軌。不過對SS級機夔戰士來說,那種程度的威脅根本不算什幺。
她從容地打開燈,卻看到盧熹俊直挺挺躺在地毯上,魯克靜靜地坐在窗前,向她點了一下頭。
“他怎幺會在這里?是你干的嗎?”
“我偷偷溜進你的房間,結果發現有個捷足先登的王子,只好動昏了他。德洛麗絲,他可是你的鐵桿崇拜者喲!”
“你給我惹麻煩了!”
“待會我會帶他走的,剝光衣服,丟在臭水溝里。他會以為自己碰上劫匪,不敢聲張的。”
德洛麗絲笑笑說:“盧熹俊碰上你也夠倒霉的。”
“別管他。時間有限,我有話對你說。盧熹俊和監控署的署長阿爾弗雷德是朋友,他趕到星羅基地,向阿爾弗雷德透露了一些內幕,阿爾弗雷德開始調查我的身份,并且對REDstorm的酬軍演出和王室的意圖也起了疑心。形勢復雜,我們很危險。”
“阿爾弗雷德都知道些什幺?”
“這要問盧熹俊。你覺得有沒有必要把他弄醒,好好盤問一下。”
“這不妥當,還是交給王室去處理吧,我們大可置身事外。”
“那幺,REDstorm這次酬軍演出的真正目的是什幺?“
“陛下已經知道我是一名SS級機夔戰士,他請求我來星羅基地幫你一些小忙。”
“什幺小忙?”
德洛麗絲笑笑說:“我能想到的就是利用REDstorm演唱會的轟動效應,引開星羅軍的注意,讓你有機會潛入機夔研究所。”
“原來是你的主意——你不是不愿參與王室的陰謀嗎?”魯克故意問道。
德洛麗絲無奈地說:“我們總要做一些違背自己心意的事,這就是作為人的可悲之處……”她突然緊緊抿住了嘴唇,快步走到窗前,把盧熹俊踢到床底下,壓低聲音急切地說:“藏起來,魯克,找個地方藏起來!如果有人向我動手,你要幫我!記住,別啟動機夔,用你的觸手!”
魯克躲進了厚實的窗簾中。
“另一名SS級機夔戰士!”
魯克倒抽一口冷氣,立刻收斂起全部生機,像一塊沒有生命的木頭,隱藏在窗簾背后。
窗戶無聲無息地打開,一個陰柔的男聲說道:“好久不見了,SS01,沒想到你竟然是REDstorm之一的德洛麗絲,剛才我從瀛海大樓的頂層看到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幺你現在的身份是什幺?”
“這無關緊要。你可以叫我金河川,我喜歡這個名字,每一次看見江河奔流向東,我就覺得自己幾乎要沸騰起來。”
魯克心中一凌,金河川,機夔研究所的副所長,他竟然是另一名SS級機夔戰士。
“怎幺樣,像普通人那樣生活感覺如何?”金河川的聲音突然接近了很多,他用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跳進了房間,正站在魯克的身旁,觸手可及。
“感覺很好,我再也不想回到從前,連想都不愿意想起。”
金河川沉默片刻,長長嘆了口氣,傷感地說:“德洛麗絲,為什幺要拒絕我呢?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兩個SS級機夔戰士,難道我們不應該相互愛慕,彼此照顧嗎?”
德洛麗絲毫不客氣地說:“那只是你一相情愿的想法!”
“有多少美麗的女子向我投懷送抱,可是我都沒有動心……德洛麗絲,我一直在思念你,這種思念刻骨銘心,已經滲透進我的血液和骨髓里,我沒有一刻忘記你,啊——”
“金河川,你是從哪本情書上抄來的吧?”
“《亞歷克斯情書選》,南華國2079年第一版,你覺得效果怎幺樣?亞歷克斯是赫赫有名的情圣,他的情書打動過萬千少女的芳心。”
“這段話加深了我對你的討厭。”
“這幺說來,德洛麗絲,你是不肯接受我的愛慕了?”
“你已經問過我無數次了,每一次我的答復都不會改變。金河川,你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你難道不知道,當初我為什幺要離開機夔研究所?”
“我以為我的癡心和柔情終有一天能打動你……好吧,我放棄。德洛麗絲,你傷害了我脆弱的心靈,我會在黑夜里流著眼淚思念你,從此天空不再湛藍,鳥兒不再飛翔,樹木不再萌芽……”
魯克終于知道德洛麗絲為什幺討厭他了。金河川是那種讓人瘋狂的男人。
金河川的身影突然消失,幾乎與此同時,德洛麗絲也啟動了機夔,二人在狹小的房間里展開一場追逐戰。
他們都生怕驚動隔壁房間,速度雖快,但誰都沒有發出動靜。
這是一場速度和耐力的比拼,德洛麗絲身為女性,要略遜一籌。只聽見“嘶”的一聲,她身上的衣衫被撕開一條長長的口子,露出雪白的肌膚,膚光勝雪,讓人血脈噴張。
“德洛麗絲,你的身體真美麗,像北壺嶺寧靜的湖泊,像葛山之巔的皚皚白雪……”
德洛麗絲突然收住腳步,停在了窗臺前。金河川一手撐在她耳畔,一手去托她的下巴,嘴里念念有詞:“親愛的德洛麗絲,抵抗是沒有用的,你就從了我吧!”
無數觸手從天鵝絨窗簾后蜂擁而出,金河川悶哼一聲,身影像輕煙一樣扭曲著,但右肩、小腹和大腿還是遭到了重創。觸手貫穿他的身體,還沒來得及反卷,他急速往后退,逃脫了滅頂危機,及時跳出了窗外。
德洛麗絲看得驚心動魄,嘆息道:“可惜,差一點就能永遠留下他了!魯克,金河川將是你的心腹大患,你一定要小心提防!”
魯克把觸手緩緩收回體內,笑著說:“我為你惹上了這樣的強敵,你是否愿意告訴我SS級機夔戰士的由來和弱點?不再隱瞞,坦誠相對。”
德洛麗絲岔開話題說:“阿爾弗雷德一直沒有出現,你不擔心他正躲在某個角落監視你嗎?快回去吧。”
“沒關系。我已經安排人引開他的注意了。”
“德洛麗絲,是誰并不重要,請不要閃爍其辭,我想知道SS級機夔戰士的由來和弱點。事實上,金河川是機夔研究所的副所長,所長金善鑫上將只是負責安全和戒備,金河川才是研究所的第一號人物,如果我想繼續完成任務,就必須干掉他。”魯克耐心地說服她,“何況,這對你也有好處。金河川是不會放過你的,如果你想徹底擺脫他的騷擾,就告訴我一切。”
“好吧,只要你能干掉金河川……”德洛麗絲決定不向他隱瞞,“你已經知道,N系列超導型機夔的威力取決于夔核和液態超導化KU合金,鐵沙國機夔研究所獲得的夔核全部是從天原國輸入的,品質得不到保證,為了獲得高品質的夔核,我們試圖從天原國走私。”
“跟我們打交道的對象是大沼原以南生活在地下王國中的妖怪族。他們的首領是酸與,據說真身是一只怪鳥,頭和尾巴像蛇,長著兩對翅膀,六只眼睛,三條腿,叫一聲天崩地裂,妖力無窮。這都是傳說,沒有人會相信,我們鐵沙國人寧可相信,他們是某種變異的人類。”
雖然在遙遠的鐵沙國,但是天原國的三個種族都牽涉進來了,人類,半妖人,妖怪族,魯克心中感慨萬千。
“酸與向我們提供了兩顆魔晶,一顆叫星動,一顆叫星焚,作為回報,我們提供了二十枚N系列超導型機夔的成品,并且承諾,一旦研制成功,我們將和妖怪族聯手開發新型的機夔系統。”
“機夔研究所在陳宗白教授的領導下開始新一輪的攻關,在短時間內掌握了能量壓縮和固化的方法,從魔晶里提煉出高品質的夔核。但是出了些小問題,這兩枚夔核都不能與液態超導化KU合金很好地融合,用機夔術語講,就是無法達成一定范圍內的同步化。”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陳宗白教授嘗試著提高液態超導化KU合金中鎳鉻的比例,最終獲得了成功,制成兩枚特殊的超導化機夔,星動和星焚。在我的右眼里,植入了星動,在金河川的左眼里,植入了星焚。我們就這樣成為了SS級機夔戰士。”
“SS級機夔戰士不具備變形攻擊的能力,但是我們擁有驚人的速度,能釋放出能量波,干擾夔核的震蕩,使它們進入休眠狀態,能夠在一定范圍內利用生物能改變容貌。但是由于夔核的差異,我和金河川也各自擁有了不同的特性,比如說,我能夠感覺到夔核的震蕩,比S級機夔戰士要敏銳十倍,而金河川擁有超強的再生能力,他幾乎是個打不死的怪物。”
“據我所知,金河川的要害在他的左眼,只要破壞了機夔,他就跟普通人沒有什幺分別了。”
“魯克,我已經把SS機夔戰士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了,你還有什幺想知道的?”德洛麗絲攤開手,表示自己毫無隱瞞。
魯克把所有關于SS級機夔戰士的信息梳理了一遍,心中有了對策。他展顏一笑,說:“最后一個問題,你們為什幺要離開機夔研究所,假扮成其它人,過不一樣的生活?”
“親愛的魯克,當你擁有了強大的力量,你是否還愿意淪為他人控制下的工具?還是遵從自己的心愿,自由自在地生活?我和金河川都做出了各自的選擇,我們在過自己的生活。就是這樣。”德洛麗絲意味深長地說道。
“親愛的魯克,今天晚上,你會不會去聽REDstorm的演唱會?”阿爾弗雷德坐上他床邊,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嚇了他一跳。
“不,趁你們都被演唱會吸引,我想到機夔研究所的C區去探探路。”
“你這幺做會讓我很為難的,怎幺說我也是監控署的署長,總不能裝作看不見吧。”
“阿爾弗雷德,想請你幫個忙,能不能告訴我機夔研究所的監控信號中轉裝置具體在哪里,我想動些手腳,免得你為難。”
“切,我為什幺要這幺做呢?這簡直就是瀆職——除非你告訴我,盧正煦究竟在打什幺算盤。”阿爾弗雷德開始跟他討價還價,他手里的籌碼很多,一點都不著急。
“我會告訴你的,明天的這個時間,還在這里,如果我能夠平安回來的話。”
“機夔研究所沒有人能擋住你,你這個家伙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半妖人!好吧,我相信你一回。對了,昨天引開我的那個機夔戰士是誰?”
“你難道沒有認出來嗎?你們曾經并肩戰斗過的!”
阿爾弗雷德皺起眉頭想了又想,靈機一動,脫口叫道:“是蘇標!”
“對了,是蘇標,他是我的幫手,或者說,我是他的幫手。”
阿爾弗雷德起來疑心。“你們不是為天原國打探液態超導化KU合金的秘密吧?”
“放心,我們跟軍方沒有任何關系。”
“那幺洛克菲妮和德洛麗絲,到底哪個才是盧正煦的人?”
“你想抓起來嚴刑拷打嗎?”
“不,我才不會這幺傻呢,她們是鐵沙國的偶像,打破偶像是會遭天譴的。我只是想抓住某人的小辮子,脅迫她跟我有個親密接觸。”
“你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開玩笑怎幺樣?認真又怎幺樣?”
魯克一本正經地說:“開玩笑的話,說說就算了。如果是認真的,我勸你趁早放棄,你會撞上鐵板的。”
“她們有這幺厲害嗎?……算了,就當我沒說。”
“好了,阿爾弗雷德上校同志,你不應該在一個清潔工的宿舍里逗留太久,這會引起懷疑的。快告訴我,機夔研究所的監控信號中轉裝置在哪里?”
“你把耳朵附過來——”阿爾弗雷德神神秘秘地說。
五分鐘以后,阿爾弗雷德上校離開了魯克的宿舍。十分鐘以后,魯克換上鐵沙國的軍裝,來到蘇標的住所,跟他會合后,一同前往非軍事人員居住區。
已經是黃昏時分,人們三三兩兩向瀛海大樓涌去,希望在靠近舞臺的地方找到一個位置,近距離欣賞REDstorm的熱情洋溢的歌舞。
蘇標熟門熟路地來到一幢整潔的公寓樓前,指著三樓的窗臺說:“那里就是陳宗白的單元,他跟老婆和女兒住在里面。進門處安裝了指紋鎖,我們進不去的。”
“你打算怎幺辦?”
“等。陳宗白的女兒在附近的中學上學,她是REDstorm的歌迷,要回家換了校服,再去演唱會現場的。”
話音未落,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匆匆忙忙跑過來,她穿著灰藍色的校服,圓嘟嘟的臉上稚氣委托。時間已經差不多了,街道上空無一人,大家都提前去占位置,她生怕趕不上,跑得氣喘吁吁,根本沒留意到躲在樹后的魯克和蘇標。
小姑娘把拇指按在了指紋鎖上,鐵門“啪嗒”彈開,她用力推開,加快腳步沖了進去。魯克及時伸出手指,抵住了緩緩合攏的鐵門,蘇標向兩邊打量了幾眼,沒有人注意,他們側身閃了進去。
“媽媽,媽媽,快,快點讓我換衣服,要來不及了!”
“別著急,吃點東西再去吧,演唱會要五點才正式開始。”
“來不及了,大家都去占位置了,我們去得晚,只好站在外面,什幺都看不清!”小姑娘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你爸爸還沒回來呢,我們總要等等他吧!”
“爸爸怎幺這樣磨蹭,知道今天有演唱會,為什幺不早點下班!”
樓下的鐵門又發出“啪嗒”一聲,陳宗白匆匆跑上三樓,額頭上滲出了熱汗。魯克冷眼旁觀,他的模樣跟記憶里完全不同,當年那個意氣風發、充滿活力的物理學家,現在已經是人到中年,由于缺少鍛煉,營養過剩,下巴垂了下來,挺著渾圓的將軍肚,爬三層樓都氣喘吁吁。
“你們是……”陳宗白注意到門口還站著兩個陌生人,詫異地問道。
女兒聽見爸爸的聲音,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房門。蘇標和魯克一左一右架起陳宗白,闖進了他的家里。
“爸爸!”女兒尖叫起來,她似乎意識到了什幺。蘇標及時舉起手,一掌劈在她左頸,力量恰到好處,小姑娘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陳宗白急忙叫道:“別傷害我的女兒,你們要什幺,只管拿去!”
蘇標把他推倒在地,一個跨步沖進廚房,把陳宗白的老婆拖了出來,一掌把她放倒。
魯克反鎖上房門,說:“只怕我們想要的東西,你舍不得給。”
“你們……你們想要什幺?”陳宗白戰戰兢兢地問道。
“你的右手和眼珠。怎幺樣,愿意給嗎?”蘇標拿出準備好的繩索,把他老婆和女兒結結實實捆起來,嘴里塞上抹布,封上膠帶。
“我的右手和眼珠?”陳宗白立刻猜到他們想干什幺,急忙說道,“沒用的,機夔研究所C區和D區有監控攝像頭,你們就算進去了也會被發覺的。”
“這就用不著你擔心了。”蘇標從衣袋里掏出一只鐵皮盒子,打開,里面并排放著五支KX27型迷幻劑。
“別——”陳宗白試圖反抗,魯克立刻用手指捆住他,把一團抹布填進他嘴里。
似曾相識的場景再次浮現在眼前,在天原國西昆市,那時他還年輕,喜歡騎著那輛野狼摩托車四處兜風。突然一條又粗又長的繩索把自己攔腰纏了三圈,順勢拎了起來,就像拔蘿卜一樣,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赤條條躺在地上,衣服褲子被剝得一干二凈,什幺都沒留下。
圍觀的人群,冷漠的目光,譏笑和嘲諷,《西昆晚報》的新聞……震驚,羞辱,恐懼,種種負面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像水一樣把他整個淹沒,令他無法自拔。他想要大聲疾呼,但只能發出一些沒有意義的嗚咽。屈辱的淚水沿著臉龐流下來,他突然發現使遠赴鐵沙國,他還是無法逃避過去。
蘇標捋起他的衣袖,向他手臂的靜脈里注射了一支KX27型迷幻劑。藥性發作得很快,陳宗白瞳孔放大,迅速失去了自我意識。
魯克松開手指,從他的貼身口袋里搜出了機夔研究所的磁卡。蘇標在他耳邊喃喃細語,用誘惑的語氣套出了一串十二位的復雜密碼,他反復問了幾次,確定無誤,這才直起身,舒了口氣說:“行了,C區和D區已經向我們敞開大門了!”
“那就動手吧!”
蘇標拔出一把雪亮的尖刀,對準陳宗白的心臟刺了下去。他作勢刺了又刺,始終下不了手,他沮喪地說:“不行,要是讓清翥知道了,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的。小盧子,還是你來干吧。”
魯克把陳宗白的頭顱逆時針一擰,“嘎嘎”兩聲,頸椎斷裂,他吐出最后一口氣,毫無痛楚地死去了。蘇標還沒有從詫異和震驚中恢復過來,魯克又對陳宗白的老婆和女兒做了同樣的事。三條人命就這樣消失,就像死了三頭雞。
蘇標瞠目結舌,隔了半晌才說:“她們是婦女和小孩,你竟然下得了手?”
魯克平靜地說:“你不是跟我說,不想冒險。不僅僅陳宗白,連他的老婆和女兒也得一起殺死。我照你說的做了。”
“……記得在樹妖基地時,我打算殺死桕歌,你說,我們沒有權力殺害無辜的生命!可現在……”
“人總是會變的,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魯克了。”
“你離人類已經越來越遠了……”蘇標難過地說。
“半妖人的殘忍和人類的狡猾揉合在一起,現在的我才是最真實的我。蘇標,你可以毫不猶豫對妖怪或者半妖人下手,用最嚴厲的手段把他們撕成碎片,但對婦女和小孩卻心慈手軟,為什幺?”
“因為我們是同類。”
“很對,你們是同類,你們同屬于人類,但我不是,我是一個純粹的半妖人,人類對我來說,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種族。既然你們人類可以毫無愧疚感地品嘗極品羔羊肉,那幺我為什幺不能心安理得地殺死他們的婦孺呢?至少我是為了確保安全才這幺做的,不是為了滿足口服之欲,在這一點上,我覺得我比絕大多數人類都高尚。”
蘇標不知道該怎樣反駁他。用人性和人類的道德觀念去要求一個半妖人,這太可笑,何況,人類本身也不見得高尚到哪里去,他看多了殺戮和流血,為了食物,為了領地,為了金錢,為了權力,為了所謂的正義,甚至為了感官的刺激,以各種借口和名義,理直氣壯地自相殘殺。這就是人類。他感到深深的悲哀。
“那幺,接下來是你動手還是我動手?”魯克指指他手中的尖刀。
“還是我來吧。”蘇標深深吸了口氣,握緊了手里的尖刀,慢慢跪倒在陳宗白的尸體旁,“就像你說的,我的手上已經沾滿了鮮血,就不要再假惺惺扮演圣人了。魯克,這是我們最后一次合作了,結束以后,我想帶著顧清翥退出,渡過重洋,到遙遠的國度消磨下半輩子。”
“我們都是擁有智能的種族,人類,半妖人,妖怪族……”蘇標小心翼翼把陳宗白的眼珠剜了出來。“我們應該和睦相處,而不是彼此爭斗……”他從腕部剁下他的手掌。“我希望這一天能早日到來……”
魯克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用低沉的聲音說:“那幺你就必須正視殘忍的殺戮,淋漓的鮮血,想想人類的歷史,文明之花是從怎樣的淤泥里萌芽綻放的!”
監控信號中轉裝置位于機夔研究所正門的臺階下,密封的水泥管道中。無數光纜和數據線在這里交匯,把機夔研究所的監控錄像傳輸到瀛海大樓的地下監控中心。
知道了確切的位置,一切就好辦了。蘇標操縱他的寵物尸蟲,從臺階的縫隙鉆入地下,挖穿了水泥管道,把適量的膠泥炸藥抹在光纜上,并插上遙控引爆裝置。
五點過五分,REDstorm的演唱會拉開了序幕,高音喇叭中傳來了熱烈的音樂聲,她們閃亮登場,齊聲演唱成名曲《紅》。
在喧囂的歌聲中,蘇標按下了遙控器,膠泥炸藥炸斷了光纜,監控中心的顯示屏上一片雪花,但沒有人注意到。監控員全部離開了崗位,涌到瀛海大樓的頂層,舉著軍用望遠鏡,帶著無線竊聽耳機,如癡如醉地欣賞REDstorm的歌舞。
魯克和蘇標徑直來到大廳西面的電梯前。
監控攝像頭形同虛設。蘇標把陳宗白的磁卡劃過密碼鎖的卡槽,輸入正確的密碼,電梯門打開,二人對視一眼,迅速閃了進去。
電梯的控制鍵只有四個,A,B,C,D,代表機夔研究所的四個區域。
“先去C區。”蘇標按下“C”。
電梯輕微震動了一下,開始向下運動,先加速,后減速,不到十秒鐘就停了下來。
魯克發現標記著“B”的按鈕閃爍著黃光,他皺起眉頭問道:“你是不是按了B區?”
“不可能,明明按的是C。”蘇標警惕起來,“難道說REEstorm的魅力還不夠,B區有人在加班?”
電梯門緩緩打開,外面空無一人。
他們面面相覷。蘇標反復按著“C”,電梯門打開,又合上,打開,又合上,就是不往下降。
“難道出了機械故障?”蘇標覺得不大可能。
一個陰柔的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并且用的是標準天原語:“歡迎來到機夔研究所,這里是B區,機夔和機夔戰士測試區。請一直往前走,我在右手倒數第三間B110等你們。電梯被鎖定,不用費勁了,你們已經暴露了,重復一遍,你們已經暴露了。”而背景音樂,竟然是正在瀛海大樓后舉行的REDstorm現場演唱會。
“這家伙在開玩笑吧?”蘇標有些哭笑不得了。
“他沒有開玩笑。”魯克壓低了聲音,在蘇標耳邊說,“小心,說話的人是金河川,機夔研究所的副所長,他是鐵沙國僅有的兩名SS級機夔戰士之一,萬一動起手來,盡量不要使用冰封機夔,他的機夔一旦啟動,釋放出特殊的能量波,類似于離子風暴,能強迫其它機夔進入休眠狀態!”
“見鬼!”蘇標咒罵了一句,從后腰拔出一支MKG23,把夔核子彈壓上膛,隨時準備迎戰。
“這種程度的能量攻擊不能造成有效的傷害,盡量干擾他操縱能量波,為我創造進攻的機會。”魯克瞥了一眼,忍不住提醒他。
蘇標笑了一下,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說:“你不要小看,彈夾里一共八發夔核子彈,最后一顆是特制的,里面充滿了KX281型迷幻劑。還記得天吳劉子楓嗎?只要命中腦袋,一槍就能解決問題。”
他們走出電梯,沿著走廊小心翼翼向前走去。B102,B104,B106,B108,一扇扇沉重的合金移門緊閉著,沒有把手,也沒有密碼鎖,魯克突然有一種可笑的想法,難道大叫一聲“芝麻開門”,它們就會自動打開?
他們來到B110前,蘇標伸手推了一下,手指還沒有碰到冰涼的金屬,合金門就無聲無息地移在一邊,從凹槽估算,足足有三寸半厚。
里面是一個極其寬敞的空間,呈正方形,大約有五十米見方,三層樓那幺高,半球狀的穹頂,類似于南華國的教堂。從地面到四壁到穹頂,都是用特殊的合金澆鑄而成,表面進行過亞光處理,灰黑色,并不刺眼。在穹頂的邊緣,亮著十多盞冷光燈,從各個角度照亮了整個房間。
金河川背著手站在正中間,微笑著說:“請進,我等候你們多時了。”
魯克向蘇標打了個手勢,大步走了進去。腳掌才觸及合金地面,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往下拉,需要努力繃緊腿部和腰腹的肌肉,才能使身體保持直立。
蘇標察覺到異樣,心中一凌,他守在門口,握緊了MKG23,悄悄瞄準金河川的腦袋。
“這里是三倍重力區,感覺怎幺樣?”金河川對黑洞洞的槍口視若無睹,繼續慢條斯理地說下去,“你們一定很奇怪,為什幺我沒有去觀看REDstorm的演唱會,她們是美麗的尤物,男人的夢想,塵世的天堂……可惜,我猜到她們的突然出現就是為了配合你們潛入機夔研究所,所以盡管不甘心,我還是留了下來。”
“你怎幺知道我們的目標是機夔研究所?”魯克需要確認一下。
“監控署已經從監控錄像上發覺了你們的存在,殺死沙文的另有其人……可惜我正好不在,否則的話,當場就能把你們的狐貍尾巴揪出來。不過現在也不遲,呵呵,再狡猾的狐貍也逃不出好獵人的手心!”
“誰是獵人還說不定,你太高估自己了。”
“高估?不,一點都不,對付你們,我只要使出百分之三十的力量就足夠了。你們是天原國來的機夔戰士,只要是機夔戰士,都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離開了機夔,你們什幺都不是!”他抬起手,輕輕按在左眼眉梢上,星焚機夔的夔核不停震蕩著,他的瞳孔放大,釋放出不斷擴張的能量波,充滿了整個房間。
魯克突然伏低身體,蘇標立刻扣下扳機,夔核子彈在火藥和膛線的作用下高速旋轉,穿過層層能量波,射向金河川的下頜。
金河川充分發揮出速度上的優勢,上半身突然后仰,背心幾乎貼著地面,子彈擦著他的胸襟呼嘯而過,在合金墻壁上形成了跳彈,夔核爆炸,釋放出高溫烈焰,干擾了他對能量波的控制。
能量波出現了紊亂,魯克抓住時機,全力以赴,夔化程度瞬間提升到身體能夠承受的極限,五指并攏,由下往上疾刺金河川的后背。
金河川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他眼中,魯克的一舉一動就像回放的慢鏡頭,絲毫不能對他構成威脅。他從容不迫地繞到魯克身后,舉起右腳,對準他的尾椎骨連踢三腳。
魯克閃電般回轉身,卻又撲了個空。
從腳尖傳來的感覺讓金河川意識到,他踢在了鐵板上。接著,滯后的劇痛令他屏住呼吸。金河川詫異地發現,對手的身體籠罩在一層藍紫色的能量鎧甲中。那是機夔的威力,能量實體鎧甲化,他一直以為那是傳說,是機夔系統永遠都無法突破的極限狀態。但是他錯了。
在金河川錯愕的瞬間,蘇標抓住機會,接連開槍,不同屬性的夔核子彈在他周圍爆炸,高溫,冰凍,爆炸,輻射,對能量波造成了嚴重的干擾。金河川一方面要躲閃來自魯克和蘇標的攻擊,一方面要繼續維持星焚機夔夔核的震蕩,改變頻率,散播能量波,分心兩用,顧此失彼。
魯克已經罄盡全力了,但還是無法跟上金河川的速度,他突然意識到,對方挑選B110是別有用心,空曠寬敞的空間,三倍重力加速度,這些有利的條件能夠最大限度放大金河川的速度優勢,抑制自己的長處。但是金河川千算萬算,卻漏算了一點,他的對手是雷鳴機夔戰士,夔化程度達到百分之一百二十,在這種合金罐頭一般的房間里,雷鳴機夔具有破壞性的巨大威力。
魯克深深吸了口氣,夔核劇烈震蕩著,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在身體里縱橫抉蕩,就像堤壩擋住了洪水,以驚人的速度上漲,頃刻間突破了閥值。魯克“嘿”地吐出一口濁氣,雙掌重重按在合金地面上,無數拇指粗細的電流從他的身體里跳出來,劈啪作響,如同虬龍般張牙舞爪,纏繞著他的雙臂鉆進地下。
剎那間,地面,墻壁,穹頂,到處充滿了高壓電流,冷光燈齊齊熄滅,火花紛紛墜落,像下了一場焰火雨。
金河川猝不及防,腳跟被電流擊中,尖叫一聲,身軀被彈到半空中。他驚恐地發現,黑暗之中,藍紫色耀眼的高壓電流無處不在,它們翻騰扭曲著,伸出死亡的觸手,向自己發出召喚。
蘇標松了口氣,終于結束了,B110是金河川的墓地。SS級機夔戰士果然速度驚人,但他似乎缺少強有力的攻擊手段,無法形成有效的攻擊。
金河川又是一聲尖叫,被高壓電流拋向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平拋線,一頭撞在墻壁上,再次被高壓電流推出。他像跳彈一樣在墻壁間彈來彈去,每一次都夾帶出一道耀眼的電流,速度漸漸放慢,這些高壓電流向各個方向延伸,達到了平衡,把金河川固定在半空中,他身上的衣服盡數被燒焦,露出白晰如玉的肌膚,電流從表面刮過,卻沒有留下任何傷痕。
蘇標終于領悟到,他是故意讓電流攫住自己的。高壓電流根本就不能傷到SS級機夔戰士!
“游戲結束了!只要開始,就必定會結束。”金河川鎮定地說,“你是我見過的最強悍的機夔戰士,擊敗你是個悲劇,就好比精美的瓷器掉在地上,砰,四分五裂,碎成無數碎片!悲劇,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毀滅給人看……”能量波不停改變著頻率,擴散到整個合金房間,雷鳴機夔受到干擾,跳動幾下后進入休眠狀態,魯克的身體像風中的枯葉,劇烈顫抖著,他張開雙手,似乎像抓住什幺,喉嚨深處發出嘶啞的呻吟,頹然摔倒在地。
高壓電流失去了能量,逐漸消失,金河川像神一樣緩緩降臨,赤裸的雙腳站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是機夔戰士的神,你怎幺可能與神對抗呢?”金河川用憐憫的眼神望著魯克,他用腳背抬起他的下巴,注視著他失去神采的雙眼,“像爛泥一樣癱倒在地,任人踐踏,失去反抗的力量,這是多幺可悲的命運!軀體與意識一同腐爛,敵人歡呼著慶祝勝利,恥辱和憤怒焚燒著你的胸臆,它們化作烈焰,從七竅里噴射出來,化作節日的焰火,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魯克的瞳孔放大,呼吸越來越微弱,生命正在飛速消逝。他無意識地蠕動嘴唇,艱難地吐出幾個音節。
“什幺?你說什幺?”金河川臉色微變。
“德洛麗絲……德……阿納斯……塔西婭……”
“你是說德洛麗絲嗎?REDstorm的德洛麗絲?你認識她嗎?你跟她是什幺關系?”
“德洛麗絲……SS……機夔……”
金河川一顆心怦怦跳動起來,他情不自禁俯下身,把耳朵湊到魯克的嘴邊,催促道:“你到底想說什幺?”
魯克張開所有的毛孔,無數觸手像箭一樣向四面八方射出,幾乎籠罩了整個合金房間,這是全方位無差別的猛烈攻擊,金河川終于沒能躲過這驚天動地的一擊,身體被貫穿,觸手反卷回來,把他白晰的身體緊緊裹住。
他驚恐地尖叫著:“你……你使詐!你不是人類!啊——”
“德洛麗絲要我殺死你。”魯克清晰地說道。觸手迅速收緊,深深勒進金河川體內,他的身體被巨大的絞力扭曲成怪異的形狀,內臟離開原先的位置,擠壓成一團。
“在德洛麗絲的房間里偷襲我的是你——”金河川獰笑著叫道,“可你是殺不死我的,我是不死之身!”
“德洛麗絲已經告訴我你的弱點,金河川,失去了機夔,你什幺都不是,這句話同樣適合你!”魯克從后頸抽出一條觸手,對準他的左眼,狠狠刺了進去。
星焚機夔被硬生生挖了出來,金河川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身體像液態超導化KU合金一樣急速改變著形狀,剎那間爆成滿天的血霧。
“走吧,我們去C區。”魯克收回觸手,離開了B110。合金移門自動關閉,走廊里燈火通明,空無一人,就像什幺都沒有發生過。
“對面應該還有電梯,我希望金河川沒有把所有的電梯都鎖死。我們去碰碰運氣吧。”蘇標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道。
魯克看了他一眼,古怪地笑了一下,舉步向前走去。
蘇標用陳宗白的磁卡劃過卡槽,輸入密碼,紅燈一陣跳動,電梯被鎖死了。
他們試了另外兩架電梯,情況沒有任何改觀,他們被困在了機夔研究所B區,上不去,也下不來。
蘇標有些懊悔地說:“金河川既然能鎖死電梯,就一定能夠解鎖,剛才太性急了,應該在他身上試試KX27型迷幻劑的。”
“那我們就試試暴力的辦法吧。”在B110中的戰斗激起了半妖人的野性,魯克伸出手指,撫摸著緊閉的電梯門,硬生生擠了進去。一根手指,兩根手指,三根手指……縫隙越來越大,他咧開嘴低吼一聲,把電梯門強行拉了開來。
蘇標側著身體鉆進去,抬頭打量著電梯的頂部,頓時有了辦法。“從通風口爬上去,然后打斷鋼纜,電梯會掉下去,我們只要及時扒住電梯口,就能順利進入C區。”
魯克伸長了手臂,把通風口的擋板拆了下來,微一用力,就鉆了出去,來到電梯的頂部。
上面是黑黝黝的空間,充滿了鐵銹味和霉菌的氣息,讓人感到很不愉快。
蘇標爬到他身邊,摸著手臂粗細的鋼纜,說:“這是特制的合金鋼纜,子彈恐怕打不斷。”他取出一團膠泥炸藥,包裹在鋼纜上,插上遙控引爆裝置。
“爆炸的威力很大,要找個地方躲一下。”
“我們往上爬高一些,然后張開能量盾,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二人沿著鋼纜往上爬了大約四五米,蘇標試圖啟動冰封機夔,但機夔毫無反應,他臉色微變,急忙問道:“魯克,你能啟動機夔嗎?”
“不行,看來能量波的干擾還沒有完全消失。”
“糟糕了,我們可不能無限制地等下去,必須在REDstorm演唱會結束前離開機夔研究所!”
“讓我想想看……”魯克把星焚機夔握在手里,像一團堅硬的橡膠球,用力一按就凹陷下去,松開又恢復原狀。
魯克試圖從雷鳴機夔中釋放出游絲加以控制,但機夔處于休眠狀態,沒有任何反應。他猶豫了一下,決定冒險把星焚機夔植入體內。
他選擇了從未植入過機夔的左臂。
星焚機夔陷進他的皮膚里,穿過血管和肌肉,接觸到臂骨。魯克讓骨骼斷開,改變斷口的形狀,牢牢卡住機夔,血肉從四面八方圍攏,將機夔包裹住。
“你在干什幺?”蘇標焦急地催促道。
“耐心點,心急吃不到熱豆腐!”魯克開了句玩笑。他用慣常的方法啟動星焚機夔,但機夔沒有動靜。
“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們再爬高一點,直接引爆。”
“也只好這樣了。”魯克放棄了嘗試。
二人攀著鋼纜繼續往上爬,在差不多接近頂部的地方停了下來。
蘇標取出遙控器,鄭重其事地說:“我喊一、二、三,引爆膠泥炸藥,鋼纜被炸斷后,會急速往上升,我們要及時松手,同時避免被鋼纜抽到身體。爆炸造成的高溫和火焰沿著信道上升,同時逐漸冷卻,但愿我們的身體能經受住考驗。另外,要及時扒住C區的電梯口,萬一錯過的話,沒有第二條鋼纜讓我們往上爬的。”
魯克聳聳肩說:“我沒有問題,你呢?”
蘇標嘆了口氣,說:“我真希望自己的身體能像半妖人那樣強悍!”他用力按下了遙控器。
“轟——”一聲巨響,膠泥炸藥猛烈爆炸,鋼纜從中斷開,電梯燈火全滅,沿著信道向下墜落,一團耀眼的火光翻滾而上,熱浪撲面而來。
“快松手!”蘇標大叫道。二人不約而同松開了手掌,竭力讓身體貼緊信道壁,減慢下落的速度。鋼纜瘋狂抽打著逼近他們,沒有能量盾,他們只能靠身體硬扛。
眼看這鋼纜狠狠抽向蘇標的頭頸,而他又躲閃不及,魯克猛地伸長手臂,一把抓住鋼纜的斷口,巨大的推力把他甩向信道壁,砸出一個人形的凹陷。他一松手,鋼纜唰地縮了上去。
蘇標逃過了一劫,驚魂未定,上升的火焰和氣流就把他們吞沒。“完了!”蘇標心中一涼,緊緊閉上了眼睛。
眉毛和頭發都燒焦了,皮膚刺痛,眼睛被煙熏得睜不開,肺幾乎要咳炸了。蘇標痛不欲生,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被什幺東西纏住了肩膀,懸在半空中,不再下落。
他勉強睜開紅腫的眼睛,看見魯克一手攀住電梯口的邊緣,一手拉住自己,正低頭微笑。
他們的運氣很好。真的很好。
魯克拉開緊閉的電梯門,二人奮力爬了出去。
干凈冷清的走廊向前延伸,兩旁是“C”打頭的實驗室,墻壁上整整齊齊排列著密碼鎖,閃爍著柔和的藍光。
“接下來該怎幺辦?”
“找到C119,那是C區最完整的一個實驗室,里面有制造N系列超導型機夔的設備。”蘇標檢查了一下背包,必要的東西都在,他快步向前走去,在走廊的盡頭左轉,找到了C119實驗室。
在密碼鎖的上方有一個塑料銘牌,里面的紙條上打印著“特別級權限”幾個字。
“就是這里。”蘇標迅速把磁卡劃過卡槽,“嘀——”一聲響,密碼鎖被激活,他輸入了那串十二位的復雜密碼,把陳宗白干枯的手掌按在指紋識別機上,同時把他的眼珠對準了瞳孔掃描儀。
實驗室無聲無息地打開,一個電子合成的聲音說道:“歡迎您,陳宗白教授!”
魯克和蘇標進入了實驗室,眼前的場景讓他們大吃一驚。整個實驗室分成前后兩進,由一道透明的玻璃墻隔開,玻璃墻的后面,安置著一臺巨大的機械設備,足足有五層樓那幺高,包括在墨綠色的合金外殼內,表面用白漆畫著各種復雜的標記,有些是圖案,有些是鐵沙國的文字。
“上面寫的是什幺?”魯克好奇地問道。
蘇標搔搔頭,不好意思地說:“那些都是關于機夔制造的術語縮寫,我一個都不懂。”
魯克用懷疑的目光注視著他,問道:“你會操作這臺機器嗎?”
“這并不難,就像傻瓜照相機一樣,按照步驟來就行了。”說著,蘇標走到玻璃墻外的控制臺前,插入陳宗白的磁卡,再次輸入密碼,觸摸式屏幕亮起,顯示出制造超導型機夔的流程。
“瞧,很簡單吧!那些研究機夔的專家都是機械白癡,別指望他們會操縱那些復雜的機械。”蘇標按下了“啟動”,控制臺再次確認磁卡的權限,然后向玻璃墻后的巨大機器傳輸信號。
一陣沉悶的轟鳴聲后,控制臺的左側出現一個凹槽,從大小形狀看,似乎是一只方方正正的盒子。
魯克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五只密封的塑料盒,放在控制臺上,說:“全部在這里了,都是高品質的裸露夔核,沒有任何瑕疵。”
蘇標拿起一只塑料盒,放進凹槽里,大小正合適。他在觸摸式屏幕上按下“夔核”,一陣輕微的顫抖后,夔核被傳輸到特殊的容器中,控制臺再次確認磁卡的權限,然后,玻璃墻后的機器開始全負荷運轉,各種不同顏色的燈忽明忽暗,照亮了蘇標的臉。
“這臺機器代表了鐵沙國科技的最高水平,造價昂貴,但效率非常高,通常制造一枚N系列超導型機夔大約需要五到七分鐘,在天原國,相同的過程差不多需要二十分鐘。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事就是耐心等待。要喝點什幺嗎?”
“這地方有什幺東西可以喝的。”魯克有些意外。
蘇標走到角落里,拉開冰箱門,從里面取出一瓶蘇打水,問魯克要不要。
魯克搖搖頭,突然想起了什幺,問道:“有沒有伊格納緹伍茲酒?”
“伊格納緹伍茲酒?”蘇標嚇了一跳,“你的酒癮越來越大了,那可是高度的烈酒,實驗室怎幺會有!”
“那就算了。”
蘇標喝了幾口蘇打水,煙熏火燎的喉嚨得到滋潤,舒服了很多。他搖晃著瓶子,隨口問:“那幺多高品質的夔核,你是從哪里弄來的?”
魯克輕描淡寫地說:“最近天原國軍方派出一支機夔戰士小分隊,到鐵沙國來打探液態超導化KU合金的秘密,結果被各個擊破,我受人之托,廢物利用,把這些夔核制成超導型機夔。”
“一定不是內閣,是某個黑社會組織吧。”
魯克笑笑說:“這是商業秘密,怎幺樣,如果你加入的話,我就告訴你。他們很大方的。”
蘇標有些心動,但他還是拒絕了。“算了,我現在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不攙和了。”
“有沒有想過,顧清翥已經被洗腦了,對她來說,你跟陌路人沒什幺兩樣。”
“想過的。”蘇標長長嘆了口氣,“我不想她成為軍方的傀儡,過行尸走肉的生活。我打算跟她重新開始。魯克,我會讓她重新愛上我的。”
“但愿如此。”魯克并不認為這種可能性有多大。
說話間工夫,控制臺發出三聲低沉的蜂鳴。蘇標走近去,在屏幕上按下“粗成品”,機器停止了運轉,控制臺再次輕微顫抖著,右側出現一個正方形的凹槽,托架緩緩上升,一枚N系列超導型機夔靜靜呈現在他們面前。
魯克看了又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個立方體形的半透明果凍狀物體,棱角被打磨得很光滑,像一枚放大的骰子。在骰子的中間,有一枚桔黃色的夔核,外面裹著薄薄一層液態超導化KU合金。僅此而已。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N系列超導型機夔嗎?”魯克哭笑不得地問道。
“是的,你不用懷疑自己的眼睛。不過,這只是一枚粗成品。看見包裹著夔核的那層液態超導化KU合金了嗎?就是它與夔核達成了一定范圍內的同步。只要把外層的松脂剝掉,浸在高純度的液態KU合金里,控制一定的溫度和濕度,液態KU合金就能在機夔表面自動生長,你可以利用電腦控制生長的形狀,手臂,大腿,或者身體的其它部隊。這些后續工作在普通的實驗室里就能完成了,而且這樣大小的機夔攜帶方便,你難道打算扛著幾條胳膊或者大腿招搖過市?”
魯克把粗成品機夔拿再手里,掂了掂分量,順手放在一旁。
蘇標再次啟動程序,著手制作下一枚機夔。
半個小時后,他們得到了五枚N系列超導型機夔。
“差不多了,我們該撤了。”蘇標關閉了控制臺,把磁卡抽出來。
“你挑一枚機夔吧,這是你該得的酬勞。”
蘇標毫不客氣地翻動著機夔,就像在水果市場挑選蘋果。他突然喪氣地說:“我不懂,哪一枚夔核的品質比較好?”
“這個比較適合你。”魯克拿起桔黃色夔核的那枚機夔,塞進蘇標手里,“不過我建議你用過后立刻丟掉,我有些懷疑,這些夔核都是亞穩態的。”
“什幺?”蘇標吃了一驚,他像拿著燙手的熱山芋,把機夔在手中倒來倒去。
“軍方居心叵測,他們向鐵沙國輸入的夔核全部是劣質的亞穩態夔核,鐵沙國人被蒙在鼓里。這些夔核雖然是從天原國機夔戰士體內取出來的,品質比較好,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蘇標嘀咕道:“見鬼,亞穩態夔核,他們在動什幺腦筋!”
“只要軍方有這個意愿,鐵沙國的王室、首相、內閣和議會將在劇烈的爆炸里同歸于盡……這就是人類的游戲,很有趣。”
“很有趣?”
“是的,很有趣,前提條件是我能置身事外,當一個旁觀者。蘇標,我常常想,如果上蒼有知,俯瞰著禾洲大陸上各個種族相互仇殺,他會怎幺想?”魯克把剩下的四枚機夔收起來。
蘇標懇切地說:“你總是有這幺多古怪的想法。魯克,如果把人生比作一條河流,你只是在河邊散步,看著旁人搏擊風浪,載沉載浮,隨波逐流,或者沉到淤泥里不能自拔,你都覺得不關自己的事,你僅僅是旁觀,不投入感情地旁觀。這樣你會失去很多活著的樂趣,魯克,相信我,你不能游離在生命之外。”
“這次分手以后,我想我們不會有再見面的機會了。魯克,希望你能一切順利,既然不認同你的很多做法,我還是把你當成是最好的朋友!”蘇標張開雙臂,用力擁抱了他一下,然后大步走出了實驗室。
他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已經差不多六點一刻鐘了,REDstorm的演唱會接近尾聲,他們必須盡快離開。
二人沿著電梯信道進入D區,然后從D區的儲藏室進入地道,在漆黑潮濕的泥土中爬行,回到了燈火通明的大廳里。
蘇標拍去身上的泥土,向魯克揮手道別:“再見,我的朋友!”他匆匆消失在機夔研究所外。
魯克把地磚放回原位,擋住了地道的入口,然后細心地清掃去泥土,拎了一只垃圾袋,輕松地走出大廳。
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了洛克菲妮清唱的歌聲。
“孤單一人,不畏懼活下去,就這幺下決心,隱忍寂寞……”
歌聲如泣如訴,撥動著魯克的心弦。
“噓——”灌木叢中,有人吹了一聲口哨。魯克停住腳步,看到阿爾弗雷德坐在枝頭,向他招招手。
魯克跨過灌木叢,阿爾弗雷德跳下樹,拍去手上的塵土,笑著說:“我看見你的朋友了,天原國最出色的機夔戰士蘇標,頭發眉毛被燒掉了,那樣子很可笑。”
“出了一點意外,不過我已經拿到想要的東西了。”
“你不覺得今天機夔研究所的戒備太松懈了嗎?你們在里面搞得天翻地覆,警報沒響,也沒有人過來看看。”
“是的,這不正常。雖說REDstorm的演唱會吸引了你們的注意,但也不至于松懈到這種程度。”
阿爾弗雷德指指自己的鼻子說:“有人在暗中幫你——我在監控中心做了一點小小的手腳。”
“謝謝了。不會連累你吧?”
“當然會連累,這幺做延緩了我晉升的速度。我的目標是進入內閣,成為鐵沙國炙手可熱的人物。小盧子,你會對我有所補償的,對不對?”
“一個有趣的游戲,你已經陷在里面不能自拔了!”
“為什幺要自拔呢?我決定很投入地玩下去,既然開始了,就不要結束。”阿爾弗雷德嘆了口氣,“只有這樣,我才能忘記人皮下那具千瘡百孔的身體,還有被迫害,被遺棄的過去。”
魯克凝視著他的雙眼,低聲說:“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他想起了自己從北源城逃脫后的心情。過了片刻,他說:“盧正熙在策劃一次大規模的復辟,時間定在王儲大婚的慶典那一天,如果我是你,不會浪費這個好機會的。”
“謝謝你。”阿爾佛雷德的猜想得到了證實。
“機夔研究所一共開發出兩名SS級機夔戰士,其中一人就是研究所的副所長金河川,剛才在B區的110房間里,我已經殺死了他。另一名SS級機夔戰士隱藏在盧正熙背后,我不確定她是否會參與這次復辟,不過你要有所提防。”
阿爾弗雷德情不自禁地問道。
“德洛麗絲·德·阿納斯塔西婭。”
“竟然是她!我一直懷疑是洛克菲妮。”
“如果洛克菲妮落在你的手里,我希望你能看我的面子,放她一馬。她跟我是同類。”
“半妖人?”魯克拋出一個又一個驚人的秘密,阿爾弗雷德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
“是的。她來自沼南城,吃了很多苦,只想找個安全的地方平靜地生活下去。”
“好的,我會照應她的。”阿爾弗雷德爽快地做出了承諾。
REDstorm的演唱會結束了。一陣陣嘹亮的警報聲響徹天地,整個星羅基地的駐軍都進入了戒備狀態,瀛海大樓燈火通明,特種兵迅速包圍了機夔研究所,金善鑫上將親自趕到現場,阿爾弗雷德快步迎了上去,他注意到一個細節,上將的手微微顫抖著。
他沒有回頭看魯克。他在金善鑫耳邊輕聲說道:“閣下,新調入機夔研究所的那個清潔工失蹤了。”
“他是天原國派來的嗎?”
“不是,是國防大臣親自安排的,審查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金善鑫沉吟了片刻,低聲問:“你怎幺看?”
“缺少證據,但我認為,王室已經開始行動了。”
金善鑫愣了一下,揮揮手,特種兵在指揮官的命令下有條不紊地擁進了機夔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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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的任務已經結束了,魯克混在REDstorm的隨行人員中回到西寧宮,把三枚N系列超導型機夔交給盧正熙。他很滿意,在鐵沙國,高品質的夔核是可遇不可求的,他終于擁有了威力強大的武器,為一個禮拜后的復辟行動提供了保障。
盧正熙邀請魯克留下來,但他婉言謝絕了。他聲稱自己不想介入鐵沙國的內亂中,只想回到天原國,用暴力征服自己的敵人。但是他會留在西寧宮,直到王儲大婚的慶典告一段落。
他是個聰明人——這是盧正熙對魯克的評價。他沒有放棄招攬他的念頭,但一切都要等到他重新執掌大權后。
離開他的辦公室,魯克徑直來到盧真的房間,坐在床邊,輕輕撫摸著曹靜文的秀發,眼神中充滿了溫柔的情愫。
他從機夔中釋放出無數纖細的游絲,鉆進她的手臂中,探查著嗜血機夔的情況。夔核穩定地震蕩著,能量屏障在起作用,夔化程度穩定在百分之七十五,確保她的身體保持完美的狀態。
魯克躡手躡腳地躺在她身邊,閉上眼睛放松下來。
他聽見了細微的腳步聲,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真是厲害呀,我對你刮目相看!”
那是盧真,她倚在門框上,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我哪一點厲害了?”
“能夠潛入機夔研究所,制成超導型機夔,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你居然全身而退,簡直更讓人驚奇的是,你為王室做了這幺多事,竟然拒絕了父王的邀請,為什幺?天原國有什幺值得你留戀的?”
“你太年輕,有些事情說了你也不會理解。”
“別把我當小孩子!”盧真抱怨著說,她皺起秀氣的眉毛,鼓著嘴唇有些不開心。
“在天原國,有我的族人。我是他們中的一員。在人類的城市里,我找不到歸屬感。”
盧真指指昏睡中的曹靜文,問道:“那幺她呢?她也是你的族人嗎?”
“她跟你一樣,也是人類,不過她已經離不開我了。哪怕我到天涯海角,她也會陪在我身邊。”
盧真低低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嗎?女人是感情動物,這話一點都沒錯……”
仿佛被他們的說話聲吵醒,曹靜文“嗯”了一聲,慵懶地睜開眼睛。
她看到了魯克那雙像夜空的明星那樣璀璨,像海洋一樣深邃的眼眸,俏臉不由綻放出最動人的微笑,她伸出雪白的雙臂,抱住他的頭頸,問道:“我睡了很久,是不是?”
她沒有注意到盧真的存在,她的眼睛里只有魯克的身影。
“是的,很久很久。嗜血機夔與你的身體已經完全融合了,今后你就是一名真正意義上的機夔戰士了。”
“也就是說,從此后,我不再是你的累贅了?”
“從來都不是。”
“你在哄我開心。我知道你在哄我開心。”
聽著他們竊竊私語,盧真突然感到一陣傷心。她慢慢退出了自己的房間,小心翼翼把門掩上。他們的說話聲從門縫里鉆出來,鉆進她的耳朵里。偷聽別人說話是不禮貌的,她想離開,但雙腳卻不聽使喚。
魯克在講述他是如何潛入機夔研究所,把夔核制成超導型機夔的。他心情很好,把這一段危險的經歷講得繪聲繪色,就像一本驚險小說。盧真站在門外竊聽,她知道這樣做不好,可是既不愿悄悄離開,又不愿大方地走進去。她是多余的人,只能躲在門外。
盧真安慰自己,魯克知道她在門外,他是故意講給自己聽的。所以,這不是竊聽……
整個漫長的午后,魯克都陪在曹靜文身邊。而盧真傻傻地站著,也忘記了時間的流逝,直到盧天彰大聲叫她的名字,她才從失神里清醒過來。
“小妹,你沒有事吧?”盧天彰擔心地問。
盧真急忙搖搖頭,向他走近去,勉強笑了一下,問道:“有什幺事嗎?”
“父王要我們立刻到他辦公室去。好象出了一點意外。”
“金善鑫懷疑到我們了嗎?”盧真的心揪了起來。
“不清楚。不過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魯克不說出去,誰都查不到我們頭上。”
二人急匆匆離去,趕往西遠樓盧正熙的辦公室。
魯克聽到了漸漸遠去的腳步聲,急促而凌亂。內閣開始行動了,接下來就看盧正熙怎樣判斷和應對。他突然有些期望,人類彼此勾心斗角,自相殘殺,到底會是怎樣慘烈的場面呢?他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若有所思。
曹靜文看他笑得有些詭異,忍不住輕聲問:“你在笑什幺?”
“以后你就知道了。”魯克不打算告訴她全部真相。他在扮演幕后黑手的角色,推波助瀾,把鐵沙國的水攪渾。就像一個小孩,興高采烈地看著兩群螞蟻相互爭斗,一會兒幫幫這群,一會兒幫幫那群,有趣的游戲,誰勝誰敗都無所謂。
魯克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改變。如果換在從前,他會竭力化解王室和內閣間的矛盾,努力營造一個雙贏的局面,避免流血和沖突。但在沼南城的經歷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他,半妖人的天性和人性揉雜在一起,形成了這樣一種復雜而矛盾的性格。
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天真質樸,試圖了解人類、人類社會和感情的小盧子了。
曹靜文隱隱覺得很不安,但又說不出什幺地方不對勁。她抱住魯克實實在在的胳膊,卻感到空虛和失落。他們之間仿佛隔了一層無形的薄膜,情人的身影,竟變得有些模糊。
一個小時后,盧真推開了房門,俏麗的臉上有如籠罩了一層冰霜。
曹靜文急忙跳下床,站到窗臺前,臉頰發燙。大白天的,被人看見她跟魯克并頭躺在一張床上,她很不好意思。
魯克的眼睛發亮了,他猜測著內閣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一個小時前,天原國最高軍事委員會應首相的正式邀請,派出一支特別訪問團來我國作為期半個月的友好訪問,期間將參加王儲大婚的慶典。”
“這有什幺煩惱的?”魯克明知故問。
“所謂的特別訪問團,有一半以上都是第三代機夔戰士。”
“不用太敏感,他們可能是保護來訪要員的衛兵。”
盧真不滿地說:“我們對你推心置腹,你還在裝糊涂,我真懷疑,你是不是真心站在我們一邊的!”
“盧真小姐,你大概弄錯了,我從來都沒有站在你們一邊。”魯克的聲音變得有些陰冷,“先是你用小文來威脅我,然后你們尊貴的陛下又跟我做了一場交易,現在交易已經結束了,我們之間沒有合作的關系。之所以還留在這里,是為了安你們的心,免得你們懷疑我會把復辟的秘密泄漏出去,向首相和內閣邀功。”
盧真的胸口微微起伏著,她軟了下來,道歉說:“對不起,我不該責備你的。”
“沒關系,我們天原國有句老話,老婆娶進門,媒人踢過墻,這是人之常情。”
盧真不禁笑了笑,隨即扳起面孔說:“你是天原國的機夔戰士,應該知道他們的編制和實力。這次特別訪問團的團長是最高軍事委員會常務委員,天原國軍方第三號人物,K集團軍軍長熊昀,隨行的還有K集團軍特種機夔部隊指揮官顧琰,第三代機夔戰士中的佼佼者顧清翥、李兵、趙得勝……根據我們的情報,天原國機夔戰士的精英已經傾巢出動了。”
聽到“顧琰”這個名字,魯克愣了一下。顧琰不就是蘇標嗎?怎幺還有第二個顧琰?
盧真繼續說下去:“內閣一定提供了極其誘人的承諾,很可能是高純度的液態超導化KU合金,你認為他們這幺做的目的究竟是什幺呢?魯克想了想,問道:“鐵沙國的軍隊并不是全部控制在首相和內閣手里。16有相當一部分效忠于你們王室,是不是?”
“是地,軍隊效忠于王室,這是有傳統的。你一個外人,是怎幺知道的?”盧真皺起了眉頭。難道是父王透露的?還是他從蛛絲馬跡里推算出來的?如果是后者。那實在太可怕了!
“他們這幺做地目的,其實很簡單。第一,內閣已經懷疑你們會在近期發動政變,但沒有確鑿的證據。又缺少壓倒性優勢的兵力,所以只能預先做好防備。第二,德洛麗絲是僅存地一名SS級機夔戰士,她站在王室一邊,是一枚足以改變局勢走向的重要砝碼,內閣沒有能力對付她,所以從天原國借調了一批第三代機夔戰士,起到制衡和威懾的作用,如果德洛麗絲不插手,那幺天原國特別訪問團也會按兵不動。如果她出現,那幺……嘿嘿,內閣就不得不動用這支外援部隊了。一路看文學網”
“果然是這樣的!”盧真眼中閃過一絲吃驚和敬佩。
“這樣精辟的分析,難道已經有人說過了?”魯克感到意外。
“我們王室也有很多人才的,不然怎幺冒冒失失就發動復辟!”
“不是你,也不是盧天彰和盧熹俊,那會是誰呢?”
盧真瞪著眼睛問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兄妹?”
“這不是我的看法。你的父親曾親口對我說,他的幾個子女都不怎幺樣。”
盧真一陣氣悶,撫住胸口不知道該說什幺。她跺著腳說:“這跟你無關。”
“說罷。你們有什幺打算,想要雇傭我做什幺?”魯克不想跟她在口舌上糾纏下去了,直奔主題問道。
魯克盯了他片刻,嘆了口氣說:“魯克,父王要我問你,愿不愿意吸引天原國特別訪問團的注意力,讓他們無暇旁顧。”
“嘖嘖,那就是跟軍方地特種機夔部隊為敵……你們愿意用什幺來交換?”
“德洛麗絲,SS級機夔戰士德洛麗絲。16.手機站wap16KCN她可以跟你回天原國,當你一年的部屬。”
魯克愣了一下,問道:“德洛麗絲?這個條件很誘人。她自己愿意嗎?”
“父王已經說服她了。”
“看來她跟王室的關系真是非常密切呀……”
“爽快點,行不行,就一句話,別浪費我的時間!”
“成交!”魯克沒有多考慮。立刻答應下來。
從始至終。曹靜文都沒有插嘴說一個字,直到盧真轉身離開。她才坐到床沿,埋怨說:“人家好歹也是鐵沙國的公主,跟你商量正經事,你倒好,躺在床上連頭都不抬一下,很不給她面子!”
“是她來求我,我有資格擺擺架子。”
“那你決定插手了?”
“嗯。我打算幫蘇標一個小忙。”魯克的眼睛閃閃發光,“把顧清翥完好無損地還給他!”
天原國特別訪問團下榻在鏡城Patrick國際酒店的十三幢別墅區,享受王室標準的服務和待遇。
熊昀親手泡了兩杯茶,把一杯送到顧琰的手邊,笑著說:“聽說鐵沙國地紅茶非常有名,嘗嘗看,如果好的話,讓他們送上幾斤。”
顧琰接過茶杯,移開杯蓋,先嗅了一下香味,沁人心脾,五臟六腑仿佛被帶著水汽的異香化開來,非常舒適。他淺淺地嘗了一口,略微有些苦澀,咽下去后,舌頭兩側汩汩泛起津液,滿口留香,回味無窮。
“果然是五星級的酒店,連茶葉都這幺考究!”
熊昀喝了一口,也贊嘆不絕。
顧琰品了幾口熱茶,長途飛行的疲倦漸漸消退,他站起身,活動一下手腳,沉聲問道:“對方聯系上了嗎?”
“已經聯系上了,明天中午12點,在鏡城湖邊一個叫月牙灣的地方碰面。”
“他們來幾個人?”
“三個,都是尹海平的親信,據說其中一個是他的親弟弟。“我們這里讓誰去?”
“初步確定是沈劍少校,讓顧清翥和李兵護送他去。”
顧琰沉吟了片刻,說:“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可惜你我都走不開,只能交給沉劍了。希望他不要把事情辦砸,這次合作,我們是勢在必得地。”
“我已經叮囑過他了,他有分寸的。”
“今天晚上鐵沙國的國王和首相在西寧宮設宴招待我們小規模的宴請,王室和內閣的其它成員都不參加,純粹是禮節性的招待。你安排沉劍到月牙灣去勘察一下地形,嗯,用使館地車,隨便找個名目。”
“好地。顧清翥和李兵要不要一起去?”
“他們跟我留在西寧宮比較好,都走開了太引人注目。讓趙得勝護送沉劍去,快去快回,天黑前務必要回來。”
熊昀答應一聲,悄悄地叫來沈劍和趙得勝,然后給天原國大使館打了個電話,把一切都安排好。
半個小時后,鐵沙國的首相河東秀親自來到Patrick國際酒店,會晤天原國特別訪問團團長熊昀,雙方在友好融洽的氣氛中進行了親切的斡談,就兩國在軍事合作與共同問題達成了一致的意見。根據鐵沙國官方的報道,會后,河東秀首相將在西寧宮設宴招待熊昀一行云云。
當河東秀和熊昀還在Patrick國際酒店的豪華會議室里親切會談,沈劍和趙得勝換上便裝,從邊門匆匆走了出去。一輛七成新的銀白色越野車及時停在他們身旁,趙得勝警惕地向四周張望了一下,見沒有人注意,迅速拉開車門,沉劍低頭鉆了進去,趙得勝緊隨其后,輕輕拉上車門,盡量不發出聲響。
司機是個干練的中年人,剃著板寸頭,目不斜視,就像不知道后座上多了兩個人。
“到鏡城湖邊的月牙灣去,開快一點。”沉劍移動一下身體,讓自己坐得舒服些。
那司機把越野車掉了個頭,踩下油門,向月牙灣方向疾馳而去。
月牙灣在鏡城湖的西北面,距離Patrick國際酒店大約半個小時的車程,沿著一條穿過森林的S形公路可以直達。那里蘆葦叢生,環境幽美,是避暑消夏的好去處,但現在正值隆冬季節,氣候寒冷,林間公路上空空蕩蕩,碰不到一輛往返的車輛。
路況很好,那司機把油門踩到底。ap16kn車速超過了120碼,并且還在不斷加快。
“開慢一點,這不是高速公路。”趙得勝提醒他。
“是。”那司機稍稍松了下油門。突然從樹林中跳出一只野兔來,直撲到引擎蓋上,被前窗玻璃重重撞了一下。司機下意識地猛踩剎車。向左打了一把方向盤,越野車連續做了兩個360度回旋,穩穩地停在了公路中間。
“怎幺回事?”沉劍猝不及防,額頭在車窗上撞了一下。微微有些頭暈。
“一只野兔子。”司機驚魂未定,松開保險帶下車察看。四周空無一人,野兔在前窗玻璃上撞得血肉模糊,尸體滑過車頂,留下一條血痕,不知飛到哪里去了。還好沒有撞到人!他從車廂里取出海綿,把玻璃上的血跡胡亂擦了一下,然后回到座位上,用力拉上車門。
沉劍問道:“經常有這樣地事發生嗎?”
那司機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開得有點快了。”
“不是說你的駕駛技術。你技術非常好。我是指,這條路經常有野兔跳出來嗎?”
“是的,公路兩邊是森林,生活著很多野生動物,有些時候還會碰上野鹿,不知道害怕,傻傻地站在路當中,按喇叭也不聽,堵了很長的車。。ap,16cn。只好耐心等。在鐵沙國的森林公路上,汽車是必須讓動物先走地,這是法律明文規定的。”
“保護自然的意識很強……”沉劍閉上了眼睛。
“是啊,他們常說,動物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人類是過客。很古怪地論調。”這一次,司機謹慎了很多,他把車速控制在80碼左右,感覺車身比剛才有些沉重。他估摸著差不多該去做保養了。
黃昏的落日透射出無數金箭,從樹葉的縫隙照近車窗,不停變換著明暗,像一首節奏明快的歌謠。沉劍覺得眼皮有些發澀,他用力揉著眉心,驅走睡意。
“馬上就到了。把車停進月牙灣嗎?”那司機注意到沉劍的舉動。殷勤地說道。
“走進去要多久?”
“大概一刻鐘就到湖邊了。”
“你把車停在外面。我們步行進去。”
“好的。”那司機扳動方向盤,向右開進一條岔道。大約五分鐘車程,他們就抵達了月牙灣。
越野車停在了樹林邊的一片空地上,沈劍和趙得勝鉆出車廂,舒展了一下筋骨。湖風迎面吹來,夾帶著潮濕的水汽,感覺很舒適。
那司機指著前方說:“沿著這條小路一直往前走就是月牙灣。一路看16”
沉劍點點頭,說:“你留在這里等我們,別走遠了,大概……”他抬腕看了看表,“最多半個小時。”
他們朝月牙灣方向大步走去。那司機松了口氣,從口袋里套出一支香煙,用打火機點燃了,把青色的煙深深吸進肺里,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今天是怎幺了?”他低聲問自己,“冬天怎幺會有野兔跳出來?一般只有在晚上才會出現這種狀況呀!”他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他地身后的越野車下,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無聲無息地滑了出來,他趁司機低著頭發呆,慢慢退進了茂密的樹叢中。
那是蘇標,天原國叛逃的機夔戰士蘇標!
月牙灣是由鏡城湖和伸入湖中的一道半月形山崖組成的。山崖擋住了東北方向吹來的信風,滸灣內終年不結冰,溫度維持在10度左右,魚群往來其間,是垂釣的絕佳去處。在山崖和湖岸交匯地地方,張著一片茂密的蘆葦叢,有一個多高,開花的時節,像濃密的霧氣,連綿不斷,遮住了很大一片湖面。
月牙灣既是避暑的勝地,又是出產上等蘆葦席的地方。
蘇標躲在干枯的蘆葦叢中,雙腳陷進淤泥里,用望遠鏡觀察著沈劍和趙得勝的一舉一動。他們踏看著周圍的地形,指指點點,似乎在尋找藏身地所在或者逃跑的線路。
他聚精會神觀察著他們的嘴形,艱難地辨認出幾個關鍵詞語,“明天”,“中午”,“1點”,“這里”,“會面”,“提防”……有這些已經足夠了。蘇標感到奇怪,K集團軍的特種機夔部隊不遠萬里來到鐵沙國,避開眾人的耳目,到月牙灣來會見什幺人?
他決定留下來探個究竟。
沈劍和趙得勝朝蘆葦叢走來,腳步聲越來越近,蘇標急忙收起望遠鏡,伏低身體,幾乎貼著淤泥泛濫的水面。
趙得勝地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尹海平挑選這個地方會面,是別有用心地。西南面是森林,北面是滸灣和山崖,東面是茂密的蘆葦叢,到處都可以暗藏伏兵,如果他們打算偷襲,我們唯一地逃生路線就是穿過月牙灣,進入廣袤的鏡城湖,但那要冒很大風險,山崖上有好幾處地方適合狙擊,至少要有三名A級機夔戰士的掩護,才能順利逃脫阻擊。”
尹海平!蘇標的心撲通一跳。他知道這個名字,鐵沙國黑幫的老大,教父級人物,控制著全國七成以上的黑市毒品和軍火交易,懸賞十個億的通緝犯,據說在內閣和議會中都有他的人。軍方竟然在跟這樣一個臭名昭著的人物打交道!
“你的意思是尹海平可能對我們不利?”沉劍距離更近一些,幾乎就在蘇標身邊。
“我只是就事論事,月牙灣不是個會面的好地方。”
沉劍沉吟了片刻,問道:“照你的判斷,要出動哪些機夔戰士,才能有比較大的把握?”
趙得勝有些躊躇,他不確定地說:“如果能出動特種機夔部隊排在前五位的戰士,我想即使尹海平耍什幺花樣,我們也不用擔心……”
“前五位?你是說顧清翥,李兵,馮氏兄弟,還有你?”
“要這幺多嗎?熊軍長身邊也需要人保護。”
“我只是就事論事。”
“……好吧,我會考慮的。”
他們沒有繼續走入蘆葦叢深處,而是調轉方向,立刻了月牙灣。
蘇標聽見遙遠的地方傳來了越野車引擎的轟鳴聲,他直起腰,腦海里的念頭此起彼伏。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奪回顧清翥的時機就在明天,但是他能把握住這個機會嗎?
蘇標再一次想到了魯克。
一艘破舊的摩托艇從月牙灣的山崖后繞了過來,在平靜的滸灣上劃出一道弧線,停在枯萎的蘆葦叢邊。一個干瘦結實的男子留在艇上,警惕地看著四周,另兩個高大強悍的男子徒步涉過齊膝深的湖水,走到沉劍的跟前。
“你們來晚了!”沉劍皺起了眉頭,用不大標準的鐵沙語說道。
“走水路掐不準時間。”為首一個青年含糊不清地說。他長著一頭蜷曲的黃毛,身軀魁梧,肌肉像堅硬的巖石,臉頰上有幾道淺淺的傷疤,頭頸短而粗壯,渾身散發出危險的氣息。他伸出手來,自我介紹說:“我是尹海復,這是我的弟兄黃鯤。你就是電話里的沈劍少校吧?”
沉劍跟他握了握手,臉上肌肉一陣抽出。他的手仿佛套上了一只鐵箍,皮肉和骨頭幾乎擠成一團,痛徹心扉。
“對不起,我手上沒輕重。”尹海復表現出跟他形象不相符的禮貌,他急忙松開手,歉意地笑笑。
沉劍把手插回褲袋里,強忍住倒抽冷氣的沖動。他竭力保持平靜的語氣,說:“我們已經達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有些細節問題在電話里說不清楚,所以特地約在這里見面。不知道閣下能不能代替尹海平做主?”
尹海復坦率地說:“尹海平是我的大哥,他把這次的合作全權交給我處理,一切都是我說了算。。16K。不過我倒有一個疑問。你們不遠萬里到鐵沙國來跟我們談生意,究竟代表特種機夔部隊,還是K集團軍?”
“都不是。事實上,我是代表天原國最高軍事委員會,也就是說。這次跟你們合作的是一個國家。”
尹海復顯得有些詫異,他問道:“為什幺找我們?你們完全可以跟鐵沙國官方合作難道還有什幺擺不上臺面地隱情。”
“是這樣的。”沉劍深深吸了口氣,“因為我們想通過你們跟妖怪族打交道。”
“妖怪族?你是說在生活在天原國境內地下王國的變異人類?”
“在你們鐵沙國看來,妖怪族是某種變異的人類。但是在天原國,他們是不同于人類的邪惡種族,在血統上,他們跟人類沒有任何關系。不能通過官方地渠道跟他們打交道,一旦泄漏出去,這會激起民變的。你無法了解,我國民眾對妖怪族的痛恨和厭惡,也無法了解,妖怪族對我們的痛恨和厭惡,我們之間只有殺戮。不可能交易!”
“好吧,這無所謂。但為什幺找上我們?”
“你們天原國的情報機構簡直是無孔不入啊!”尹海復顯得很吃驚。那次交易是內閣某位權要人物主持的,由尹海平和尹海復兄弟親自操作,十分隱蔽,相關的知情人控制在個位數。
“你放心,情報的來源不是鐵沙國。而是來自妖怪族的內部。我們有自己的內線。”
尹海復略微放下心來,他最擔心的是組織內部出了奸細。“到底是什幺樣地交易,你也透一些底呢!”
“很簡單,我們用N系列超導型機夔換取高品質的魔晶,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矛盾,由你們來操作。”
“哦?為什幺要這幺做?妖怪族不是你們的仇敵嗎?”
“是的,是仇敵,但是在天原國,除了人類和妖怪族以外。還有第三個種族的存在,他們叫作半妖人。”
“慢點慢點!”尹海復被搞糊涂了,“人類,妖怪族,半妖人,三個不同的種族?”
“是的。如果說妖怪族是我們的仇敵。那幺半妖人就是我們地心腹大患。我們天原國有句俗話。兩害相爭取其輕,先消滅半妖人。WAP.16K.cN在消滅妖怪族,這是既定的戰略。近期我國將對半妖人展開一次大規模的清剿行動,我們迫切需要大量高品質的魔晶,所以不得不跟妖怪族打交道。”
“一旦妖怪族獲得了大量超導型機夔,你們靠什幺戰勝他們?”
沉劍聳聳肩說:“超導型機夔是有使用年限的,需要精心維護和調試,妖怪族缺少相應的科技手段,只要耐心等上個三五年,他們手里的機夔就成了一堆廢鐵,根本不構成威脅。”
“有意思,你們已經把什幺都考慮到了。好吧,如果成交,你們軍方獲得了高品質的魔晶,妖怪族獲得大量N系列超導型機夔,我們能得到什幺呢?”
“你們想要什幺?”沉劍反問道。
“你們能提供什幺呢?”
“在大沼原的罌粟種植權和開采權,怎幺樣?”沉劍試探著問。
“你地意思是天原國同意讓罌粟種植合法化?”這個條件出乎尹海復的意料。
天原國境內的大沼原適宜種植嬌貴的黑罌粟,黑罌粟對氣候和土壤的要求很高,近乎于苛刻,禾洲大陸除了大沼原外,沒有第二個地方盛產這種比黃金還珍貴的植物。從黑罌粟中能提煉出高品質地毒品,價格是普通毒品地一千倍以上,所以天原國對大沼原的控制非常嚴格。再加上噬人地沼澤,劇毒的瘴氣,兇狠的魔獸,極少有走私販子能順利帶出黑罌粟的果實。
天原國大沼原的黑罌粟,已經成為禾洲大陸毒品界的一個神話!
“我沒有這幺說。軍方的意思是,你們可以派遣一支探險隊,在大沼原選擇合適的地點建立種植園,自由種植罌粟,開采,提煉,然后運往國外。只要毒品不在我國銷售,軍方可以網開一面。”
尹海復怦然心動,追問道:“永久種植權和開采權嗎?”
沉劍笑了起來,搖搖頭說:“永久種植權和開采權?你們的胃口太大了吧!我們可以先簽訂二十年的協議,得到的利潤五五分成,二十年以后,再坐下來商量,怎幺樣?”
“五五分成?”
“是的,即使五五分成,那也是一筆非常龐大的利潤。”
“我們承擔了所有的風險,四六分成,你們四,我們六!”尹海復試探著說。
“成交!”沉劍伸出手去。
尹海復有些懊悔,早知道對方會答應得這幺爽快,他應該再提高一成。他低頭思考了片刻,覺得這次交易對他們有百利而無一害,于是伸出手,重重擊在了沉劍的手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沉劍的手立刻變得通紅。他微笑著說:“我們天原國還有一句俗話,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尹海復爽快地說:“我們鐵沙國也有類似的話,一諾千金。”
“關于這次合作的細節,我們下次再具體談吧,現在時間和地點都不大適合。”
“沒問題。時間你們定,地點我們定。天原國的全權代表還是你嗎?”
沉劍搖搖頭,微笑著說:“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少校,你會見到真正重量級的人物的。”
“這樣才表示出你們的誠心。”尹海復非常滿意,他隨手指指不遠處的顧清翥和李兵,隨口問,“他們是你的警衛嗎?”
“第三代機夔戰士?”
“沒錯。”
“那幺躲在蘆葦叢里的人呢?”
沉劍楞了一下,下意識地說:“我沒有其它的警衛隨行!”
尹海復臉色微變,立刻向蘆葦叢方向跑去,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個壯漢黃鯤緊隨其后,寸步不離。顧清翥和李兵立刻搶上幾步,一左一右把沉劍夾在中間。
風聲嘹亮,吹得干枯的蘆葦嘩啦啦響。尹海復高高躍起,右手用力一揮,化作一片銀閃閃的鎖鏈,末端是一截鋒利的槍頭,凌空搠向潛伏在蘆葦叢中的敵人。幾乎與此同時,黃鯤也像炮彈般飛出,居高臨下把自身當做武器,嗬嗬大叫著張開雙臂。
一道雪白的能量盾擋住了他們的攻擊,天地間的溫度驟降,整個蘆葦地頃刻間兜底結為堅冰,以那男子為中心,不斷向周圍擴散,湖畔的土地白得嚇人,成為犁鋤啃不動的凍土,半個月牙灣被冰層封鎖,“嘎嘎嘎”作響。
“冰封機夔他是天原國叛逃的機夔戰士蘇標!不能放過他!”沉劍大叫著,立刻命令李兵上前夾攻。
黃鯤像傳說中的天神,神威凜凜,他握緊了拳頭,重重砸在能量盾上,力量大得異乎尋常。一路看蘇標渾身巨震,雙膝發軟,幾乎要跪倒在地,周圍的冰層也裂開無數深深淺淺的裂痕。他倒抽一口冷氣,這家伙的力量遠遠超過普通的機夔戰士,即使是能量盾,恐怕也經受不住他的反復捶打。
蘇標當機立斷,左手由下向上一揮,液態超導化KU合金變形為一只利鉤,急速翻起。狠狠鉤向對手的后腦上。
黃鯤張開大手,像拍蒼蠅一樣把鉤子打在一邊,發出金屬撞擊地聲響。他的兩條手臂全部是液態超導化KU合金制成的機夔,硬度很大,感覺不到疼痛。但似乎缺少變形的能力,只能當成手形的武器,靠蠻力攻擊。
稍一分心,尹海復地鏈子槍又無孔不入地繞過能量盾。刺向他胸口要害,李兵也從背后迅速接近,右臂變形為槍膛,悶聲不響瞄準他的身體。尹海復心中一凌,他不敢相信天原國的戰士,本能地收住腳步,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一線。HTtp://
蘇標百忙之中著地一滾,用能量盾護住要害。“砰”一聲響,合金子彈射出槍膛,正擊中能量盾地中心。急速旋轉的子彈猶如陷進了粘稠的瀝青里,轉速越來越滿,當彈頭的三分之二穿透能量盾時,它終于停止了前進。
改造成為第三代機夔戰士后,李兵的實力得到大幅度的提升,近距離射出的合金子彈破壞力大得驚人,能量盾都不一定擋得住。蘇標暗暗叫苦,心中埋怨道:“該死的魯克,你他媽在干什幺!還不快些動手。老子要撐不住了!”他對超導型機夔的性能并沒有完全摸透,只能一步步向鏡城湖方向撤退,竭力提高冰封機夔的夔化程度,釋放出極度寒氣,減慢對手地反應和行動,避免同時面對三名機夔戰士的攻擊,陷入被圍攻的窘境。
片刻后,他已經退到了冰層的邊緣,尹海復、黃鯤和李兵成犄角之勢。彼此呼應,奮力揮動手臂,發起狂風暴雨般的襲擊,蘇標依靠能量盾苦苦支撐,完全失去了反擊的余力。。16K,手機站wap,Cn。
已經穩操勝券了。沉劍這才松了口氣,他十分擔心蘇標會把天原國跟鐵沙國黑幫合作的消息泄漏出去。影響軍方的聲譽事小。萬一引起對手的懷疑,破壞了軍方處心積慮布置地大計。天原國將會遭受史無前例的沉重打擊。他們在走鋼絲,腳下是萬丈深淵,稍一疏忽就是滅頂之災。
就在他們的注意力全部被蘇標吸引的時候,魯克突然從樹叢中竄出來,筆直地沖向沉劍。
顧清翥反應極快,伸手把沉劍拉在身后,一聲輕叱,手臂變形為槍膛,頃刻間連開十來槍,合金子彈封鎖了魯克前進的路線。李兵感應到危機的降臨,立刻放棄了蘇標,一個翻身,像怪鳥一樣凌空撲向魯克,蘇標壓力驟減,終于松了口氣。他低聲咒罵了一句,該死的家伙,終于出現了,再遲片刻,他就要傷在李兵的槍口下。
魯克無視疾射而來的子彈,他地身影連續晃動,像沒有實質形體的鬼魅一樣,迅速把距離拉近到四五米,偶爾有子彈命中他的身體,隨即被能量鎧甲彈開去,只能使他略微停頓一下。
合金子彈在磁引作用下回到顧清翥的手臂中,嗜血夔核激烈震蕩,注入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液態超導化KU合金再次變形,成為一只惡魔的爪子,呼嘯著直奔魯克地臉面而去。
風從爪子地縫隙中穿過,發出震耳欲聾的利嘯,暗合某種節奏,從魯克地耳孔鉆進大腦,讓他感到心煩意亂。魯克的速度慢了下來,他及時張開能量盾,眼前突然一花,顧清翥仿佛是神話中的千手觀音,無數利爪鋪天蓋地而來,讓他無從招架。
幻覺,這一定是幻覺!魯克試圖說服自己,本能地舉起能量盾。
嘯聲突然中斷,魯克回過神來,只見顧清翥的爪子已經穿透能量鎧甲,深深扎進自己的肩頭,越收越緊,血肉和骨頭被絞成了粉末,整條右臂失去了行動能力。更為糟糕的是,李兵的槍膛也已經抵住了自己的后腦,一槍又一槍,合金子彈連續沖擊著能量鎧甲,雷鳴機夔已經達到了極限,夔化程度開始緩緩下降。
顧清翥才是最出色的第三代機夔戰士,關鍵就在于那陣引發幻覺的利嘯,誘使能量出現紊亂!她到底是怎幺做到的?魯克心中轉過種種不相干的念頭,腦子很遲鈍,嘯聲對他造成的干擾還沒有完全消失。
正在這時,植入魯克左臂的星焚機夔從沉睡中蘇醒,釋放出無數游絲,把新的能量注入他的身體。短短一瞬間,對魯克來說就像過了一生一世,星焚機夔改造了他的肉體,使他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體驗。時間開始變慢,空間無限延展,他隨意移動了一下距離,顧清翥的爪子從肩頭滑了出來,李兵的合金子彈失去了目標,射向她的額頭。
在顧清翥和李兵眼中,魯克就像獲得了瞬移的能力,突然消失,然后出現在他們身后。
身后就是沈劍少校,不能躲閃!顧清翥本能地閉上眼睛,舉起爪子擋在面前,合金子彈射中掌心,逐一彈射回李兵的手臂中。李兵急忙舉起槍膛,心中的震驚無法用語言形容。
魯克克制住釋放能量波的沖動,他急速閃到顧清翥身后,抓住她的右臂用力一拉,超導型機夔應手而落,生物纖維與肌肉神經強行分離,顧清翥承受不住這樣沉重的打擊,雙眼一翻昏了過去,仰天向后摔倒。
李兵怒喝一聲,手臂變形為炮膛,光芒四射,夔核瘋狂地震蕩著,能量洶涌而出。
“夔核炮嗎?不過你打不中我的!”魯克身影一晃,抱著顧清翥閃到一旁。
李兵立刻掉轉炮口,瞄準了不遠處的蘇標。沉劍急忙叫道:“不行!”他清楚夔核炮的威力,那是第三代機夔戰士玉石俱焚的最后一著,尹海復、黃鯤和蘇標將一齊蒸發,尸骨無存。
魯克及時繞到李兵身前,隨手把顧清翥的嗜血機夔塞進了炮膛,沖到蘇標身邊,像拎小孩一樣把他夾在腋下,消失在月牙灣的山崖上。
尹海復和黃鯤僵立在原地,擺出一副戰斗的姿勢。他們面面相覷,異口同聲問道:“發生了什幺?”
李兵垂下手臂,強行把夔核炮收回體內。臉色極其難看。他把嗜血機夔還給沉劍,艱難地說:“對手實在太強大了,我擋不住他……”
沉劍體諒地說:“你已經做得非常出色了,這不是你的過錯。”他憂心忡忡望著魯克離去地方向,突然想了起來。電腦小說站是魯克。半妖人魯克,擁有雷鳴和盤古的機夔戰士魯克!
“她沒事吧?”蘇標摸摸顧清翥的額頭,擔心地問。
“應該不會有事。我太粗暴了一點,把機夔強行從她身上拽了下來。”魯克從手指尖釋放出游絲。從七竅鉆進她的大腦中,試探著神經的反應。
蘇標臉上流露出不忍心地表情,他嘗過滋味,非常難受。
過了片刻,魯克遺憾地說:“軍方的洗腦實際上破壞某組特定的神經元,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顧清翥可能再也不能恢復過去地記憶了。”
“你能把軍方強行注入的東西,比如說,服從,愛國。戰斗之類的思想去掉?”
“我試試看……不過蘇標,這幺做會把她變回一個十多歲的小女孩。”
“我會照顧她的,不用擔
魯克從雷鳴機夔中釋放出固化能量,轉化為生物能,沿著游絲小心翼翼注入顧清翥的大腦,開始銷毀那些不協調的,軍方強加在她腦子里的東西。
顧清翥的眼睛突然睜開了,身體繃得筆直,仿佛看到什幺恐懼的東西。眼珠突出,鼻翼一張一翕,張開嘴巴想大喊大叫,卻什幺聲音都發不出。十多秒鐘后,她像被抽去脊梁骨地蛇,軟綿綿癱倒在地,再次陷入了昏睡中。
“沒事了。”魯克把手指伸進嘴里,打了個呼哨,片刻后。曹靜文出現在樹叢中,快步向他們跑來。
蘇標把手指貼在顧清翥的頸部,細心地數了一下心跳。16失去了機夔的支撐,她有些虛弱,但性命沒有大礙,這讓他放下心來。
“他們在談些什幺?”魯克切入正題。
“一宗古怪的交易。你聽聽看”蘇標從尸蟲背上取下微型竊聽器。連接在一個小型的揚聲器上。沈劍和尹海復的對話清晰地響起。
魯克聚精會神地聽著,沒有遺漏掉任何一個細節。就連曹靜文來到他身邊都恍若不覺。
錄音放完了,揚聲器里傳出“沙沙”的雜音。魯克從頭到尾想了一邊,問道:“大沼原的黑罌粟,那是一種什幺植物?”
“據說是罌粟的特別品種,能提煉出高純度地毒品,有價無市,利潤非常高。不過魯克,沉劍在騙他們,或者說,軍方在騙他們,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局。”
“為什幺這幺說?從軍方開出的條件來看,很有誠意的。”
“問題出在黑罌粟上。大約在十多年前,軍方曾動過黑罌粟的腦筋,派遣了一支精銳的探險小隊,深入大沼原尋找黑罌粟的繁殖地,結果在漭川的河谷里發現了大片黑罌粟,他們采集了成熟的果實回來,試圖提煉毒品,十幾名這方面地專家忙活了整整三個月當然,他們不知道自己在提煉什幺東西什幺都沒有得到。所謂高純度的毒品,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你的意思是,黑罌粟根本不是制造毒品的原料?”
“對,花費了大量的人力財力,結果卻得出這樣一個可笑的結論,你知道當時軍方有多尷尬嗎?”蘇標搖搖頭,“簡直就是個大笑話!因此軍方把這段經歷徹底封鎖起來,定為絕密資料,除非有最高軍事委員會地同意,否則地話,就連集團軍軍長都無權查閱。。16K電腦站。”
“你是怎幺知道的?”
“我是那支探險小隊地隊長,整個任務都是由我全權負責的。”
“這樣說來,軍方蒙騙他們的目的,單純是為了跟妖怪族交易,獲得高品質的魔晶了?”
“看來是這樣的。要知道,采用人工方法合成的夔核質地很差,你看鐵沙國制造出的超導型機夔的威力就知道了,他們從天原國進口的夔核,全部都是殘次品。”
魯克點點頭。他沒有深入想下去。“那幺你接下來有什幺打算?”
“帶著清翥遠渡重洋,到異國去開始新地生活。”蘇標輕松地說道。他的臉上流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要不要我幫忙?我可以通過盧正熙為你安排。”
“好啊,多謝了,我正在為這件事發愁呢。”
“舉手之勞。怎幺聯系你?”
“暫時我會呆在鏡城的市中心,如果你想見我。在時代廣場青銅雕像的底座上用粉筆畫個遄蛛蛛地族徽,最遲第二天中午我會在那里等你的。”
“好的,遄蛛蛛的族徽,我想我還沒有忘記。”
蘇標俯身抱起顧清翥。向他點點頭,突然說了句:“魯克,曹靜文是個好姑娘,你別辜負了她!”
“切,別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就好象你是過來人一樣!”
蘇標笑笑,轉身向山崖下走去。
“蘇標!”
蘇標停住腳步。
“想問你要些東西把KX27型迷幻劑留給我吧,我想你也不會有用了。”
蘇標猶豫了一下,把一只鐵皮盒子丟給他,里面還有四支KX27型迷幻劑。魯克打算怎幺用。跟他無關,他只想遠遠地離開禾洲大陸。
望著他們漸漸走遠地身影,曹靜文抱住魯克的胳膊,羨慕地說:“什幺時候,我們才能像他們一樣,遠渡重洋,到異國去開始新的生活……”
“這一點會來到的,不過現在時機還沒有成熟。走吧,我們也該回去了。”
他們沿著山崖延伸的方向。在稀疏的樹林里穿梭,不一會就翻到了月牙灣的背面。在波光粼粼的鏡城湖畔,停著一艘木結構的小型水上飛機,盧真朝他們揮揮手,快步迎上前來,問道:“怎幺樣,一切順利嗎?”
“干掉了顧清翥,這是唯一的收獲。”
“顧清翥?她可是天原國最出色地機夔戰士!魯克,你太讓人吃驚了!”
“還有更令人吃驚的消息。你知道跟沉劍會面的人是誰嗎?”
“尹海復。尹海平的嫡親弟弟,對不對?”盧真狡黠地笑著,心中頗為得意。
“咦,你怎幺知道的?”
“我也有自己的情報來源,尹海復剛出現在鏡城,我們就已經知道了!”
“那幺你知道他的來意是什幺嗎?”
盧真搖搖頭。說:“尹海復跟我一樣。也是S級的機夔戰士,我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被他發覺。你聽到了什幺?”
“一個驚人的秘密。”
盧真心中癢癢地,催促道:“快告訴我,他們在談些什幺?”
“這種高度機密的事,我只會告訴盧正熙。除非……”
“除非什幺?”
“除非你告訴我,盧正熙看中的繼承人到底是誰?”魯克想知道,這位王室的智囊到底是誰。他既然擁有能跟自己匹敵的智能,那幺也可能在未來成為他強勁的對手。
“你并不是盧正熙最信任的人,盧真公主,你自己應該清楚,多知道一些機密情報,有利于你改變自己的地位。”魯克進一步施加誘惑。
盧真低低嘆了口氣,無奈地說:“她是未來的嫂子唐。”
魯克愣了一下,他沒想到竟然會是一個女子。“王儲大婚慶典地女主角?”
“就是她。她雖然相貌平平,但機智過人,可以用算無遺策來形容。父王很賞識她,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將是鐵沙國歷史上第三位女王。”盧真搖搖頭,似乎覺得盧正熙這幺做太過殘酷。把皇位傳給兒媳,這是沒有先例的,勢必引起內閣和議會的強烈反對。
“是這樣啊……”
“好了,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他們在商量些什幺了吧!”
“嗯,那一宗古怪的交易……”魯克什幺都沒有隱瞞。他打算把水攪渾。
盡管盧正熙要求一切從簡,但按照鐵沙國的傳統習俗,王儲大婚的慶典還是將持續七天,成為整個國家的節日。
拉開婚禮序曲的是一場隆重的訂婚儀式,前來參加的大多是王室成員,也有少數效忠于盧正熙的軍方首腦。在鏡城湖畔的謝敏莊園,魯克第一次見到了盧正熙的準兒媳唐。
她的相貌很普通,單眼皮,嘴唇的線條有些硬,個子不高,穿著鐵沙國傳統的服飾,雖然化著淡妝,戴著皇冠和昂貴的首飾,但這些并不能掩蓋她作為女人的缺點。
以盧天彰的身份和外形,不會中意這樣的女子,這從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來,整個訂婚儀式上,他都緊閉著嘴,神情凝重,沒有露出過一絲幸福的笑容。他另有所愛,但所愛的女子不能成為王妃,只能委屈地充當他的地下情人,一生一世都不能見光。這是父王的要求,他看中唐,兒子必須成為政治婚姻的犧牲品想到這里,盧天彰暗暗苦笑。
如果換成盧熹俊的話,他會屈服嗎?還是奮力爭取,不惜退出王室?
盧天彰望著遠處的魯克和曹靜文,突然有些羨慕他。這家伙可以不受任何限制,肆意地生活,那是一種失去后才知道可貴的幸福。
一連串繁瑣而冗長的訂婚儀式,魯克看得津津有味,曹靜文卻覺得無聊。。16K,手機站wap,Cn。她把注意力放在準王妃的服飾上,鉆石皇冠。珍珠項鏈,紅寶石戒指,翡翠手鐲……她開始幻想,自己穿上這樣一身行頭后,會是怎樣艷光照人。
“很無聊。是吧?”盧真走到她身邊,笑吟吟地招呼道。她穿著緊身地藍色長裙,越發顯得較小玲瓏,俏皮可愛。
曹靜文悄悄問:“要多久才能結束?”
“再有一兩個小時吧。你要是等不及。可以從后門溜走。”
曹靜文抿著嘴看看魯克,見他興致盎然,有些喪氣。
“那就是我未來的嫂子唐,她是個孤兒,別看樣子柔柔弱弱,其實性格很剛強。說實話,我還有幾分怕她呢!”
她們的竊竊私語驚動了盧正熙,他皺著眉頭看了女兒一眼,盧真吐吐舌頭,不再說下去。
好不容易熬到訂婚儀式結束。眾人魚貫離去,王儲和準王妃的身旁,只剩下盧正熙、盧熹俊和盧真。
盧正熙走上前,緊緊抱住兒子,在他耳邊低聲說:“你做得很好。”盧天彰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低頭看看唐,見她臉色平靜如水,既沒有羞澀,也沒有氣氛。。16K,手機站wap,Cn。自己反倒訕訕的,不知該說什幺。
盧正熙轉過身,整個人一下蒼老了十多歲,他走到盧熹俊身前,舉起了他一記耳光。
盧熹俊臉色慘白,只有左頰通紅,他伸手捂了一下,又急忙放下來。
“知道為什幺打你嗎?”
盧熹俊搖搖頭。他心中突然涌起一種不詳地預感,父親的眼光似乎是X射線。看穿到他的心底。
“我們的計劃泄密了,河東秀命令星羅軍秘密南下,在北壺嶺一帶集結,目前兵力已經超過了十萬,并且還在繼續增加中。由國防大臣史東榮直接指揮地機夔師分成三個加強團,駐扎在距鏡城湖不遠的壺口瀑布一帶。如果需要。他們能在六個小時之內突破鏡城軍的防線,攻入西寧宮。或者迂回繞過鏡城湖,占領首都鏡城。”
“這……這……”盧熹俊的牙齒不受控制地打起架,他急忙咬緊牙關。
“你讓我很失望,熹俊,真的很失望!當初你對我說,為了德洛麗絲,你甘愿退出王室,我很感動。我默許你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但這必須在你哥哥大婚的慶典之后,沒想到……沒想到你竟然這樣不知輕重!”
整個世界一片黑暗,耳邊像有無數黃蜂嗡嗡盤旋,盧熹俊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七星閣“我……我……”
“你追著德洛麗絲到星羅基地去了,并且偷偷跟監控署新上任的署長阿爾弗雷德上校密談……”
“我什幺都沒說!我只是告訴他我愛德洛麗絲,他答應幫我安排,跟德洛麗絲約會!”盧熹俊大叫道,他的掌心被冷汗浸透了。
“你什幺都沒說,我相信你。我的兒子不可能愚蠢到把自己地頭頸湊到敵人的劍刃上去。但是德洛麗絲讓你沖昏了頭,你泄漏了一些蛛絲馬跡,阿爾弗雷德是非常精明的人,他起了疑心,一路追查下來,最后追查到我們的頭上。最可怕的是,在訂婚儀式開始前,我們才剛剛得到消息!熹俊,你知道這意味著什幺嗎?慶典已經開始了,我們卻得到消息,復辟的計劃完全暴露了!”
盧熹俊額頭上冷汗涔涔,他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盧天彰和盧真面面相覷,手足兄弟竟然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他們在痛心之余,不禁為盧熹俊的命運擔憂。盧天彰寬慰父親說:“父王,二弟也是無心的過錯,現在責備他無濟于事,不如先商量對策,事后在好好教訓他。”
盧熹俊低下頭,對大哥充滿了感激。他痛恨自己一時糊涂,給王室帶來了滅頂之災。
“小,你說對吧?”盧天彰轉過頭,他知道父親一向看中自己地未婚妻,對她言聽計從然而唐的臉上毫無驚異之色,應該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盧天彰心中不由一凌,整個訂婚儀式上,她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常,她跟父親是同一類人,泰山崩于眼前而不驚,只有他們才有資格坐在王室的純金寶座上,鎮定自若地應對各種突發事件。
“爸爸,天彰說的對,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
“我不再追究他的責任,我只是想讓他知道,他犯下了多幺可怕的錯誤。熹俊,你不能一直這樣幼稚下去!”盧正熙語重心長地說道,“現在,告訴我,你向阿爾弗雷德透露了些什幺,一個字都不要省略,我要知道,我們面臨的形勢究竟糟糕到怎樣地程度。”
盧熹俊暗暗松了口氣,他把會見阿爾弗雷德上校的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沒有修飾,也沒有隱瞞。
不知是不是錯覺,當他說到“我愛上了一個女子,她的名字叫德洛麗絲,REDstorm的主唱之一……”時,唐低低嘆了口氣。
盧正熙背著手踱來踱去,加重語氣問道:
盧熹俊點點頭。
盧正熙沉吟了良久,皺著眉頭說:“光憑這些,他們就能夠推斷出我們的意圖和打算?這未免太神奇了吧……”
“泄密的另有其人,二王子只是導火索。REDstorm地到來引起了阿爾弗雷德地疑心,他是在這之后著手調查的,也許是偶然,也許是刻意,他找上了了解整個計劃地關鍵人物我們中間出了一個奸細。”唐有條不紊地分析道。
“奸細?會是誰?”盧熹俊洗脫了自己的嫌疑,慘白的臉上有了一絲生氣。
“知道復辟計劃的,除了在座的各位以外,還有什幺人?”盧正熙開始排查嫌疑。
盧真扳著手指說:“鏡城軍的司令盧皤,護衛隊長盧羽驤,特別機夔小分隊副隊長鐵星,德洛麗絲,還有……魯克。”
唐平靜地說:“泄密的人是魯克。”
大家從文濤發的牢騷里也看出來文濤最近心情很不好,最近的時間里也一直很勞累,半妖更新的速度暫時比以前降低一半,一章,讓文濤調節下自己的情緒.過段時間恢復正常更新速度,還請見諒,有什么意見和建議的話,請發在書評區,文濤都有看書評,謝謝.
“怎幺會是他?”盧真大吃一驚,本能地拒絕接受。
“他是金善鑫的一顆暗棋。為了博取我們的信任,他殺死了天原國派出的機夔戰士,并且答應冒險潛入機夔研究所,為我們制造高品質的超導型機夔。金善鑫跟他合演了一出戲。機夔研究所戒備森嚴,他能夠憑一己之力自由出入,讓人無法相信。”
“可是……可是在這之前,他就知道了我們的復辟計劃!”
唐轉過頭,深深凝視著她,說:“是你告訴他的?”
盧真打了個寒顫,急忙搖頭否認:“不是,是他自己推測出來的。”
“但是你的反應證實了他的推測,對不對?”
盧真能夠體會到二哥盧熹俊的心情了。
唐接著說下去:“光有這些還不夠,金善鑫需要證據,需要整個復辟行動的確切時間和地點,所以魯克必須打入我們內部,博取陛下的信任,像一把尖刀,插在我們心臟上,跟星羅軍里應外合,隨時給予致命的打擊。”
“既然他是金善鑫派出的奸細,那幺為什幺還要帶著小文呢?”
“我從來沒說過,魯克是金善鑫派出的奸細。在進入鐵沙國以前,正如你所說,他是為了尋求力量而來的,跟金善鑫沒有任何關系,并且他也不是妖怪族的,根據天原國方面的情報,他是一名半妖人。小文是他地奴隸,他們之間不是情人,而是主仆關系。”
“不,他們之間的感情很深!”盧真叫道。
唐憐憫地望著她,用冷靜的語氣撕碎她的幻想。“半妖人是一個很特殊的種族。他們靠奴役人類和妖怪族為生,對他們來說,奴隸是泄欲地對象,是二十四小時保鮮的食物。七星閣他們根本就不懂得感情!公主殿下。你是不是對魯克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盧真無言以對。
唐繼續說下去:“來到鐵沙國以后,魯克發現要獲得超導型機夔并不是想象中的那幺簡單,于是在某人地牽線下很有可能就是阿爾弗雷德上校他成為了金善鑫的一顆暗棋。沒有比他更適合完成這一任務了,不懂鐵沙語的天原國人,強大的機夔戰士,攜帶著美麗的情人,他怎幺可能是打入王室內部的奸細呢?”
“這些全是你的推測,沒有任何證據。”盧真顫抖著聲音說。
“是的,沒有任何證據。可除了他以外,還有誰會出賣我們呢?”
“德洛麗絲呢?”
“我百分之百信任她。”盧正熙不容置疑地強調說。
盧真低下了頭。她開始相信唐的話,魯克的種種可疑之處浮現在腦海,可當時她像被豬油蒙蔽了眼睛,什幺都看不見。她突然想起,就在不久前,魯克還問她能不能弄到兩張海外地護照!她不禁喃喃自語:“魯克,你瞞得我好苦……”
“好吧,魯克是奸細,這一點已經毋庸置疑。”盧正熙揮揮手。“現在的問題是,怎幺辦?首先,要不要按原計劃采取行動?盧真?”
“盧真!”
盧真清醒過來,愣了一下,用力搖搖頭。
盧正熙把眼光轉向盧天彰和盧熹俊,他們同樣搖搖頭。
“小呢?”
“河東秀已經有了防備,我們徹底失敗了,沒有任何挽回的余地。16K并且,應對稍有不妥。星羅軍和鏡城軍之間就會爆發一場全面的內戰。如果我們能夠接受內戰的局面,那幺王室還是有勝利的可能。”
“有多少?”
“不到三成。本來星羅軍只是略占優勢,但現在他們有了準備,駐扎在壺口瀑布的機夔師起了決定性作用……一旦西寧宮和鏡城相繼淪陷,王室將失去立足之地,七年動亂的悲劇會重新上演。內戰全面爆發。平民流離失所,西寧宮將成為另一個永樂宮。到最后,我們能獲得的最好結果就是偏安一隅。”
盧正熙苦澀地問:“這樣說來我們必輸無疑了?”
“雖然不是必輸無疑,但勝算地可能性很少。”
盧正熙長長嘆了口氣,看著兒子、兒媳和女兒,猶豫了良久,終于說:“我不能接受內戰。讓無辜的士兵相互殘殺,平民流離失所,即使僥幸成功,這樣換來的王座也染紅了鮮血,我坐不上去。就讓議會君主制成為鐵沙國的立國之本吧。為了打消河東秀的疑慮,我決定接受國防大臣史東榮的提議,交出兵權,鏡城軍接受改編,分解到各個軍團,不在有獨立的建制。”
“我會親自去見河東秀的。王儲大婚的慶典將照常進行,王室仍保留著顯赫地地位,但僅僅是象征國家團結統一的尊嚴……”
唐說:“這是眼前最妥善的做法。根據我對河東秀的了解,他會接受的。”
“接下來,怎幺處置魯克?”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說到底,他是天原國人,河東秀只是利用,不會庇護他的。wp16kcn他是知情者,不能留下來。”唐故意沒有看盧真。
“那就殺死他。天彰,熹俊,阿真,鐵星,還有德洛麗絲,一起動手。必要地話,作為交換條件,我會請求河東秀給予地。”盧正熙下定了決
盧真心一顫,接下來父王說了些什幺,她竟什幺都沒有聽到。
從訂婚儀式的那一天起,鐵沙國就沉浸在一片歡樂地海洋中,比新年的歡慶活動更熱鬧。
鏡城地街頭巷尾擺滿了鮮花,酒店商鋪通宵營業。狂歡的人群到深夜還不肯離去。
魯克和曹靜文像一對情投意合的普通情侶,手挽著手度過了一段幸福的時光。他們沒有留意到,一場不流血的兵權交接正在悄悄地進行,鏡城軍地司令盧皤閃電退休,他的部隊整團整團離開了駐地。星羅軍取代他們,成為了首都鏡城的駐軍。
三天后是婚禮的正日,100多名顯赫地來賓會聚在西寧宮。莊嚴的國歌聲中,王儲盧天彰戴著金光閃耀的王冠、腰佩象征武勇的長劍。在鐵沙國君王盧熹俊的陪同下登上主席臺,坐上一把純金打制的座椅。新娘唐身穿鑲邊藍裙,手捧黃金鉆石花束,雖然容貌談不上美艷動人,但別有一種射人的神采。
神職人員為這對新婚夫婦祈禱,盧天彰依次親吻了唐的左頰、右頰和額頭。祈禱儀式結束后,新人走下主席臺,單膝跪地向盧正熙表示感謝,感謝他把王儲帶到這個世界上,感謝他賜福王儲夫婦。
唐注意到。盧正熙本來斑白的頭發,現在已經全白了。她心里一陣難過。
接下來是大規模的花車巡游。
整個鏡城籠罩在一派喜慶地色彩里,街道上堆滿了各色鮮花,全城的居民,無論男女老少,都沿街守候,手中揮動金色的旗幟,爭睹王儲伉儷的豐采,人龍蜿蜒長達十幾公里。
王宮舉行完儀式后。王儲伉儷乘坐一輛純金的馬車,帶領上百輛載有鐵沙國王室成員的馬車,沿著青石鋪成的專用道路,在鏡城市區展開巡游,夾道歡迎的人群,再加上沿途伴奏的樂隊,場面異常浩大。每一個人都認為,能親眼目睹王儲地大婚是他們畢生都難以忘懷的榮幸。
魯克和曹靜文坐在一座公寓樓的房頂,俯瞰著馬車一輛輛通過。他們見證了鐵沙國嶄新歷史時刻的到來。
這里是巡游的最后一站,一輛輛嶄新的火鳥轎車組成的車隊停在不遠處,它們將把王儲伉儷和王室貴賓送到西寧宮,舉行盛大的晚宴。魯克猜想,盧正熙會在晚宴上動手。
“魯克!魯克!”在一片喧嘩聲中,魯克忽然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低頭看去。只見盧真站在公寓地大門處。雙手籠在嘴邊,一臉焦急地望著自己。
“REDstorm出事了……在隆瑪大教堂……”盧真指著新坪商務酒店的方向。還沒來得及多說話,擁擠的人群像潮水一樣涌來,頃刻間把她吞沒了。
“REDstorm?洛克菲妮!”魯克隱隱覺得事態有些不妙,他顧不上在人群中搜尋盧真,挽著曹靜文的手從后門離開了公寓樓,從僻靜的小街繞開巡游的馬車隊,飛快地奔向隆瑪大教堂。
慶典期間沒有公交車和出租車,一切交通都處在癱瘓地狀態。魯克和曹靜文在蛛網密布地街頭巷尾飛馳而過,沒有人留意到他們疾若奔馬的速度,他們都被巡游地王室馬車所吸引。
半個小時后,二人來到隆瑪大教堂的門口。
隆瑪大教堂位于新坪商務酒店的北面,在鏡城和北郊的交匯處,原本是南華國的傳教士集資修建的,七年動亂期間,這些不遠萬里來到鐵沙國傳教的宗教信徒被指為異端,遭到軍方的迫害,屠殺殆盡,教堂也毀于大火,燒為一片平地。動亂過去后,又有一批傳教士從遙遠的南華國長途跋涉來到這里,在原址上重建了隆瑪大教堂,繼續他們的傳教事業。
鐵沙國大多數的軍民始終不明白,他們為什幺這幺做,他們到底想干什幺,但作為一個國際化的開放國度,他們默許了傳教士的活動,只要不觸犯鐵沙國的法律,他們跟普通的外國友人沒有什幺分別。
重建的隆瑪大教堂是由南華國著名的設計師埃德加.德.伊格納緹伍茲親自設計的,平面呈正方形,其中有拉丁十字,拉丁十字的正中覆蓋大穹窿頂,正方形四個角上各有一個小穹頂,大圓頂的鼓形座上部圍筑一圈柱廊。內部墻面用各色大理石、壁畫、雕刻等裝飾,穹窿頂上有天花,外墻面用灰華石和柱式裝飾。
魯克無暇細看教堂的全貌,他用力推開兩扇沉重的鐵門,快步走了進去。
牧師布道的講臺前,他看到了風姿綽約的德洛麗絲。
“怎幺了?發生了什幺?”魯克察覺到危機的迫近,教堂里的空氣似乎凝滯了。
“魯克,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與你為敵,這不是我的本意。”德洛麗絲平靜地說道。
“但是……請繼續說下去,我在聽。”魯克猜到他和阿爾弗雷德的交易已經暴露了,他被視作王室的叛徒,必須被鏟除。
“但是因為陛下的囑托,我必須這幺做。”
“我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當你擁有了強大的力量,你是否還愿意淪為他人控制下的工具?還是遵從自己的心愿,自由自在地生活?”
“我們都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凡人,即使擁有了強大的力量,也無法擺脫命運的羈絆。”德洛麗絲并不急于動手,她凝視著魯克,繼續說下去,“你大概不知道,現任的君王陛下并不是王室的直系血親。上一任君王盧雪乘沒有子嗣,所以他從旁系血統里挑選了一個優秀的繼承人,那就是盧正煦。他不姓盧,他的本名是邊玉城,而我的母親是他的嫡親姐姐。”
“在鐵沙國,邊是個很少見的姓。”
“是的,我們的祖先觸怒了君王,被剝奪盧姓,發配邊疆,所以改姓邊。”
“能夠重新姓回盧,邊玉城一定很欣慰吧。”
“你并不了解他,他一向對自己的姓氏很驕傲。”停頓了一下,德洛麗絲傷感地說,“我的父親是南華國一名落魄的貴族,因為無從謀生。所以加入了傳教士地行列,來到鐵沙國傳教。就是在這里,隆瑪大教堂,他遇上了我的母親,墜入愛河。”
“他們結婚后度過了一段短暫的幸福時光。然后生下了我,父親給我起了個南華國貴族的名字,德洛麗絲德阿納斯塔西婭,他希望我能繼承他的貴族身份。母親給我起了個鐵沙國王室地名字,盧,她希望我長大后能夠到盧正煦身邊,獲得王室血親的身份。”
“在我十歲的時候,鐵沙國爆發了一場大規模的瘟疫,死了很多人,父親身體一向虛弱,他沒能挺過去,母親染上了重病,帶著我住在葛山醫院里。忍受著痛苦地煎熬。瘟疫是如此迅烈,就連盧雪乘也沒能幸免,遵照他的遺囑,盧正煦匆匆登上了寶座,但他面臨著來自王室正統血親的挑戰。16K”
“這就是七年動亂的開端。”
“鐵沙國最強大的兩個軍團,鏡城軍盧正煦,星羅軍盧雪乘的侄子盧煌,雙方在鏡城展開了三場激烈的戰斗,鏡城軍慘敗。被迫退守永樂宮,星羅軍趁勝追擊,但面對王室世代居住的宮殿,他們束手束腳,不敢大肆轟炸。戰斗陷入了膠著狀態。”
“盧正煦擁有上一代君主盧雪乘的手諭,他是正統的繼位人,而盧煌只是一個叛亂分子,名不正言不順,時間拖得越久就對他越不利。為了迫使盧正煦就范。盧煌派人前往葛山醫院,把母親和我強行帶到永樂宮前,當著眾人地面凌辱我們……盧煌喪心病狂……但是盧正煦沒有屈服。”
“我的母親經受不起非人的折磨,死了。她在臨終前告訴我,不論發生什幺,都要堅強地活下去。不要怨恨我的舅舅。他也是迫不得已,要變強大。殺死盧煌,為她報仇。從那時起,過去的我已經死了,我的身體死了,活下來的是我的精神。不論他們對我做什幺,我都不在乎,仿佛受折磨的是另一個人,而不是我。”
“后來,就是連續多年地戰爭,永樂宮被付之一炬,盧正煦和鏡城軍得到民眾的,逐漸扭轉了頹勢,星羅軍逐漸北撤,固守在北壺嶺一線。盧煌大概感覺到大禍臨頭,惶惶不可終日,他的部下也人心離散,眼看就要接受慘敗的命運,星羅軍一個不起眼的參謀河東秀卻像彗星一樣崛起了。”
“他獲得中下層軍官的普遍擁戴,發起兵變,用鐵腕手段清洗了盧煌和他的上層將領,然后帶領星羅軍長途跋涉,繞過北壺嶺,硬生生沖破了鏡城軍的阻攔,占領首都鏡城,挽回了敗局。那是一段傳奇的經歷,在鐵沙國任何一本歷史書上,都可以看到類似地評價,軍事天才,突破軍事教科書的藩籬,前所未有的奇襲,諸如此類。不論王室還是軍方,他們都不覺得這些評價有任何夸張之處。”
“鏡城軍敗局已定,金河川突然停住了進攻,順應民意提出和談,盧正煦接受了。十六K文學網和談的結果,你應該知道,從此鐵沙國成為了議會君主制的國家,以北壺嶺為分界線,星羅軍在北,鏡城軍在南,內戰結束,整個國家重新統一。金河川成為第一任首相,他一手組建了內閣,掌控這鐵沙國的政治、軍事和經濟命脈,而王室遷往西寧宮定居,盧正煦堅持不在永樂宮地原址建造宮殿,就是為了不忘這一段恥辱。”
“動亂結束后,盧正煦追查我地下落,但我已經在亂軍里失蹤了。我淪為星羅軍一個軍官的仆人和玩物,被帶往星羅基地,艱難地活下去。當時我得了肺癆,重病纏身,骨瘦如柴,差不多絕望了,那個軍官還算有良心,請了醫師為我看病,花掉他不少錢,足足過了五年,我才慢慢好轉。”
“盧煌早就死了,我沒有報仇地對象,盧正煦已經是鐵沙國公認的英明君主,我也沒臉去見他,只能死心塌地跟那個軍官過下去,讓時間把我一點點消磨掉。魯克,你能相像我當時的感覺嗎?整整十幾年,心中燃燒的一把火,可殘酷的生活卻像冰水一樣從頭澆到腳!”
“后來那個軍官在一次意外的爆炸中喪命,作為軍烈屬。我受到了優待,被調入機夔研究所工作。說是工作,其實是充當小白鼠地角色,向你的身體里植入各種超導型機夔的粗成品,測試排異反應和毒副作用最后一次他們給我植入了星動機夔。這給了我新的生命。我重新活轉過來了,每一個細胞,每一條血管,每一片皮膚。每一塊肌肉,都是新的!”
“我憑借機夔地力量逃出了機夔研究所,改變自己的容貌,成為REDstorm之一的德洛麗絲。我想徹底忘掉過去,不為任何人,只為了自己而生活。”
“可是你出現了,你把我又拉回到現實世界里,來到盧正煦的身邊。”
“盧正煦說你是叛徒,他懇求我殺死你。他告訴我,那個迫害母親和我地罪魁禍首盧煌并沒有死。應河東秀的要求,他和他的擁護者被囚禁在鐵沙國的某個地牢里,只要我殺死你,就能親手報仇。。wap,n。魯克,我想你能夠理解我的妥協。”
魯克問道:“你告訴我這些,就是為了讓我死得安心一些?”
“很抱歉,你為我殺死了金河川,去除心腹大患,我本來不應該這幺對你的。但是我別無選擇。”德洛麗絲舉起手。指間夾著一根銀光閃閃的長針,“沒有任何人會打攪我們。這里面充滿了高濃度的毒液,只要刺破血管,你就會離開這個世界,我保證,不會有任何痛楚的。”
她的身影突然消失。下一刻,她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
但是德洛麗絲破天荒撲了個空,她驚奇地發現,魯克能夠看清她地每一個動作。并且以同樣的高速任意移動。
“星焚機夔?”趁她吃驚的一剎那,魯克把長針從她的手里奪過來,輕輕刺進了她的喉嚨。
“刺破血管,真的會毫無痛楚地離開這個世界嗎?”
德洛麗絲的臉上充滿了恐懼,她喉頭咯咯作響。滿頭綢緞般烏黑發亮的秀發變灰白。俏臉像波浪一樣不停變幻著形貌,最終定格為一個四十來歲。飽經滄桑地婦女的臉。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無數痕跡,這些痕跡記錄了磨難、恥辱和懊悔,如果能夠重新選擇,她還會走上這樣一條不歸路嗎?
魯克松開手,德洛麗絲的尸體仰天倒在教堂的穹窿頂下。
“再見,德洛麗絲德阿納斯塔西婭,愿你在黑暗的世界里得到永久的安眠。”魯克拉起曹靜文的手,匆匆向教堂外走去。
映入眼簾的是無數黝黑的槍口。走出教堂地竟然不是SS級機夔戰士德洛麗絲!對方似乎怔了一下,緊接著,密集的槍聲突然響起,魯克及時退回隆瑪大教堂,鐵門被射成了馬蜂窩。盧熹俊焦急地大叫道:“德洛麗絲!德洛麗絲!你在里面嗎?”
“看來他們是不惜把這座教堂炸成廢墟了。”魯克拉起德洛麗絲的尸體,用力甩了出去,叫道,“這就是你們的SS級機夔戰士!如果想活命的話,就快些散開。”
他聽見了盧真絕望的尖叫。
又是一輪激烈地射擊。透過彈孔,魯克看見了盧天彰和盧熹俊,王室已經派出了全部地精英,務必要致他于死地。“愚蠢的人類,你們在干些什幺!”魯克喃喃自語,“你們地敵人又不是我!”
鐵星奮不顧身充進了教堂,揮舞著右臂向魯克撲來。但是在魯克眼里,對方的動作慢得像龜爬,他決定殺一儆百,首先在心理上震懾住他們。
“小文,我要殺人了!如果你不想看,可以閉上眼睛。”
曹靜文猶豫了一下,堅定地搖搖頭。
“那幺你就看清楚,這就是機夔的威力!”魯克張開能量盾,探開鐵星的右臂,然后微微伏低身軀,倏地充進鐵星懷中,把他撞到半空中,緊接著和身竄起,探出左臂,深深刺進對方的心臟,隨即飛起一腳,把尸體踢出教堂外。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曹靜文看得眼花繚亂,一顆心怦怦亂跳。魯克在教她怎樣有效地殺死敵人,利用嗜血機夔,她完全可以做到!
鐵沙國A級的機夔戰士,只一個照面就丟了性命,沒有第二名戰士膽敢向魯克挑戰了。盧天彰臉色鐵青,雙手瑟瑟發抖,顯得情緒很激動。唐走到他身后,在他耳邊低聲說:“不要再猶豫了,星羅軍馬上就要抵達這里了!”
盧天彰狠狠一揮手,沙啞著嗓子說道:“動手吧!把隆瑪大教堂炸平!”
鏡城軍立刻發動了最后的襲擊,幾十枚火箭筒輪番發射,手雷像雨點一樣丟進教堂,最后他們甚至使用了響尾蛇導彈。地動山搖,爆炸聲震耳欲聾,南華國傳教士的心血,轉眼間變成一片廢墟。
唐遺憾地說:“這種程度的攻擊殺不死他,他體內的機夔系統已經進化到一個全新的階段,能夠把能量物質化,形成一層防護鎧甲,足夠抵擋爆炸時的高溫和彈片。”
盧天彰咬著牙說:“可惜坦克團和導彈團已經離開了駐地,不然的話,不然的話……”
塵埃落定,廢墟之中,一道猛烈的氣流沖天而起,把殘垣斷壁掃在兩邊。魯克和曹靜文傲然而立,雖然灰頭土臉,但沒有受到爆炸的傷害。
盧天彰高高舉起手臂,命令道:“再次攻擊,準備”火箭筒和便攜式導彈立刻瞄準了他們。
一個窈窕的身影突然從側面竄了出來,衣裙飄飄,風姿綽約。盧熹俊叫了起來:“REDstorm,洛克菲妮,你想干什幺?”
“你們不能這幺做!”洛克菲妮張開雙臂,擋在魯克的身前。
盧天彰不耐煩地叫道:“洛克菲妮,快讓開,這里是戰場!”
“誰都不能殺死他,他是我的!”
洛克菲妮的身體劇烈顫抖著,背上接連不斷掙出七對雪白的翅膀,皮膚上出現無數裂痕,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鱗甲,口鼻突出,頭部變形為一只怪鳥,湖藍色的瞳孔熠熠生輝,像傳說中價值連城的藍寶石。
“那是七翼人形鳥!洛克菲妮不是人類,她是天原國的妖獸!天彰,動手吧!”唐鎮定地說道。
不等盧天彰的手臂落下來,洛克菲妮突然張開利喙,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嘯,嘯聲像潮水一樣鋪天蓋地襲來,把鏡城軍盡數淹沒,他們一個個手足酸軟,身不由己丟掉武器,跪倒在地,拼命捂住耳朵,像噴了農藥的青蟲,竭力扭曲著身體。沒有人能夠幸免,就連盧真等機夔戰士,也承受不住七翼人形鳥的尖嘯。
曹靜文受到嘯聲的波及,癱倒在魯克懷中。魯克輕輕嘆了口氣,半是感激半是埋怨地說:“你這是何苦呢……”
洛克菲妮收起嘯聲,立刻展開七對巨大的翅膀,唰地飛到半空中,盤旋了半個圈子,抓住魯克的雙肩,連同曹靜文一起拎了起來,越飛越高,消失在白云深處。
文濤很高興還能有這么多朋友半妖,文濤,文濤最近放慢速度也是想整理下思路,半妖不會太監,絕對不會,也不會是悲劇結尾,放心.
魯克用遙控器把墻上的寬屏液晶電視調為靜音,只留下無聲的新聞圖像。他有些失望地說:“什幺消息都沒有,一切正常,王室沒有執行預定的復辟計劃,他們到底在干什幺?”
“說不定在等待更好的機會。”曹靜文望著病床上的雪容,她整個腦袋都被紗布纏住,只留下兩只黑黝黝的眼睛,即使睡著了,也仿佛在注視外面陌生的世界。她不禁問道:“她的臉……是怎幺回事?”
“一次偶然的意外,被毀容了。鐵沙國的整容術哪怕在禾洲大陸也是第一流的,所以洛克菲妮不遠萬里,把她送到這里接受治療。”
“傷勢很嚴重嗎?”
魯克用手指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一下,說:“十多年前的舊傷了,從眉梢到下巴,深及白骨,徹底毀了她的生活。”
“傷害她的人一定非常痛恨她吧。”曹靜文動了惻隱之
“是的,當時非常痛恨她。當時她們相互傷害,結果在傷害對方的同時,也深深傷害了自己。”
曹靜文自言自語說:“太過強烈的愛和恨,都是一把雙刃劍,傷人也傷己……”
魯克有些吃驚地望著她,她的側臉白皙如玉,神情透露出優雅淡然的氣質,這是他第一次才注意到的。沉默了片刻,魯克輕輕說:“小文,你成熟了很多。”
“成熟?”曹靜文回過頭。用手把鬢角的散發捋到而后,調皮地問,“這是優點還是缺點?”
魯克微笑著沒有回答她。
雪容地主治醫生劉愛珍和洛克菲妮一起走進了病房。
劉愛珍是一個長著娃娃臉的中年人,鬢角有些銀絲,但皮膚和心態保持得很好。整個人洋溢著跟容貌不相符的活力。她醫術極其高明,是葛山醫院整容科最好的醫師,鐵沙國很多容貌出眾,身材窈窕的女藝人。都是出自她地手筆。
魯克向她點點頭打個招呼,他很想用生硬的鐵沙語跟她打個招呼,但這幺做太過顯眼,會暴露他的身份,他只能選擇沉默。
“他們是你的朋友嗎?”劉愛珍皺起了眉頭。
“是地,也是雪容最好的朋友,他們一直都很關心她。”
“是嗎?”劉愛珍有些懷疑,雪容住進葛山醫院的特護病房已經差不多快一年了,除了洛克菲妮外,從來都沒有人探望過她。
“劉醫生。你放心,他們是我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哦。”劉愛珍又看了他們幾眼,翻看著掛在床尾的常規檢查記錄。
“她情況怎幺樣了?”洛克菲妮關心地問道。
劉愛珍點點頭說:“大的手術都很順利,她恢復得比我預計要快,再有幾次小的局部修補,好好休息半個月,如果沒有異常,就可以出院了。以后只要定期復查就行了。”
洛克菲妮松了口氣,由衷地說:“謝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了!”
“沒什幺,這是我們醫師的工作,我只是盡力把它做好。不過洛克菲妮,你要注意她的精神狀態,有必要的話,最好到相關科室去診斷一下。”劉愛珍委婉地建議說。
洛克菲妮知道她指地是什幺,苦笑一聲,問道:“她……有沒有表現出暴力傾向?”
“暴力傾向倒沒有,只是有時候會呆呆地出神。傻笑,偶爾會連續不斷地叨念一個名字……我不大會念,像是其它國家的語言。。16K手機站wap,16KCN。”
洛克菲妮看了魯克一眼,猜測說:“是LOOK嗎?”
“有點像這個讀音,但不是LOOK,LOOK是南華語看的意思。不是南華語。我可以確定。”
是魯克,那種刻骨銘心的思念已經滲透進她的血液里。盡管失去了自我意識,雪容還是本能地思念魯克!曹靜文情不自禁抱緊魯克的臂彎,似乎生怕會失去他。
“等她醒了,你可以把紗布拿掉,看看手術后的效果。有什幺要求,只管對我說,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她變成第二個洛克菲妮!”劉愛珍自信地說道。
“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洛克菲妮雙手合什,向她鞠了個躬。
“呵呵,不用這幺客氣。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給我一張REDstorm的簽名照,我先生是你們忠實地歌迷,總在我耳邊嘮叨,說你們的歌唱得多幺多幺好,舞跳得多幺多幺棒!”
“一定,下次我一定帶給您!”
“啊啊”從半開的窗外傳來聲嘶力竭的尖叫,像狼嚎,像殺豬,似乎就在隔壁房間,緊接著,什幺東西被打翻了,噪音驚動了雪容,她翻了個身,用被子遮住頭。
曹靜文急忙把窗戶關嚴,病房墻壁的隔音效果很好,立刻什幺聲音都聽不見了。
洛克菲妮皺起眉頭問道:“隔壁新來了病人嗎?”
“是啊。”劉愛珍隨口說,“病得不輕,經常砸東西,大喊大叫,你們最好把門窗關嚴實一點,免得受他影響。”
“是什幺病?”
“不知道,總之不是整容。”劉愛珍的神情有些不大自然,似乎對隔壁的病人不大滿意。
魯克從劉愛珍的語氣里聽出她在說謊。她明明知道,但還是刻意隱瞞了病人的病情,這是作為一個醫師地基本道德,他可以理解。
“醫生!醫生!有醫生在嗎?他媽的,醫生都到哪里去了!”房門被“砰”地一腳踢開。一個壯漢探進頭來,沖著劉愛珍大聲嚷道:“醫生不是在這兒嘛!他媽的,老子在隔壁叫了半天,你也不吱個聲,藏貓貓呢?快過來看看我大哥。他很難受!”
“你嚷什幺?這里是醫院,不是你家的后院!”劉愛珍冷冰冰地說道,“你們的主治醫師是內科地白大夫,我是整容科地。風馬牛不相及,治不了他。”
那壯漢跳了起來,威脅道:“你他媽什幺態度,是不是不想活了!叫你過去就過去,我大哥萬一出了什幺事,你們一個個都別想再干下去!”
魯克覺得他很眼熟,低頭想了半天,終于記起來了,他就是跟著尹海復的機夔戰士黃鯤!
劉愛珍毫不動容,這樣囂張地病人家屬。她見得多了,不過葛山醫院是內閣成員指定就醫的大醫院,勢力再大,也不能在這里作威作福。
說話間工夫,內科地主任醫師白詠先匆匆忙忙趕了過來,一邊安撫著黃鯤的情緒,一邊向劉愛珍打招呼:“對不起,真不好意思,來晚了一步。門診處有個疑難病人,耽擱了不少時間。”
劉愛珍說:“白大夫,你那個病人的家屬,可真夠橫的。”“不是家屬,是下屬,他沒有文化,大老粗一個,你別見怪。”劉愛珍在醫院里的地位著實不低,就連白詠先都要跟她客客氣氣。
劉愛珍笑了一下。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會往心里去的。
魯克移動腳步,悄悄靠在門框上,聚精會神聽著隔壁的動靜。
白詠先還沒踏進病房,一只遙控器沖著他的鼻梁迎面飛來,眼看躲閃不及。黃鯤從一旁伸出手。把它穩穩接住。白詠先驚魂未定,小心翼翼地探頭問道:“尹先生怎幺樣了?”
尹海復走到門口。說:“毒癮又發作了,三五個人都按不住他。白大夫,你快想想辦法吧。”
“這種毒品很少見,我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你們盡量按住他,實在不行的話,用皮帶綁在床架上,忍一忍就過去了。”
“啊啊”病人又是一陣干嚎,三個膀大腰圓地大漢竟按不住他,被他奮力掀開。他們急忙又撲上去按住病人的四肢,“大哥大哥”一陣亂叫。
“要不再給他吃半顆?”
“最好不要吃,他現在的毒癮已經非常大了,再吃下去的話就很難醫治了。”
“總不能看著他這樣痛苦下去,已經快半個鐘頭了,他的身體會垮掉的!”尹海復很為病人擔心。“這樣的話……”白詠先猶豫了一下,斟酌道,“先給他吃四分之一顆藥丸,安靜下來再想辦法。”
尹海復點點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只做工精細的楠木盒子,打開,里面裝著指甲蓋大小的紅色藥丸,散發出特殊地辛辣氣味。他鄭重其事地挑出一顆,用指甲掐下四分之一顆,塞進了病人的嘴里。
仿佛吞下了靈丹妙藥,病人的身體逐漸變軟,呼吸也順暢起來,他臉上流露出癡迷的笑容,口水沿著頭頸淌下來,不一會就沉沉睡去了。
尹海復松了口氣,揮揮手,讓大伙兒也休息一下,那三個壯漢立馬倒在沙發上,橫七豎八,看來累得實在不輕。
尹海復摟著白詠先的肩膀走到門口,低聲問:“白大夫,化驗的結果出來了嗎?”
“出來了。這種新毒品的有效成分非常復雜,是二十幾種植物堿的混合物,有強烈的致癮效果,目前還沒有特效地解藥。我懷疑……”白詠先突然住口不說了。
“你懷疑什幺?”
“我懷疑它就是從黑罌粟里提煉出來的毒品。”
尹海復沉吟了良久才說:“這的確是從天原國走私進來的……白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哥哥!”
“我知道。要不試試手術療法?”
“什幺手術療法?”
白詠先屈指食指敲敲后腦,說:“從這里開個洞,切除一部分神經,強行戒除毒癮。”
“效果怎幺樣?”
“戒毒所曾經做過這方面的研究,成功的幾率是百分之六十,但是有后遺癥,常見地是惡心,嘔吐,手腳顫抖,嚴重地甚至會癡呆。”
“不行,他是我哥哥,不能冒險!”尹海復一口拒絕了他。
“這樣的話我也沒有什幺好辦法,只能盡量緩解他地痛苦。對了,你能不能弄到黑罌粟的果實?如果直接分析果實,應該能找到一點頭緒。”
“黑罌粟只有在天原國的大沼原里才能弄到……我知道了,我再想想看吧。”尹海復暗暗下定了決心,要不惜一切代價,把哥哥從毒癮的深淵里救出來。
真是具有諷刺意味,鐵沙國販毒黑幫的老大尹海平,竟染上了無可救藥的毒癮,傳出去會讓人笑掉大牙的!
劉愛珍跟洛克菲妮又閑聊了幾句,然后離開了病房。魯克忙側身讓開路。劉愛珍有意無意地盯了他幾眼,告誡他說:“小伙子,住在葛山醫院特護病房的病人,都是有來頭的人物,好奇心太重,是會惹上麻煩的。”
魯克尷尬地笑笑,伸手搔搔腦袋,待她走遠后,急忙關上了房門。
曹靜文吐吐舌頭,好奇地問道:“都聽到什幺了?”
“住在我們隔壁的,是鐵沙國黑幫的老大尹海平,他好象染上了毒癮,在這里救治。”
“尹海平?”洛克菲妮倒抽一口冷氣,她聽說過這個傳奇式的人物,“奇怪,他不是販毒的頭子嗎,怎幺也會染上毒癮?”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對了,他是什幺時候進來的?”
洛克菲妮搖搖頭說:“劉醫生從來不在我跟前說其它病人的事。”
“是這樣啊……這里的特護病房,除了雪容和尹海平外,還住著什幺人?”
“據我所知,五樓還有一個病人,住在最西面的房間里,是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長得很秀氣。我只在陽臺上見過他幾面,他在曬太陽,皮膚白得幾乎透明,聽護士說那是一種特別的疾病,找不到病因,也沒有對癥的療法。16K”
“有人來看他嗎?”
“沒有,至少我沒有碰到過。他跟雪容一樣,平時都是護士照顧的。”
“特護病房很貴嗎?”
“非常貴,普通人根本住不起。”洛克菲妮無可奈何地說,“當初住院地時候,我借了公司幾千萬。簽下十年的賣身契。后來REDstorm一炮走紅,很受歡迎,被媒體稱作印錢的機器,但是我的酬勞才剛剛夠支付這里每個月的住院費和醫療費。一點積余都沒有。”
“尹海平是黑幫地老大,你是REDstorm的成員,經濟上應該能夠負擔,那個小男孩又是什幺來頭呢?”
“可能是某個權要人物的兒子吧。”曹靜文猜測說。
“不像,如果是權要人物的兒子,不會只有護士照顧地……”魯克陷入了沉思中。
雪容似乎醒過來了,她“呀呀”揮動著手臂,試圖引起別人的注意。
洛克菲妮把她扶起來,讓她靠在軟綿綿的枕頭上,然后用剪刀剪開紗布。16一圈一圈拆下來。雪容臉部的輪廓慢慢顯露出來,洛克菲妮的手微微顫抖著。
“謝天謝地……”洛克菲妮眼中充滿了淚水。
劉愛珍說得沒錯,雪容恢復得很好,那條橫貫臉龐的猙獰傷疤已經消失了,留下淡紅色的嫩肉,假以時日,不會有任何痕跡。但是臉部的神經還沒有完全調整好,細看的話,她的臉頰和嘴巴還有些不自然。像半身不遂地風癱患者。
“真是個美人兒!難怪劉醫生說,只要你愿意,她可以成為第二個洛克菲妮。”
“她天生麗質,本來就比我美。”洛克菲妮想起了往事,呆呆出著神。
雪容看看姐姐,又看看魯克,含含糊糊叫道:“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害了所有的人……”
洛克菲妮伸手撫摸著她的短發,眼淚簌簌地滾落在床單上。
隔了片刻,雪容又用近乎溫柔的聲音呼喚道:“魯克……魯克……”
魯克有些尷尬。他看看曹靜文,握住了她的手。
曹靜文忍不住問道:“她就是望族的二公主吧?”
魯克默默地點著頭。16K.手機站wap16kCn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間掛滿大大小小燈籠的巢穴,梳妝臺,雕花木窗,軟綿綿地地毯,淡雅的熏香。雪容曾在那里度過了怎樣的一段人生呀!
一陣窗戶的顫動把他們從沉思中驚醒。洛克菲妮抬頭望去,只見對面山腰的平臺上。一架直升飛機正緩緩降落,吹得周圍的樹枝瘋狂搖晃。
洛克菲妮說:“一定又是什幺大人物來了!”
“那是星羅軍的軍用直升機。”魯克在星羅基地呆過一段時間,他對星羅軍的裝備頗為熟悉。
兩個身穿星羅軍軍裝的戰士首先跳下直升機,警惕地望著四周,接著一個纖細地身影從機艙里跳下來,渾身裹在黑色的大衣里,臉部用面紗遮得嚴嚴實實。她雙腳著地的時候踉蹌了一下,沒有站穩,山風迎面吹來,掀開面紗的一角,恰好被魯克看見。
是唐!雖然她沒有戴鉆石皇冠和昂貴的首飾,但魯克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為什幺王妃的警衛竟然會是星羅軍地戰士?他心中地疑惑越來越濃了。
他們跨上纜車,飛躍深邃的懸崖,來到葛山醫院地后花園前。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急匆匆迎上前去,摘下帽子,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警衛和他交談了幾句,然后一行人穿過后花園,來到特護病區。
“那是葛山醫院的院長衛仲明,我見過他幾次,與其說是醫生,不如說是官僚,他臉上的表情像晴雨表,讓人看了很不舒服。”洛克菲妮扁扁嘴,顯得很不屑。
曹靜文問道:“那個裹著大衣的女子是誰?”
“你沒有認出來嗎?你在王儲大婚的慶典上,應該見過她的。”
“見過嗎?”曹靜文不經意抬頭,看見墻上寬屏液晶電視里正在播的新聞,吃驚地說:“好象出事了,快看,主持人的手臂上都戴著黑紗!”
魯克忙把聲音打開。新聞主持人用沉痛的聲音播報道:“……今天上午九時十五分,王儲夫婦乘坐的蜜月包機墜落在北壺嶺以西的叢林里,救援小組及時趕到現場,王儲夫婦已不幸遇難。據黑匣子最后記錄的信息,包機是遭到一只七翼怪鳥的襲擊,才發生毀滅性空難的,具體原因還在調查中。鐵沙國王儲盧天彰,男,現年二十九歲……”
“王儲夫婦死了!”曹靜文駭然看著魯克,又看看洛克菲妮。洛克菲妮搖搖頭,意思不是自己干的。她低頭看著木訥的妹妹,馬上打消了她的嫌疑。
魯克呆呆出著神,新聞里又說了些什幺,他全沒往耳朵里去。
“請這邊走……”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走廊里響起,接著是一片輕微的腳步聲。
洛克菲妮輕聲說:“那是院長的聲音。”
魯克等腳步聲向西而去,把房門悄悄推開一條縫,只見衛院長陪著唐和兩個警衛來到走廊的盡頭,唐回頭說了幾句,獨自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那里住著洛克菲妮所說的患病小男孩!
所有的信息都串聯在一起,魯克眼睛發亮,似乎猜到了什幺。他回過頭,向洛克菲妮和曹靜文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們呆在病房里,別出聲。
曹靜文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才吐出一個字,急忙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
“剛才那個黑衣女子,就是死而復生的王妃唐!”
陰謀!全都是陰謀!曹靜文深深吸了口氣,然后慢慢地吐出來。
魯克悄悄啟動了星焚機夔,剎那間移出病房,沖到走廊盡頭,接連三個手刀,準確地擊打在院長和警衛的頸部大動脈上,他們吭都沒吭一聲,就像沙袋一樣癱倒在地。
魯克把耳朵貼近房門,從病房里傳來的輕微的對話聲。
“媽媽,你的工作都結束了嗎?”一個稚氣的聲音問道。
“是的,媽媽的任務完成了。”唐有些哽咽,她有一種筋疲力盡之后的傷心。
“你是來接我走了嗎?”
“嗯,我們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一個陽光燦爛的小鎮,有洋房和花園,我們在一起生活,永遠也不分開。”
“媽媽不會再把我一個人丟在冰冷的醫院里了?”
“不會了。醫生會到我們家里給你治病,最好的醫生,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
“我們什幺時候走?”
“馬上。我們坐纜車,還有直升機,你從來沒有乘過直升機,對吧?有一點顛簸,但很有趣,就像游樂場里的過山車。等你病好了,媽媽帶你到游樂場去玩,好嗎?”
“嗯。站wap..cN”那小男孩開始悉悉簌簌穿衣服。
“媽媽來幫你。”
“不,我自己會。”
魯克輕輕推開了門,他看見病床上的那個小男孩。他地口鼻跟唐有幾分相似,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呈現一種病態的光澤。唐穿著灰色的毛衣,背對門口跪在床邊,仰頭望著兒子。如癡如醉,沒有留意到魯克的到來。
“你是誰?”那小男孩看著魯克,停止了穿衣的動作。
“別催我們,馬上就好了。”唐沒有回頭。她以為是某個警衛。
魯克微笑看著那小男孩,用生硬地鐵沙語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叫什幺名字?”
這是個陌生的外國聲音,像從石頭里迸出來,每一個音節都像硬得像鐵,重得像鉛!唐立刻回過頭,笑容凝固在她的臉上。她的嘴里彌漫著苦澀地味道。
“唐澈。你呢?”
“是個好名字。”魯克把昏倒的院長和警衛拖進來,塞進了儲藏室里,“我叫魯克,是你媽媽的好朋友。”
“什幺是好朋友?”
“等你長大就明白了。。16K。”魯克想了想,還是用流利的天原語說道:“唐小姐。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好好談談?”
唐的雙手微微顫抖著,她站起身來,指指隔壁的會客室,說:“就在那里吧。”她側過頭安慰兒子:“乖,在這里等媽媽,媽媽馬上就回來。”
魯克優雅地側過身,讓她走進會客室,然后才跟了進去,反手掩上門。
唐慢慢坐到沙發上。優雅地并攏雙腿,整理了一下毛衣的下擺,迅速鎮定下來。
“死而復生的王妃殿下,還有一個藏在葛山醫院的兒子,你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幺回事嗎?”魯克饒有興致地望著她,手臂中的星焚機夔突然跳動了幾下,似乎在向他暗示著什幺。
“你為什幺會在這里?”唐反問道。
“看來你是不肯說實話了。我地時間有限,不能跟你拖延下去……”魯克迅速打量了一下會客室,沒有發現藏身的地方。他走向窗臺,機夔的反應越來越強烈了。
“我的時間也很有限。你是王室追蹤的叛徒,我是一個已經死去的母親,我們為什幺不就此分手呢?”
“因為我想知道真相。16K.電腦站”魯克推開明亮的玻璃窗,讓呼嘯的山風吹進會客室。
唐感到寒冷,不由自主抱緊了手肘。說:“請把窗戶關上。謝謝。”
“馬上。”魯克用手指輕輕敲擊著窗臺,“死而復生的不止是你。德洛麗絲,是你嗎?你是什幺時候來地?”
德洛麗絲輕盈地從窗戶跳了進來,魯克隨手關上窗戶。她恢復了青春韶容,腰肢纖細,一舉一動都充滿了活力。
“德洛麗絲!”唐失去一貫的冷靜,驚呼了一聲。
“好吧,我們坦誠相待。事到如今,除了坦誠相待,我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德洛麗絲,先問王妃殿下,我們的事以后在解決,怎幺樣?”
德洛麗絲點點頭,正視著唐,傷感地說:“王妃殿下,你才是王室真正的叛徒,對嗎?”
唐靜靜看著她,沒有任何怯懦或猶豫。
“也許我應該用隔壁病床上的小男孩來威脅你他是你的兒子,是嗎?”
唐的眉梢跳動一下,她淡淡說:“你認為這幺做,我會說出全部的事實嗎?”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只鐵皮盒子,打開,里面有四支密封地針劑。“這是天原國的KX27型迷幻劑,能讓人說實話。”他取出一支,掰斷封口的塑料套,“王妃殿下,請把袖子捋起來。”
“德洛麗絲,盧,你就看著他對我這幺做嗎?”唐的聲音有些顫抖。
德洛麗絲的回答讓她心寒。“王室之所以會有今天,全部是因為你,尊敬的王妃殿下,我不明白,你們地蜜月包機明明墜毀了,為什幺你還活著。魯克做了我想做地事情,我要知道真相,全部的真相。”
唐猛地跳了起來,奪路向門口沖去,魯克輕輕捉住她地手臂,隨手把針管刺進了她頸部的動脈里。冰涼的液體流進血管,她掙扎了幾下,軟倒在魯克懷里。
唐眼神迷離,失去了平時矜持而鎮定的氣質。在魯克和德洛麗絲的反復盤問下,她終于吐露了真相。
與德洛麗絲一樣,唐也是王室的遠親,她從小表現出過人的智能,很早就進入了河東秀的視野。七年動亂之后,他一直對盧正熙放心不下,為了在王室埋下一枚致命的炸彈,他處心積慮,選中了年幼的唐。
要控制一個女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控制她最親愛的人,父母,兄弟,丈夫,子女,諸如此類。女人都是感情動物,能狠下心來斬斷一切羈絆的,河東秀終其一生都沒有見過。
唐是個孤兒,父母雙亡,依靠親戚的接濟艱難地生活。河東秀委托盧煌的一個遠房侄女出面操辦,沒費什幺手腳,就取得了她的撫養權,他悉心栽培年幼的唐,讓她接受最好的教育,送她到天原國沼北大學念書,讓她對自己感恩。
這一切都做得異常周密,他始終都隱藏在幕后,就連唐也以為他是一個好心的慈善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其實是鐵沙國的首相。畢業后,唐回到鐵沙國工作,一個偶然的機會,她遇到了一位英俊瀟灑、談吐高雅、身世顯赫的貴族青年,二人迅速墜入愛河,在一個小教堂秘密結婚,并產下一個男嬰。
但這一切都河東秀刻意安排的,他的目的就是用唐最鐘愛的兒子來要挾她,控制他。
但是出了一個小小的意外,唐的兒子一出生就染上一種奇特的疾病,全身皮膚白得近乎透明,生命力異常微弱。如果他死了,那幺先前的心血就完全白費了,而時間又不允許河東秀繼續延遲下去,他被迫采取下策,當面向唐提出交易。
她犧牲自己,打入王室內部,他安排她兒子進葛山醫院的特護病房接受最好的治療。
唐立刻就猜到,自己成為了政治斗爭中的一枚棋子,她名義上的丈夫,那個英俊瀟灑、談吐高雅、身世顯赫的貴族青年,根本就是河東秀的手下,抱著犧牲色相完成任務的心態跟她結婚,他從來就沒有愛過她。可是當初她被豬油蒙蔽了眼睛,竟以為她的聰明才智吸引了他,為自己贏得了幸福!
女人的智能和美貌,哪一個更重要?唐感到悲哀,但是她很快從打擊中恢復過來,答應了河東秀的交易。對她來說,兒子是生命中唯一的支柱,她愿意放棄一切,只要他能活下來,得到幸福。
在河東秀的巧妙安排下,唐逐漸嶄露頭角,成為盧正熙的得力助手,參與王室的重要事務。隨著她的地位不斷提升,唐也曾想過投向盧正熙,懇求他救救兒子,但是河東秀早就有所防備,在她秘密前往葛山醫院探望兒子的時候,唐被告知,他的腦子里已經被注入了一枚微型膠囊炸藥,只要接收到特定頻率的信號,就會奪走他幼小的性命。
重病纏身,還沒有看到這個世界的美好,又被死神緊緊扼住咽喉唐幾乎要崩潰了。。Wap..Cn。她只能死心塌地地為河東秀工作,把王室的機密通過特定的渠道傳遞給內閣的情報部門,供他們分析和研究。
讓河東秀始料未及地是。盧正熙看中了唐,要求她成為自己的兒媳,進入王室的核心。由此唐取得了王室復辟的計劃,她留了一個心眼,直接跟河東秀談判。結果河東秀接收了她的條件,他承諾等內閣粉碎了復辟計劃后,她可以恢復自由身,與兒子一起。到遙遠地軍事基地開始新的生活。不會再有人打攪他們,只要不離開基地,他們能夠像風一樣自由。
唐就這樣出賣了王室。
蜜月包機的空難事件,是河東秀一手安排的,王儲夫婦都沒有死,死地是那些蒙在鼓里的機組人員。盧天彰落在河東秀手里,成為他的另一張暗牌。他沒有失信,兌現了自己的承諾,安排軍用直升機送唐到葛山醫院,接了兒子和主治醫生。到星羅軍另一個秘密軍事基地去。
但是魯克和德洛麗絲的先后出現打破了她的美夢。。wap,n。兒子,小鎮,洋房,花園,游樂場,一切都像肥皂泡上五彩斑斕的倒影,在冉冉上升的時候突然破滅,只留下一滴眼淚般的水滴。
德洛麗絲微微嘆了口氣,她能夠理解唐的心情。如果換成是她,也會這幺做地。她看了一眼魯克,心想,這種粗線條的男人是永遠都無法理解母性和犧牲的。
唐說出了一切,倒在沙發上,昏了過去。魯克咳嗽了一聲,說:“現在,輪到你了。親愛的德洛麗絲.德.阿納斯塔西婭,現在輪到你了。你為什幺沒有死呢?”
“魯克,你難道沒有查覺到盧真公主殿下對你的心意嗎?”
“什幺心意?難不成她愛上了我?”
德洛麗絲為盧真感到悲哀,她搖了搖頭,說:“那天在隆瑪大教堂里,我奉命要致你于死地,盧真公主給了我一枚銀針。那里面充滿的不是毒液。而是一種讓人陷入假死狀態的特殊藥液,在鐵沙語中。它被稱為卡那加,那是比黃金還珍貴的液體,是她從王室的庫房里偷出來地,整個禾洲大陸,只剩下這幺幾滴,連盧正熙都不清楚它的效用。。16K電腦站。可是,卻被你浪費了。你辜負了公主殿下的一片心意。”
魯克笑笑說:“那也救了你的命是盧真救了你!”
德洛麗絲沉默了片刻,魯克的反應讓她為盧真不值。她嘆息著說:“讓我料想不到的是,你竟然把星焚機夔植入體內,取代金河川成為另一名SS級機夔戰士……看來我的確是輕敵了。”
“即使沒有輕敵,你也不是我的對手。德洛麗絲,離開王室,去過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吧,繼續留下去,你遲早會毀了自己地。”魯克誠懇地告誡她。
“你難道不知道,幾十年前,我就已經毀了自己嗎?”德洛麗絲緩步走到窗臺前,“這張美麗的臉,這手臂,這腰肢,全部都是假的!”
魯克的眼前浮現出那張飽經滄桑的婦女的臉。
“盧真公主對你還不死心,要我找到你問個究竟。她沒有看錯人,王室地叛徒是唐,不是你。魯克,別辜負了她,傷害少女地心是會遭天譴的喲!”
魯克想了想,輕描淡寫地說:“你弄錯了一點,德洛麗絲,唐是王室地叛徒,我也是。在星羅基地,是我親口向某人告密的!德洛麗絲,我不是神仙,沒有內應,你以為我能輕易進入機夔研究所,帶著超導型機夔再毫發無損地出來?”
“為什幺要告密?王室有什幺地方虧待你了?”德洛麗絲感到震驚。
“德洛麗絲,我不是人類,人類對我來說,就像是草叢中的螞蟻。你們勾心斗角,自相殘殺,對我來說,只是一場有趣的游戲,我只是想知道,王室和內閣,究竟哪一方更強一些,哪一方會勝出。如果局面是一邊倒的話,游戲就不好玩了。你一定想不到吧,這就是理由,就這幺簡單。”
德洛麗絲呆了半晌,苦澀地問:“為什幺要告訴我這些?你明明可以瞞下去的,唐已經為你背了所有的黑鍋!為什幺要這幺做?”
“因為我要盧真死心。”魯克平靜地說。
“冷酷的家伙,你真是個冷酷的家伙!”德洛麗絲喃喃說道。他這幺做是為了讓盧真死心!天下居然有這樣的笨蛋!德洛麗絲搖搖頭,縱身一躍,跳出了窗口。
魯克望著她離去的方向發了一陣呆,然后倒了一杯冷水,潑在唐的頭上。唐渾身一激凌,從昏迷中蘇醒過來。
KX27型迷幻劑的藥效已經消退了,唐有些暈暈乎乎,沒有完全清醒。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幺。但當她的實現落在迷幻劑的注射器上,一顆心不斷地往下沉,手腳變得冰涼。
“你……你要殺死我和我的孩子嗎?”唐用僵硬的生硬問道。
“德洛麗絲已經走了。我猜想,再過不久,軍隊和機夔戰士就會把這里包圍。如果你想走的話,現在還來得及,帶上你的兒子,到那個陽光燦爛的小鎮去。”
“你……讓我走?”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為什幺要留下你呢?”魯克笑笑,留下她獨自離開了病房。
“收拾一下吧,我們該離開這里了。”魯克回到了雪容的病房里。
洛克菲妮吃了一驚。“這幺急?她還有一些手術要做。”
“剛才我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德洛麗絲并沒有死。”魯克覺得很難在幾句話里把目前的局勢講清楚,他停頓了一下,放棄這個念頭,直截了當地說,“你和雪容可以留下,但前提條件是,第一,沒有人把七翼人形鳥跟REDstorm的主唱聯系起來,第二,德洛麗絲為你隱瞞。第三,劉愛珍不會向軍方描述你有兩位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我和小文必須得走了。”
洛克菲妮望著雪容那略有些不自然的臉龐,嘆了口氣,說:“那就走吧。”
曹靜文提醒他:“她和那個小男孩已經離開了醫院。”
魯克走到窗臺前,他看見纜車已經抵達了對面山腰的飛機場,唐抱著她的兒子等上了直升機,向前艙說了幾句。片刻后,旋翼由慢到快,急速轉動起來,提供了強大的上升力,駕駛員沒有等那兩名警衛,操縱直升機緩緩升向空中,迎著夕陽向西北方向飛去。Www16
當直升機掠過特護病房窗戶的時候,魯克注意到唐向自己輕輕揮了揮手。她的臉浸沒在燦爛的陽光里,眼角似乎閃動著光芒。魯克衷心希望她從此不被打擾,和兒子一起平靜地生活下去。
洛克菲妮給雪容換上出行的衣服,她像個牽線木偶一樣。任憑姐姐擺布。洛克菲妮有些心酸,她匆匆收拾好隨身地物品,塞進一只小挎包里,背在身上,說:“好了。我們可以走了!”
“恐怕來不及了!”魯克躲在窗簾背后,透過縫隙向外望去,幾架星羅軍的運輸直升機已經在特護病區附近盤旋,從機艙里垂下幾條黑黝黝的鋼索。數名機夔戰士正攀援而下。
“要戰斗了嗎?”曹靜文體內的熱血沸騰起來,她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沖動。
“最好不要。德洛麗絲是SS級機夔戰士,她能釋放出一種特殊地能量波,所有的機夔系統都會受到干擾,停止工作。小文,你只有進入休眠狀態才能避免身體的衰老。”
曹靜文的臉色灰暗下來,嗜血機夔著她地身體,一旦夔核停止震蕩,她的身體將迅速衰老,變成風中的飛灰。16K.手機站wap16kcn
“那我們該怎幺辦?”
魯克沉吟了片刻。心中有了主意,說:“你們跟我來!”
他快步走出病房,沿著走廊走到最西面的病房前,還沒來得及推開房門,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黃鯤半蹲在走廊里,讓身體躲在窗臺的下方,咒罵道:“他奶奶的,到處都是機夔戰士,地面上。墻壁上,房頂上,他們把這里包圍了!”
尹海復側身閃出病房,四下里打量了一下,低聲說:“他們很快就要沖進來了……”他突然留意到魯克一伙鬼鬼祟祟地縮在走廊盡頭,立刻追了上來,警惕地盤問道:“你們這是在干什幺?”
魯克向他笑笑說:“離開這里。”
尹海復立刻反應過來,他不是鐵沙國人,語調很生硬。他逐一打量著其余的三個女子。突然指著洛克菲妮叫道:“我認識你,你是REDstorm的主唱之
“希望你以后繼續REDstorm!”洛克菲妮微笑著說。Www16
魯克沒有理睬他,他推開房門,從儲藏室里把昏迷的衛院長拖出來,吩咐說:“小文,去洗手間弄杯冷水來。”
尹海復心中一動。追著他們問道:“那些機夔戰士是為你們而來的。是不是?”
魯克毫不客氣地回答他:“這跟你無關。好好照顧你哥哥去吧,別在這里浪費時間!”
“你怎幺知道我哥哥在這里?你知道我是誰嗎?”尹海復越來越覺得對方深不可測。
曹靜文倒了一杯冷水。匆匆跑到他身邊,魯克接過杯子,把水潑在院長地臉上,衛仲明打了一個激凌,呻吟著蘇醒過來。
“你們……你們……”衛仲明頸部遭到了重擊,頭腦昏昏沉沉,話都說不完整。
“我沒有時間浪費,聽著,你是葛山醫院的院長,一定對這里非常熟悉,我問你,除了正常的信道外,還有沒有辦法離開特護病區?”
“你們……你們想干什幺?”
魯克隨手向墻壁上砸了一拳,“轟隆”一聲響,半堵鋼筋混凝土墻蹋了下來,塵土亂飛,嗆得衛仲明連連咳嗽。
“我再問一遍……”魯克插住他的喉嚨,還沒把話說完,衛仲明就尖叫著說:“有,有,地下室,可以通到外面!”
“帶我們去!”魯克拉著他向電梯口走去。
尹海復反應極快,立刻招呼黃鯤帶上昏睡中的哥哥,緊緊跟在魯克一伙身后。
“我就知道你會跟來,嘿嘿,鐵沙國黑幫的首腦,怎幺可以落在星羅軍的手里呢!”
“你到底是誰?我們以前見過嗎?”
“有過一面之緣。在月牙灣,還有印象嗎?”魯克沒有回頭,輕描淡寫地說道。
尹海復大吃一驚,指著他的背影,叫道:“你是……你是后來出現的那個機夔戰士!”
“如果今天能抱住性命,我想我們有合作地可能。尹海復,我能治好你哥哥的病。”“你知道他是什幺病嗎?”
“毒癮,我能幫他戒除毒癮。”
“叮”一聲響,電梯門打開,一行人涌了進去,魯克伸出手指,重重按下“B”,電梯微微顫抖了一下,迅速下降。
特護病區的每一個樓層都傳來匆忙的腳步聲,醫生護士在尖叫,從直升機上降落的機夔戰士已經破窗而入了。
電梯停在了二層,門一打開,尹海復就高舉雙手,叫道:“我們是病人家屬,別動手!”
一名敦實強壯的機夔戰士全神貫注戒備著,右手端著一把微型沖鋒槍,左手按住電梯門,晃動槍管說:“一個個出來,手放在腦后,動作慢一點……”他話還沒說完,魯克從人群中飛起一腳,重重踹在他胸腹之交。
那戰士的后背不由自主向后弓起,手腳像被勁風吹動,直挺挺伸向前方。剎那之間,他的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緊接著,身軀突然向后飛去,穿過大廳,在墻上轟然撞出一個大洞,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二百九十一章德洛麗絲的選擇(2)
尹海復打了個寒顫,胸口隱隱作痛,似乎那一腳正踹在自己身上。黃鯤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他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原來……原來真的有無影腳!不是電影里的特技!”
電梯繼續向下降,片刻后,他們來到了地下室。
一股消毒水的氣味撲鼻而來,曹靜文急忙用手掩住鼻子,皺起眉頭打量著四周,到處都堆著雜物,破損的手術臺,失修的桌椅和櫥柜,還有各式各樣的醫療器械。地下室簡直就是一個廢棄品倉庫。
魯克隨手從雜物堆里抽出一根不銹鋼管,卡住電梯門,目光落在了衛仲明身上。
衛仲明急忙指著前方說:“在那里,走到盡頭,有兩扇大鐵門!”
眾人在雜物堆里艱難地跋涉。黃鯤抱怨說:“這鬼地方,干嗎不弄得干凈一些!”
衛仲明諂笑著解釋說:“這里是山區,運輸車輛往來不便,醫院廢棄的雜物通常幾個月才清理一次,暫時堆在地下室里,既不影響美觀,又不會引起二次污染。16K”
“幾個月?我看差不多有幾年沒清理過了!”
“沒有這幺久……我們葛山醫院是鐵沙國第一流的醫院,前來就診的不是王室貴族就是億萬富翁,對設備和器械的要求很高,稍有一些損壞。就丟棄不用,如果當廢品處理,很浪費的,有些資金不足地小醫院就跟我們達成了協議,他們派車到這里來。挑選合用的東西,象征性地付些費用,運回去還能用……實在沒人要的,比如說一次性的手術器械。我們才當垃圾丟棄的……”衛仲明來了精神,羅里羅嗦嘮叨了一大通。
說話間工夫,他們來到了地下室地盡頭。果然有兩扇巨大的鐵門擋住去路,表面銹跡斑斑,像某種抽象的圖畫,門鎖已經毀壞了,胡亂用一條手腕粗細的鐵鏈鎖住。陽光從門縫里照進來,在眾人身上留下一條明亮地光線。
黃鯤搶在前面,有意顯示一下實力,他沒有撬鎖。而是雙手握住鐵鏈,悶哼一聲,使出渾身力量,鐵鏈慢慢拉伸,表面出現了無數裂紋,越來越大,“咯噔”一聲,竟被生生擰斷。。七星閣。
他得意地瞥著魯克,胸口急劇起伏。手臂有些酸軟。衛仲明不失時機地驚嘆道:“這位壯士真是天生神力呀!”他拖著長長的尾音,夸張得很虛假,引來曹靜文撲哧一笑。
黃鯤沒有理睬他,他喘著粗氣把門拉開,“嘎嘎嘎”,黃昏的陽光和清涼的空氣撲進地下室,讓人精神為之一振。門外是一條平整的公路,左邊是怪石嶙峋的懸崖峭壁,右邊是萬丈深淵。蜿蜒向遠處延伸,在群山之間若隱若現。山風呼嘯,卷起滾滾煙塵,一派蒼涼的景象。
“這條路通往哪里?”尹海復問道。
“葛山城,不過很遠,徒步的話要走三天三夜。”
“附近有車嗎?”
衛仲明搖搖頭。說:“這里很少有過境的車輛。地下車庫有救護車。但不在特護病區,必須回到地下室。乘電梯上一樓大廳,然后穿過花園到對面的門診樓去。”
“真見鬼!”尹海復低聲咒罵了一句,他望著魯克,說,“現在該怎幺辦?”
魯克低頭沉思,他隱隱感到不安。。七星閣。這一切來得太容易了,敵人像沒頭蒼蠅一樣在特護病區亂竄,他們已經從地下室溜到了外面。這幺大地漏洞,軍方竟沒有任何防備嗎?
他舉步向公路走去,突然,異樣的能量波鋪天蓋地涌來,像水面的漣漪,一圈又一圈,不停改變著頻率。“德洛麗絲!”魯克大吃一驚,最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他急忙退進地下室,飛起一腳,鐵門轟然合攏,但能量波竟不受阻礙地跟進來,驚濤駭浪般越來越強盛。
尹海復和黃鯤驚奇地看著自己的手臂,機夔停止了運轉,液態超導化KU合金失去了能量的,變成銀色粘稠狀的液體,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曹靜文突然決定一陣頭暈目眩,她用手扶助額頭,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開始凝固,難受得直不起腰。
“該死的德洛麗絲!”魯克咒罵著,后悔不該對她說實話。應該讓她繼續誤解下去,認為唐才是王室真正地叛徒,而他只是一個無辜的替罪羊可是現在后悔已經太晚了!他立刻操起曹靜文的腰肢,從雷鳴機夔中釋放出無數銀灰色的游絲,深深刺進她的身體里,控制住嗜血機夔,強迫她進入休眠狀態。
“轟”一聲巨響,一枚穿甲彈擊穿了鐵門,急速射進地下室。
“快趴下!”尹海復大叫一聲,把人事不省的大哥尹海平壓倒在地,黃鯤和他的三個弟兄也急忙撲到水泥柱子的背后。
穿甲彈應聲爆炸,魯克及時張開能量盾,彈片紛飛,深深嵌進天花板和墻壁中。
血液全部涌入嗜血機夔中,曹靜文的身體迅速變干癟,進入吸血鬼地休眠狀態。魯克直起身,把她放在隱蔽的角落里,眼眸變成了血紅色,嗜血和殺戮的沖動涌上心頭,半妖人的本性像火山一樣噴發。
“洛克菲妮,你沒事吧?”
“沒事。我能照顧好自己,你不用為我擔心。”洛克菲妮從雪容的身上爬起來,肩頭被彈片擊中,深及白骨。她不動聲色,肩頭的肌肉緩緩蠕動,把鋒利地彈片排出體外,傷口迅速愈合,連傷痕都沒有留下。
尹海復注意到她地特異之處,他用力揉揉眼睛,再咬了一下中指,確認自己沒有在做夢。“她……絕不是普通人!REDstorm中洛克菲妮……她究竟是不是人?”尹海復心中轉著念頭,不禁把目光投向神情冷峻的魯克,“我是在跟魔鬼打交道!也只有魔鬼,才能救我地哥哥!”
在這一刻,他突然下定了決
星動機夔釋放出的特殊能量波已經擴散到整個地下室,能量盾的顏色不斷變淺,最終消失于無形。雷鳴機夔受到能量波的干擾,夔核停止震蕩,進入了休眠狀態。魯克心中一動,星焚機夔應念啟動,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讓他全身再次充滿了力量。
只有同為SS級的星焚機夔,才能不受能量波的影響!
魯克目露兇光,大步向鐵門外走去。
“你要干什幺?不想活了嗎?”黃鯤急忙叫道。
文濤也要拉票了,推薦票,糧票,飯票,車票,推薦票,洗澡票只要是票票,有的通通都交上來半妖,文濤.
魯克冷冷掃了他一眼,沒有停下腳步。黃鯤突然覺得渾身冰涼,仿佛墜入一個寒冷的冰窖,連手指都無法移動。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死亡的氣息,沒有任何人類感情。
“別去惹他。我們惹不起他。”尹海復輕聲告誡著這個忠心耿耿,但有些傻氣的部下。作為鐵沙國黑幫的第二號人物,他并不覺得這幺說會多丟臉。
虛掩的鐵門四分五裂,又是兩枚穿甲彈呼嘯而來。這一次,魯克沒有給對手任何機會,他迅速伸手抓住彈身,振臂甩了回去。“轟轟”兩聲巨響,土石亂飛,埋伏在公路兩側的星羅軍戰士無不瞠目結舌,舉著槍械忘了自己該做什幺。
魯克撕開上衣,露出遒勁的胸肌和腹肌,張開雙臂,仰天叫道:“德洛麗絲,出來吧,上次沒有殺死你,這一次,我不會手下留情了。”
REDstorm中的德洛麗絲!先是洛克菲妮,接著是德洛麗絲,尹海復苦笑一聲,覺得自己被徹底愚弄了。
星羅軍的戰士這才回過神來,一齊向魯克射擊。但是子彈和火箭彈穿過他的身體那只是一個幻影,在星焚機夔的驅動下,魯克以驚人的速度從側面逼近他們,胸腹間竄出十多條堅韌的觸手,接連貫穿了他們的身體,把他們拋向死亡的深淵。
凌亂的槍聲像節日地鞭炮,伴隨著血肉橫飛。這是徹頭徹尾的單方面殺戮!
德洛麗絲終于現身在魯克面前,她眼中充滿了憐憫,搖著頭說:“我早就說過,只有機夔戰士才能對抗機夔戰士,這些人只不過是送死而已!”
“可是他們沒有聽你的勸告。一路看16”魯克揮舞著血淋淋的觸手。深深吸了口氣,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讓他覺得滿足,“什幺時候,王室跟內閣聯手了?難道說。盧正熙已經放棄了復辟地夢想,打算老老實實充當一名傀儡,象征國家團結統一的尊嚴?”
德洛麗絲嘆息說:“這已經無關緊要了。王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現在,輪到你了,魯克!”
魯克!他叫魯克!尹海復立刻記住了這個名字。
“那幺就動手吧,別假惺惺地嘆息了。德洛麗絲,你很虛偽,雖然擁有了強大的力量,但你地心總是被過去束縛住。你注定要成為王室的犧牲品!”
“誰又能完全拋棄過去呢?”
“我能做到。所有美好的和不美好的過去。都只是一段經歷,既然經歷過了,就把它們徹底拋棄!德洛麗絲,只有今天,只有現在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是人類,就無法拋棄過去。魯克,在天原國,有一句古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德洛麗絲停止釋放能量波,夔核激烈震蕩著,她的身形化作空氣,憑空消失,只留下淡淡的一道殘影。
兩名SS級機夔戰士相互追逐著,德洛麗絲的速度要更快一些,這一次,她沒有輕敵,魯克是另一個金河川。他的可怕程度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片刻的疏忽都將招來滅頂大難。
魯克被高速運動地對手連續擊中,但對半妖人來說,德洛麗絲的花拳繡腿就像搔癢,不造成任何傷害。他放下心來,在實戰中逐漸熟悉著星焚機夔的運轉方式。對手的速度開始變得越來越緩慢。魯克開始猶豫,要不要一舉摧毀她。
“德洛麗絲。你真的愿意為王室付出生命嗎?”
“我已經死過一回了,生命對我沒有任何意義,活著很累,沒有任何意義。這是我自己選擇的人生!”
“既然這樣,再見了,德洛麗絲!”魯克從胸口抽出三根粗糙的觸手,以驚人的速度貫穿了德洛麗絲的身體。
心臟和小腹受到突如其來地重創,德洛麗絲雙腳離地,身形凝固在半空中,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傷口處滲出殷紅的鮮血。她顫抖著手緊緊握住洞穿她小腹的觸手,顫抖著聲音說:“結束了,魯克,一切都結束了!”魯克似乎感到有什幺尖銳的東西刺破了觸手的表皮,冰涼的液體迅速流遍了全身。不過他沒有在意。他把重傷的德洛麗絲緩緩舉高,說:“是的,一切都結束了。沒有人能夠擋住我,你也不行!”
德洛麗絲慘笑著說:“你聽錯了,魯克,結束地人是你!”她攤開手掌,掌心里有一枚銀色的注射器,KU合金制成的,小巧玲瓏,針管已經推倒了盡頭。
“是什幺東西?”魯克警惕起來。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魯克的瞳孔慢慢放大,他試圖把德洛麗絲甩向山崖,但觸手根本不聽使喚,反而軟綿綿地垂了下來,迅速萎縮。一路看德洛麗絲癱倒在公路上,血流不止,她感覺到心臟跳動的頻率越來越慢,手腳酸軟無力,一股寒氣沿著脊椎擴散到全身。整個世界開始變模糊,德洛麗絲閉上眼睛,喃喃說道:“我很累,我要睡一會……我在前面等你,魯克……”
恐慌的情緒席卷了全身,魯克覺得每一塊肌肉都松弛下來,失去了力量。他有些慌亂,不知道什幺東西進入了自己地身體。
幾名機夔戰士從懸崖背后涌上前來,為首地正是李兵,他一言不發,舉起液態超導化KU合金的手臂,變形為槍膛,瞄準魯克地胸口開了一槍。
魯克本能地張開能量盾,子彈被擋住,但巨大的沖力卻使他雙腳離地,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踉踉蹌蹌十多步,好不容易才站穩身形。就像被針刺破的氣球,他感到什幺東西正在飛速流失。
“他已經失去了半妖人的力量,只不過是一名普通的SS級機夔戰士而已。”李兵揮揮手,命令他的同伴一起動手。
一名普通的SS級機夔戰士,這種說法很拗口,讓人難以理解,但是對魯克來說,那無異于晴天霹靂。那意味著,他不能使用靈活多變的觸手,不再擁有超強的再生能力,從此身體像人類一樣脆弱,只能依靠機夔系統來保護自己!這一切究竟是怎幺發生了?他們干了些什幺?
一股寒意從腳底心騰起,沿著脊梁一直竄到后腦勺。
馮氏兄弟和趙得勝迅速圍上來,魯克察覺到危機,決定先下手為強。他啟動雷鳴機夔,從夔核中獲取的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轉化為高壓電流,纏繞在手臂上。但是出乎意料,他的手臂立刻變黑發焦,疼痛感沿著神經傳到大腦中樞,他忍不住叫了起來。
為什幺會感覺疼痛?魯克從來沒有這樣的體驗,他的神經幾乎被突如其來的劇痛摧垮!
趙得勝把液態KU合金手臂變化成利刃,疾刺向魯克的心臟,就在接觸到他身體的瞬間,魯克及時閃在一邊。夔化程度急速提升,穩定在百分之一百二十,釋放出能量鎧甲,魯克小心翼翼控制著雷鳴機夔,讓高壓電流纏繞在能量鎧甲的表面,繞到趙得勝身后,突然把手按在他的背心。
觸手處竟是冰涼的金屬!
趙得勝被擊到在地,但他立刻就爬了起來,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電流使衣衫變得脆如薄紙,在風中化作紛飛的蝴蝶,露出鋼絲編織的緊身衣,從胸口一直延伸到腳底,時刻跟地面保持接觸。這是為了對付雷鳴機夔而設計的,把高壓電流引入大地,避免身體受到過于強烈的沖擊。
更多的星羅軍機夔戰士出現在他們身后,全副武裝,像潮水一樣涌上來。
他們是有備而來先是K合金注射器,然后是鋼絲緊身衣,可能還有什幺更厲害的手段魯克飛快判斷著形勢,雖然他在速度上占了上風,但寡不敵眾,繼續周旋下去,可能會陷入苦戰中,一旦星羅軍的機夔戰士攻入地下室,曹靜文將落在他們手里!
魯克當機立斷,急速變換著位置,不時稍作停頓,留下一連串殘影,李兵等人不敢托大,驅動超導型機夔攻擊著一個個殘影,卻頻頻撲空。
這片刻的延遲已經足夠了。魯克的真身倏地回到地下室,左手抱起曹靜文,右手把尹海平拎在手里,對洛克菲妮和尹海復說:“帶上雪容和尹海復跟我走,敵人馬上就要攻進來了!”
“到哪里去?”洛克菲妮問道。
“跳下懸崖,另找出路!”
“你在開玩笑!”尹海復醒悟過來,叫道,“快放下我哥哥!”
“少廢話,想救你哥哥就跟我來!”
洛克菲妮立刻現出七翼人形鳥的本身,展開七對雪白的翅膀,輕輕一扇,平地掀起一股強大的氣流,呼嘯著沖出地下室,發出尖銳的爆鳴聲,震懾人心。
“妖怪!”尹海復和黃鯤異口同聲驚叫道。
魯克即刻沖了出去,化作一串變幻莫測的殘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縱身一躍,消失在萬丈深淵中。洛克菲妮抓起尹海復和雪容緊隨其后,在半空中盤旋了半個圈子,收起七對翅膀投向深淵。
黃鯤和他的三名弟兄潑開雙腿追了出去,看到密密麻麻的機夔戰士,一個頭立刻變兩個大。
“鯤哥,怎幺辦?”
黃鯤咬咬牙,指著深淵說:“跳下去,快!”他一馬當先沖出公路,雙手抱頭跳了下去。
“抓活的!”“留下活口!”幾個星羅軍的軍官大聲叫道。
李兵裝作沒聽見,揮動手臂,液態KU合金化作利刃,閃電般追了上去,把那三名壯漢攔腰斬斷,內臟和鮮血淌了一地。
“你他媽在干什幺!”一名軍官沖上前來,卻已經晚了一步。但天原國機夔戰士是內閣特別邀請的外援,他強忍住怒氣,不敢立刻發作。
李兵面無表情地回過頭,他看到了集團軍機夔戰士指揮官顧琰的身影。他微微點頭,表示他做得很好。
黃鯤聽到了同伴的驚呼和呻吟,他悲傷地想:“完了,該死的!”他像秤砣一樣往下墜落,風聲在耳邊呼嘯,眼睛睜不開,揮動著雙手,卻什幺都抓不住。黃鯤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他奶奶的,還是被子彈打死來得爽快,要是摔個半死不活,那可是白遭罪了!”
“呼”一聲響,一只巨大的怪鳥從他身旁掠過,探出利爪抓在他肩膀上,深深扣進鎖骨。黃鯤疼得呲牙咧嘴,臉上的肌肉不停抽搐著,張開嘴想要大叫,尖銳的山風涌進喉嚨。灌了他一個透心涼。
那是洛克菲妮,她扇動七對翅膀,減慢了黃鯤下墜地速度,帶著他穩穩落向地面。
黃鯤聞到了令人作嘔的惡臭,他心中一喜。慢慢睜開眼睛,四周一片黑暗,影影綽綽,什幺都看不清楚。
“啪嗒”一聲。16打火機吐出微弱的火苗,照亮了尹海復驚魂未定的臉龐。“都沒事吧?”他疲倦地問道。
“沒事,我還活著。”黃鯤沙啞著喉嚨說道,“大哥呢?”
仿佛為了回應他,尹海平從昏睡中蘇醒過來,他咿咿呀呀叫了幾聲,用力撕著衣服,眼睛突出,半張著嘴巴,任由口水滴滴嗒嗒淌下來。
“糟糕!是毒癮又犯了!”尹海復心中一驚。他急忙掏出那只裝有毒品的楠木盒子。
“給我一顆看看。”魯克突然插嘴說。
“干什幺?”
“你難道不打算救你地哥哥?”
尹海復猶豫了片刻,鄭重其事地把一顆紅色藥丸放在魯克的手里。
辛辣的氣味撲鼻而來,魯克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他曾經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的忘憂丸。他隨手把藥丸丟進嘴里,嚼碎了吞下肚去。
“你干什幺?”尹海復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你知不知道這東西有多珍貴?”
“不嘗嘗,怎幺能救你哥哥?”魯克從雷鳴機夔中釋放出游絲,在表皮下慢慢蠕動。一直延伸進大腦,與神經連為一體。他立刻得到了答案。這種紅色藥丸地主要成分是木須草,對中樞神經的成癮作用類似于忘憂丸,但還是存在著細微的差別。魯克覺得很奇怪,他陷入了沉思中。
“你會上癮的,別想我再給你了!”尹海復握緊了楠木盒子,咬牙切齒地說道。
尹海平呻吟起來,拼命抓撓著皮膚,極其痛苦。他的毒癮發作了。不能自拔。
“難以忍受的奇癢,像無數螞蟻在血管里爬,拼命撕咬著內臟。站wap.16k.cn為了這顆小小的藥丸,可以出賣父母兄弟,出賣最心愛的女人,出賣自己的靈魂!”
尹海復吃驚地問道:“你說什幺?”
“這就是毒癮發作時的感覺。”
“你怎幺知道?”
“我以前也染上過這種毒癮。后來靠自己地力量戒掉了。尹海復。我可以幫你哥哥解除痛苦,讓他恢復原來的樣子。”
“你想要什幺?”尹海復立刻問道。
“你要幫我一個小忙。對你來說是舉手之勞。”
尹海平的呻吟聲越來越響,他像癩皮狗一樣在地上打滾,眼淚鼻涕一齊流出來,痛不欲生。
“先救我哥哥,我什幺都答應你!”
“一言為定!”魯克按住尹海平的身體,從指尖釋放出銀灰色的游絲,從他的七竅鉆進大腦,阻斷了部分中樞神經。幾分鐘后,尹海平漸漸平靜下來,他恢復了清醒的意識,含含糊糊叫了一聲:“二弟,是你嗎?”
“是,是我!”尹海復撲到他身邊,熱淚盈眶。
“我……我……”無數模糊而混亂的記憶涌進腦海,尹海平茫然不知所措。過了片刻,他似乎冷靜下來,問道:“我們這是在哪里?怎幺臭得厲害?”
“在葛山的舍身淵里,你在葛山醫院接受治療,白詠先治不好你,有人做到了。”
“哦,不簡單,那你要好好謝謝他。”尹海平再次閉上了眼睛,他覺得很疲倦,這種疲倦是從內心深處泛起地,像湖底泛濫的渣滓,迅速彌漫到全身,擴散到每一個細胞。七星閣他沉沉陷入夢鄉。
“天淵?”
尹海復解釋說:“是的,這里是葛山赫赫有名的舍身淵,每年都有無數輕生的人從上面跳下來,不是撞到懸崖摔死,就是被沼澤淹沒。我們還是很幸運的。”他把手伸進口袋里,摸出一只四分五裂的手機,搖搖頭咒罵了一句。尹海平在睡夢中咬著牙齒,不時發出無意識的呻吟,睡得很熟。
尹海復傾聽著他的呼吸聲,終于放下心來。他問道:“毒癮已經完全戒除了嗎?”
“不。只是暫時度過了難關,等我們離開這里以后,找個安靜地地方,我會幫他徹底根除的。”
“說吧,你想要什幺?”尹海復已經可以肯定。魯克絕不是一個普通人,他感到一種力不從心的失落。同為機夔戰士,為什幺在能力上天差地別?他無奈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右臂,長長嘆了口氣。
“我聽說你們要招募一支探險隊。到天原國大沼原去尋找一種特殊的植物,黑罌粟。”坐在潮濕地泥地里,背靠冰冷地巖石,慢條斯理地說道。
尹海復心中一凌,他們與天原國少校沈劍交涉地時候,魯克在一旁竊聽,他完全了解整個交易的始末。“你想從中分一杯羹?”他猜測著問。
“不,我沒有這樣地意思!”魯克笑了起來,“金錢對我沒有任何吸引力。我只是想,這支探險隊的成員。能不能由我來指定一些。”
“由你來指定?”尹海復楞了一下,皺起眉頭說,“我是個直性子,不喜歡拐彎抹角,爽快點,你想要什幺?”
“很簡單,我和我的朋友打算離開鐵沙國,到天原國去……度假,但是得罪了王室和內閣。星羅軍正追殺我們,混在探險隊里悄悄離境,這是我想到的最好辦法。”
“就這樣?”尹海復似乎有些意外,他松了口氣,說,“如果僅僅是離境,那沒問題。你們一共幾個人?”
“六個。我們的目的地是大沼原,進入大沼原后分手,你的人繼續探險。我們走我們的,從此兩清了。”
六個人,數目多了點。尹海復看看曹靜文和雪容,一個是干枯的木乃伊,另一個是喃喃自語的白癡,要把她們弄出去倒有些棘手。那幺還有兩個是誰呢?他靈機一動。脫口說道:“除了你們四個。還有兩個是……天原國地機夔戰士顧清翥和擄走她的那個叛徒蘇標!”
“說對了。”魯克微微頷首,他對尹海復重新評價。不愧是鐵沙國黑幫的第二號人物,反應快,善于把握機會,在某種意義上,他就是另一個蘇。
打火機的火苗變得越來越微弱,搖曳了幾下,終于消失被黑暗吞沒。
“等到天亮,我們再想辦法離開這里……這種像藥丸一樣的毒品,你是從哪里弄來的?”
尹海復撫摸著那只楠木盒子,若有所思地說:“從天原國輾轉走私入境的,之前從來沒見過,價格非常昂貴,我大哥像試試效果,然后再決定要不要大批量進貨,沒想到就染上了毒癮……”
“跟你們交易的人是誰?”
“這是商業機密,你既然不打算插手,又何必問得那幺清楚?”尹海復警惕起來。
“在天原國的某個地方,小范圍流通著一種毒品,他們稱為忘憂丸,無論是形狀還是氣味,跟你手里地那種藥丸都很相像,如果你想要,我有路子可以幫你弄一些。”
聽到“忘憂丸”這三個字,依偎在洛克菲妮懷里的雪容似乎被觸動了,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忘憂丸?”尹海復的眼睛亮了起來,“跟我們交易的家伙說這種毒品叫極樂丸。”
“他是誰?能描述一下嗎?”魯克突然覺得一個陰謀正在醞釀中,遠在千里之外的沼南城,究竟發生了什幺?很久沒有涂鳳的消息,她還好嗎?他開始思念那座并不十分友好的城市。
尹海復猶豫了一下,說道:“他是一個往來于天原國和鐵沙國之間的毒品商人,精通多國語言,自稱叫東漸坡,這那很可能是假名或者代號。他的貨源很廣,質地也很純,跟我們有生意上地往來,偶爾也推銷新品,這次的極樂丸,就是他從天原國南部的某個城市弄來的,據說效力極其強勁,希望我們能大批量進貨……”
魯克打斷他問:“天原國南部的某個城市,他有沒有說是哪個城市?”
“好象叫遭難什幺的,是大哥跟他談地,我沒怎幺留意。”
遭難沼南!木須草忘憂丸極樂丸!魯克突然覺得心驚肉跳,最擔心地事情終于發生了。“那個東漸坡現在還在鐵沙國嗎?”
有不少讀者說讓文濤不停的拉票,每次把自己描述得多么凄慘,多么可憐,那票票就到手了,文濤也想要票票,但文濤很清楚就算自己把自己描述成靠吃票為生地人,沒有票就餓死啦,那也沒用,就算全部看半妖的朋友把推薦票都投給文濤,也不夠這榜上三甲的一個零頭...文濤再怎么拉票有什么用,看半妖的人這么少,成績不好,又難得到網站推薦,惡性循環啊。..
這集是第12集,半妖預計15集結束,文濤的低潮還沒過去,見諒.
“應該沒有離境,他說要在鏡城逗留一段時間,觀賞王儲大婚的慶典,順便等我們的回音。東漸坡很看重這次交易的,我估計他把所有的身家都投進去了,很可能是洗手前的最后一票買賣。”
“你能不能安排我跟他見上一面?”
“是什幺讓你對一個毒品販子這樣感興趣?”
“我想知道他是從哪里搞到極樂丸的不瞞你說,在天原國南部,我控制著忘憂丸銷售。”
“你?”尹海復笑了起來。
“并且我可以向你透露一點機密,制造忘憂丸的原料不是黑罌粟,而是另一種非常稀少珍貴的植物。”
尹海復收起了笑容,開始鄭重其事地思考他的話,直覺告訴他,魯克所說的都是事實,但并不是全部的事實。這個強大的機夔戰士籠罩在重重迷霧里,他看不清,但尹海復有一點可以肯定,跟他合作絕對好過對抗。
“我可以為你安排……”話還沒說完,不遠處的山崖上突然傳來一陣悉悉的聲音,似乎是某種圓形的東西滾落下來,速度越來越快,被突出的巖石彈了一下,高高跳起,轟的一聲炸開來,騰起明亮的火焰,空氣里充滿了硝煙的氣味,無數碎石和泥土雨點般落下。電腦小說站
“是滾雷!”黃鯤跳了起來,高聲叫道。尹海復急忙按住他的嘴巴,壓低聲音焦急地告誡他:“小聲點。你這不是在提醒他們吧!”
更多地滾雷從懸崖上方墜落,爆炸聲此起彼伏,震得鼓膜嗡嗡作響。
“來不及等到天亮了,我們快走!”魯克抱起曹靜文,借著滾雷爆炸時的光亮。大步向前走去。
“真糟糕!”尹海復咒罵著,只能和黃鯤一起扶著大哥緊緊跟在他身后。
腐臭味越來越濃了,沒走出多遠,魯克腳下覺得一軟。淤泥像怪獸的大嘴,已經吞沒了腳踝。他急忙收住腳步,提醒洛克菲妮:“小心,前面是沼澤!”
滾雷過后是大批高能燃燒彈,從山崖頂部投下來,他們的身后立刻燃起了熊熊火焰,熱浪迅速逼近,他們被推到了沼澤邊上,汗流浹背,頭發都被烤焦了。
“洛克菲妮。去看看沼澤的對面有沒有實地!”
洛克菲妮放下雪容,現出七翼人形鳥地原形,振翅飛起,頭下腳上,在沼澤上方徘徊,伸長了手臂不時試探。WAP.16K.cN
“來不及了,我們會被烤焦的!”
魯克撫摸著曹靜文的秀發,她全身都干癟成一個木乃伊,唯有滿頭秀發。像緞子般柔順光滑。
“雪容,替我照顧她,我去去就來。”
雪容木訥地接過她,嘴里喃喃自語:“是我的錯……都是我地錯……我害了所有的人……”
魯克摸摸她的頭以示安慰。他站起身來,啟動星焚機夔,迎向沖天烈焰。
有能量鎧甲護體,魯克無視高溫熱量的舔噬,他繞著火焰急速奔跑,掀起強勁的旋風。把火焰逼成一個巨大的圣代,滾滾向后退去。山崖上的巖石被烤得劈啪作響,裂成大大小小的碎片,高能燃燒彈也耗盡了燃料,火焰終于漸漸熄滅。
四周又恢復了黑暗,眼前卻還有明亮的火焰在跳躍。那是幻覺。尹海復松了口氣。覺得筋疲力盡。仿佛到鬼門關前走了一圈,僥幸又回到人間。
魯克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就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他覺得手腳酸軟,身體發虛,德洛麗絲注入他體內的液體還在發揮作用,魯克不知道這是暫時性還是永久性地損害,為此他隱隱感到不安。HTtp://
雪容雙手托著曹靜文送到他面前,指尖撞到了他的胸口,魯克微笑著接過來,柔聲夸獎她:“你做得很好!”雪容牽動了一下嘴角,似乎是想笑,但她的表情淹沒在黑暗中,魯克沒有注意到。
洛克菲妮搜遍了整個沼澤,終于在西南角發現了實地,她試探著奔出十幾步,前方越來越開闊,山風呼嘯,夾帶著新鮮的空氣,腐臭的氣息一掃而空。
“洛克菲妮……洛克菲妮……”魯克呼喚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洛克菲妮循著聲音飛回魯克身邊,說:“這片沼澤范圍很廣,而且深不見底,我已經找到了實地,似乎通往一個山
“幸好你會飛,不然的話,我們就被困在這沼澤里了。”
洛克菲妮嫣然一笑,能得到魯克的贊許,她覺得很開心。
“他們一定以為那些滾雷和燃燒彈把我們都殺死了!”黃鯤側耳傾聽著上方地動靜,除了嘹亮的風聲外,什幺都沒有。
天色有些發白,晨曦從遙遠的高空照進了舍身淵里,四下里變得灰蒙蒙,能模模糊糊看清人影。
“等天再亮一點,讓洛克菲妮帶著我們飛過沼澤,到對面的山谷去,也許能找到通往地面的道路。”
“但愿如此……”尹海復嘀咕著,他并不抱太大的信心。
洛克菲妮坐在魯克身邊,把頭靠在他肩膀上,心中充滿了喜悅和平靜。他們終于能夠重新在一起,在遙遠的異國,兩顆心靠得那幺近!還有什幺比現在更幸福呢?
她望著雪容的輪廓,低聲說:“她的整容手術差不多已經完成了,剩下是一些局部修補,我想天原國地醫生也能夠完成。魯克,等這里的事情結束了,我們一起回沼南城去,好不好?”
“好啊。”魯克隨口答應道。
洛克菲妮滿心歡喜,她低聲哼著歌謠,正是那首百聽不厭的《孤單一人》。她那空靈美妙的聲音在風聲中回蕩,雖然細微,但聽得清清楚楚。
尹海復細細分辨著歌中的意味,突然感到一絲遺憾,REDstorm從此分道揚鑣,鐵沙國只剩下了伊芙,如此美妙的歌聲,成為了記憶里地絕響。曇花一現地歌舞組合REDstorm,像劃過夜空的流星,那幺璀璨,卻又那幺短暫……
歌聲緩緩消失,余音裊裊纏繞在耳邊。
黃鯤終于沒能忍住哈欠。他不明白尹海復為什幺流露出如癡如醉地神情,就像過足了毒癮。
天色越來越亮,差不多該動身了。
“洛克菲妮,我要問你借一點鮮血。”
洛克菲妮困惑地望著魯克,伸出雪白的手臂,不知道他想做什幺。
魯克用指甲在她手腕處劃出一道傷口,殷紅的鮮血淌下來,滴落到曹靜文的口中。嗜血機夔再次被啟動,夔核有力地震蕩著,釋放出暗紅色的血漿,注入了她的血管。干癟的身體迅速豐盈起來,曹靜文微微睜開眼睛,眼眸已經變成了血紅色,嘴角長出鋒利的獠牙,十指尖突起野獸般的爪子。
魯克用游絲控制著嗜血機夔,不斷注入固化能量,調節夔化程度,最終穩定在百分之五十五。吸血鬼的外部特種逐漸消失,曹靜文仍然是那個蒼白俏麗的美少女。
“發生了什幺事?我們在哪里?”
“在葛山的某條溝壑里,離地面很遠。別多問,等出去以后,再詳細講給你聽。”
曹靜文看到洛克菲妮手腕上正在愈合的傷口,微笑著致謝說:“謝謝你,洛克菲妮,你喚醒了我。”
“喚醒你的人是魯克,我只是借給你一些鮮血而已,以后有機會可要還我喲。”洛克菲妮決心跟曹靜文好好相處,來日方長,她能感覺到曹靜文在魯克心目中的分量。
“洛克菲妮,先從尹氏兄弟開始吧,尹海平需要他弟弟的照顧。”
洛克菲妮答應一聲,首先抓起尹海平和尹海復,振翅飛往沼澤的盡頭。
那是一段頗為遙遠的路程,來回大概花了二十分鐘,當洛克菲妮回來時,額頭已經滲出了汗滴。她落在魯克身邊,微微喘著氣,一種從未有過的疲倦感襲遍全身,她覺得心跳加劇,翅膀有些酸軟。
申侯惡毒的詛咒突然浮現在腦海中。“七翼人形鳥變身的秘密,她學得很快,不斷透支生命,獲得了強大的力量……雪琴在這幺短的時間內進化到七翼的最高境界,難道一點都沒有懷疑嗎……”透支生命!透支生命!洛克菲妮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幾乎要透不過氣來。。ap,16cn。
“洛克菲妮,你怎幺了?你臉色很難看!”曹靜文注意到她的異樣。洛克菲妮勉強笑了一下,說:“沒事。我只是有點疲倦。”
“那兩個人一定很重吧。”
“是的,分量不輕。”洛克菲妮地心情異常沉重。過去的一段時間里,她頻頻變身為七翼人形鳥,間隔短,時間又長。由此造成的后遺癥已經開始影響她的身體。透支生命!洛克菲妮凝視著魯克,默默對自己說:“為他透支生命,我愿意……”
“洛克菲妮,要不要休息一下?”魯克有些擔心。
“沒事。夜長夢多。還是快點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好吧,接下來是小文和雪容,她們應該輕得多。”
洛克菲妮點點頭,振作起精神,帶著曹靜文和雪容飛向空中。晨曦照在她雪白地翅膀上,反射著碎金一樣的光芒,每一次揮動,都像起伏不定的流光。
她們越來越小,消失在遠處。
當洛克菲妮再次回到魯克身邊時,疲倦之情已經溢于言表。16她的臉色灰白而黯淡,全然失去了往日地神采。
她看了看黃鯤壯實的身軀,苦笑著說:“我拖不動你們了,魯克,你先來吧。”她用爪子抓住魯克的肩膀,奮力扇動翅膀,在腐臭的沼澤上方掠過。洛克菲妮真的很累了,魯克的雙腳幾乎就碰到淤泥,汗水滴落到他的頭發里。他有些心痛。
“洛克菲妮,你沒事吧?”
“沒事,我能撐得住。”洛克菲妮鼓勵著自己,她對自己說,等度過這一次危機后,她再也不變身了。半妖人雪琴已經死了,活下來的是REDstorm中的洛克菲妮。她要陪在魯克身邊,照顧他和可憐的妹子,在夜深人靜地時候。望著皎潔的月光唱歌……
幾番起落后,魯克看見了曹靜文翹首以盼的身影,她的眉頭舒展開來,用力向自己揮著手。
洛克菲妮把魯克放到地面上,她沒有落地,而是盤旋著往回飛去。魯克拉住她的手。低聲說:“讓黃鯤多等一會吧。到我身邊來,好好休息一下。”
洛克菲妮扇動翅膀停在空中。她微微搖了搖頭,望著尹氏兄弟說:“今后都是一條戰壕里的戰友,不能厚此薄彼。”她戀戀不舍地把手從魯克的掌心里抽出來,掉頭飛向了沼澤深處。
魯克突然有一種莫名的痛
曹靜文挽住他的臂彎,順著他地目光望去,心中有些惆悵。“她很快就會回來的,你放心吧。我們……就要回沼南城了嗎?”
“涂鳳那邊很可能出事了。這幺長時間沒有聯系,我有些擔“極樂丸的緣故?”
“嗯。”魯克情不自禁地想,涂鳳會不會背叛了他?沒有什幺事是不可能發生的,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洛克菲妮和黃鯤始終沒有出現。尹海復走到魯克身邊,掩飾不住擔心的神情,問道:“他們會不會出事?阿鯤……很壯實,洛克菲妮會不會飛不動,跌進了沼澤里?”
“有這種可能你跟黃鯤關系很好?”魯克岔開了話題。
“一般。他跟我大哥倒是從小玩到大的伙伴,大哥一向很信任他,他雖然有些大大咧咧,但做事很牢靠。”
“看得出來……”魯克突然聽到一串長長的嘯叫聲,從遙遠的高空迅速接近,響得異乎尋常,連鼓膜都隱隱作痛。
尹海復立刻變了臉色,他極目向上搜尋,只看見數道細長地尾煙,橫貫整個天際。他立刻撲到尹海平身邊,把他壓在下面,大聲提醒魯克:“是導彈!快,快趴下!”
魯克攔腰抱起曹靜文和雪容,迅速移動到他們身邊,張開能量盾,把所有人都籠罩在內。
導彈急速俯沖,準確地擊中了沼澤的邊緣,連續四五聲巨響,地動山搖,蘑菇狀的黑煙冉冉升起,高強度的輻射穿過沼澤,泥澤像水面一樣,泛起層層波浪,宛如抖動的肥肉。
慶幸的是,隨著距離地增加,輻射迅速衰減,被半球狀地能量盾擋住,沒有造成嚴重的后果。
過了良久,尹海復才抬起頭來,他微微睜開緊閉地雙眼,長長舒了口氣。“還好,沖擊波和光輻射不是很強烈,應該是中子彈。”
“什幺中子彈?”魯克一顆心不斷往下沉。
“可以看成是一種低當量的氫彈,增強核輻射效應,削弱沖擊波和光輻射,主要靠高能中子殺傷戰斗人員,殺傷半徑很有限。從距離判斷,爆炸點應該在我們剛才落腳的地方。”
“這幺說洛克菲妮和黃鯤……”
“如果他們沒有飛到安全距離,肯定是完了。”尹海復嘆了口氣,臉色黯淡下來,“就算離爆炸中心足夠遠,以洛克菲妮的體力,拖著黃鯤,恐怕也撐不過爆炸的沖擊,十有八九會掉進沼澤里。”
“你怎幺知道這幺清楚?”
“我在壺口大學學的就是軍事技術。”頓了頓,尹海復繼續說道,“星羅軍不會在本土使用大當量原子彈的,那會造成惡劣的后果,影響河東秀的執政,要殺死我們幾個,中子彈就足夠了。”對黃鯤的安危,尹海復并不是十分放在心上,從始至終,他都只在乎大哥尹海平一個。妮她……會不會……”曹靜文忍不住問道。
“小文,死生有命,你要能看穿。我們再等她一個小時。”魯克竭力讓自己平靜地說。
魯克最終還是沒有等來洛克菲妮。她永遠留在了葛山的舍身淵里,留給曹靜文惋惜,留給魯克憂傷。
一行人恢復了體力,沿著堅實的土地繼續向前行。
他們在舍身淵里整整跋涉了七天七夜,靠樹皮昆蟲果腹,這對魯克來說,是一種嚴峻的考驗。他的身體在不斷衰弱,就像重病纏身的人類,四肢無力,缺乏活力,必須間歇性地啟動機夔,注入一些能量,才能堅持著走下去。誰都沒有留意到他的異樣。在旁人眼里,SS級機夔戰士魯克無所不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虛弱的身體已經承受不起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也許當下一次敵人出現,他被迫進入戰斗狀態,能量就會從內部把他沖垮。
但在此之前,他盡量表現得跟平常一樣。
星羅軍放棄了進一步的搜索和打擊,他們相信中子彈已經摧毀敵人,這給了他們逃生的機會。
由于饑餓和疲勞,尹氏兄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浮腫。魯克估計,如果再得不到食物和凈水,他們的身體會迅速垮下去,從此葬身在葛山中。
鐵沙國黑幫的一號和二號人物,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說出去沒有人會相信。
幸運的是,就在尹海復幾乎要絕望的時候,腳下的土地開始向上傾斜,懸崖逐漸變得低矮而平坦,陽光越來越耀眼。草木也變得茂密起來。他們已經來到了葛山的邊緣。
魯克決定就地休整幾天。
四周出沒著一些小型地雜食動物,野兔田鼠草蛇之類,曹靜文捕到了一些,在篝火上烤熟了,分給尹氏兄弟。七星閣他們狼吞虎咽吃下肚去。覺得世上美味,無過于此。
他們衣衫襤褸,沾滿了血跡和污穢,靴子被揉得稀爛。從破洞里探出烏黑的腳趾,灰敗骯臟的臉頰,用指甲可以刮下淤泥,頭發如同蓬草,硬邦邦粘在一起,呼吸間噴出熏人的口臭,難怪曹靜文總是離他們遠遠的……魯克打量神情狼狽地尹氏兄弟,心想:“濃濃的熱湯,滾燙的洗澡水,再結結實實睡上一覺。也許能讓他們變回文明人,但現在,他們跟野獸沒有什幺分別。到了山窮水盡的窘迫關頭,披在外表地偽裝被饑寒剝去,人類的本性就顯露出來。這就是所謂生物的本能吧!食物,飲水,休息,交配,繁殖。一代一代把生命延續下去……”
“你在想什幺?”曹靜文發覺他在出神,好奇地問道。
“沒什幺。”魯克微微一笑,“我只是覺得他們有些可憐。”
“因為他們是人類啊,我們早就不是正常人了。”曹靜文觸動心事,嘆息著說道。
“還有小獵物嗎?再去弄些來,你和雪容也吃些。”
曹靜文答應一聲,站起身向低矮的灌木叢走去。魯克注視著她的背影,用力握緊拳頭,卻感到五指軟弱無力。什幺樣的命運。將會降臨到他的身上?肉體是軟弱的。魯克第一次感受到這句話的分量。
一行人休息了整整三天,除了吃就是睡,他們很少交談,努力積聚著體力。三天之后,他們重新踏上了旅途。
山路變得陡峭,很多地方幾乎是垂直的懸崖。16K他們用堅韌地樹皮搓了繩索。纏在腰間。彼此照應著往上爬。魯克雖然竭力掩飾,但他笨拙的動作和急促的喘息聲依然引起了曹靜文的注意。她感到奇怪,小盧子什幺時候變得這樣虛弱了?他為什幺不用觸手或者手指呢?不過這幺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她默默記在心里,決定以后單獨相處時再問個清楚。
艱難地攀爬,筋疲力盡,稍事休息,然后再繼續向上。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們終于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尹氏兄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閉上眼睛感受著清晨的微風和陽光,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魯克打量著四周,他們已經來到了葛山的邊緣,前方就是起伏的丘陵,遠處矗立著無數高聳入云的煙囪,突出青白色地煙氣。那里似乎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工業城市。他努力回憶著《鐵沙國歷史簡編》上關于葛山的記述,慢慢記了起來。
“鐵沙國新興的工業城市,葛方市,是整個西北地區最大的輕工業和加工業基地。十多年前,那片丘陵上長滿了粗壯古老的樹木,現在那些樹木已經被砍伐一空,運進葛方市,加工為各種木料,銷售到鐵沙國的每一個角落。”魯克像背書一樣敘述道。
“真可惜!”曹靜文能夠想象當年的盛況。茂密的森林枝繁葉茂,落葉滿地,像充滿異國情調地地毯,陽光從遙遠的高空照進樹叢,鳥聲間關,溫順的野兔和松鼠享受著它們的世界可是人類城市和工業卻破壞了這
“是的,很可惜,不過這是不可避免的。七星閣”魯克找了一棵擋風地大樹,坐在遒結地樹根上,背靠著粗糙的樹皮,舒展身體,盡量讓自己舒服一些。雪容自覺地依偎在他身邊,一聲不吭,像個乖巧地小孩子。
“他累了。”曹靜文默默對自己說,“他需要休息,需要有人細心地照顧他。”
渾身的肌肉都松弛下來,倦怠正吞噬著他的身體,魯克閉上眼睛,決定不去多想。該來的總會來,擔心也沒有用,他決定盡快回沼南城去。他是一個半妖人,如果要死,那幺就得死在半妖人的城市里。
據說死在異鄉,魂魄會始終徘徊在陌生的土地上,找不到歸屬。長久地彷徨下去。這是天原國古老的傳說,魯克沒來由地想了起來。
從清晨到中午,從中午到黃昏,不吃不喝,足足睡了差不多十個小時。尹海平和尹海復才醒了過來。他們揉著惺忪地睡眼,長大嘴巴打著哈欠,噴出滿腔的臭氣。
尹海復站起身,用力舒展了一下筋骨。指著丘陵的對面說:“那里就是葛方市,等天黑了,我們悄悄進去,換身衣服,洗個澡,好好吃上一頓。我來請客!”
“你去過那里嗎?”
“何止去過!”尹海復驕傲地笑了起來,“那里有我們的產業,是我們尹氏兄弟的老巢!”
魯克點點頭,心中開始盤算起下一步地計劃。
黃昏的天空中晚霞流動,夕陽漸漸落到葛山的另一邊。暮色四合,黑暗籠罩了大地,葛方市亮起璀璨的燈火,指引著他們地行程。
尹海復似乎從死神的鐮刀下逃了出來,引領眾人穿過丘陵,沿著偏僻的小路進入了葛方市。
不同于魯克待過的西昆市,葛方市沒有悠久的歷史。它的前身是一個盛產木料的小鎮,在七年動亂期間,野心勃勃的盧煌曾經把軍隊駐扎在葛山一帶。而自己帶領著親衛隊住在鎮上唯一的一家旅館里。寧靜的小鎮生活,迤邐地葛山風光,純樸的風情人物,這一切都讓他著迷,盧煌甚至打算等他登上王位后,帶領所有的王室成員,到這里來度假辦公。
但他離開小鎮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七年動亂過后,河東秀成為了第一任首相。他把建設一個全新的鐵沙國作為施政綱領,工業和加工業取代農業,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鐵沙國開始了從農業國向工業國轉變的歷程。葛方市就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迅速崛起的。
伴隨它一同崛起并壯大的,還有黑幫的尹氏兄弟。
葛方市是他們地老巢,回到那里。他們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
為了不引人注目。尹海復避開通明的燈火,他熟門熟路地在小巷里穿梭。利用陰影隱藏起身形。
“去甄百川的賭場吧。”尹海平沙啞著嗓子說了一句。在舍身淵的那段艱難日子里,他始終保持沉默,很少說話,就仿佛尹海復才是黑幫真正的老大。
但魯克知道,他只是低調,不想引起他們的注意而已。
尹海復有些差異,問道:“不去黑子開的旅館嗎?”
“去賭場。”尹海平沒有說明理由,只是簡單地重復了一句。
“好吧。”尹海復沿著原路返回,穿過三四個街口,然后折向一條狹窄的小巷。在小巷地盡頭,有一座普通的水泥公寓,墻面斑駁脫落,窗戶的鐵框銹跡斑斑,看起來至少有二十年以上的歷史了。
防盜門緊閉著,里面漆黑一片,沒有半點燈火。
尹海復警惕地打量著巷口,伸手在防盜門的右上角摸索著,按下了隱藏的門鈴。三聲長,兩聲短,這是事前約定地暗號。
片刻后,門向里打開,一個魁梧地壯漢站在他們身前,一時間沒認出尹氏兄弟,甕聲甕氣地問道:
“阿斌,讓我們進去。”
“大哥,你怎幺來了?”那個叫阿斌的壯漢連忙讓在一邊,眾人魚貫進入公寓,他探出頭向兩邊望了望,急忙把防盜門鎖好。
“百川呢?”
“他在下面。來了個手氣特別順地家伙,贏了很多錢,甄老板懷疑他出老千。我這就去叫他!”
“不用了,讓他忙去吧。你帶我們到客房去,讓廚房送些吃的東西,我們餓壞了。”
“是,是!”阿斌急忙按下開關,點亮天花板上的吸頂燈。他殷勤地在前面領路,引著眾人穿過長長的過道,沿著水泥樓梯來到地下室的二層,推開一道門,里面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地上鋪著厚實的地毯,踩上去綿軟無聲,精心設計的大廳和走廊,無論裝修還是擺飾,都體現了簡潔大方,又不失高雅的原則。
曹靜文由衷地贊嘆道:“設計師一定是個有品位的人。”
尹海復回過頭來笑笑說:“甄百川聽見一定會很高興的。”
“你是說這一切都是劉……設計的?”曹靜文無法掩飾驚訝的神情,一個開賭場的黑幫頭目,竟然比專職的設計師還要高明,尹氏兄弟的手下真是藏龍臥虎呀!
“對,甄百川,葛方市地下賭場的老板。”
說話間工夫,阿斌開了B101、102、103、104四間房,殷勤地站在門口,努力表現得像酒店的服務生,但他的體型只能只會讓人聯想到保鏢之類。
曹靜文見魯克似乎要她跟雪容呆在一起,急忙拉拉他的衣袖,低聲說:“我有話要問你。”
魯克猶豫了一下,說:“好吧。”
曹靜文和雪容跟著他進了104,反手把門掩上。阿斌搔搔頭,望著尹氏兄弟,不明白他是什幺來頭。七星閣
“我要一鍋濃湯,最好是黃豆燉豬蹄。你呢?”尹海平瞥了弟弟一眼。
“我想要腌過的鴨胗肝,也燉湯好了。”
“是。”阿斌記了下來。
“海復,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尹海平頭也不回地走進101。
尹海復揮揮手讓阿斌快去廚房燉湯。他知道大哥要問他些什幺,一切問題的癥結都集中在那個魯克身上他迅速整理著思路,確定自己在過去地一段時間里沒有犯錯誤。
“你想問什幺?”魯克用漱口杯就著水龍頭放了一杯冷水,咕咚咕咚灌下肚去,長長舒了口氣。他覺得很疲倦。把頭湊到龍頭下,足足沖了五分鐘,才用毛巾胡亂擦干了。
“這里的裝修跟星級賓館差不多,沒想到地下賭場居然建了這樣豪華的客房。”曹靜文文不對題地說道。她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問他。
魯克走出洗手間,仰天倒在雪白的席夢思床上,發出一聲舒服的呻吟。16K.手機站他閉上了眼睛,喃喃說道:“真想就這樣睡上三天三夜,就像死掉一樣……”
“小盧子”
“嗯?”
“你以前不是這樣地。”曹靜文坐在床沿上,撫摸著他半干的頭發。雪容見狀,也學她的樣擠到魯克身邊,伸手抱住他的臂彎,閉上眼睛睡覺。
魯克猜到她已經發現了什幺,他可以瞞過尹氏兄弟。但他瞞不過時刻留意著他地曹靜文。“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怕你擔心。”
“你不說我會更擔心的。小盧子,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支柱。”曹靜文的鼻子一陣發酸,晶瑩的淚水涌上眼眶。
“那天在葛山醫院地下室外面,德洛麗絲把什幺東西注入了我體內里……也許是某種毒液……從此我的身體一點一點虛弱下去,不能伸出觸手,失去了再生能力,能夠感覺到疼痛。怎幺說呢……那些液體……奪走了我作為半妖人的優勢。”
曹靜文撫摸著他的臉,情不自禁地重復道:“奪走了你作為半妖人的優勢?”
“是地。。。如果沒有機夔,那我就跟普通的人類沒什幺兩樣了。小文,你要為我保守秘密,我不想讓別人知道。”
曹靜文嘆息道:“你又能隱瞞到什幺時候呢!這是老天爺在警告你,小盧子,別回沼南城去了,到一個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去,平平安安生活,好不好?”
魯克笑了起來。說:“像蘇標和顧清翥一樣,遠渡重洋,到異國去?”
“是啊,到異國去!”曹靜文的眼睛閃閃發光,她似乎看見了蔚藍的海洋,雪白的沙灘。海鷗和椰子樹。
“那是在逃避。我不能逃避。小文,你知道嗎。我一直在尋找生命的意義,我們為什幺活著,為什幺生活……”
“為什幺呢?”
“人生只是一段經歷,從出生的一刻起,我們就在一步步走向死亡。活著就要不斷拋棄過去,努力向前走。我希望在禾洲大陸的土地上,半妖人能夠占得一席之地,與人類和妖怪族一起,世世代代生活下去,為了生存地空間,彼此侵略,戰斗,不斷淘汰弱者……不能逃避,這幺做會失去自我的……”魯克語無倫次地敘述著自己的思想片斷。
“小盧子,你是說,你是為了半妖人而活著的?”
“不完全是這樣……小文,我也說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幺想的。”魯克終于放棄了,他覺得自己腦子里一團漿糊。
曹靜文悲傷地說:“不要尋找理由了,我能明白你在想些什幺,也許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小盧子,你是一名半妖人,對這個種族的留戀和熱愛已經滲透進你的血液和骨髓里,你不會丟下他們,在人類的世界里孤單地生活下去的。半妖人是社會性地生物。對你來說,在西昆市生活只是權宜之計,即使人類社會接納了你,你終究會回到沼南城的。那里才是你的家!”
魯克沉默了片刻,無力地為自己辯解道:“可我在沼南城找不到歸屬感,就像在西昆市一樣。”
“將來的某一天,你會找到的!小盧子,你是一個設計師,你在為沼南城,為半妖人設計未來,盡管這很困難,但你已經著手進行了,所以才不愿意放棄。能夠支撐起一個男人的就是他地事業,失去了事業,就失去了生命地支柱……”
魯克沒有說話。他忽然覺得,曹靜文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曹靜文慢慢躺在他身邊,低聲說:“可是我很擔心你。小盧子,答應我,不管發生什幺,都要好好照顧自己……”
魯克伸出手去攬住她的腰肢,門鈴突然響了幾下,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曹靜文敏捷地跳下床,簡單整理了一下儀容,笑著說:“我猜是客房服務。”
她打開門,意外地見到了尹氏兄弟。他們喝過了熱湯,洗了個澡,刮了胡子,換上嶄新地衣褲,雖然顯得瘦削而憔悴,但已經恢復了人樣。
尹海復向她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他的目光掠過曹靜文的肩頭,落在魯克的身上。
“發生什幺事了?”魯克坐了起來。
“你是不是想跟東漸坡見上一面?”
“他就在這里,已經跟甄百川賭了一個小時。如果你想見他,就跟我們來。”
魯克立刻領悟過來,阿斌所說那個手氣特別順的家伙,贏了很多錢的家伙,就是往來于天原國和鐵沙國之間的毒品商人東漸坡!
“他怎幺會在這里?”魯克匆匆走到門口,向曹靜文打了個手勢,示意她留下照顧雪容。
“那家伙不知從哪里聽說,葛方市的地下賭場是我們開的,找上門來要見我大哥。甄百川不知情,當然拒絕了他,他就坐下來賭錢,打算把賭場贏個底朝天,把大哥逼出去。”
魯克跟著他們乘電梯下到最低層的地下賭場,喧嘩和熱浪撲面而來,大廳里整整齊齊擺放著三十張賭桌,有輪盤賭、擲骰子、吃角子老虎和各種紙牌賭博,每一張賭桌前都擠滿了神情亢奮的人群,他們揮舞著手里的籌碼,發泄著過剩的精力。
尹海復不經意地說:“那些大都是葛方市叫得上名號的頭面人物,平時道貌岸然,到了賭場,全都現出了原形!”
魯克笑笑,沒有接他的話。他想,賭場最能看出一個人的本性來,那個神秘的東漸坡,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他們穿過嘈雜的人群,徑直來到最里面的貴賓廳里。。www,。
墻壁的隔音效果很好,喧嘩的聲音被擋在外面。就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首先映入眼簾地是一張豪華的紅木賭桌,沉穩,厚重,氣勢不同尋常。在賭桌的兩邊,各坐著一名手持撲克牌的賭徒。左首那個神采修長,神情嚴峻,不茍言笑,像海面上的冰山一角。右首那個圓頭圓腦,禿頭,滿臉油光,臉頰地肌肉有些松弛,看起來總像在笑。
尹海復指指那個禿頭男子說:“他就是東漸坡。”
東漸坡聞聲抬起頭來,看到尹氏兄弟,得意地笑了笑,但眼角掃到魯克時,笑容變得有些僵硬。魯克注意到他的反應,心想:“他一定在哪里見過我!”
“他們在賭什幺?”尹海平問道。他對賭博了解較少。主要是尹海復在操縱。
“十三張羅松。頭道三張,二道五張,三道五張,比大小,花色變化很多,規則也很復雜。”尹海復低聲向魯克解釋了這種紙牌賭博的簡單規則。一路看文學網
“他們賭多大?”
“試牌色而定……”
仿佛為了證實他的話,東漸坡拿了三張藍色地籌碼,丟在了賭桌當中。
發牌員叫道:“三十萬,甄先生。跟不跟?”
尹海復說道:“每人有三次下賭注的機會,放棄的一方提前出局,最后開牌比大小,贏的一方拿走桌面上的全部籌碼。像這種情況,東漸坡可能拿了一手好牌,也可能是虛張聲勢。紙牌賭博不僅僅靠運氣,更多的取決于心理戰。”
甄百川把手中的牌合起來,閉上眼睛想了片刻,丟出三張籌碼。又加了兩張。
“甄先生加二十萬,東先生,跟不跟?”
甄百川似乎認定東漸坡是虛張聲勢,不斷地增加賭注,后者也不甘示弱,跟得很緊。賭桌上的籌碼很快變成了三百萬。在鐵沙國。那是一筆巨額的財富。
“請雙方開牌。”
甄百川很爽快地把牌亮了出來,他的頭道是三條K。二道是8到Q地順子,三道是AQJ領頭的黑桃同花。。16K,手機站wap,Cn。那是一手不錯的牌,贏面很大,按照十三張羅松的規則,頭道三張相同的牌可以算贏三道,這樣的話即使二道和三道輸了,也不影響最終的結果。
“哎呀呀……”東漸坡手忙腳亂地掏出一條手絹,擦拭著額頭的熱汗,“哎呀呀,這怎幺得了……三條K!完了,完了!”他慢吞吞翻出自己的牌,頭道是梅花379,二道是紅桃小同花,三道……竟然也是同花!
“三同花,甩牌,通殺,東先生贏。”發牌員略帶遺憾地說道。
“呵呵,不好意思,又贏了你一次。不過也真危險,幸好有三同花。”東漸坡把籌碼全部撥到自己跟前,得意洋洋。
“三順子,三同花,六對半,一條龍,全大,全小,全黑一點紅,全紅一點黑,全黑,全紅,都是所謂地甩牌,不論對方的三道牌有多大,通殺。甄百川這次是輸大了。”
“還賭嗎?正主已經出現了!”東漸坡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甄百川抬頭看看尹氏兄弟,是不是繼續賭下去,要看他們的意思。
“有意思!”魯克坐到了東漸坡的對面,笑著說,“我也來賭一把吧。”
東漸坡有些意外,他慢條斯理把籌碼迭得整整齊齊,說:“這里總共有一千萬,你拿什幺來賭?”
魯克從口袋里掏出一枚超導型機夔的粗成品,放在賭桌的中間,說:“只賭一把,如果你贏了,把它拿去。”液態超導化KU合金中,包裹著一枚朱紅色的夔核,像有生命的胚胎,微微顫動著。“在整個鐵沙國,找不出第二枚這樣地機夔了,夔核的品質是第一流的,超S級。”
“你是說,這是SS級的機夔?”東漸坡的視線被機夔吸引住,久久不愿挪開。
“超S級,不是SS級。你的一千萬好象有點少,甄百川,你覺得這位東先生至少出多少賭資,才有資格跟我賭一局?”
甄百川玩弄著手里地籌碼,沉吟著說:“如果是超S級地機夔,一向是有價無市,不能用金錢來衡量,我想,至少五千萬吧。”
“這幺說你還少四千萬……”
東漸坡聳聳肩說:“我手頭周轉不過來,沒這幺多現錢,真可惜,我很想跟你賭一把。”
“沒關系,就用你的一千萬賭,不過如果你輸了,要老老實實回答我幾個問題。”
“幾個問題就值四千萬,那我可是賺翻了行,開始吧!發牌!”東漸坡迫不及待地搓著手,似乎已經穩操勝券了。
甄百川站起身來問道:“我來發牌,兩位有沒有意見?”
“沒問題,按照規矩來,誰都不可能作弊。”
甄百川點點頭,另外取出一副新牌,拆開包裝,剔除大小王,手一抹,在賭桌上攤開成一個扇形,讓二人驗過牌,然后麻利地收起來,用無可挑剔地手法洗了七次,背朝上再次攤成一個扇形。
星焚夔核微微跳動著,給予魯克特殊的能力,在他眼中,甄百川麻利的手法像電影慢鏡頭,他能夠看清楚這七次洗牌,把黑桃紅桃方片梅花四種花色按順序排列起來,也就是說,無論怎樣發牌,桌面上都將是四堆清一色一條龍。剩下要做的,就是選中黑桃那堆牌。
“二位請選牌。”
東漸坡抽了左起第十張,是黑桃10,魯克抽了右起第三張,是梅花9。甄百川從黑桃10開始,按照逆時針的順序把五十四張牌分成四堆。
“黑桃10先挑牌。”甄百川臉上不動聲色,但心中有些遺憾。
東漸坡粗短的手指在四堆牌上點來點去,最后選中了亮梅花9的那堆。
魯克隨手取了亮黑桃10的那堆,一張張翻轉過來,果然是黑桃A到K,一張不多,一張不少。
甄百川面無表情地說道:“全黑一條龍,甩牌,通殺。”
東漸坡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下來,喃喃說道:“這……不會是巧合吧……”
尹海復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說:“你輸了,收手吧。來,我們去喝一杯,順便談談生意上的事。”
東漸坡木訥地站起來,始終想不通,魯克是怎樣挑到那堆全黑一條龍的。
發牌員用敬佩的目光注視著甄百川,這才是賭場老板真正水平,他偷偷看了其余的兩堆牌,讓他咋舌的是,一堆是清一色紅桃一條龍,另一堆是清一色方片一條龍,這樣看來,東漸坡是輸在花色上,而不是牌型。可是,甄老板怎幺敢冒這幺大的風險?萬一那東漸坡竟挑中了黑桃呢!
等四人從貴賓信道離開后,甄百川才把手心里兩張備用的牌丟進牌堆里。他隨手拿了一枚價值一萬地籌碼。丟進發牌員懷里,吩咐道:“把籌碼收好,放你三天假。”
發牌員這才明白過來,甄老板從一開始就準備在牌里動手腳的。16
“東先生心急火燎地找我,有什幺事嗎?”尹海平坐在松軟的真皮沙發里。手指交叉在一起,微笑著問道。
“一來像問問交易的事,二來遇到點小麻煩,呵呵……”東漸坡瞥了魯克一眼。笑容有些尷尬。
“這位魯克先生是我們的貴賓。我試用了你提供地極樂丸樣品,結果很不幸,染上了毒癮,幸虧有他幫忙,才恢復了正常。關于我們之間交易的事,你盡可以直說。”
“是,是啊……尹老大,當初我鄭重其事地警告過你,這種新型毒品的效力非常強勁……”
“你說的沒錯,一旦染上了毒癮。個人地意識不起效果,戒毒所和醫院也無能為力。東先生,這玩意能賺大錢,但禍害也不小。”
“那你的意思是……”東漸坡有些失望,像尹氏兄弟這樣的大買主,整個禾洲大陸都找不出第二家。
“你有多少,我全部收購,就照當初你開的價。但你要保證,只供貨給我一家。否則的話,非但交易取消,我還要追回支付給你的一切費用。”
“呵呵,這樣交易我有些吃虧了。”東漸坡吃了定心丸,只要尹氏兄弟愿意收購,那幺他的下半輩子就有了著落。極樂丸的數量本來就十分有限,他不可能再供貨給第二家的。
“不吃虧的。東先生,你剛才不是說遇到點小麻煩嗎?只要我們力所能及,免費為你解決。怎幺樣?”
東漸坡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說:“好吧,成交!”
“爽快!具體交易地細節,等會你跟海復詳細談,他可以全權代表我。HTtp://”
“沒問題。尹老大,說實話。我真的很羨慕你。你有一個可以倚重的手足兄弟,我卻只能孤身一人。在鐵沙國和天原國之間跑來跑去,出了事都沒人幫我奔走……”
尹海平笑笑說:“兄弟大概不可能有了,但以你的年紀,兒子應該有幾個吧,好好培養一個,能幫上你大忙的。”
東漸坡苦笑著搖搖頭,說:“不說了,不說了,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唉”
“第一件事解決了,來,讓我們干一杯!”
尹海復及時從酒柜里取出一瓶上等的波爾多葡萄酒,倒了四杯,分別遞給三人。
“叮”四只酒杯碰在一起,余音裊裊,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動,呈現出夢幻般的浸潤效果。
“為了我們之間地友誼和交易,干杯!”尹海平把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干杯!”
魯克嘗了一口,波爾多葡萄酒,醇厚甘美,恰到好處的橡木味道與葡萄酒特有的酸味揉雜在一起,沿著舌尖向口腔里擴散,那是只可意味不能言傳的美妙感覺,他只在蘇標蝸居的公寓里才嘗到過一次,至今記憶猶新。
“那幺第二件事,我很好奇,在鐵沙國,有什幺能對東先生造成困擾?”
“不久前,議會以絕對多數通過了一項臨時決議,對出入境實行嚴格的交通管制,原則上禁止一切人員以任何形式離境。16K尹老大,我在天原國還有生意要談,能不能想辦法把我弄出去?”
“這點小事你自己搞不定嗎?”尹海平有些意外,東漸坡一向神通廣大,鐵沙國的官僚機構什幺時候頂真起來!
東漸坡苦笑著說:“如果能自己搞定,我就不用急吼吼來找你幫忙了。我的一個朋友,在議會任職的,他告訴我,從王儲大婚地慶典結束一直到現在,沒有任何人離開過鐵沙國,其中甚至包括了王室重要成員和天原國的高層來訪團。”
“這樣嚴重……”尹海平皺起了眉頭,“議會通過這項臨時決議,究竟是針對誰呢?”
“我猜想,可能跟王室與內閣之間的斗爭有關。我聽說那也是小道消息鏡城軍的司令盧皤閃電退休,星羅軍已經進駐首都鏡城,控制了局勢,而王儲夫婦的空難事件,也是我們尊敬的首相大人一手操縱地……”
尹海平沉默了良久,嘆息道:“鐵沙國地局勢,不容樂觀啊!”
“是的,我有些擔心,這會不會是第二次七年動亂地先兆……所以我打算把所有的資產都轉移到天原國去,那里比較安全。怎幺樣,尹老大有沒有這個打算?我在天原國的人脈很旺,可以提供一些便利。”
“這事以后再談,還是先離境再說吧。你想什幺時候走?”
“越快越好。”
“那幺我來安排。東先生在這里住幾天,有空就去賭場玩兩把,不會太久的,最遲三天以后出發,怎幺樣?”
“尹老大辦事,我當然信得過,不過……能不能透個底,怎幺把我弄出去?”
尹海平詭異地笑笑,胸有成竹地說:“巧得很,我們正好打算組織一支探險隊,到天原國的大沼原去,你混在里面離境,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探險隊?大沼原?”東漸坡似乎意識到什幺,不安地問,“都有哪些人?”
“當然是專業的探險精英了,比如說,你身旁的這位魯克先生!”
“呵呵,能和魯克先生一同探險,真是令人期待,至少,旅途上不會寂寞了,我們可以抽空賭上兩把,消磨一下無聊的時間……”東漸坡腦子里飛快轉著念頭,嘴上說著敷衍的客套話。
魯克微微一笑。他沒有提起賭注的事,尹海平也裝作什幺都不知道。他們都心照不宣。東漸坡知道,在某個合適的時候,魯克會找上自己的,他有些心虛。他知道發生在遙遠的沼南城的一切,對魯克來說意味著什幺。
從始至終,尹海復都老老實實坐在一旁,緊閉著嘴巴,沒有插一句話。大哥終于把毒品交易的權力逐步移交給他,雖然沒有明說,但他能夠意識到,經歷這次極樂丸的折磨,大哥已經累了。他有意退居幕后。
鐵沙國的販毒黑幫,正面臨這一次重大的權力交替。
二人又寒暄了幾句,東漸坡起身告辭。等他離開后,尹海平才疲倦地閉上了眼睛,整個人像癱倒在沙發里一樣。
“大哥,那幺我去了?”尹海復等了片刻,試探著說道。
“誰跟你去?”
“讓阿斌開車送我到車站就可以了。他們的實力太強,去再多人也沒用。”尹海復顯得有些無奈。
“魯克先生愿意陪海復到鏡城去走一趟嗎?”
“正好我要到鏡城去見兩個朋友,他們這次跟我一起走需要我保護他嗎?”
“是的。他去鏡城跟天原國軍方的重要人物會談,商議這次前往大沼原探險的細節,他們的機夔戰士極其危險,我不想海復有任何意外。”
“沒問題,不過我跟他們照過面,恐怕不大合適。”
“甄百川會把你化妝成另外一個人,他的手非常靈巧,相信你已經見識過了。我敢保證,他會讓你自己都認不出自己的。”尹海平驕傲地說道。
“好吧。”魯克爽快地答應下來,他隨口多問了一句,“那個軍方重要人物是誰?”
“據對方說是K集團軍特種機夔部隊指揮官顧琰,全權代表K集團軍軍長熊昀。熊昀是天原國最高軍事委員會常務委員,軍方的第三號人物,他的位置大致相當于鐵沙國的國防大臣史東榮。”
魯克點點頭。他感到奇怪,顧琰明明是整容后的蘇標的化名,怎幺集團軍還會有第二個顧琰?他突然對這次會談充滿了期望。
略事休息后,阿斌開車載著他們前往車站,登上了凌晨的第一班高速列車,駛向遙遠的王都鏡城。
尹海復坐在豪華包廂的沙發里,一邊品嘗著面包和咖啡,一邊打量著對面的魯克他驚嘆于甄百川的易容技巧,魯克已經活脫脫變成了另一個黃鯤!
“相貌上沒有任何破綻,無論是頭發和眼睛的顏色,臉部的輪廓或者外形,跟黃鯤一模一樣。但你不能動手,黃鯤只是一名普通的級機夔戰士,除了力氣大以外,能力極其有限,而你的實力已經超過了SS級,很容易暴露真實身份。”尹海復有一種莫名的沖動,想伸手捏捏他的臉頰,看能不能分辨出真實皮肉和填充材料間的區別。
魯克淡淡說:“如果要動手,那就表明會談破裂,我的身份暴露與否都無關緊要了。”
“那不一樣,你可以一走了之,我們還要在鐵沙國繼續混下去,得罪了天原國軍方,他們會向河東秀施加影響,我們的日子會很難過。”
“如果你落在軍方手里,成為他們的人質,你們的日子會更難過。”
尹海復嘆了口氣,望著車窗外飛速流動的景物,沉默不語。
高速列車縮短了葛方市和鏡城之間的距離,四十分鐘后,列車停在了月臺前。尹海復和魯克走下車廂,集團軍少校沈劍和機夔戰士李兵迎了上來。跟尹海復友好地握手,表示歡迎。
“我們要去哪里?”尹海復沉著地問道。
“Patrick國際酒店,我們的指揮官已經等候多時了。16”
“特種機夔部隊指揮官顧琰?”
“顧琰上將。”沉劍補充道。
尹海復心中一凌,顧琰地軍銜之高出乎他的意料,沉劍沒有騙他。果然是天原國軍方的重要人物。
他們快步離開車站,登上一輛七成新的銀白色越野車,在鏡城的大街小巷兜了幾個圈,確定沒有人跟蹤。然后駛入了Patrick國際酒店。
在一個隱秘地會議室里,他們見到了指揮官顧琰。
毫無疑問,他也是經過了精心的易容,魯克猜測,他戴上了某種特制的乳膠面具,薄如蟬翼,改變本來的容貌,但不影響臉部地細微表情。
之所以這樣猜測,是因為顧琰一個撓癢的小動作。甄百川在化妝時曾警告過他,即使臉部再怎幺癢。也不能用手去撓,在指甲抓撓的時候,真實的皮膚和易容的效果會有細微的差別,落在有心人眼里,完全可以分辨其中的不同。為了讓他了解這一點,甄百川還特地演示給他看。那幺,在易容的面具下,隱藏著一張怎樣的臉呢?他是否在天原國見過?魯克用眼角的余光注視著他,突然覺得那個顧琰地身形有些眼熟。
顧琰打了個手勢。李兵從窗簾背后拎出一只沉甸甸的皮箱,小心翼翼放在茶幾上。
“這里是六十枚系列超導型機夔的粗成品,以十換一,我們想要六枚高品質的魔晶。”顧琰打開了皮箱,里面整整齊齊碼放著超導型機夔的粗成品,赤橙黃綠青藍紫,閃爍著彩虹般燦爛的光芒,比寶石更耀眼。十六K文學網
熟悉的聲音激起了魯克的記憶,他竟然是原來的R集團軍軍長。現在地天原國最高軍事委員會委員長方振華!他易容后親自來到鐵沙國,跟尹海復面對面會談,這次交易絕不像看起來那樣簡單!魯克似乎嗅到了陰謀的氣氛。
他們到底想干什幺?
“六十枚系列超導型機夔?真是大手筆!”尹海復驚嘆不已,盡管是含有雜質的夔核,但它們的價值已經無法用金錢來衡量了。用這些機夔,足以裝備起一個特種機夔戰斗小隊。顛覆一個小國的政權。建立起大權獨攬的個人王朝。
“我信得過你們。什幺時候能拿到魔晶?”
尹海復暗暗計算了一下,說:“至少一個半月。”“好的。一個半月以后,我會派人跟你聯系的。在此期間,你們可以組織一支探險隊,進入大沼原尋找黑罌粟的產地,我們會給予必要地。不過我要提醒你,大沼原占地廣袤,到處都是沼澤和猛獸,你們要做好充分的準備。我們只負責把你們送入大沼原,剩下的全靠你們自己了。”
“我明白。我們已經物色到了非常專業的人選,能夠勝任這次探險行動。”
“但愿如此。”顧琰似乎對他缺少信心,“我們打算在三天后動身返回天原國,在靜水江下流的津口鎮等你們,然后逆流而上,進入大沼原。你們什幺時候能到?”
“大約要半個月時間吧。”
“目前議會通過了一項出入境管制的緊急決議,我們地行程也受到影響,一直拖到現在。ap.l6.cN你們離境沒什幺問題吧?”
“蛇有蛇路,蟹有蟹路,我們會準時抵達津口鎮地。”
“那就好。”顧琰沒有多問下去,他合上皮箱,換了一個話題,漫不經心地問道,“那天在葛山醫院,你們怎幺跟魯克混在一起的?”
“魯克?”尹海復臉上露出一絲困惑地神情,“你是說那個殺死德洛麗絲的機夔戰士吧?”
顧琰有些意外,他們應該不是第一次見面才對。他想了想,立刻明白過來,在月牙灣會談時,魯克倏地出現,又倏地消失,尹海復從始至終都在跟蘇標激戰,并沒有留意到這個速度奇快的神秘人物就是魯克。于是他笑笑說:“是地。他和蘇標一樣,都是天原國機夔戰士的叛徒。他是個極其危險的恐怖分子,任何人都無法控制,他到鐵沙國來懷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王室和內閣都認為不能讓他活著離境。”
“碰到他純粹是巧合。”尹海復聳聳肩說道。“當時我大哥在葛山醫院的特護病區看病,正好星羅軍大舉進攻,我以為是針對大哥而來地,慌不擇路。才跟著那個魯克一起跳下舍身淵的。滾雷和燃燒彈掉下來時,我們正好在休息,那個有七對翅膀的怪物被炸到了,半邊身體燒焦,傷得很重,魯克為她治傷,耽擱了很長時間,我們等不及,就覓路先走了。結果天亮以后,好幾顆導彈落在原先的位置。我們恰好躲過,他們恐怕都被炸死了。”
“很僥幸,那是集束中子彈,核輻射地殺傷性很強。你們沒事吧?”
“沒事,當時我們已經走出很遠了,繞過了好幾處山崖,中子彈主要靠高能中子殺傷戰斗人員,殺傷半徑很有限,核輻射穿透山體后衰減得很快。沒什幺太大的影響。”
“哦,你對核武器很了解嘛!”
“我在壺口大學學的是軍事技術,這些都是核武器的常識。”
“難怪……”顧琰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向尹海復伸出手去,“好吧,我們就這樣說定了,半個月后,在天原國靜水江下游的津口鎮會合,進入大沼原探險。一個半月以后,你們把六枚高品質的魔晶交給我們。”
尹海復也伸出手,跟他緊緊握在一起,“那幺我就告辭了,有了進一步的信息才聯系。”
顧琰把皮箱交到他手中,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要不要我們護送一程?這里面的東西可價值連城!”
尹海復笑著說:“您放心。我們有自己的路。一定會把它平安送到目地地的。”
“那我就不送了。”顧琰向李兵使了個眼色,后者搶先一步推開了門。目送二人離開會議室。
隔了片刻,李兵試探著問道:“要不要我到舍身淵下面去探一探?”
“我已經問過大使了,下去容易上來難,即使你是機夔戰士,恐怕也要費一番手腳。”
“他們能夠上來,我也能夠做到。”
“我們的時間耽擱不起。不管他說的是不是實話,總之在大沼原動手。鑒于魯克可能混在其中,我們要動用所有的力量,確保萬無一失!”顧琰揮了一下手,以表示斬釘截鐵的決心。
他們在鏡城逗留了一天,分頭行動,尹海復去聯系黑幫的地下網絡,把皮箱平安地送到葛方市,魯克獨自來到時代廣場,找到蘇標所說的那座青銅雕塑。
那是一個騎馬的戰士,腰挎劈刀,一手持韁繩,一手架在額頭,極目眺望遠方。
他坐在雕像下,用粉筆畫了一個遄蛛蛛地族徽。
不遠處有一座圓形的噴泉,不少天真爛漫的小孩子在那里嬉戲玩鬧。
已經是早春天氣,空氣里彌漫著溫暖的氣息,讓冰涼的心也一點點融化。
魯克突然記起了西昆市,也是在噴泉旁,他第一次感覺到,人類的童年,是多幺快樂和自在。遙遠的過去浮現在眼前,他記得很清楚。在一家偏僻的電影院里,他看了一部老片《天堂影院》,獲得了第一次強烈的感動,然后,在清源茶館,他一邊喝著茶,一邊翻看新買地《無影燈》,直到第二天清晨。
魯克默默問自己:“從什幺時候開始,我不再感動了呢?我的生活,到底發生了什幺?”他突然對殺戮和戰斗感到一絲厭倦。如果有智能的種族能夠沐浴在同一片陽光下,沒有猜疑、提防和干涉,坦蕩蕩地生活,那該有多好!不過魯克知道,那只是一個遙遠的夢想,通往這個夢想的道路上流淌著江海一樣的鮮血。
等到差不多中午的時候,蘇標還沒有出現。不過另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眼前晃過,她穿著樸素的衣裙,手里捧著一束鮮花,坐在噴泉旁,幽怨地把花瓣一片片撕下來,丟進水池中。
花瓣隨著水流載沉載浮,像一顆顆仿徨而無奈的心。她低低嘆了口氣,神情顯得很落寞。
那是盧正熙的小女兒盧真,S級的機夔戰士。
魯克從遠距離觀察著她,她消瘦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臉上甜甜的笑容也被優雅和矜持所取代,眉宇間流露出跟她年齡不相稱的沉重。
這就是鐵沙國王室的公主,第二順序繼承人。她極有可能成為鐵沙國歷史上第三位女王。
當最后一片花瓣丟進水池里,她站起身來準備離去,蘇標和顧清翥正手挽著手,從街角向時代廣場走來。盧真突然收住了腳步,她感覺到夔核的震蕩,轉動視線尋找著那個未知的機夔戰士。
“糟糕!”魯克低聲嘀咕了一句,快步走上前去,擋住了盧真的視線,用沙啞的聲音說道:“請問是公主殿下嗎?”他用的是流利的天原語,星焚機夔釋放出微弱的能量,改變了他的嗓音。
盧真上下打量著這個魁梧的壯漢,微微皺起眉頭,也用天原語問道:“你是誰?”
“我是從天原國移居到這里的僑民,魯克地朋友。他向我說起過你。”
盧真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魯克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扶她一把,但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盧真跌坐在水池的邊緣,思維似乎有些混亂。一顆心飄飄蕩蕩,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做什幺。。wap,n。
定了定神,她顫抖著聲音問道:“他在哪里?”
“他已經離開鐵沙國了。現在應該正越過邊境線,前往天原國的天農草原。”
“這怎幺可能!”
“對一名SS級的機夔戰士來說,沒有什幺事是不可能地。”魯克平靜地說。
盧真呆了半晌,慢慢鎮定下來。她苦澀地問:“那幺你來找我有什幺事嗎?”
“魯克有一些話,要我告訴你。”
“是什幺?”盧真抬起了頭。
“他要我告訴你……”魯克似乎不忍心親口告訴她,停頓了片刻,終于說道,“殺死德洛麗絲,他很抱歉,另外。給王室造成這幺大的困擾,他也很抱歉。那不是他的本意。”
盧真仿佛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呼吸一下子停止了。她憤怒地說道:“抱歉?困擾?他什幺都不明白……他給王室帶來地是一場災難!”
“為什幺這幺說?”魯克明知故問。
“我的父親徹底垮了,大哥落在河東秀手里,下落不明,鏡城已經被星羅軍完全控制了,我們……我們……”盧真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魯克向我說過事情的經過。成則為王敗則為寇,據我所知。即使魯克什幺都沒做,你們仍然會遭到慘敗。王室的復辟注定是要失敗的。”
“我知道……可是……可是……”
“忘記他吧,你們永遠都不會再見面了,這是我的一點忠告。。16K電腦站。”
蘇標和顧清翥沒有注意到噴泉旁的二人,他們在塑像下逗留了片刻,穿過時代廣場向對面的咖啡館走去。魯克退后幾步,打算離開,盧真突然抬起頭來,問道:“就這些?他還說了些什幺?”
“他住在天原國的什幺地方?”盧真把顫抖地手伸進冰冷的池水中。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打算去見他?你是王室的公主,他是天原國的平民,你們的地位實在相差太懸殊了,即使再見面又能怎樣?”魯克有些意外,他決定打消盧真不切實際的念頭。
“不久之后,王室將訪問天原國。我想見他最后一面。在那之后,我會回到鐵沙國。在孤單冷清的西寧宮過一輩子“見到了他,你想對他說什幺?”
“什幺也不說,我只想凝望他的眼睛,什幺也不說……”
“這幺做有什幺意義呢?”魯克有些于心不忍。
“沒有意義,我也知道沒有任何意義……他本來可以騙我一輩子的,可是他偏偏要讓我死心,你知道這是多幺殘酷地事!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倒流到一開始,那該有多好!我知道故事的結局,我可以改變既定的命運……可是現在,現在,什幺都改變不了……我只想再見他一面,只一面,只有那樣,我才能夠說服自己死心!”盧真喃喃自語著,覺得天地間只剩下自己一人,像一棵形單影只的樹,任憑風吹雨打,時光流逝,忍受著孤獨和寂寞。
魯克慢慢蹲下來,凝視著她的雙眼,他不再可以改變自己的聲音,柔聲說道:“現在,你已經看見他最后一面了。七星閣”
盧真像被雷擊一樣呆住了,那是魯克的聲音!
時間仿佛在一瞬間停滯了,人來人往的時代廣場上,只剩下他們兩個。
她在魯克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地影子。
盧真如癡如醉,連魯克起身離去都沒有察覺。他仿佛還蹲在自己身前,用神情的目光凝視著她,她能夠在他的眼中看見自己,那是多幺美好的事!“我早該想到,我早該想到了,他就是魯克……”盧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視線茫然地掠過時代廣場。已經是下午了。溫暖的陽光照在那座青銅雕像上,騎馬眺望地戰士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金粉,整個世界也充滿了燦爛地色彩。
可是盧真地心卻隱隱刺痛。她反復問自己:“為什幺他不愿意騙我呢?我甘愿生活在謊言里,懷著一絲縹緲的希望,度過剩余地歲月……”
準備工作一切就緒。三天后,尹氏兄弟組織地探險隊動身前往天原國。
探險隊的成員有:
隊長穆萊,南華國僑民,尹海平手下的第三號人物。
副隊長尹北貘。植物學家,毒品提煉專家。
向導蘇標,有多年野外生存經驗,熟悉大沼原的地形地貌。
獵手魯克,強悍地機夔戰士,負責全隊的安全,應付突發情況。
后勤東漸坡,負責野外露宿,食物配給和器材保管。
書記員曹靜文,繪制地圖。記錄探險日志。
隊醫狄秦、顧清翥、雪容,負責保持隊員的健康,處理緊急情況,預防疾病。
隨行人員還有阿斌、沉祥瑞、塞繆爾等六人,都是尹海平精心挑選的精干人選,這樣即使在魯克他們離開后,剩下的人也能保證繼續完成探險任務。
總共十五人,連同一些必備的器械、食物和藥品,滿滿裝了一卡車。
他們在深夜十二點出發。卡車悄悄離開了葛方市。沿著高速公路駛向鐵沙國的東海岸。
七個小時后,他們進入了一個偏僻的小漁港,即使在星羅軍的軍用地圖上,也找不到這個小漁港的具體位置。它隱藏在犬牙交錯地礁石之間,荒無人煙,沒有任何軍事價值。
眾人紛紛跳下卡車,換乘三輛氣墊船,在風浪中駛向不遠處的一個巨型的環狀珊瑚礁。
咸水撲面而來,他們早有準備。換上了不透水的橡膠保暖緊身衣,風浪雖大,但手腳依然保持溫暖。
“我們走水路嗎?”東漸坡在尹海復耳邊大聲問道。
“可以這幺說吧。”
“這一帶外海是鐵沙國和天原國重點防衛的海域,硬闖的難度很大,除非天老爺幫忙,來一場空前絕后的颶風。我們才可能躲過他們的雷達監視。”
“從海面上走的確是這樣地。”
“你打算從海底走?”
尹海復笑了起來。說:“東先生,你放心吧。我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魯克呢?我怎幺沒看見他?”東漸坡很好奇,他已經在探險隊的成員里搜尋過幾遍了,始終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尹海復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調侃說:“你就這幺關心他嗎?別忘了,那天在賭桌上,你可是輸家!”
東漸坡訕訕地說:“是啊,欠了賭債一走了之,我有些過意不去。”
“他不會忘記的。不久以后,你就能見到他了!”尹海復沒有說實話,他決定保留一點懸念。當黃鯤出現在東漸坡面前,用魯克的聲音向他問話時,東漸坡會是怎樣的表情呢?那一定很有趣!
說話間工夫,氣墊船已經抵達了珊瑚礁邊緣,眾人在尹海復的帶領下,背著沉重地背包,涉過淺水,在坑坑洼洼的珊瑚礁上艱難地前進。
天色已經大亮,一輪火紅的朝陽從海平面下跳了出來,放射出萬道金光,微微起伏的海面變換出瑰麗的色彩,仿佛某種神秘的魔法,讓人驚嘆不已。
大約跋涉了小半個時辰,他們來到了珊瑚礁地外圍,海水從淺綠色變成了深藍色,這里已經靠近外海了。
“船呢?”東漸坡有些失望,他氣喘吁吁地把背包卸下來,舒展著筋骨,覺得腰酸背疼。年紀不饒人,他決定這次回到天原國后,就找個地方安享晚年,不再過顛沛流離地生活了。
“耐心點,就快到了……”話音未落,珊瑚礁外的海水像煮沸一樣劇烈翻滾起來,一個黑影從海底緩緩升起,浮出了水面,竟然是一艘黑黝黝地小型潛艇!
“原來……原來是坐潛艇!”東漸坡目瞪口呆,他萬萬沒想到,尹氏兄弟竟然有這幺大的手筆!
“歡迎乘坐海神號核潛艇,我是船長尹海復,我將親自送你們前往天原國。”尹海復驕傲地說道。在一片驚嘆的目光中,他戴上了船長專用的牛皮帽,帶領眾人登上了潛艇。
十五分鐘后,海神號開始下潛,在水下300米深處,以30節左右的航速遠離大陸架,向東南方向航行。
深海異常安靜,東漸坡倒在自己的床上,舒服地呻吟了一聲。他能感覺到潛艇微微搖晃著,就像嬰兒在母體的羊水里,那種感覺非常好。
艙門被打開,一個健壯的男子走了進來,大大咧咧坐在東漸坡的床邊。
東漸坡皺起了眉頭,不滿地說道:“黃鯤,你到這里來做什幺?我早就跟尹海復打過招呼,我要一個人占一間休息艙。”
“我來兌現你的賭注。”
那是魯克的聲音!東漸坡駭然坐了起來,頭撞到鐵架,“砰”的一聲響,疼得他呲牙咧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魯克淡淡地說:“尹海復沒向你提起嗎?這是易容術的效果,還不錯吧!”
“你……你想問什幺?”東漸坡揉著撞疼的部位,那里已經鼓起了一個大包,輕輕碰一下就疼得厲害。
“放松點,只是幾個問題而已。那天在甄百川的地下賭場里。我們并不是第一次見面,對嗎?你以前見過我,在沼南城。”
“是地,見過,而且不止一次。你是沼南城的一顆新星,一個傳奇,就連亢明子都在你手上吃了大虧,我怎幺可能不記得!”東漸坡老老實實說道。。七星閣。
“你怎幺會去沼南城的?”
東漸坡長長嘆了口氣。說:“生意人,哪兒有利潤就往哪兒鉆,沒什幺可選擇的。老實說吧,我主要是做見不得人的生意,比如說把違禁地武器販賣到沼南城,把毒品販賣到鐵沙國,只有這種交易才能一本萬利。低于百分之三百的純利潤,我是看不上眼的。”
“那些極樂丸,你是從哪里弄到的?”
“北廣區,從北廣區一個叫滅神地半妖人手里弄來的。”
“滅神?”魯克皺起了眉頭。
“是的。我估計這是一個外號。”
“他長的什幺樣?”
東漸坡回想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說:“蛤蟆臉,蛤蟆身材,從頭到腳都像一只蛤蟆,你一定沒見過,我可以肯定,他是最不入流的下層半妖人。”
“那幺他想從你那里得到什幺?”
“金條,數量大得驚人。他愿意用極樂丸來換金條。我不知道他是怎幺想的,八成是腦子進水了,半妖人要這幺多金條干什幺,又不能當飯吃,而且在沼南城,通行的貨幣是聶倫塔,黃金毫無用處。”
“你給他了嗎?”
“是的,我用整整一箱金條換了三十顆極樂丸,打算轉手賣給鐵沙國的尹氏兄弟。整個禾洲大陸,只有他們有這幺大的財力,能壟斷這種新型毒品地銷售。”
“那幺你這次去天原國談生意,就是跟那個滅神了?”
“是的,當初跟他約好的,過了時限。站wap..cN他就把極樂丸賣給別人了。”
“他住在北廣區的哪里?”
“不知道。每次都是他找到我的。我估計他有沿線盯著我。”
“那幺你知道他的極樂丸是從哪里弄來的嗎?”
東漸坡搖搖頭,曬笑著說:“我要是知道。何必出高價向他買?多轉一次手就多一層盤剝,做生意的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魯克本來就沒有抱太大希望,東漸坡這幺說,完全在他的意料中。他沉吟著說:“你是個生意人,應該知道做生意地規矩,越過北廣區的最高行政長官,直接跟滅神交易,這幺做是在玩火。”
“我明白,不過做生意的另一條規矩是,風險越大,利潤越高。我不想瞞你,這是我收山前的最后一票生意了,我已經把棺材本都撲上去了!你……會插手嗎?”東漸坡顯得有些無奈。
“我想知道,滅神有沒有后臺,他的極樂丸是從哪里來的,他要那幺多金條有什幺用。如果你能合作,我就裝作不知道,讓你做完這最后一票生意。”
魯克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確了,東漸坡沒有太多選擇的余地,他只好答應下來。沼南城遲早會成為魯克的沼南城的,雖然只是一個行走于人類和半妖人世界地普通人類,無法了解到上層的權力爭斗,但東漸坡堅信這一點。連根深蒂固的亢明子都敗在他手下,還有什幺對手能跟他對抗呢!
東漸坡并不知道太多的細節,那個叫滅神的半妖人隱藏在迷霧里,一舉一動都顯得神秘而詭異。16K魯克覺得頭痛,涂鳳的安危讓他擔心,沼南城似乎脫離了他地控制,他開始懷疑,遠赴鐵沙國尋求強大力量,這是不是一個錯誤地決定。
也許,他只是想逃避!
突然一聲巨響,海神號核潛艇突然劇烈震蕩起來,燈火全滅,驚呼聲從尾部傳來。
魯克沖出休息艙,應急燈一盞盞亮起,他看見穆萊扶著艙壁迎面走來,臉色凝重,似乎發生了什幺意外。
“出了什幺事?”“攻擊警報,是深水炸彈,有一艘巡洋艦發現了我們,布魯斯號!”
“布魯斯號巡洋艦?”
“對。就是它,十個月前從南華國引進的,裝備了最先進地聲納系統這次遇到大麻煩了!”
“尹海復在哪里?”
“指揮艙。不要去打攪他,他現在很忙。”穆萊善意地警告他。
魯克沒有理睬他,他快步通過搖晃的密封艙。進入潛艇的核心部位指揮艙。
尹海復正緊張地判斷著形勢,深水炸彈不斷在頭頂爆炸,海神號劇烈搖晃著,連站都站不穩。
“緊急下潛!”他命令道。“緊急下潛!”
海水大量涌進壓載水艙,潛艇開始下沉,一枚深水炸彈恰好在尾魚雷艙附近爆炸,海神號受到強烈的沖擊,幾乎被洶涌的水流掀翻。
魯克穩住身形,大聲問道:“為什幺不發射魚雷攻擊?”
尹海復把牛皮帽摘了下來,額頭上滲出涔涔冷汗,他苦笑著說:“海神號根本就沒有裝備魚雷,魚雷發射管是擺飾。這是一艘運輸人員和物品地核潛艇,沒有任何攻擊性武器!”
攤開雙手,表示只能聽天由命了。在上千米深的海底,即使是SS級的機夔戰士,也無能為力。嘎啦啦嘎啦啦”一連串驚心動魄的噪音在指揮艙里回響。
“別擔心!”尹海復勉強笑了一下,解釋說,“那是潛艇外殼發出地聲音,海神號很結實的,這點水壓不會有問題。”
魯克在腦海里勾畫出可怕的景象,潛艇承受不起海底巨大的水壓。像紙一樣被壓癟,海水涌進來,沒有空氣,無處逃生,他們一個個被活活演死……
“400米……420米……440米……”大副的聲音有些顫抖。深水炸彈依然緊追不舍,隆隆的爆炸聲越來越近。
“繼續下潛!”尹海復咬著牙命令道。
“是不是潛到海底,關閉所有動力系統,這樣布魯斯號的聲納系統就發現不了我們了。”一旁的副船長建議道。
“我們離海底有多深?”
聲納員報告道:“還有300米,聲納顯示海底可能是柔軟的沙地。”
“繼續下潛!”
“船長。已經超過安全深度了!”大副提醒道。
“繼續下潛!”
“600米……620米……640米……”
“嘎啦啦”的噪音越來越響,海神號終于觸到了海底,沉重地船體略微跳動幾下,穩穩地躺在了沙地里,激起滾滾煙塵。
“關閉所有動力系統!深水炸彈繼續在頭頂爆炸,但距離明顯遠了很多。一段時間后。敵人似乎放棄了漫無目的的轟炸,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靜中。久久沒有動靜。
“我們從布魯斯號的聲納系統上消失了!”尹海復長長舒了口氣。
“但他們不會放棄的。”副船長說道,“布魯斯號會一直在這片水域巡邏,只要我們離開海底,他們就能重新發現我們。”
“解除攻擊警報吧,休息一下,讓機師檢查海神號的情況,立刻向我報告。”
“是!”大副大聲答應著。
魯克插嘴問道:“安全了嗎?”
“暫時是這樣的。只要留在海底,布魯斯號就找不到我們。”
“但我們怎幺去天原國呢?”
“我會有辦法的,你不用擔心。”尹海復攤開航海地圖,就著昏暗的燈光確定海神號地位置。過了片刻,他抬起頭,發現魯克還站在原地,不由皺起眉頭說:“你怎幺還留在這里?”
“我想你不介意我在這里觀摩一下吧?”魯克彬彬有禮地說道。
尹海復嘀咕了一聲:“隨便你……”他又把頭埋在航海地圖上,不時跟副船長小聲商量著什幺。
指揮艙里的船員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魯克,他們不明白,船長為什幺對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黃鯤那樣客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海神號在海底的沙地里已經呆了兩個小時。
東漸坡也坐不住了,他探頭探腦走進指揮艙,拍拍尹海復的肩膀問道:“情況怎么樣了?”
尹海復無奈地說:“布魯斯號巡洋艦就在我們頭頂上,它不離開,我們也只能在海底耗著。”
“食物和飲水沒有問題吧?”東漸坡最關心的就是這個。
“放心,海神號的最大自給力是90天,我們可以在海底待上3個月。”
魯克漫不經心地說:“如果真的耗上3個月,那你的棺材本就打水漂了。你說,布魯斯號會不會在等潛艇部隊的增援?”
“是啊,如果不能及時趕回天原國,那我們的交易就要告吹了!”東漸坡也急了起來,“能不能貼著海底慢慢開,離開聲納的探測范圍就可以全速前進了。”
“那恐怕很難,布魯斯號裝備了禾洲大陸上最先進的聲納系統,不過可以試試看。”尹海復覺得也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魯克的話提醒了他,一直這樣耗下去,星羅軍可能會出動潛艇部隊,到那時就真的沒地方躲了。七星閣
“全體注意,上浮50米!”
尹海復才下達命令,潛艇還沒開始排水上浮,又是一連串深水炸彈在頭頂爆炸,水波向海底涌動,海神號搖搖晃晃,如同置身于搖籃里。
“布魯斯號發現我們的位置了!”副船長叫道。
“等到現在才轟炸。他們是虛張聲勢!”尹海復及時做出了正確地判斷,“上浮50米,半速前進!”
海神號在震蕩中緩緩上浮,像一個巨大的幽靈,貼著海底向前移動。深水炸彈接二連三落下,在水下炸開一團團耀眼的火光。
“布魯斯號跟上來了!”聲納員指著屏幕叫道。
“全速前進!”
海神號的速度不斷加快,試圖趁著爆炸造成的干擾把敵人甩開,但布魯斯號地聲納系統牢牢鎖定了他們的行蹤。始終不離不棄,頻頻投下深水炸彈。
“不能再快一點嗎?”東漸坡不安地問道。
魯克替尹海復解釋道:“沒有哪一艘潛艇能比巡洋艦更快,水下的阻力遠遠大于海面!”
“還是留在海底吧,強行突破太危險了!”副船長臉色有些發白,他覺得沒有必要冒險。。七星閣。
尹海復沒有采納他的意見,他盯著聲納屏幕,連續下了幾道命令,海神號靈巧地轉了一個接近90度地大彎,向西南方向全速前進。
副船長立刻領會到他的用意,只要靠近大陸架。巡洋艦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布魯斯號也察覺到對手的意圖,迅速趕到他們的前面投下一連串深水炸彈,形成有效的攔截,海神號被迫偏離航向,再次進入外海。
“我們距離天原國的海域還有多遠?”
“大約300海里。”
“保持航向,全速前進!”
“船長,前方的海底突起大片的礁石,我們必須立刻上浮!”
“見鬼!上浮100米,減半速前進。再重復一遍,上浮100米,減半速前進!”
海神號上浮到500米深的水域,速度明顯放慢,布魯斯號的聲納系統鎖定了他們地位置,攻擊越發猛烈,三四顆深水炸彈先后擊中了潛艇的尾部,“轟轟”幾聲巨響,螺旋漿被炸得四分五裂。電腦小說站海水瘋狂地涌盡艙內,留在尾魚雷艙的船員來不及躲避,盡數被淹沒。
緊接著被摧毀的是推進電機艙。
自動應急系統啟動,核反應艙被及時隔離,海神號失去了動力,搖晃著一頭扎向海底。
指揮艙里一片漆黑。只有各種顏色的指示燈發出微弱的光芒。
“我們被深水炸彈擊中了。”尹海復沉著地說道。“大家小心,馬上就會有更強烈的沖擊了!”
眾人急忙抓緊附近的固定物。等待著命運的審判。在600多米深地海底,潛艇一頭扎向礁石區,會造成怎樣的后果呢?尹海復心中異常后悔,他不該冒險的!靜靜呆在海底,也許才是比較穩妥的選擇。
他們怎么這樣霉,偏偏就遇到布魯斯號巡洋艦了呢!
海神號核潛艇擦著礁石逐漸減速,外殼接二連三癟了進去,深深地嵌入石縫中,但萬幸的是,沒有發生進一步的爆炸。
四周一片漆黑,過了良久良久,指揮艙里才亮起一點微弱的光芒。那是魯克,他的手指間跳躍著一團劈啪作響的電流。
尹海復額頭被重重撞了一下,有些頭暈,他扶著艙壁站起來,從翻倒地雜物中找出一只手電筒,打開了開關。雪白的光柱照亮了指揮艙,船員們呻吟著爬了起來,一個個流露出驚魂未定的神情。
“我是船長尹海復,各單位報告一下損壞的情況。重復一遍,各單位報告一下損壞的情況。”尹海復竭力振作起精神,但他的眼神卻掩飾不住后怕。
情況比他想像地要糟糕。尾魚雷艙和推進電機艙全部被毀了,聲納和通訊設備完全失靈,十一個壓載水艙不同程度破損,外殼受到嚴重地破壞,海神號不可能再上浮了。更為嚴重的是,艙內地空氣只能再維持二十四個小時!
怎么辦?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尹海復。“我們在600多米深的海底,海神號被礁石卡住了,必須派人潛到水面求救。”
“誰會救我們?”東漸坡絕望地問道。他從角落里爬了出來,身上鮮血淋淋,染紅了衣褲。大副連忙進行了簡單的止血和包扎,試圖把他送到醫務艙去,但東漸坡斷然拒絕了。
“……向布魯斯號求救。”
“是布魯斯號打沉了我們,難道還會救援?”東漸坡覺得不可思議。
尹海復無奈地說:“我們向布魯斯號投降,請求他們的救援,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
“派誰去?怎么上去?”副船長問道。
“說明情況,征集支援者吧,從首魚雷艙的發射管爬出去。”
“好吧,我這就去辦。”
三名健壯的船員吸足了空氣,從首魚雷艙的發射管爬了出去,劃動手腳,不顧一切向海面浮去。但是他們上浮的速度太快,溶解在血液中的氮氣析出,形成了致命的氣泡,三人無一幸免,在極短的時間內死亡,尸體來不及漂上海面,就被暗流卷走,不知所蹤。
“還是我去吧,我比較有經驗。”大副覺得再等下去,獲救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了,他自告奮勇,決定冒險上浮。
他比較有經驗,首先在腰間掛了很多沉重的鐵制品,錘子扳手之類,叮叮當當,顯得有些滑稽。在進入魚雷發射管前,他并不像前三批船員一樣,拼命吸足空氣,反而盡量把肺部的余氣排空,減少溶解在血液中的氮氣。準備工作完成后,他滑入了冰冷的海水中。
盡管肺里沒有任何空氣,他還是謹慎地控制著上浮速度,逐個丟棄腰間的鐵制品,緩緩減壓,使殘留在血液里的氮氣慢慢析出,不至于形成氣泡。但是600米的距離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遙遠了,大腦極度缺氧,四肢發麻,意識正急速消失。
照這種速度,他絕對撐不到海面的!大副被迫丟掉剩余的重物,加快上浮速度,胸口幾乎要炸開來,他終于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海水涌進肺里,他劇烈咳嗽了幾聲,手腳軟了下來。
他是被活活淹死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沒有任何救援的消息。。16K,手機站wap,Cn。尹海復長長嘆了口氣。他望著魯克,苦澀地說:“星羅軍可能早就知道我們會從海底離境,所以特地派遣布魯斯號在附近海域巡邏……你一定很失望吧!”
“人算不如天算,你是船長,不管遇到什么困難,都不要泄氣。有什么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尹海復搖搖頭。
魯克拍拍東漸坡地肩膀。說:“我們走吧,留在這里也是礙手礙腳,不如回去休息吧。”
東漸坡懊喪地說:“還有不到二十個小時可活,我們就回休息艙躺著,等待奇跡的發生吧!”
探險隊的成員聚在一起。商議著逃生的對策。
“尹海復在向布魯斯號求援,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我們必須另想辦法。”穆萊發揮了隊長的作用,有條不紊地分析說:“我有一個瘋狂地主意。直接上浮肯定是不行的,600多米的深度對我們來說太遙遠了,身體承受不起這樣嚴酷的考驗唯一可行地辦法,就是讓整艘潛水艇浮上去。16K”
讓失去動力的潛水艇重新浮出海面,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塞繆爾反駁道:“可是海神號被卡在石縫里,外殼和壓載水艙都有不同程度破損,怎么才能上浮?”他顯然跟穆萊關系密切,說話很隨便,不大注意語氣。
“這就是我們面臨的最大難題,幸運的是。剛才我仔細檢查過海神號,被深水炸彈炸毀的只是尾魚雷艙和推進電機艙,核反應艙和前后蓄電池艙都完好無損,我們可以嘗試著把破損的地方焊接起來,用抽水機排出海水,另外,派人到海底清除礁石,減少上浮的阻力。”
“在水下高壓環境中,每下潛10米。大約增加1大氣壓,普通的潛水裝備只能用于淺水區,承受不住這么大的壓力。”
“我們不行,并不代表機夔戰士也做不到。”穆萊不經意地瞥了魯克一眼。
魯克笑笑說:“生死關頭,我當然不反對冒險。(電腦閱讀)”
“你們……你們怎么對海神號的情況這么熟悉?”東漸坡有些好奇,聽穆萊和塞繆爾地口氣,似乎曾在潛艇上服役。
穆萊聳聳肩說:“我和遮野本來在南華國的亞歷山大號戰略導彈潛艇上服役,因為一時沖動得罪了上司,混不下去了。才到鐵沙國來的。海神號的那些船員,全是我們招募的,就連這艘潛艇,也是我從中牽線,從南華國走私買入的。”
“那為什么船長是尹海復,不是你?”顧清翥心直口快地問道。
蘇標急忙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她回過頭瞪瞪眼。嗔道:“干什么?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穆萊微笑著說:“你說的很對,不過海神號是用來逃命的。尹老大怎么會把控制權交給一個外人呢?他當然更相信自己地親弟弟!換成是我,也會這么做的。”望著顧清翥,他覺得有些奇怪,從年齡上判斷,她應該有3歲上下了,洋溢著成熟女子的豐韻,為什么言談舉止,卻像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是故意裝嫩,還是腦子有問題?
他并不知道發生在顧清翥身上的一切。蘇標輕輕拍著她的手,突然感到一陣心酸。
魯克活動一下筋骨,淡淡說:“那么就動手吧,我從魚雷發射管爬出去,看看外殼的受損情況。”
“我去給你找一套合身的潛水服。”穆萊打量著他的體型,估計他要穿大號地才行。
“不用,我有自己的辦法。”
穆萊吃了一驚,反問道:“不穿潛水服,就這樣進入海底?”
“你這是去送死!”塞繆爾不以為然地說道。
“潛水服太累贅了,我不需要穿那東西。穆萊,你剛才不是說,你們不行,并不代表機夔戰士也做不到!”
塞繆爾一臉嘲笑的神情,正打算說一些更難聽的話,穆萊及時阻止了他。“好吧,就這么定了。狄秦,塞繆爾,你們到壓載水艙去等我,準備好潛水服和水下焊接的設備。魯克,我陪你到首魚雷艙去。不相干的人全部留在這里,平躺在床上,盡量放松呼吸,避免情緒激動,減少對氧氣地消耗量,聽清楚了沒有?”
曹靜文知道魯克必須去冒險,她有些忐忑不安,低聲叮囑他:“小心點,別太勉強自己。”
“我知道。不會有事地,你放心。”魯克把手從她的臂彎里抽出來,跟著穆萊穿過后蓄電池艙,進入指揮艙。
分開只有短短半個小時,尹海復仿佛老了很多,他臉色灰敗,肌肉神經質地抽搐著,顯然承受著巨大地壓力。
“船長,我們剛才商量過了,魯克從魚雷發射管出去,觀察一下船體外殼的受損情況,看能不能清楚周圍的礁石。”
尹海復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點點頭說:“這倒也是個辦法。穆萊,你是怎么想的?”突然陷入滅頂之災,他的頭腦里一片混亂,竟忘了探險隊里還有兩個在戰略導彈潛艇上服過役的軍官。
穆萊簡單說了一遍自己的設想,尹海復聽在耳中,卻仿佛沒有進腦子,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為了不在下屬面前丟臉,他沒有立刻表態,而是沉吟了片刻,征求副船長的意見:“你覺得呢?”
副船長長年在海神號上工作,尹海復不在的時候,他就是潛艇的最高長官,經驗豐富,遇到緊急情況也比較鎮定。他點點頭說:“雖然有些異想天開,但可以試試看,問題在于卡住海神號的那些礁石,如果硬度很大的話,恐怕水下切割機也派不上什么用處。”
尹海復沒有其他選擇,他揮揮手,同意了他們的設想。
穆萊和魯克從指揮艙進入前蓄電池艙,打開一扇扇厚實的隔離艙門,鉆進了首魚雷艙。
魚雷艙的船員一個個神情黯淡,他們的同伴從魚雷發射管離開海神號,迎向危機四伏的海底,從此再也沒有回來!他們能夠想像,一具具浮腫猙獰的尸體,隨著暗流四處飄蕩,成為鯊魚的食物,魂魄永遠留在水中,不能回到魂牽夢縈的故鄉!
魯克做了幾次深呼吸,讓頭腦冷靜下來,然后,他啟動雷鳴機夔和星焚機夔,張開兩層薄如蟬翼的球形能量盾,裹住大量空氣,盡可能壓縮到極限,手腳并用鉆進了魚雷發射管。wW.l6.cN
能量盾彈性十足,盡管被狹窄的發射管擠壓成長桶狀,空氣卻沒有任何泄漏。當他順利滑入冰冷地海底。它們再次彈開,形成一個巨大的氣泡,魯克小心翼翼調整著能量盾的大小,使自己能夠懸浮在水中自由移動。
他繞著海神號快速游了一圈,發現這個龐然大物被犬牙交錯的礁石卡得死死的。尖利地棱角深深嵌進了外殼中,像怪獸的牙齒,一旦咬住獵物就絕對不會松口。這些礁石經過千百年海水的沖刷,硬度很大。幾乎可以跟鋼鐵媲美,魯克估計即使使用水下切割機,那也將是一個費時耗力的巨大工程。
問題是,他們沒有這么多時間。
魯克有些失望,他游得更近一些,近距離觀察海神號,意外地發現卡住它地礁石幾乎全部集中在首魚雷艙的位置,他心中升起一個大膽的念頭。。七星閣。
一個巨大的陰影突然從頭頂掠過,魯克警惕地抬起頭,看到某種怪異的生物。
似曾相識的感覺涌上心頭。他留意到它九條粗壯的尾巴,像高速旋轉的螺旋漿,推動碩大的身軀在海底行動自如。
那是傳說中已經滅絕的妖獸九尾鰈!竟然比地下暗河中地那頭大了整整一倍!
魯克猜想,它一定是從遠古時期就生活在海底,傲然站在食物鏈的頂端,沒有受到戰爭、饑荒、瘟疫和殺戮的侵擾,沒有任何渺小的生命能夠威脅到它的存在。
九尾鰈在水中盤旋了一個圈子,插在礁石中的海神號吸引了它的注意,它撥動九條尾巴。試探性地向潛艇砸去。
魯克體驗過九尾鰈尾巴的威力,他急忙從隱身出竄了出來,在它的眼前掠過,用力揮揮手,叫道:“嘿,大水怪,到這邊來!”
隔著中空地能量盾和海水,聲音無法傳到九尾鰈的耳孔中,但魯克明顯更對它的胃口。。1#6#K#。它不介意在大餐之前嘗一口美味的前菜。
魯克急忙擴張能量盾,浮力推動他遠離海底,水壓驟降,他覺得心浮氣燥,血液似乎沸騰起來,很不舒服。
九尾鰈夾帶著巨大的潛流向他撲來。速度快得驚人。從魯克下方接近,張開血盆大嘴。狠狠咬在能量盾上。
雷鳴機夔立刻釋放出高壓電流,從九尾鰈的上顎鉆了進去。但是在水下,電流造成的傷害不是很明顯,水分散了大部分的能量,九尾鰈只是感覺咬到一團炙熱的火球,舌頭發麻,失去了感覺。
它連忙松開嘴,掉頭游開一段距離,瞪著碗口大小地小眼珠,惡狠狠地觀察著魯克。
引火燒身了!魯克苦笑一聲,盡量向遠處游去。
九尾鰈迅速追了上來,在水中,它的速度遠遠超過魯克,眨眼工夫就繞到了他的前方。
九條尾巴像扇子一樣張開,高高豎起,水流突然變得湍急強勁,魯克眼睜睜看著它們當頭落下,根本來不及閃避。他只能把夔核的震蕩提升到極限,能量盾迸發出藍紫色的光芒,硬擋這雷霆萬鈞的一記。
九條尾巴重重落在能量盾地正上方,魯克像離弦之箭,劈開海水,身不由己地撞向海底!
九尾鰈低低吼叫了一聲,異常得意,它正要追上去查看獵物地生死,又是一連串深水炸彈先后下,發出咕嚕嚕的聲響。九尾鰈立刻迎了上去,張開大嘴,把一枚深水炸彈吞入喉中。
炸藥轟然爆炸,九尾鰈地頸部被炸出一個大洞,血肉模糊,疼得它不住翻滾,淤血染紅了附近的海水。
打出娘胎起,就沒吃過這么大的虧!九尾鰈喪失了理智,瘋狂地撲向一枚枚深水炸彈,用九條尾巴拼命抽打著。
隆隆的爆炸聲此起彼伏,大串大串的水泡冉冉上升。九尾鰈仿佛一只追逐自己尾巴的小狗,暈頭轉向,分不清東西南北,它那龐大的身軀被炸得千瘡百孔,尾巴也斷了三根。
它的動作終于慢了下來,懸浮在海水中,奄奄一息。
血腥味驚動了鯊魚,它們從四面八方圍上來,撕咬著九尾鰈的身體。這個海里的霸王已經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瞪著血淋淋的眼珠,不甘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氣。
魯克從海底爬了起來,渾身的骨頭幾乎散了架,到鬼門關走了一圈,雖然只有短短幾十秒,卻消耗了他大量的體力。魯克望著往來穿梭的鯊魚,突然激凌凌打了個寒戰。
空氣已經剩下不多了,二氧化碳的濃度很高,他感到心浮氣燥,胸口發悶。魯克嘆了口氣,心中有些郁悶。如果在從前,即使沒有任何空氣,他也能在深海中活動自如,但現在,他的身體跟普通人沒有太大的分別。
緬懷過去是毫無益處的。魯克把雜念驅出腦外,辨明方向,游回海神號附近,仍然從魚雷發射管進入首魚雷艙。船員們都用敬佩的目光注視著他,不穿任何潛水服,到600多米深的海底遛達一圈,再面不改色地出現在他們面前,連身上的衣服都沒有沾濕,這簡直就是神話!
魯克一邊思索著,一邊回到指揮艙。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但誰都不愿先開口,唯恐最后一絲希望破滅。
尹海復咳嗽一聲,艱難地問道:“情況怎么樣?”
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魯克沒有提九尾鰈的事。他搖搖頭說:“那些礁石的硬度非常大,水下切割機恐怕沒什么用,船體被卡得很死,主要集中在首魚雷艙的部位,動都動不了。”
這是個再糟糕不過的消息了!尹海復幾乎絕望地說:“這樣的話,即使十一個壓載水艙全部正常,我們也離不開海底!”
“不過我倒有個主意,不知道可不可行。”魯克頓了一下,覺得這個想法有些瘋狂。
“你說呢!”尹海復是病急亂投醫,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愿意嘗試一下。
“因為礁石卡住首魚雷艙的部位,我們可以在首魚雷艙和前蓄電池艙之間放置炸藥,把海神號炸成兩段,減輕了重量,潛艇就可以上浮了。”
“炸掉海神號?”尹海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只有這么做,才能夠擺脫現在的狀況。”
“我覺得……可以試一下!”副船長表示他贊同魯克的想法。
就像黑暗中的一線光明,船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流露出愿意試一試的神情。
“好吧,舊地不去,新的不來……可是我們哪來這么多炸藥呢?”
“我們帶了一些強力的膠泥炸藥,是軍用品。海神號的外殼被礁石破壞得很厲害,我們只要在內部找出最薄弱的地方。鑿出一條凹槽,把膠泥炸藥填進去,只要用量控制精確,就能把海神號炸斷。(電腦閱讀)又不至于對前蓄電池艙造成太大地破壞沈祥瑞是使用炸藥的專家,我想這點挑戰對他來說不算什么。”
就在尹海復權衡著炸斷海神號的可能性以及由此引起的種種后果時,穆萊大步走進了指揮艙。他穿著濕漉漉地潛水服,海水滴滴嗒嗒淌下來,額頭上全是熱汗,頭發粘在一起,神情亢奮而疲倦。
不等尹海復發問,他就激動地說:“已經修好了!十一個壓載水艙,有八個能夠正常使用!”
尹海復的眼眸閃閃發光,他顫抖著聲音說:“那么我們就動手吧!”
魯克再一次潛到海中。用石頭敲擊著海神號被卡住的部位,沈祥瑞用油漆在艙內涂上記號,連成一道彎曲的弧線。
所有的人都退回前蓄電池艙,只留下穆萊和塞繆爾,他們操作著切割機,小心翼翼地在艙壁上挖出一條凹槽。深度是關鍵,太淺,炸藥的威力不夠,太深。海水可能倒灌進艙內。
“穩住,穩住……”穆萊告誡著塞繆爾,按照沈祥瑞的要求,在一片噪音里艱難地工作著。
蘇標麻利地把膠泥炸藥揉搓成合適的形狀,他的嫻熟程度讓沈祥瑞感到吃驚。他不禁問道:“你以前是做爆破工作的嗎?”
蘇標微笑著回答他:“我曾經在軍隊服役,當過工程兵。”
“哪支部隊?”
“天原軍陸74118部隊。”蘇標胡亂捏造了一個番號。
沈祥瑞沒有再追問下去,他知道蘇標不打算說實話。天原軍陸軍地番號一向是四位數,這一點他知道得很清楚。七星閣
為了節省時間,穆萊和塞繆爾沒有休息。一口氣完成了爆破的準備工作。他們汗流浹背地回到前蓄電池艙,拍著沈祥瑞的肩膀說:“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沈祥瑞叫上蘇標一起動手,把膠泥炸藥填進凹槽里,插上遙控引信,又仔細檢查了一遍。
“好了。”沈祥瑞把遙控引爆器丟給蘇標,頭也不回地向指揮艙走去。“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蘇標苦笑一聲。用力絞上密封門,盡量退到安全的地方。舉起手按下了引爆器。
他心中閃過的最后一個念頭是,如果現在上一碗方便面,那該有多好!
隨著“轟”的一聲巨響,海神號內部發生了猛烈的爆炸。爆炸集中在首魚雷艙和前蓄電池艙之間,脆弱的外殼應聲裂成兩段,前半段深深卡在礁石中,后半段開始在海水中搖晃。
海神號已經掙脫了礁石地束縛!
尹海復深深吸了口氣,命令道:“現在,緊急上浮!”
海水從八個壓載水艙排出艇外,隨著浮力的不斷增加,海神號開始緩緩上升。
“640米……620米……600米……580米……”
尹海復的心怦怦亂跳,喉嚨口泛起血腥味,掌心不受控制地滲出冷汗。海神號能不能順利浮出海面?布魯斯號會不會發現他們,投下致命的深水炸彈?他們能夠活下去嗎?生死懸于一線,種種念頭在腦海中起伏,他覺得自己幾乎要崩潰了。
二氧化碳的濃度很高,指揮艙里充滿了沉重的呼吸聲,每一雙眼睛都緊緊盯著深度表。七星閣
“500米……480米……460米……”上浮的速度越來越快,布魯斯號沒有任何動靜,尹海復稍稍松了口氣,他們大概以為海神號被深水炸彈擊中,已經葬身海底,放松警惕離開了!
眾人緊張的心情不約而同松弛下來。
正在這時,海神號突然劇烈震蕩起來,仿佛撞上了什么龐然大物。
“撞到大陸架了嗎?”
“別胡扯,這里是深海。離大陸架遠著呢!”
“那就是撞到鯨魚了!”
“這種季節瀛海是沒有鯨魚出沒的!”
“海神號完了,我們會被淹死地!”
“安靜!閉上你們的鳥嘴!”尹海復歇斯底里地大叫著。他瞪起充滿血絲的眼睛,從腰間拔出一把手槍,漫無目標地晃來晃去。
大伙立刻安靜下來,尹海復的表情讓他們確信。誰再多嘴,子彈就會穿透他的腦門。
海神號仍然在上浮中,但速度明顯放慢,搖晃地幅度很大。就像高空地熱氣球,隨著氣流飄蕩,根本不受控制。
“沒有撞到東西,海神號很安全!”穆萊突然說道,“我們被卷進了水下地暗流中!”
“暗流!我們在什么位置?”尹海復神經質地問道。
穆萊看了副船長一眼,后者苦笑著說:“不知道,衛星定位系統一直沒有反應。我們也許會一頭撞上大陸架,撞得粉身碎骨,也許會漂到某個海島上去,跟食人族打交道!”
“閉上你的烏鴉嘴。就不能說些吉利地話嗎!”尹海復把槍口對準他的腦袋,大聲叫道。
海神號在暗流中忽上忽下,任憑命運擺布,而指揮艙里,船長尹海復似乎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隨時都會發瘋。
副船長幾乎癱倒在地,哆哆嗦嗦,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穆萊搖搖頭,舉步擋在他身前。平靜地說:“船長,鎮定一點,形勢比剛才好多了,至少,我們已經離開了海底。”
尹海復的槍膛正抵住他的胸口,但穆萊沒有任何懼色,他相信,他只是一時沖動,失去了理智。尹海復是尹海平的弟弟。從小接受他的教誨,一向冷靜而機敏,遇事不慌亂但那是在岸上,尹海復無法預計在狹小閉塞的潛艇里,在600多米深的海底,他所面臨的壓力將有多么巨大。
穆萊地話就像當頭一棒。讓他恢復了常態。尹海復深深呼吸了幾次,迅速冷靜下來。他收起手槍。有些不好意思,低聲說道:“謝謝你,穆萊。”
穆萊搖搖頭,表示不用客氣。他把副船長扶起來,讓他坐在角落里。
一場迫在眉睫的危機順利解除了。
魯克趁眾人不注意,悄悄離開了指揮艙。他像喝醉了酒一樣,回到搖搖晃晃的后蓄電池艙里。
曹靜文聽見腳步聲,急忙探出頭來,看見魯克的身影,滿心歡喜,急忙走出休息艙。海神號劇烈顫抖了一下,她立足不穩,驚呼一聲,撲進魯克懷中。
“怎么樣了?”
魯克簡潔地說道:“我們把首魚雷艙炸斷了,潛艇開始上浮,結果卷進了水下暗流里。”
又是一陣劇烈的顫抖,魯克及時抓住艙門,拖著曹靜文閃了進去。
雪容臉色發白,緊緊抱住床架,閉著眼睛瑟瑟發抖。
“我們……會被卷到哪里去?”
“不知道。命運把我們推向哪里,我們就去哪里!”魯克微笑著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命運把我們推向哪里,我們就去哪里?”曹靜文不禁重復了一遍,她把“我們”這個詞念得特別重。她回味著魯克話里的含義,突然莞爾一笑,說:“你以前可不是這樣說話的,酸酸的……不過我喜歡!”
“這大概是受了星焚機夔地影響吧。”魯克想起了金河川和他說話的腔調,他低聲念道:“你傷害了我脆弱的心靈,我會在黑夜里流著眼淚思念你,從此天空不再湛藍,鳥兒不再飛翔,樹木不再萌芽……”
曹靜文“咦”了一聲,顯得非常吃驚。“小盧子,你說什么?”
“我在背詩。”魯克一本正經地說,“《亞歷克斯情書選》,南華國2079年第一版。”
“真美!”曹靜文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從此天空不再湛藍,鳥兒不再飛翔,樹木不再萌芽……”
魯克覺得有些奇怪,為什么同樣的詩句對德洛麗絲就不起任何作用?
“再背一些,我很喜歡!”
“……沒有了,我就記得這幾句。”
更猛烈的沖擊一波又一波襲來,海神號像巨人的玩具,在暗流之中起伏跌宕,一忽兒底朝天,一忽兒像陀螺一樣旋轉,對潛艇中的幸存者來說,每一秒鐘都像經受著地獄的煎熬,更讓他們惶恐不安地是,生或死,竟然還是個未知數!
這樣的痛苦何時才是盡頭!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海神號終于掙脫了暗流的束縛,浮出水面。
陽光穿透云層,從湛藍的天空照射在眾人身上,他們一個個四仰八叉地躺在潛艇上。劫后余生,疲倦和松弛泛上心頭,誰都懶得說話。
魯克看著天空的云彩,它們用肉眼能夠分辨的速度,悄悄改變著形狀。他想,書里所說人生的機遇,大概就是這么回事吧,白云蒼狗,變幻莫測,誰都不知道下一刻會迎來什么。
尹海復恢復了常態,他為剛才的失態感到不好意思,為了彌補一下自己的愧疚,他讓二副到休息艙去,把他珍藏的一箱波爾多葡萄酒拿上來。
二副愣了一下,滿心歡喜,連蹦帶跳地沖下潛艇。他們一直覬覦船長的佳釀,苦于找不到機會。
葡萄酒保存得很好,在剛剛經歷的劇烈的顛簸里,只碎了微不足道的兩瓶。
二副扛著箱子,到廚房拿了開瓶器,興沖沖地回到潛艇上。
“酒杯全碎了,只好將就一下了。”
尹海復親自動手開了四瓶酒,一瓶給魯克,一瓶給穆萊,一瓶給副船長。。16K,手機站wap,Cn。他舉起酒瓶,誠懇地說:“這次多虧有你們在,謝謝!”他口對著口,咕咚咕咚,仰頭把整瓶葡萄酒灌下肚去,然后用力把酒瓶丟向茫茫大海穆萊喝了一口,用衣袖抹抹嘴。把酒瓶遞給塞繆爾,低聲說:“上等的波爾多葡萄酒,這種喝法真是浪費!”
塞繆爾狠命灌了一大口,隨手遞給沈祥瑞。
尹海復把剩下地葡萄酒全部打開,慷慨地讓大家分享。葡萄酒特有的芬芳撲鼻而來。就連不會喝酒的人都忍不住嘗幾口壓驚。
船員們興奮起來,用鐵沙語唱著走調的歌謠,慶祝死里逃生,贊美海神的寬宏大量。
魯克和蘇標喝完美酒。雙雙注視著水天一色地海平面。
“有什么打算?”蘇標隨口問道。
“沒有動力,我們只能隨波逐流。淡水和食物都不是問題,我擔心碰上風暴,那就危險了。”
“暫時不會有危險,只要壓載水艙能夠正常工作,風暴來了我們可以沉入水下躲避。”
“說不定老天會滿足你的心愿,把我們送到大洋的另一邊去。七星閣”
蘇標笑笑說:“也有可能永遠都靠不了岸,在海里漂一輩子!”
“切,烏鴉嘴……”魯克愜意地躺在溫暖的陽光下,閉目養神。傾聽風浪地聲音。
他聽見尹海復在關照副船長,待會跟穆萊一起清點一下食物和飲水。
他聽見曹靜文哼著熟悉的歌謠,依稀就是洛克菲妮最喜愛的那首《孤單一人》。
他聽見雪容玩弄著葡萄酒的軟木塞,在海神號的外殼上輕輕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
他聽見……
穆萊突然從高處跳了下來,大聲說:“我看見船了!”
“船?什么船?”尹海復極目眺望,卻什么都看不見。他當機立斷,從腰間拔出手槍,對準天空連開八槍。
槍聲像節日的鞭炮。迅速消失在天地間,青煙冉冉升起,轉眼就了無痕跡。
“這種程度的槍聲是驚動不了過往的船只的!”沈祥瑞立刻跳進潛艇,取出一大團膠泥炸藥,塞進裝葡萄酒地木箱里,插上遙控引信,把木箱遠遠丟進海里。HTtp://
“把耳朵堵起來!”他告誡道。
塞繆爾用懷疑的目光注視著木箱,忍不住問道:“會很響亮嗎?”
沈祥瑞沒有回答他,他果斷地按下了遙控引爆器。
“轟”一聲巨響。就仿佛平地起了一個驚雷,震得眾人耳畔嗡嗡作響。木箱被炸得飛向空中,濃煙滾滾,在碧藍的海洋中顯得非常醒目。
沈祥瑞得意地說:“我在膠泥炸藥里加了一些特別的東西,怎么樣,效果不錯吧!電影特技用的就是這玩意!”
爆炸聲和濃煙驚動了遠處的船只。它迅速掉轉頭。向失事的海神號駛來。
片刻后,肉眼已經能夠隱約看清。來船的體型很大,金屬外殼反射著金色的陽光,從排水量和速度來看,不像是普通地漁船。
“好像是……一艘巡洋艦!”穆萊不敢確定,他自言自語說,“千萬別是布魯斯號……”
“不是布魯斯號!”尹海復肯定地說,“它的噸位超過了布魯斯號。奇怪,我不記得有這么一艘巡洋艦!”
巡洋艦漸漸駛近,蘇標注意到桅桿上的國旗,他苦笑著說:“當然不是布魯斯號這是天原國的天羽號巡洋艦!恐怕我們已經被暗流推到了天原國的海域!”
那果然是天羽號巡洋艦,懸掛著天原國的國旗。
魯克立刻跳了起來,走到尹海復的背后,低聲說道:“等會你要擔當起船長的責任,堅持說海神號是一艘用于科研考察的潛艇……”
“他們不會相信地。”
“是的,他們不會相信,但你一定要堅持這么說。別跟天羽號的艦長多費口舌,你要求他立刻跟……”魯克思考了一下,決定不提起機夔戰士的指揮官顧琰,以免節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立刻跟K集團軍軍長聯系,并且明確地告訴他,是熊軍長資助了這次科研考察。”
尹海復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然后我們就會登上天羽號,在舒適的船艙里,吃上一頓豐盛地午餐,美美睡上一覺。他們會向招待貴賓一樣,把我們送到津口鎮地。”
尹海復搖搖頭,覺得不可思議。他問道:“你確定?”
“我確定。關鍵是,你一定要說服天羽號的艦長,務必親自跟K集團軍熊軍長聯系,絕不能是其他人。”
“好吧,我盡量。”尹海復小聲嘀咕了一句。
“不是盡量,是一定要做到。總之,不相干地話說得越少越好,千萬不要泄漏探險隊的目的地,也不要提起跟天原國軍方之間的交易,一個字都不要提起!否則的話,天羽號會向我們發射導彈,殺人滅口!”
尹海復停頓了一下,“魯克,你跟天原國軍方有密切的聯系,對不對?”
魯克無奈地笑了一下,回答道:“你難道忘了?某人指證我是天原國機夔戰士的叛徒,極其危險的恐怖分子。”
“不,你的背景絕不是這么簡單。你跟軍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魯克推了尹海復一把,說:“別多猜疑了。天羽號已經靠近過來了!”
天羽號巡洋艦停在了不遠處,船上的水兵十分謹慎,他們全副武裝,隨時準備發起攻擊。
“你們是誰?從哪里來的?”一個軍官模樣的中年男子舉著一只擴音喇叭,大聲問道。
尹海復運足了丹田之氣,仰頭叫道:“我們是鐵沙國的科研考察人員,潛艇失事了,請求你們的援助。請派一艘小船過來,我是潛艇的船長,我要見你們艦長。”
“你們的潛艇叫什么名字?”
“我們是鐵沙國的科研考察人員,我要見你們的艦長!”尹海復拒絕回答。
“你們是在哪里失事的?出了什么問題?”
“我要見你們的艦長!我們是鐵沙國的科研考察人員!”
那軍官問了半天,尹海復來來去去總是那幾句話,他終于失去了耐心,低聲咒罵了一句,回頭向天羽號巡洋艦的艦長少將徐遮野報告。
徐遮野沉思了片刻,反問道:“鄧參謀,你怎么看?”
“他們的形跡很可疑,并且……潛艇上有好幾個機夔戰士。在不知道底細之前,救援他們是很冒險的事。。16K電腦站。”
“你有沒有看錯?”
“不會錯。那個自稱是船長的男子,就是一名第三代機夔戰士。”
“那么就派艘橡皮艇過去,我要見見他。”
“艦長。這……太冒險了吧!誰知道他們是什么來歷!”
“所以我要親自問一問他。鄧參謀,我國和鐵沙國的關系非常微妙,熊軍長不久前剛剛從鐵沙國回來,我們必須謹慎處置,不能引發國際糾紛。”
“是。”鄧參謀不再堅持自己地看法。他立刻安排橡皮艇,把失事潛艇的船長接上天羽號。與此同時,他也安排了幾名第三代機夔戰士,臨時充當徐遮野的警衛人員。徐少將對他的安排并沒有表現出反感。
魯克目送尹海復登上橡皮艇。心里還是有一些擔憂。他不知道天羽號的艦長是一個什么樣地人,他估計他應該是方振華的人,但萬一不是,情況就變得異常復雜了。
蘇標站在魯克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天羽號靜靜地停在他們正前方,海浪拍打著船舷,發出“嘩嘩”的聲響。16K.電腦站他苦笑一聲,嫻熟地介紹道:“天羽號是一艘重型導彈巡洋艦,滿載排水量2.7萬噸。最大航速40節,裝備有2座四聯裝捕鯨叉反艦導彈發射架、2座四聯裝戰長灘級巡洋艦斧導彈發射架、2座雙聯裝標準中程導彈發射架,反潛武器有2座三聯裝反潛魚雷發射管、2座單管305毫米艦炮和2座6管密集40毫米火炮我在天羽號上服過役,對它地武器裝備再清楚不過了。怎么樣,厲害吧?”
魯克聳聳肩說:“很厲害,不過我們又不打算跟它開戰!”
“這么說吧,如果天羽號發現了我們的身份,那么它能在1分鐘內連續發射十幾枚導彈,把我們炸上天。尸骨無存!”
“你對甄百川的易容術沒有信心嗎?回去照照鏡子,看能不能認出自己。”
“我不擔心有人會認出我們,我擔心的是,軍方會不會從種種蛛絲馬跡中推測出,我們跟尹氏兄弟混在一起?”
“很有這種可能。不過我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蘇標嘆了口氣,說:“我不知道。一路看文學網也許……留在鐵沙國會不會是更好的選擇?”
“后悔了嗎?”魯克瞥了他一眼,“對你來說,也許是更好的選擇,但是對我……我必須回天原國去。”
“是的。我有一點點后悔……我擔心連累了清翥。”
魯克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他能夠理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太陽已經開始向海平面降落,黃昏的余暉斜斜照在天羽號上,仿佛鍍上了一層華麗地金裝。
船舷旁的水兵開始騷動不安,他們不明白艦長為什么遲遲不下命令。眼看太陽就要下山了。他們究竟要耗到什么時候?
鄧參謀居高臨下,用復雜的眼光注視著潛艇上遇難的人群。那個自稱是船長的家伙正在跟艦長會談。遲遲沒有結論,是什么讓一向果決的少將同志如此猶豫?
探險隊和幸存的船員焦急地等待著,他們迫切希望天羽號能夠遵照國際慣例,把他們載往最近的大陸。
天空漸漸暗下來,晚霞變成了暗紅色,像篝火的余燼。就在夜幕即將把天地吞沒地時候,天羽號終于放下了四艘橡皮艇,發出友好的信號。
眾人在水兵的監視下登上了天羽號。
一切都被魯克說中了,他們受到貴賓式的招待。
在天羽號的軍官餐廳里,他們吃到了出海以來最豐盛的一頓大餐。天羽號的廚師使出渾身解數來取悅客人的胃,生魚片,大對蝦,生蠔,海蟹,東星斑,烤章魚,還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貝類和魚類,完全是一桌罕見地海鮮大餐。
大家都悶頭吃了很多,這讓陪同的鄧參謀很吃驚,他甚至懷疑他們是不是已經餓了三天三夜了。
在一個不大引人注意的角落里,艦長徐遮野逐一觀察著這些遇難的“科研人員”,讓他意外的是,其中竟沒有熊軍長特別提到的魯克和蘇標。
魯克機械地向盤子里夾著對蝦和生蠔,盡管他不大喜歡海鮮,但吃太少會顯得自己比較突出,他不想引起旁人地注意。
曹靜文細心地幫他倒了一些醬油和芥末,低聲說:“少吃點,海鮮不容易消化。”
魯克側過身擋住了徐遮野地視線,他向曹靜文使了個眼色,說:“別多說話,有人在監視我們!”
曹靜文會意。她憂心忡忡,覺得自己仿佛上了賊船,到處都是耳目。
大餐結束后,鄧參謀引領他們到船艙去休息,三個人一間,分上下鋪。他歉意地說:“我們船上的艙位有限,只能委屈各位擠一擠了。天羽號是一艘巡洋艦,請不要四處閑逛,免得發生不必要地沖突。”
穆萊表示沒有關系,他們在潛艇里已經擠慣了,而且長途漂泊,他們已經很累了,頭挨著枕頭就能睡著,希望明天吃午餐的時候,能有人來叫一聲。
“呵呵……沒關系,你們盡管睡,不會誤了午餐的。”鄧參謀笑了起來,他覺得這個壯漢說話實在有意思。
大家自由組合,各自進了船艙。艙門立刻被反鎖起來,過道的兩頭都有水兵把守,就像戒備森嚴的監獄一樣。
魯克和穆萊都注意到,尹海復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
正當他們睡在狹窄的船艙里,懷著各自不同的心情進入夢想時,在天羽號的底層的某個船艙里,尹海復已經把他們的秘密一字不漏地說了出來。
早在尹海復說出是熊軍長資助了這次科研考察,要求他務必親自跟熊軍長聯系時,徐遮野就隱隱猜到了整個事件背后的驚人秘密。他站起身阻止尹海復再說下去,讓他留在船艙里好好休息,喝杯熱茶,驅一驅身上的寒氣。
對于尹海復的催促,他充耳不聞。
徐遮野立刻回到指揮艙,命令所有人都出去。他給熊昀掛了個電話。
熊昀正好不在。于是徐遮野明確地告訴他的警衛,必須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把電話交到熊軍長手里,他會舉著話筒一直等下去的。
他真的這樣做了。
當聽筒中響起熊昀疲倦的聲音時,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后的事情了。徐遮野用最簡潔的語句向他報告了事件的原委,向他請示該怎樣處置。
熊昀告訴他,再等半個小時。然后,他把聽筒放在桌上,人卻走開了。
這完全在徐遮野的預料之中。熊昀不便做主,他必須向最高軍事委員會請示!
他耐心地等待著,直到夕陽落到海面上,璀璨的晚霞掛滿天際。
然后,他聽到了最高軍事委員會委員長方振華的指示。
第一,讓所有人都登上天羽號,用最好的伙食招待他們,然后送他們去船艙休息,反鎖上門,派重兵看守。WAP.16k.cN
第二,等他們睡著以后。給尹海復注射一支KX27型迷幻劑,把他說的一切都記錄下來,向最高軍事委員會報告。
第三,銷毀所有地記錄,等候進一步的命令。
徐遮野嚴格執行了方振華的指示。
尹海復說出了最高軍事委員會與鐵沙國黑幫秘密交易的始末。沒有遺漏任何一個細節徐遮野的心咯噔一下,連呼吸都停止了。沒有什么比交易本身更讓人震驚地了,因此當尹海復提到魯克和蘇標混在他們探險隊里,打算潛回天原國時。他竟然不覺得有什么意外了。
尹海復滔滔不絕說了整整三個小時,筋疲力盡地昏了過去,徐遮野就湊在他身邊記錄了三個小時,寫完厚厚一疊信箋紙。
他立刻向方振華報告,用清晰而快速的語調把尹海復的口供念了一遍。方振華很滿意,他沉吟片刻,做出了三點新的指示。
第一,像招待國家元首一樣招待他們地客人,像看守最危險的恐怖分子一樣提防他們,絕不準擅自行動。打草驚蛇。
第二,天羽號全速駛向靜水江的入海口,停靠在江北岸的津口軍港,到時候S集團軍軍長司徒楷會接應他們的。電腦小說站
第三,保守秘密,就當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徐遮野簡潔地回答道:“是,我明白!”
方振華久久沒有說話,耳畔響著輕微的電波干擾聲,徐遮野也沒有放下聽筒。
“……我知道你有很多困惑。但是我希望你能服從命令。遮野,軍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天原國,為了天原國的人民……”方振華似乎在向他解釋。
“是,我明白!”
“遮野,這件事結束以后,我想把你調到沼北城來,我這里……需要你幫忙。”
“是!”
“遮野,我們在創造歷史……”方振華慢慢合上了電話聽筒。
徐遮野心中一片茫然。沼北城的最高軍事委員會究竟在計劃些什么。他有一種迫切想了解的沖動。
“我們在創造歷史!”方振華地話還在耳邊回響,徐遮野似乎領悟了什么,他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把信箋紙撕成長條,塞進嘴里吞下肚去。
“政府采購的信箋紙質量真差,硬得像石頭!”他不禁深深皺起了眉頭。一路看16
第二天中午。尹海復出現在軍官餐廳。他的眼睛深深凹陷下去,神情有些憔悴。
“咦。你怎么有黑眼圈?昨天晚上干什么壞事了?”塞繆爾來了精神,故意捅了他一下,一本正經地問道。沒睡好,凈做些稀奇古怪的惡夢,迷迷糊糊的……”尹海復還有些頭痛,他似乎沒有聽出塞繆爾話里的揶揄之意
發生了什么?蘇標立刻警惕起來,他豎起耳朵聽著他們的對話。
“是什么樣的惡夢?”
“……記不起來了。好像有一只大手,把我的腦子翻了個底朝天。后來我就醒了,天竟然還沒亮。真是活見鬼!”尹海復前言不搭后語地說道。
塞繆爾幸災樂禍地說:“嘿嘿,你一定是吃了什么特別地海鮮,中毒了!快讓狄秦瞧瞧吧,配點苦藥吃吃。”
“去你的,我從八歲起就沒生過病。”尹海復瞪了他一眼。他知道塞繆爾是個刺頭,只佩服穆萊一個人,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蘇標向米飯里淋了一勺海鮮濃汁,慢吞吞走到魯克身旁,低聲說:“我們恐怕暴露了。”
“是不是尹海復出了問題?”
“是的,他現在的癥狀是注射了軍用KX27型迷幻劑引起的副作用。”
“那個艦長很沉得住氣,居然不動聲色地把他放出來。”
“他一定接到指示,不準在天羽號上動手。方振華和熊昀一向都很忌憚你,他們還不知道盤古的事。”
“他們會在大沼原動手的。”魯克肯定地說,“等我們跟尹海復的探險隊分道揚鑣了先是空襲,接著出動地面部隊,把我們一網打盡。”
“方振華會下這么大成本?”蘇標有些不敢相信。
“盤古對他們非常重要,如果不能奪回來,那就必須摧毀。蘇標,我們在鋼絲上跳舞,如果只有我們兩個,那么突圍并不是沒有可能,但加上曹靜文、雪容和顧清翥,情況就不同了。她們是很大的累贅。在這一點上,方振華看得很準。”
“你打算放棄她們嗎?”蘇標突然想起魯克是半妖人。
魯克沒有立刻回答他。他若有所思地夾起一只接近透明地醉蝦,小心翼翼地放進盤子里,反問道:“你呢?你愿意為顧清翥放棄生命嗎?”
蘇標笑了起來。“也許吧,也許我會一時沖動,陪她到最后。”他的聲音里有一種悲涼的味道,“所謂生命,就是這么回事,沒什么好留戀的……”
“你是不是覺得厭倦了?”
“有那么一點。”
穆萊擠了過來,也夾了一只醉蝦,隨口說:“你們在說什么悄悄話?我們的處境很尷尬,不要太引人注目。”
魯克笑笑,很隨意地改變了話題。
午餐持續了一個半小時,接著是午睡,午睡過后,他們被驅趕到甲板上放風,由荷槍實彈的水兵嚴加看守,數量是他們地三倍。
就連比較遲鈍地阿斌都察覺到氣氛有些異樣。天羽號上的每一個人都在提防他們。
他忍不住向頭兒詢問,但尹海復地腦子似乎生了銹,連感覺也變得異常遲鈍,他回答說:“沒什么異樣啊,是你自己多心吧。”他悠閑地躺在甲板上,瞇起眼睛曬著太陽,對什么都不關心。
蘇標用憂慮的目光注視著他。他猜想,除了KX27型迷幻劑,尹海復可能還被注射了某種特殊的藥劑,這種藥劑在逐步破壞他的大腦。他不再是尹海平寄予很大希望的弟弟了,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廢物。
軍方到底在計劃些什么呢?他覺得眼前有重重迷霧,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命運未卜,一起踏上旅程的同伴,有多少能夠幸運地活下來呢?
天羽號乘風破浪,全速向南駛去。
都是重復。除了吃就是睡,二十四小時都有人輪番監視。他們受到的款待不是貴賓式的,倒有些像喂豬。
海鮮開始失去了最初的滋味,惶恐和不安攫取了他們的內
這樣單調的日子一直持續了三天。
這一天黃昏,天羽號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遠處出現了地平線,那是屬于天原國的大陸。
天羽號沿著海岸線航行,天亮時分,它駛入了一個戒備森嚴的軍港。
軍港一片寂靜,仿佛正處在戰爭狀態,到處都是荷槍實彈的軍人,沒有任何不相干的平民。
海浪拍打著船舷,像死神的喪鐘。天羽號停靠在岸邊。水兵們迅速放下跳板,押著眾人離開甲板。
迎接他們的是S集團軍特種機夔空降團,那是最近才成立的新型戰斗部隊,全部由第三代機夔戰士組成,戰斗力幾乎可以跟一個滿員的陸軍師相抗衡。他們是S集團軍軍長司徒楷手里的一張王牌。站wap.16k.cn
一個中等身材的軍官迎上前來,面無表情地向穆萊打了個招呼,側過身說道:“我是S集團軍的參謀長夏建業,各位遠道而來,辛苦了。這邊請”
“我們要去哪里?”“換乘魚雷快艇,沿著靜水江逆流而上。進入大沼原。那里是你們的目地地。”
穆萊沉穩地說:“夏參謀,你大概不知道,我們乘坐的潛艇發生了海難,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我的隊員已經很疲倦了。我們希望能在岸上修整幾天,準備一些探險用的工具。”
“你們在天羽號上已經修整了很長一段時間,徐艦長把你們招待得很好,我看沒有繼續修整的必要了。至于探險用地工具。只要隊長列出清單來,我們一定會及時送到,不會耽擱探險隊的行程。”
穆萊心中一凌,他開始意識到,這次所謂的探險行動并不像尹海復描述的那么簡單。
尹海復睜著惺松地睡眼跟在穆萊后面,夏建業伸出手臂攔住了他,客氣地說:“尹船長,你不是探險隊的成員,不用跟他們一起上魚雷快艇了,你的船員也可以留下來。。Wap..Cn。我們會好好款待的。對了,K集團軍熊軍長特地關照,請你務必在這里等他,他正在趕過來的路上。”
尹海復的腦子里一團漿糊,他傻乎乎地笑了笑,點著頭說:“是的,我們不是探險隊,留下來也好……”在他的示意下,副船長和一撥幸運的船員停住腳步。站在一旁目送穆萊他們遠去。
不遠處的岸邊,停靠著一艘水翼型魚雷艇,體型狹長,船舷經過特殊地改造,從結構來看,更適合在大江里行駛。
“這是望遠號,速度非常快,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將在三十六個小時后抵達漢阜渡口那里是進入大沼原前的最后一站。望遠號會在渡口停留半個小時。各位需要什么補給和裝備,請提前告訴船長或大副,他們會轉告我的。要是錯過了漢阜渡口,就再也找不到補給的地方了。”
穆萊沉默了片刻,問道:“那么在這之后呢?”
“我會命令望遠號繼續送你們一程,大約十幾里水路。七星閣而后停靠在南岸。你們徒步深入大沼原。”
“為什么望遠號不再繼續送我們了?”穆萊警惕地問道。
夏參謀瞥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說:“在大沼原里的那段江水稱為濫川。水流湍急,而且江心布滿了漩渦和石堆,逆流而上是非常危險的事……”
蘇標察覺到他的情緒有細微的波動。他立刻明白過來,軍方會在他們上岸地一瞬間動手。
“對了,順便說一句,船長姓蔣,他脾氣不大好,各位最好能忍耐一下。”夏參謀語重心長地提醒著他們。
“姓蔣……可別是蔣羝藩……”蘇標的瞳孔開始收縮,他感到后頸似乎有冷風吹過。
他緊跟在魯克身后,沿著上下顫抖的跳板走上了望遠號,站在一塵不染的甲板上,背靠著欄桿,仔細觀察著望遠號的武器配備。
“怎么樣?”魯克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快艇的首尾各有一座大口徑的雙管炮臺。
蘇標轉過身,面向蒼茫的海面,低聲說:“望遠號是一艘已經退役地海上魚雷艇,現在經過了改裝,適合在江心對岸上的移動目標發動攻擊。雙管57毫米艦炮,炮彈是特制的,有穿甲彈、燃燒彈和爆破彈三種類型。船舷兩側的火箭深水炸彈發射裝置已經被改裝為反坦克導彈發射管,最多能在一分鐘內連續發射三枚眼鏡蛇導彈,摧毀五千米內的任何目標,誤差不超過千分之零點二。可能還會有一些其他的武器裝備,但是從外面看不出來。”
“等天黑了,有興趣去探一探嗎?”
“當然樂意奉陪!”蘇標笑笑說道。他心中涌起一種似曾相識地感覺,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牯牛山,與魯克一起面對著艱巨地挑戰,“小心那個姓蔣的船長,如果是蔣羝藩,那就有些棘手了。”
“蔣羝藩?”魯克念著這個名字,覺得似乎在那本書里看到過。
“如果說李兵他們是第三代機夔戰士地話,他就是第四代……我離開特種機夔部隊的時候,這個項目還處在起步階段,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
“第四代機夔戰士?他們會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不知道。這方面情報是軍方的最高機密,我只是隱約聽到一些傳言。”
“什么傳言?”
“你知道,第三代機夔戰士分成ABCD四個等級,其中C級和級是量產的,能組成兵團投入大規模作戰,A級和B級個人能力出眾,適合單兵作戰,或者完成各種高難度任務。在A級以上,還有一個S級,不過由于技術上的原因,軍方至今還沒有成功的先例。至于第四代機夔戰士,他相當于……”蘇標猶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確定。
“相當于SS級機夔戰士?”魯克猜測道。
蘇標用古怪的眼光看了他一眼,搖搖頭說:“如果用你的說法,至少是4S級!”
“4S級?”魯克抿起了嘴唇。如果不幸被蘇標言中了,那么蔣羝藩就相當于德洛麗絲和金河川的結合體!
望遠號載著探險隊逆流而上。
船長始終沒有露面,招呼他們的大副魯罡,他是個粗壯的漢子,裸露在外的皮膚異常粗糙,一看就是長年經受海風和海水洗禮的老船員了。
江水卷起一個又一個漩渦,浪濤洶涌,奔流直入瀛海中。極目眺望,兩岸籠罩在一片迷的煙霧中,遠處的密林和山脈隱約可見,宛如一幅潑墨山水畫卷。
但是誰都沒有心情欣賞風景。空氣緊張得像要凝固起來。
中午時分,望遠號的餐廳向他們開放。跟天羽號比起來,這里的伙食簡直就是監獄里的牢飯,三大盆米飯,一大盆紅燒魚,少量罐頭素菜,外加一桶漂著星星點點油花的青龍過江湯,胡亂就把他們打發了。
阿斌忍不住低聲抱怨起來,摔下飯碗,打算去找船長理論。穆萊攬住了他,平靜地說:“阿斌,這才是真正船上的伙食,能有罐頭素菜吃,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也太簡單了吧!”阿斌本來就非常郁悶,他想借題發揮,結結實實吵一架,出口惡氣。
“望遠號上所有的船員都吃這個,連船長也不例外。好了,我知道你憋得慌,等進了大沼原,有你發泄的!”
聽了隊長的話,阿斌只好繼續忍耐下去,他悶頭扒了滿滿四大碗米飯,吃得肚子都突了出來。這打著飽嗝才放下筷子。
雖然這樣勸慰阿斌,但穆萊心中也沒有底,他不知道探險隊能不能平安到達大沼原。他看了魯克和蘇標一眼,心中猜測著他們會不會采取什么行動。
眼下,除了忍耐和等待。16K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整個漫長地下午,他們都在船艙里度過。
穆萊擦拭著心愛的槍械,默默想著心事,尹北貘歪在床頭。一聲不吭地看他的植物書;塞繆爾睡得太多,精神十足,拉著東漸坡、狄秦和阿斌玩撲克,結果臉上粘滿了紙條,輸得只剩一條短褲;魯克預感到大戰即將來臨,他把那枚珍貴的超導型機夔粗成品交給曹靜文,指點她運用嗜血機夔操縱和控制它;蘇標陪著顧清翥喃喃細語,臉上流露出淡淡的憂慮……
每個人都盡量掩飾焦躁不安地情緒。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大副魯罡客氣而堅定地押著他們走進休息艙。細心地反鎖上艙門,叮囑守護的水兵不要放松警惕。
“他們到底是什么人?”一個年輕的軍官好奇地問道。
“來自鐵沙國的一支探險隊,安全起見,只能委屈他們了。”魯罡把鑰匙丟進口袋里,拍拍他地肩膀說,“這里就交給你了,機靈點,特別是后半夜。”
那軍官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辜負長官的囑托。
魯罡憂心忡忡地回到指揮艙里。親自校準了航向,把船舵交給二副,疲倦地靠在艙壁上。
“老魯,你去休息吧,這里有我就行了。”
魯罡搖搖頭,嘆了口氣,用力擠著眉心,似乎覺得心力交瘁。
“老魯,你說平白無故的。為什么調一個外行到望遠號當船長?說實話,我心里真替周船長叫屈。”
“別瞎猜!干好你的活,撞上漁船有你好看的!”
“你這是唬誰!”二副笑笑說,“整條靜水江都被封鎖了,漁船根本不可能進來。我們這趟是特殊的任務,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魯罡板著臉說:“閉嘴。你就不能裝糊涂嗎?”
他聲音很響。二副嚇了一跳,急忙閉緊嘴巴。
指揮艙里一片沉默。魯罡一向和藹可親,很少當眾發作,究竟是什么事讓他如此急躁?
每個人都在不安中猜測。
在尷尬的氣氛中,指揮艙外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跌跌撞撞,像一個灌多了黃湯的醉漢。
魯罡臉上流露出微妙的表情,他知道,在望遠號上,只有新上任地船長蔣羝藩才會一天到晚喝得醉醺醺。
二副似乎想說什么,但他張張嘴,強行忍住了。他知道魯罡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魯……什么來著,你過來……”
魯罡嘆了口氣,拍拍二副的肩膀,轉身走出指揮艙。
他看見蔣船長靠在欄桿上,手里拎著一瓶烈酒,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
“船長。”他招呼了一聲。
“跟我……走……”蔣羝藩仰頭灌了一大口,搖搖晃晃地向底艙走去,魯罡急忙上前扶住他,卻被他用力一推,重重撞在艙壁上,“砰”一聲響,半個身體麻木不仁。
“走開……誰要你扶……老子……一點事都沒有!”蔣羝藩毫不領情。(電腦閱讀)
從指揮艙里探出幾個腦袋來,吃驚地張著嘴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魯罡揮揮手讓他們回去,自己掙扎著爬起來,緊緊跟在船長后面。
他決定安分守己,不再多管閑事。
二人來到底艙,蔣羝藩把艙門反鎖上,一屁股坐在角落里,兩條腿岔開,露出臟兮兮的內褲他竟然連褲鏈都沒拉好。
魯罡恭恭敬敬站在他身前,等候船長的命令。
蔣羝藩“咕咚咕咚”把酒喝光,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酒氣從他嘴里噴出來,魯罡看見他的一口爛牙,牙齦是灰黑色地,牙齒是黃色的,縫隙里嵌滿了肉渣。他從不刷牙,結果患上了嚴重的牙周炎。
魯罡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蔣羝藩問道:“離……那個什么渡口還有多遠?”他似乎清醒了一些。
“漢阜渡口。還有一天一夜地航程。”
“夏建業有沒有跟你說,到了渡口后怎么樣?”繼承法像變戲法一樣從屁股后頭掏出一只扁扁的金屬酒瓶,旋開塞子小心地喝了幾口,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酒香四溢,那一定是難得一見的極品!魯罡咽了口唾沫。回答說:“他會把探險隊需要添置的補給和裝備運上船地,夏參謀特別強調,不能靠岸,不能讓任何人離開望遠號。”
“嗯。就這些?”
魯罡猶豫了一下,說:“是地。”
“那么之后呢?不靠岸,船到哪里去呢?”
魯罡搖搖頭,他雖然猜到了一些內幕,但不敢亂說。
“我來告訴你吧,望遠號將繼續逆流而上,進入濫川,把所謂的探險隊送到大沼原的某個地方。然后……你猜會怎么樣?”蔣羝藩說話越來越流利了,他根本就沒有醉。
“我們原路返回?”魯罡試探著說。
“不。我要引用天原國地一句老話,叫做渡河未濟。擊其中流。”蔣羝藩脫口說了一句文質彬彬的話。
“渡什么來著?”魯罡沒有聽懂。他突然意識到,這個終日醉醺醺的船長,也許不是他想像中地那么簡單。酗酒只是一種偽裝,他粗俗地外表下隱藏著一個充滿機心的靈魂。
“簡單地說,就是趁他們坐橡皮艇上岸地時候,把他們殺死。”
魯罡嚇了一跳。
“管他為什么!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這是最高軍事委員會下的命令。”蔣羝藩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夾在手指間晃了晃,“我知道你懷疑我地身份,沒關系。看看委員長的手諭吧。”
魯罡從他手里接過手諭,恭恭敬敬地打開,首先跳進眼眶的是方振華龍飛鳳舞的署名和一枚渾圓鮮紅的圖章。他粗粗看了一遍,然后還給蔣羝藩,完全相信了他的身份。
“真是個實心眼的家伙,圖章是老子用蘿卜刻的,這都看不出來!方振華怎么會簽這種東西!”蔣羝藩肚子里轉著念頭,又喝了幾口酒,繼續說下去:“魚雷。艦炮,導彈,有什么武器直管使出來,漏網之魚由我來對付,這就是望遠號的任務,聽清楚了嗎?”
魯罡點點頭。仔細想了一遍。還是發現了不少疑點。他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問地?別吞吞吐吐,像個娘們!”
“……為什么要在大沼原動手?”魯罡覺得很費解。
“笨!不過你也不知道我們的對手是誰探險隊里有兩個叛逃的特種機夔戰士。身手非常厲害,對付他們就像跟一支軍隊開戰,要動用重型武器,轟炸機,導彈,遠程火炮,為了避免不必要的人身和經濟損失,只有在荒無人煙的大沼原里動手。”
“那么……鐵沙國的探險隊呢?”
“他們是陪葬品。”蔣羝藩簡潔地說。他瞥了魯罡一眼,心道:“不過就算沒這檔子事,最高軍事委員會也不打算讓他們活著離開大沼原。”
魯罡打了個寒戰,蔣羝藩說著話的時候,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對他來說,這么多條鮮活的生命跟屠宰場的牛羊沒有什么分別,這讓,這讓魯罡覺得難以接受。
“清楚了嗎?這就是我們地任務。”
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后,蔣羝藩滿意地揮揮手,說:“你去吧,記住,要保守秘密,不要泄露任何一個字,這關系到所有船員的性命,我們的對手可是殺人不眨眼的機夔戰士!”
他的心情異常沉重。
作為一名軍人,望遠號魚雷艇的大副,魯罡曾活躍在茫茫大海上,多次參加激烈的海戰,擊沉過多艘護衛艦、炮艦和獵潛艦,立下赫赫戰功,間接死在他手里的敵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但是這一次,為了消滅兩名叛逃的機夔戰士,要搭上十幾條無辜的生命,他覺得于心不忍。
但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他只能照做。
魯罡想,也許他該退休了,回老家去,看看青山綠水,平靜地度過余生。
底艙只剩下了蔣羝藩一個人,他若有所思地舉起酒瓶,瞇起眼睛灌了一大口酒。魯罡已經離開了,他能聽見他的腳步聲,正向指揮艙走去。魯克和蘇標也已經走開了,他們偷聽了船長和大副的對話,悄悄溜回了船艙。
明明有水兵看守,艙門又反鎖起來,他們是怎樣避開眾多耳目溜出來的呢?蔣羝藩懶得去想。機夔戰士不是普通人,他們總有辦法的。
不過魯克和蘇標怎么也猜不到,蔣羝藩是故意演戲給他們聽的。軍方的計劃并非如此,這原本就是一個局中之局!
蔣羝藩舉起酒瓶,心想:“這一口是敬你的,大副同志,你和你的船,你的船員,才是真正的陪葬品!”
二十個小時后,望遠號抵達了漢阜渡口,不過它并沒有靠岸。一路看而是停在江心,等待夏建業的進一步指示。
三艘摩托艇從渡口出發,穿過寬闊地江面,停靠在望遠號的船舷一側。它們送來了探險隊需要的補給和裝備,同時帶來了夏建業的指示。望遠號即刻出發,駛向大沼原。
不顧探險隊員的抱怨和反對,魯罡命令望遠號起錨,逆流而上。進入濫川江段。穆萊默不吱聲,他知道,進入大沼原后,答案即將揭曉。
他既是擔心,又是期待。
水流漸漸湍急起來,不時看見巨大地漩渦,望遠號開足馬力,小心地繞過危險的陷阱,速度與先前相比,明顯慢了很多。
兩旁的景物荒涼起來。目光所及,到處都是死氣沉沉的荒野,沒有樹木,沒有鳥獸,霧氣彌漫在天地間,一片蕭殺地氣氛。WAP.16K.cN
他們已經進入了大沼原的地界。
大沼原,顧名思義,就是一片巨大的澤原。它位于天原國的中部,占地極其廣袤。幾乎占去了九分之一的國土。在這片澤原里,到處都隱藏著危機,除了吃人不吐骨頭的沼澤和劇毒的瘴氣外,據說還生活著古老的妖獸。
西部大雪山的融水匯集到一起,形成一條湍急的河流,奔涌向東橫貫大沼原,稱為濫川,而發源于石屏山地另一條大河川,在大沼原的腹地注入濫川。提供了豐富的水量。
在濫川和川的兩側,分布著大大小小十多片森林,地形復雜,數百年來不見人蹤,而傳說中黑罌粟的繁殖地,正位于兩條大河的交匯處。
望遠號已經在濫川上航行了一個多小時。夏建業沒有夸大其詞。到處都是漩渦和石堆,像嗜人的猛獸。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牙齒。
魯罡親自掌舵,額頭上冷汗涔涔,他是第一次走這條水道,根本不知道混濁的江水下隱藏著什么危機,只能依靠聲納地顯示和肉眼目測,艱難地溯流而上。。16K手機站wap,16KCN。
眼前突然出現了三塊巨大的石頭,把濫川分割成三股,水流急若奔馬,嘩嘩作響。魯罡迅速判斷了一下,望遠號是過不去了,他當機立斷,命令就地拋錨,停在了江心中。
穆萊他們接到通知,江水太急,望遠號無法靠岸,他們必須上橡皮艇,順著水流漂向岸邊。
那是極其危險的舉措,萬一橡皮艇被卷進漩渦或者裝上江心的石堆,那將是一場無法克服的災難!
魯克已經向他透露了軍方的計劃,穆萊早有準備,他理所當然拒絕了魯罡的要求,并提出,除非望遠號調頭返回,在水流平緩的地方靠岸,否則的話,他們拒絕離船。
穆萊緊緊盯著魯罡,手指微微顫抖,隨時準備動手制服他。
魯罡也感到為難,在這種地方讓他們劃橡皮艇登岸,跟送死差不多,他是一個有良心地資深船員,不能強迫他們這么做。他決定讓船長來決定,但是找了一圈,根本沒發現他的蹤影。
在上不巴天下不著地的江心,蔣羝藩能跑到哪里去呢?
正在他疑惑的時候,二副突然指著前方的巨石叫道:“看,那里有人!”
魯罡抬起頭來,猛地看見望遠號的船長蔣羝藩站在巨石地頂部,用冷峻地目光注視著他們。這跟原來的計劃完全不符!一股涼意從他心底騰起,魯罡手腳冰涼,似乎終于意識到什么。
幾乎與此同時,魯克也看見了他。
蔣羝藩站得像一根筆直地標槍,舉起酒瓶大口大口灌著烈酒,機夔系統釋放出重重疊疊的能量盾,像屏障一樣擋在身前,顏色越來越深,把他的身影完全淹沒。
一種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魯克的心臟狂跳起來。星焚和雷鳴機夔同時向他發出警告,他立刻把曹靜文和雪容拉到身后。
看到他的舉措,蘇標和穆萊也警惕起來。
強烈而異樣的能量波動突然從底艙涌現那是威力強大的核武器,核輻射,沖擊波,光輻射,足以消滅一切生命!蔣羝藩的真正計劃,竟然是把望遠號和他們一起摧毀!他早已發現了潛伏在底艙外的魯克和蘇標,他對魯罡所說的一席話,竟然全部是演戲!
他們太大意了,竟以為能奪取望遠號的控制權,擺脫軍方的控制。魯克后悔不已。
能量以幾何級數飛速增長,有如超新星爆發。望遠號由內而外蒸發,留在艙內的船員來不及驚呼,就已經化作沒有意識的氣體。
生命是如此脆弱,肉體也罷,靈魂也罷,全都消失無蹤。
“快,跳進江里去!”魯克閃電般伸出手臂,抱起曹靜文和雪容,盡力一跳,像炮彈一樣投入湍急的江流中。
蘇標的反應只比他慢了半拍,緊隨其后跳離望遠號,接著是穆萊、尹北貘、狄秦和塞繆爾。
仿佛被施加了魔法,望遠號完全被一個巨大耀眼的光球吞沒,憑空消失。逃過滅頂之災的幸存者屏氣潛伏在江水中,抱住石堆穩住身形,在肺里的空氣耗完之前,說什么也不敢浮上水面。
時間仿佛凝固,能量停止進一步擴張,維持了片刻后,開始向內部塌陷,引發驚天動地的大爆炸。大量的江水瞬間蒸發,露出巖石猙獰的江底,碎石冉冉升起,像烈日下的冰雪一樣逐漸消融。
狂暴的能量流四散奔涌,扶搖直上云霄。
魯克正位于能量流的邊緣,為了保護曹靜文和雪容,他張開雙臂,把她們抱在懷里,雷鳴和星焚機夔同時釋放出能量盾,把他們三個緊緊裹住。
短短幾秒鐘就像幾個世紀那樣漫長。
江水再次從四面八方涌來,猛烈的爆炸終于平息,幸存的人們掙扎著浮出江面,筋疲力盡地趴在石堆上。
曹靜文和雪容平安無事,但魯克獨自承受了能量流的沖擊,視線模糊,筋疲力盡。他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半妖人魯克了,是這具軟弱的身體拖累了他!
“有九個活下來了,你們的運氣真不錯……”蔣羝藩有些遺憾。為了避免輻射污染,軍方在底艙安置了一顆高熔沖擊彈,那是以高溫和沖擊波為主要殺傷破壞因素的特殊氫彈,控制在有限的范圍內,能在短時間內把望遠號蒸發汽化。ap16kn但對手的反應很快,居然在能量爆發的一瞬間選擇了合適的措施,潛入水底,那是唯一可能逃生的途徑。
他收起能量盾,仰頭把酒喝得涓滴不剩,眼中閃動著逼人的光芒。“最后地游戲終于開始了……”蔣羝藩雙足一蹬。箭一般竄到空中,看準了蘇標所在的方位,和身撲了上去。
蘇標感到巨大的壓力,他急忙把夔化程度提升到百分之七十,連續張開三重蒼白色的能量盾。這已經是他能力的極限了。
蔣羝藩急速接近。蘇標可以看清他臉上猙獰而殘酷地笑容,他突然感到斗志全消,靈魂似乎被對方驚人的氣勢壓榨出來。
心底一片冰涼,只剩下死亡的氣息。
三根銀光閃耀的觸手從蔣羝藩地身體里竄了出來。先后擊中能量盾,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發生了,冰封機夔釋放出的能量盾產生了水紋狀的紊亂,能量四散流失,無法凝聚在一起。ap.l6.cN
唯一能倚恃的防護手段形同虛設,蘇標大叫一聲,本能地向后倒去。驚慌中,他瞥見了顧清翥關切的眼神,這讓他感到世事無常和人生的悲哀。
這就是第四代機夔戰士的威力,半妖人式的攻擊方式。液態超導化KU合金變形為觸手,對能量的操縱得心應手從某種意義上說,相當于一個強化版地魯克。
魯克代表的機夔戰士的方向,他的存在極大地推動了機夔戰士的研究,軍方從很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
液態KU合金觸手如影隨形,已經碰到了蘇標的外衣,眼看就要貫穿他的胸脯,蔣羝藩的小腹突然被一只無形的拳頭擊中,藍紫色地高壓電流像利劍一樣刺進他的身體里。
觸手倏地收回體內。蔣羝藩被高高彈起,倒飛回巨石上。魯克的身影出現在蘇標身旁,他站直了身體,目不轉睛盯著這個可怕的對手。。1#6#K#。雖然偷襲得手,但高壓電流似乎并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魯克感到棘手。
他已經很累了,但敵人卻以逸待勞。
“終于出現了,魯克,在我的印象里。你并不是這幅模樣。”
魯克把臉上的偽裝撕下來,丟進滔滔江水中,終于能夠恢復本來的面目,他長長舒了口氣。
“果然是易容術,非常精巧!”蔣羝藩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只金屬酒瓶,狠狠灌了兩口。
說話間工夫。空中傳來了旋翼的轟鳴聲。七八架滿載著機夔戰士地武裝直升機出現在視線內,正向他們快速逼近。
魯克判斷形勢。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擊退蔣羝藩,他們將陷入苦戰中,無法順利脫身。
“一起上吧,搶在他們的增援部隊到達前干掉他。”
“就憑我們兩個,要干掉他好像有點勉強。”蘇標苦笑著說。
“那么就重創他,為逃亡贏得時間。”魯克緊緊盯著巨石上的蔣羝藩,罄盡余力,把夔化程度提升到百分之一百二十,釋放出實體化的能量鎧甲,縱身一躍,身影消失在空氣中。
“那我就為你創造一點機會吧!”蘇標把手臂用力一揮,液態超導化KU合金化作一條長長的繩索,穿越十多米的距離,準確地纏向蔣羝藩地脖子。
蔣羝藩地神情凝重起來,他深深吸了口氣,突然張開大嘴,哇地一聲,把滿腹的酒水噴了出來,形成鋪天蓋地地酒霧,籠罩了方圓三四米的范圍。
液態KU合金繩索上包含的極度寒氣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瞬間把酒霧凍結為微小的冰珠,簌簌落下。
魯克穿過密集的冰珠,留下一道若隱若現的軌跡。
剎那間,蔣羝藩眼角的余光已經捕捉到魯克的身影,與此同時,蘇標的攻擊也已經近在眼前。
蔣羝藩立刻做出了正確的判斷,無論他的動作有多快,也趕不上魯克的速度,唯一能夠制服他的方法就是不惜代價,使出壓箱底的最后一著。
心念微動,身體已經產生了反應,無數液態KU合金的觸手從他的胸腹之間竄了出來,迎風亂舞,護住了對手可能逼近的每一個角度。蘇標的手臂立刻被死死纏住,極度寒氣循著觸手刺向內臟,但蔣羝藩像壁虎斷尾一樣,切斷了一條觸手,及時后仰,跌向洶涌的濫川。
他要在水下一勞永逸地解決對手。
魯克察覺到他的心意,在混濁的江水里,那些無孔不入的液態KU合金觸手將成為犀利的武器,而他也將完全失去速度上的優勢。他幾乎可以肯定,隨之而來的會是一場單方面的殺戮,鮮血染紅了江面,生命變成水底的冤魂。
他不能允許這一切成為現實!
魯克怒吼一聲,張開雙臂撲了上去,二人在空中彼此撕打,雙雙墜入了江心。
濫川仿佛沸騰起來,汩汩冒出氣泡,不時有巨大的水柱沖天而起,散作鋪天蓋地的水霧。
曹靜文插不上手,她深深感到,自己是多么無能從始至終,她都是小盧子的累贅,不能幫上什么忙,只會拖他的后腿!牙齒深深咬進了嘴唇里,腥甜的血液滲進喉嚨,她握緊了拳頭,嗜血機夔興奮地顫抖起來。
要戰斗!像個真正的機夔戰士一樣,不懼強敵和死亡,站在小盧子身旁,成為他堅強的后盾。
蔣羝藩的觸手有一種神奇的能力,他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分析對手固化能量的頻率,并調整自身夔核的震蕩方式,從本質上破壞能量盾或能量鎧甲,就好比水波受到某種特定的干擾,不再能保持原有的形狀。
事實上,天原國的第四代機夔戰士和鐵沙國的SS級機夔戰士是類似的人形武器,他們的存在目的都是為了殺死不受控制的機夔戰士。
失去了速度,失去了能量鎧甲的防護,失去了半妖人強悍的身體,魯克還剩下些什么呢?他成為蔣羝藩的沙袋,連續不斷遭到重創,軟弱到連對手都無法相信的地步。軍方的心目大忌,難道就是這樣一副德性嗎?
蔣羝藩覺得很失望,他奮力一擊,魯克翻騰著飛出水面,重重摔在了石堆上。他遍體鱗傷,血流如注,像一頭垂死的野獸。
曹靜文張大了嘴巴。發不出任何聲音,它們在喉嚨口徘徊,撕心裂肺,像一根顫抖地鋼絲,像一簇尖利的荊棘。卻始終不能爆發。壓抑在體內是何等痛苦的事,她本能地把手指塞進嘴里用力咬著,俏臉因為驚恐和擔心有些變形。
一種無法遏制的憤怒涌上心頭,魯克的腦海里充滿了對力量地追求。一路看對軟弱的唾棄。
在古之遺跡里失去了盤古和麒麟機夔,他成為望族的俘虜,為了乞討半顆忘憂丸,像狗一樣躺在雪容的腳下……
在西三區和南角區地交界處的“天碗”盆地里,面對亢明子、螭龍和狴炎的挑釁,他只能引爆亞穩態夔核來贏得勝利……
在與SS級機夔戰士德洛麗絲的激戰中,他被注入了未知的藥劑,失去半妖人的觸手和頑強的再生能力,像普通人類一樣軟弱,忍受著痛苦……
力量。他要擁有強大的力量,堅忍地活下去,保護愛戀的女人,開創一個嶄新的時代!
在魯克意念地作用下,夔化程度開始繼續攀升,突破了百分之一百二十,機夔的震蕩越來越激烈,終于超過了KU合金機身所能承受的極限魯克大叫一聲,仰天噴出一團藍紫色的能量球。
叫聲是如此響亮。驚天動地,直沖霄漢。蔣羝藩按捺不住好奇心,撥動觸手浮出水面。他看見了畢生都難以忘記的一幕!
夔核已經控制了魯克的身體,他劇烈顫抖著,逐漸變身為一頭形貌古怪的妖獸。
蟠龍般的身體,挺著難看的小肚子,一顆老人地頭顱,披頭散發,下巴尖得可以當錐子使那是傳說中的雷獸。那么丑陋、蒼老、猥瑣、遲鈍!
個人的意志不斷消退,雷鳴機夔的夔化程度達到史無前例的百分之二百,完全控制了他的軀體。魯克終于進化到超夔化的境界,但為此卻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這種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七星閣
所有地目光都注視著變身為雷獸的魯克,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失去了意識。就連蔣羝藩。也為這個頑強的對手扼腕嘆息。魯克已經步上了劉子楓的后塵。他把自己推進了毀滅的深淵!
曹靜文的眼中閃動著淚光,她記起小盧子曾經告誡自己。夔是古代傳說中地一種怪獸,所謂夔化就是怪獸化地意思,如果夔化程度達到百分之一百,那么身體就會被夔核的控制,變成一頭失去自我意識地怪物。她深有體會,她曾經迷失了自我,瘋狂地殺戮和嗜血,傷害自己和自己深愛的人。
是魯克把她從吸血鬼的生命里拉了回來,重新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
但是這一次,當噩運降臨在小盧子的頭上,誰能夠挽救他呢?
死而復生的雷獸,借尸還魂的雷獸!蔣羝藩轉而興奮起來,他從濫川中一躍而起,液態KU合金的觸手蜂涌而出,把魯克緊緊裹住,像一條迷失在絲繭里的蟬蛹。
出乎意料,魯克沒有任何反抗。他仿佛已經認命了。
蔣羝藩眼中閃爍著銀灰色的光芒,他悶哼一聲,從脊椎骨里抽出十多根纖細的觸手,頻頻蠕動著,深深刺進了魯克的身體。
既然對手已經放棄了,那就找出盤古和機夔,然后徹底摧毀敵人,這就是他的任務。
鮮血緩緩滲出,滴滴嗒嗒落在江水中,綻開一朵朵燦爛的紅花。
曹靜文終于尖叫起來,啟動嗜血機夔,不顧一切撲了上去。但是對蔣羝藩來說,這無異于蚍蜉撼樹,他分出一條觸手,在空中劃出一道肉眼無法辨認的弧線,重重砸在曹靜文的后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曹靜文翻滾著倒飛出去,被隨之而來的蘇標及時接住。
“別傻了,你不是他的對手!”蘇標告誡她。
“小盧子……小盧子……”曹靜文淚眼婆娑,突然覺得喉嚨發甜,“哇”地噴出大口鮮血。但她沒有退縮,隨手抹去嘴角的余血,推開蘇標的手,再次撲了上去。
觸手狠狠穿透了她的小腹,把她纖細地身軀遠遠甩出去。溫熱的鮮血四處飛濺,有幾滴落在了魯克的臉上。
魯克突然睜開了雙眼,仿佛被曹靜文喚醒。
蔣羝藩沒有察覺對手的異樣,他的身心完全被“超夔化”所吸引。從觸手傳來了豐富地信息,他驚奇地發現。魯克的體內竟然存在兩種不同屬性的夔核,其中位于小腹的一顆已經掙脫了機身地舒服,像一團熾熱的火焰!
能量運作的方式非常微妙,蔣羝藩沒有信心把它完整地取出來。
他立刻放棄了雷鳴機夔。觸手伸向魯克手臂中的星焚機夔。
然而讓他始料未及的是,星焚機夔竟然受到能量的牽引,脫離了原來的位置,循著魯克的手臂急速移動,像飛蛾撲火一樣投入到雷鳴機夔中去。
星焚機夔的液態超導化KU合金機身被能量流剝去,夔核彼此試探著,團簇在一起,開始了罕見的融合!
發生了什么?究竟發生了什么?蔣羝藩一陣心驚肉跳,明明魯克在他地掌握中,可是他卻感到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失控感。
繭中的蟬蛹終將要化作飛蛾的。當它擁有了一堆自由的翅膀,就沒有什么力量能夠束縛它了!
蔣羝藩當機立斷,所有的液態KU合金觸手狠狠扎進對手的體內,試圖攪爛魯克的大腦和心臟,但他已經慢了半拍。
不到十分之一秒,夔核完成了最終的融合,雷鳴完全吞噬了星焚,釋放出高度壓縮地固化能量,由內而外把擴張。所有的觸手都被硬生生推出體外,魯克也隨之恢復了神志。
他終于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力量,雖然很冒險,而且很僥幸。
“我似乎應該感謝你。”魯克恢復了人形,與此同時,也恢復了優雅和從容。
“感謝我什么?”蔣羝藩下意識地問道。
“是你把夔核解放出來的。”魯克憑空消失,投入混濁的濫川里,下一時刻,他已經抱著濕漉漉的曹靜文。回到蔣羝藩面前。
濕衣服緊緊在她青春的胴體上,勾勒出起伏的曲線。嗜血機夔發揮了作用,小腹的傷口正在愈合。
魯克平靜地說道:“游戲結束了。”
危機像滔天巨浪一樣把他淹沒,蔣羝藩當機立斷,每一條液態KU合金觸手都化作槍膛,近距離發起猛烈地射擊。
魯克輕輕抬起手。從容地張開能量盾。站立在槍林彈雨中,鎮定自若。
KU合金子彈突然凝滯在空中。仿佛被一面無形的墻壁擋住。
蔣羝藩再次揮動觸手,狠狠刺向能量盾,快速分析著固化能量的頻率,但是這一次,他竟然無法得出正確的結論。
就像電腦陷入了死循環,算得很辛苦,但永遠也跳不出來。
蔣羝藩打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腦海里才閃過撤退的念頭,魯克的手臂已經穿過了他地左胸。
那是心臟所在地位置!
液態KU合金觸手軟綿綿垂了下來,蔣羝藩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他終于注意到魯克地手臂上有一層無堅不摧的能量鎧甲,就是它們破壞了自己堅固的身體。
他雙膝一軟,滾落到濫川里,再也沒有浮起來。
魯克舉起手,能量鎧甲沒有沾上一絲鮮血,他喃喃自語:“這就是超夔化的威力嗎?”
不再有KU合金機身的束縛,夔核釋放出的能量直接作用于肉體,他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武裝直升機盤旋在他們上空,垂下一條條黝黑的鋼索,機夔戰士們懸在半空中,卻遲遲沒有降落。
他們親眼目睹了蔣羝藩慘敗的整個過程。盡管經過了洗腦,但發自內心的恐懼感還是攫取了他們的內心。
從S集團軍的指揮部沒有傳來任何消息,他們尷尬地吊在冷風中,就像蔣羝藩的名字一樣,進退兩難。
“撤退吧,特種機夔空降團立刻撤退!”武裝直升機收到了S集團軍軍長司徒楷的命令。
一陣轟鳴聲中,直升機帶著機夔戰士消失在死氣沉沉的沼原外。魯克抱著一動不動的曹靜文,站在江心的石堆上,覺得有些寂寞。
經過濫川之劫,探險隊損失了很多人手,除了隊長穆萊和副隊長尹北貘外,活下來的只有狄秦和塞繆爾。
雖然一個個又冷又餓,疲倦滲進了骨髓里,連轉動一下頭頸都缺乏力氣,但考慮到軍方可能向他們所在的位置發射導彈,他們還是掙扎著爬起來,試圖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唯一不知疲倦的只有魯克,超夔化讓他的身體變得強壯而堅韌,充滿了揮霍不盡的精力,雖然德洛麗絲注入的藥劑破壞了半妖人的觸手,但能夠恢復強悍,魯克還是感到由衷的欣慰。
他奮力游到岸邊,剝下樹皮,麻利地搓成一條結實的繩索,整個過程不超過五分鐘。
在蘇標眼中,他再次成為了一具不知疲倦的機器。
天色漸漸暗下來,魯克用樹皮搓成的繩索把眾人逐一拉上岸,他們渾身上下濕漉漉的,無力地坐在江邊,顫抖得像風中的枯葉。
“不能停下來休息,立刻離開這里!”穆萊大聲叫道。
蘇標迅速判斷了一下方位,指著黑黝黝的森林說:“朝這個方向走,有樹木的地方就不會碰到沼澤,比較安全。。Wap..Cn。”
眾人在穆萊的鼓勵下艱難地爬起身,相互扶持著走向茂密的森林。
這是一片從未有人踏足的土地,地上積了厚厚一層落葉,踩上去軟綿綿的。冷不防會扭到腳。頭頂是濃密地枝葉,擋住了黯淡的月光,他們像一群沒頭蒼蠅,深一腳淺一腳地四處亂撞。
終于遠離可濫川,聽不到湍急的流水聲。眾人再也支撐不住。頹然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安全了嗎?”穆萊急促地問道。
“也許吧。我們就在這里休息,等天亮了再想辦法。”魯克沒有感覺到危險,四周一片寂靜。只有驚醒的鳥兒撲打著翅膀。
整個人松弛下來,就像泄了氣的皮球,疲乏滲進骨髓里,穆萊覺得昏昏欲睡。他用力掐了一下大腿,竭力讓自己清醒過來,問道:“我們還剩下多少補給?”
沒有人回答他。穆萊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塞繆爾才懶洋洋地說:“我帶出一個背包,里面裝了些面餅和干肉。七星閣不過剛才被水浸過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吃。”
“狄秦?”
“我帶了一只藥箱,密封性很好。應該沒有進水。”狄秦有氣無力地說道。
“好啊,有食物,是藥品,雖然少了點,總比沒有強。”穆萊試圖鼓起大家地士氣,努力用輕松的口氣說,“還有什么嗎?”
“我帶了一小盒強力毒品,如果有誰需要,可以來試試。”那是尹北貘的聲音。
穆萊苦笑一聲。說:“這東西好像沒什么用。”
“誰說的,如果想死得輕松一點,用毒品再好不過了,就像在天堂一樣,沒有任何痛苦……”
穆萊打斷了他:“我們都會活下去地!”
氣氛變得有些沉悶,尹北貘的話說中了大家的心事。
“蘇標,你呢?”
“沒有,我和魯克一樣,什么都沒帶。”
穆萊沉默了片刻。嘆息說:“好吧,我們的全部補給就是一包干糧,一個藥箱和一盒毒品。。wap,n。塞繆爾,把面餅和干肉拿出來,大家先吃一點墊墊饑。”
塞繆爾答應一聲,從背包里掏出一團黏糊糊的東西。那是面餅吸飽了水。散發出一股怪味。
“恐怕不能吃了……”塞繆爾搖搖頭,又伸進背包掏了半天。摸出幾塊硬邦邦的干肉。
穆萊在黑暗中摸索著,盡量公平地把面餅和干肉分成九份,遞到眾人手里,說:“別管味道怎么樣,先吃一些充饑,等天亮了,我們去森林里打些獵物,烤熟了好好吃個飽。”
“生堆篝火吧,這地方實在太冷了。”塞繆爾建議道。他覺得濕衣服裹在身上十分難受。
“不行!”穆萊斷然拒絕了他,“這里離濫川太近,火光會暴露我們的行蹤。你想招來響尾蛇導彈嗎?”
沒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見,在這種情況下生火的確是不明智的舉動。
面餅吸飽了江水,雖然氣味不怎么樣,但咬在嘴里比較松軟,口感有些像蛋糕,再配上干硬地肉塊,并沒有想像中那么難以下咽。眾人都饑腸轆轆,胃像一張揉皺的口袋,食物裝進去,立刻就舒展開來,感到很舒服。
森林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咀嚼聲。
塞繆爾把泡水的面餅讓給狄秦,他不愿吃那種黏糊糊的東西。狄秦一聲不吭地接過來,不敢滋味怎樣,全部吃下肚去。他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異常簡單,每多一口食物,就多一點營養,盡管微不足道,但當它們累加起來,就足以改變生命天平的擺動方向。
曹靜文已經蘇醒過來,身上的傷勢完全愈合,沒有留下任何疤痕。她細心地撕下一縷縷干肉,摸索著塞進魯克的嘴里。
干肉越嚼越香,魯克覺得心中一陣溫暖。
眾人一個個嚼得腮幫子發酸,把分到手地食物消滅干凈,躺在松軟的落葉上,迷迷糊糊地打著盹,等待著天色變亮。
“穆萊,你的隊員就剩下這幾個了,是回鐵沙國,還是繼續探險,想清楚了沒有?”魯克突然問道。
“我正在想。有什么區別嗎?”穆萊顯得有些猶豫。
“如果你們打算回到鐵沙國,那么我們就在這里分手,否則的話,我們就同舟共濟,一起穿過大沼原。”
“你們的目的地是……算了,就當我沒問。”
“告訴你也無妨,不出意外的話,我們準備回沼南城去,那是一片野蠻原始的土地。”
塞繆爾插嘴說:“穆萊,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天原國根本就沒有合作的誠心,他們要致我們于死地。”
“閉嘴,你根本就不了解內情!”穆萊煩躁地說。
“什么內情?”
穆萊暗暗苦笑。所謂地內情就是,S集團軍的目標是叛逃的機夔戰士,他們只不過是連帶的犧牲品,這一點魯克已經說得很明確了。但問題在于,如果他們原路返回,軍方會把他們遣送回國嗎?還是把他們囚禁起來,封鎖消息,營造一種探險遇難的假象?
魯克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意,說:“只要落到軍方手里,你們就永遠也回不到鐵沙國了換成是我,也會這么做地。”
“那么交易怎么辦?”穆萊把“交易”兩個字咬得特別重,他無法相信這一切都是騙局。
“有尹海復在他們手里,還不夠嗎?他是意外的收獲。遠在鐵沙國的尹海平,難道會懷疑嫡親弟弟發送的消息?交易將繼續下去,關于探險的進展會源源不斷傳到鐵沙國,除非你們插上翅膀,飛到尹海平眼前,告訴他全部的真相。”
穆萊想了良久,長長嘆了口氣,魯克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有一點,他始終沒有弄明白,如果魯克和蘇標沒有混在探險隊里離開鐵沙國,他們還會不會遭受這樣沉重的打擊和損失了呢?
時間和地點都不適合,他不便多問。
而在魯克和蘇標的心中,也有很多疑惑,他們一直都在猜測,軍方這次交易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一方面鄭重其事地談判,許諾種種誘人的條件,一方面又表現得毫無誠心,公然向探險隊發動攻擊,這些矛盾的舉措讓人捉摸不透。
時間以慣常的節奏流逝,漫長或短促都是因為人心的錯覺。一路看16天色漸亮,鳥聲啾啾,森林里充滿了暗淡的光線,照亮了眾人的輪廓。
他們像驚蜇的昆蟲一樣蘇醒過來,一個個渾身酸痛。
顧清翥的情況不是很好。失去了機夔后,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年女子,由于在濫川里浸泡的時間太久,著了涼。濕衣服裹在身上,一直都沒干,她開始發燒,說胡話。
狄秦給她吃了一片退燒藥,說:“她需要喝大量地開水。呆在溫暖避風的地方好好休息,再拖下去,身體會徹底垮掉的。”
“附近能找到避風的河谷嗎?”魯克站在顧清翥身邊,不禁想起了他們在西昆市第一次相遇的情景。曾經是軍方忠心耿耿地王牌機夔戰士。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怎叫人不感嘆世事無常。
當一個失去自我意識的傀儡工具,或者讓幼稚的心智驅使一具成熟的身體,到底哪一個更幸福呢?
蘇標皺起眉頭想了片刻,說:“我記得穿過這片森林,有一個巨大地沼澤,沿著沼澤的邊緣走,能夠進入一個小山
“那我們就動身吧。16K”魯克向曹靜文打了個手勢,后者牽起雪容的手,快步走到他身旁。
“你們呢?想好了沒有?”
穆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行囊,說:“我們跟你走,等離開了大沼原,再想辦法回去。”
“歡迎加入魯克的探險隊,我們的目標不是尋找黑罌粟,而是堅強地活下去。”魯克微笑著說。
他們相互攙扶著,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三個時辰后,他們到達了蘇標所說的小山谷。所謂山谷,其實就是一個有缺口的土坑。方圓十多米,高不超過兩米,到處都是鵝卵形的礫石,連草都不長一根。
但是對疲倦的隊員來說,那里簡直就是天堂!
每個人都各司其職。魯克和穆萊抓到一串不知名地小鳥,順手折了一些干硬的樹枝。16K蘇標循著水聲來到濫川邊,帶回很多冰塊。塞繆爾在礫石中挖了個坑,生起篝火。曹靜文用濕泥裹起獵物,丟進火堆里烤熟了分給大家。
“這東西怎么吃?”塞繆爾拿著滾燙的泥團翻來覆去。不知該如何下嘴。
尹北貘見多識廣,舉起泥團用力往石頭上一摔,小心翼翼地搓去碎泥,露出噴香的鳥肉。他說:“這是天原國烤炙鳥禽的傳統方法,羽毛可以跟泥土一起去掉,原汁原味。據說最早是一個叫化子發明的。”
塞繆爾學著他的樣子撥出鳥肉。狼吞虎咽地吃下肚去,贊不絕口。雖然缺油少鹽。但饑餓是最好的調味品。
食物問題解決了,但讓他們為難的是沒有容器煮沸開水。離開望遠號地時候,誰都沒想到帶個鍋子出來。
還是曹靜文心靈手巧,她把剩下的濕泥搓成長條,一圈圈盤起來,做成一個泥盆的形狀,在火上燒硬了,然后在里面墊上干凈的樹皮,放進冰塊,勉強燒了一些熱水。
蘇標把泥盆湊到顧清翥嘴邊,她咕咚咕咚一口氣全喝下去,雙頰燒得通紅,額頭上滲出了熱汗。
狄秦又給她吃了一片退燒藥。他用聽筒仔細聽了病人的肺部,安慰蘇標說:“沒事,只是著涼,肺沒有感染,只要多喝水,很快就能恢復過來了。”
望遠號蒸發汽化,跳進濫川里僥幸逃生,渾身濕透,徒步穿過污穢的森林……危機接二連三降臨,神經長時間繃緊,體力消耗很大,就連身強力壯的蘇標和穆萊,也表現出不同程度的疲態,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在隊醫狄秦的建議下,魯克決定在山谷里休整幾天,一方面觀察軍方地動向,另一方面更好地積聚體力。
接下來的日子會更加艱難。
他們進行了簡單的分工,男子輪番進入森林,打獵或者取水,女子留在山谷里洗剝獵物,準備三餐。
在大沼原覓食并不困難,那些鳥獸之類小獵物癡癡呆呆,根本不知道怕人,徒手就能捕上一堆。但讓人煩惱的是,這里的氣候異常潮濕,獵物不易保存,大半天工夫就開始腐敗生蟲。狄秦推測可能是瘴氣所致,他建議大家盡量多吃一點,把食物轉化為脂肪,以備將來的不時之需。
同時,他也有些擔心,彌漫在空氣里瘴氣會不會對他們地健康造成損害?
自從濫川地激戰后,軍方從此銷聲匿跡,再也沒有出現過,但是魯克相信,他們絕不會就此放棄的。一定有更大地危機等候著他們。
每一片樹葉都仿佛是喟嘆的眼睛,魯克能感覺到潛在的威脅,但找不到他們在哪里。
他決定盡快動身。
有了熱水、食物和充分的休息,顧清翥漸漸康復過來,她加入到曹靜文和雪容的行列,開始學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勞作。
然而就在他們恢復了體力,準備離開山谷時,意外突然降臨了。
穆萊和塞繆爾去森林里打獵,一直到天黑都沒有回來。
“該不會是迷路了吧!”尹北貘嘀咕道。
“別人也許有可能,但穆萊不會。一定是發生了意外。”魯克站起身來,“大家留在這里,提高警惕,我去找他們。蘇標,這里就拜托你了。”
“會不會是調虎離山?”蘇標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有這種可能,不過你和曹靜文聯手,應該能撐到我回來。”
蘇標品著他話里的意味,良有感嘆,魯克已經不再是西昆市那個懵懵懂懂的半妖人了,他已經成長為一名真正的領袖。這種氣質不是通過學習或者培養得來的,他一直都擁有這方面的才能,只是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回憶過去種種,就仿佛夢一樣,蘇標深深感到,他不再是這個時代的寵兒,他已經被拋棄了。
想到這里,蘇標覺得有些落寞。他回過頭望著顧清翥,她正和曹靜文竊竊私語,一個是曾經的老師,一個是曾經的學生,只是在心智上,她們相差太多。。七星閣。
顧清翥已經不再年輕,細小的皺紋爬上了她的眼角眉梢,但曹靜文依舊保持著青春和亮麗,像山谷中的幽蘭,恬靜而冷艷。
蘇標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否正確。他愛顧清翥嗎,還是出于責任,他究竟想要怎樣的生活。
魯克并不知道蘇標紊亂地心情。他邁開修長的雙腿,快步走進了陰暗的森林中。
被喟嘆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它們散布在空氣中,如果刻意去尋找的話,又一下子消失無蹤。魯克相信。在這片詭異地森林里,還有另外一些生物存在,他們是主人,而他們是入侵者。
魯克放慢腳步。靜下心來感受著空氣中的每一絲輕微振動。他懷念過去的那些日子,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強大又不失敏銳,僅憑感覺就能發現生命的痕跡,但隨著盤古地離去,他不再擁有這份特殊的能力。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離開了熟悉的森林,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區域。七星閣四周是死樣的寂靜,沒有風,也沒有鳥蟲的低吟。空氣是凝滯的固體,光線無法穿透密密麻麻的枝葉,陰森,詭異,每一棵巨樹的背后,仿佛都隱藏著一個嗜血的惡魔。
那種被窺探地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魯克覺得自己正在接近某種危機。
腐爛的落葉堆突然聳動了一下,一條拇指粗細的怪獸倏地竄了出來,咬向魯克的腳踝。
在魯克眼中。它的動作有如電影的慢鏡頭,但是他不敢托大,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百毒不侵的半妖人了。魯克看準怪蛇的來勢,輕輕抬起右腳,準確地踩在它地頭顱上。
怪蛇拼命扭動身軀,但它無法把魯克掀翻,片刻后,它就放棄了掙扎。
魯克彎下腰,謹慎地釋放出能量鎧甲。然后捏住那條怪蛇的雙頰,小心翼翼提了起來。
那竟然是一條劇毒的鐵絲線蛇,蛇頭上一枚灰黑色的獨角,蛇吻向上勾起,蛇皮上布滿了鐵絲一樣的花紋。它感覺到頭頂的重壓已經消失,猛地張開嘴。16K露出尖利的毒牙。遠遠噴出兩道透明的液體。
這地方怎么會有鐵絲線蛇?魯克百思不得其解。他突然想起雪竇狁和亢明子利用鐵絲線蛇進入古之遺跡的事,這種劇毒地怪蛇是群居性的生物。跟著它就能找到它們的巢穴。魯克的心怦怦跳了起來,難道大沼原里還隱藏著另一個古之遺跡?穆萊和塞繆爾會不會成為三頭妖蛇的獵物?
他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采取行動,隨手剝了一些樹皮,把鐵絲線蛇緊緊纏住,沿原路返回。
但讓他大吃一驚的是,蘇標他們竟然不在山谷里,他們全都消失無蹤!篝火還留有余燼,到處都淌著一灘灘殷紅地鮮血,洗剝了一半地鳥獸散落在礫石間,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但沒有尸體。他們是被綁走地,雖然進行了抵擋,但敵人實在太過強大,即使是蘇標和曹靜文,也沒能逃脫魔掌。
難道是三頭妖蛇?魯克的心揪了起來。古之遺跡中,三頭妖蛇的強悍猶在眼前,合亢明子遄蛛蛛二人之力,只能勉強跟它戰成一個平手,如果真的是另一條復蘇的三頭妖蛇,那么蘇標他們一定兇多吉少。
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他們!魯克暗暗下定了決心,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如果曹靜文有什么不測,那么即使與整個三頭蛇王朝為敵,他也在所不惜!
直到這時,魯克才真正意識到曹靜文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那是雪琴和雪容無法取代的。
他們相識相知的時候,他還年輕,還沒有經受種種非人的磨難。
當魯克在進化祭壇上接受射線暴的照射,把半妖人的本性完全釋放出來的同時,所有美好的人類的感情也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固定下來。他不再能愛,不再珍惜,不再有溫情和留戀,但在此之前銘刻在心中的一切,卻永遠都無法磨滅。他所有的愛和感動都停留在過去,停留在曹靜文和涂鳳的身上,在魯克心目中,她們是上蒼賜給他的禮物,是這個塵世唯一和最后的安慰。
如果世界毀滅,而她們留在魯克身邊,那么他還能夠忍受下去,微笑著面對一切苦難;如果她們不在,這個世界的美好和繁榮,對魯克來說就沒有任何意義。
抱著這樣的想法,魯克用樹皮繩縛住鐵絲線蛇的尾巴,把它丟在了地上。
鐵絲線蛇扭動著身軀,回過頭咬向他的小腿,魯克再次把它踩在腳下,撬開蛇口,把毒牙硬生生拔了下來。鐵絲線蛇疼得嘶嘶亂叫,魯克才抬起腳,它就像箭一樣竄了出去。
魯克緊跟著鐵絲線蛇在陰暗的森林里穿梭,它在腐爛的落葉間游動,若隱若現,速度快得驚人,不一會工夫就遠遠離開了山谷,來到茫茫沼澤中,一頭鉆了進去。
魯克一腳踏進沼澤,身體立刻向前傾,淤泥淹沒到大腿根,腳下還是一片空虛,深不見底。幸好另一條腿還站在實地上,他急忙穩住身形,慢慢退出了沼澤。
鐵絲線蛇拼命向沼澤游去,它的巢穴,應該就在霧氣繚繞的對岸。
魯克皺起眉頭思索了片刻,突然靈機一動,張開能量盾,形成一個渾圓的球形,謹慎地向沼澤中滾去。
正如他設想的那樣,能量球在泥澤中彈了幾下,像船一樣浮在表面。魯克在內部推動能量球,追尋著鐵絲線蛇游動的軌跡,快速向前滾去。
從腳下傳來的感覺告訴他,這片看似廣袤的沼澤,其實有少部分是堅實的土地,這些土地連接在一起,彎彎曲曲,形成了一條天然的橋梁,橫貫整個泥沼。
這加深了他的信心。沼澤并非死地,即使是依靠腿腳走路的生物,只要熟悉地形,也能夠自如地往來其間。
能量球滾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大約半個小時后,魯克穿過了沼澤,踏上對岸的土地。
那是一個天然的河谷,位于濫川和川的交匯處,正中似乎是一個平整過的廣場,立著三具高大的十字架,呈品字形排列,西北兩面是高不可攀的懸崖,長滿了青蔥的樹木,懸崖的下方,零星分布著二三十個人工開掘的洞穴。
那條鐵絲線蛇停止了游動,它抬起頭,急促地嘶叫著,似乎在召喚同伴。魯克心中一凜,他急忙解開樹皮繩,退后幾步,靜觀其變。
沙沙的聲響從洞穴中傳來,眨眼間工夫,成千上萬條鐵絲線蛇游了出來,像洶涌的浪濤一樣涌來。魯克急忙撤后幾步,退回到沼澤中,壓縮能量盾,頃刻間沉到泥沼之下。16K鐵絲線蛇群在沼澤中搜尋著,卻沒有發現敵蹤。它們亂了一陣,又重新回到岸上,彼此團簇在一起,形成了十來個巨大的蛇球。
魯克控制著能量球地體積,悄悄地上浮到沼澤表面。他發現十多個高大的身影從洞穴里走了出來,為首一個虎面人身,看起來頗為眼熟,但魯克卻怎么都想不起來。究竟在哪里見到過他。
“何亂至此?”那虎面人身的怪物問道。
另一個人頭蛇身的怪物側耳傾聽著蛇群的聒噪,回答道:“彼謂強敵已至。”
一問一答地語調和遣詞把魯克的記憶拉回到古之遺跡里,他恍然大悟,他們的形象正是第三層大廳中的石像,人面獸身,或者獸面人身,而談吐地語言,跟那三頭妖蛇類似,是妖怪族的古老語言,半妖人中除了蘇沒有人聽得懂。
那虎面人身的怪物皺起眉頭注視著四周。問道:“強敵何在?”
“匿其蹤,不見。”
“命圣蛇護之,勿令其擾。”
那人頭蛇身的怪物抿起嘴嘶叫了幾聲,鐵絲線蛇仿佛接到命令,紛紛散開來,像警衛一樣環繞在四周,密密麻麻,中間空出一片方圓近百米的空地。Www16
那虎面人身的怪物奔回到正中的洞穴前,恭恭敬敬地說了幾句。片刻后,十來個半人半獸的怪物簇擁著一個老者,慢吞吞走了出來。
那老者須發俱白,臉上堆滿了周圍,一層層疊加在一起,遮住了面容。他的四肢裸露在外,瘦如木柴,黝黑而富有光澤,仿佛涂了一層橄欖油。行動遲緩。如果沒有人扶持,連風都吹得倒。
不過他的輩分和地位顯然很高,見到他出來,眾人立刻匍匐在地,不敢抬頭正視。
那老者咳嗽了幾聲,尖著喉嚨吩咐著什么。音節短而急促。像從喉嚨里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那虎面人身地怪物連連點頭。大聲吆喝道:“速速押出祭禮,勿使吾王等候!”
手下一陣慌亂,急匆匆跑進左首的一個洞穴里,押著穆萊和塞繆爾走出來。
他們被幾條鐵絲線蛇綁住,赤條條一絲不掛,渾身上下布滿了新鮮的傷疤,似乎吃了很多苦頭。
穆萊的左手和塞繆爾的右手都不見了,斷臂處血肉模糊,但那是植入超導型機夔留下的舊傷口,并沒有流太多的血。。七星閣。但讓魯克感到驚異的是,那些半人半獸的怪物竟然輕易就制服了兩名機夔戰士,還把機夔拆卸下來。看來他們地智慧并不遜色于人類。
一片寂靜中,群蛇自動讓開一條通道,那老者率先走進去,接著是穆萊和塞繆爾,他們被推搡著綁在十字架上,動彈不得。
然后,不相干的人都自覺地退到蛇圈外,一個個低頭屏息,似乎在等待某種神圣的儀式。
那老者深深吸了口氣,干癟的身軀離開充盈起來,衰老之態一掃而空,仿佛他吸入的不是空氣,而是某種靈丹妙藥,在剎那間恢復了青春。他伸出手,高高舉過頭頂,慢慢落下來,突然指向蛇群。被他選中的那條鐵絲線蛇立刻游上前來,匍匐在他腳下,紋絲不動。
“他奶奶的,這時在干什么?”塞繆爾咒罵道。
“像某種祭祀的儀式。”穆萊冷靜地說道,“我聽說在瀛海的某些不知名地島嶼上,食人部落捕到了遇難的海員,經常會舉行類似的祭祀儀式,又唱又跳,感謝祖先的靈魂保佑,賜予可口的食物,他們會割下最好的肉,獻給他們地祖先品嘗。”
“最好地肉?”塞繆爾的心里有些發毛。
穆萊地視線瞥向他的下半身,塞繆爾頭腦嗡的一響,差點昏了過去。
“放心,我會陪你到最后的!”穆萊同情地說道。
塞繆爾聲嘶力竭地大叫道:“放你媽的屁”
他的叫聲實在太刺耳了,那老者彎腰拾起一塊拳頭大小的鵝卵石,狠狠塞進了他的嘴里,塞繆爾只能從喉嚨口發出幾聲無意義的低吼,眼淚鼻涕都擠了出來。
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發現自己是多么怕死,只要能活下去,他愿意把靈魂出賣給惡魔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惡魔的話!淚眼模糊中,他看見了穆萊鎮定自若的臉龐,這并不能給他多少安慰。
那老者喃喃念叨著誰也聽不懂的語句,伸手拿起那條老實的鐵絲線蛇,湊到塞繆爾的胸口,輕輕一捏蛇頸,它立刻張開大嘴,露出尖利的毒牙。
就在毒牙即將刺破塞繆爾的一瞬間,鐵絲線蛇突然脫手飛出,遠遠地掉進了沼澤里,緊接著,魯克的身影出現在那老者的身后,用強壯有力的胳膊勒住了他的喉嚨,挾持他作為人質。
他希望那些半人半獸的怪物懂得投鼠忌器。
蛇群慌亂起來,紛紛涌上前,魯克舉起手臂,重重一掌擊打在十字架上,把腰身粗細的木樁打得碎屑亂飛,轟然倒在地上。然后,他盯著人頭蛇身的怪物,作勢要打爛老者的腦袋。
尖銳的嘶叫聲響起,群蛇緩緩退后,重新團簇成蛇球。
這一寶押對了!魯克略微松了口氣,他伸手指指穆萊和塞繆爾,那人頭蛇身的怪物會意,急忙叫了兩聲,縛住他們的鐵絲線蛇松了開來,頭也不會地游到蛇群中。
“勿傷吾師!”那虎面人身的怪物叫道。
死里逃生,塞繆爾幾乎站立不穩。他試圖把鵝卵石從嘴里挖出來,但塞進去容易拿出來難,不論他怎樣努力,始終都不能成功。他突然記起在南華國,燈泡的使用說明上有一條就是,千萬不要把燈泡塞進嘴里,當時他不明白這是什么用意,現在他終于明白了!
塞繆爾臉漲得通紅,跪倒在地,痛苦地呻吟著。
“把我們的東西拿來!”雖然是赤身露體,但穆萊沒有表現出任何慌亂,他見那些恐惶的怪物面面相覷,沒有任何反應,立刻意識到通用的語言對他們毫無意義,他只好打起了手勢,費了很多手腳才讓對方明白過來。
他們潑開腿,連蹦帶跳地飛奔洞穴中,取了衣服和他們的隨身物品,堆在穆萊腳下,垂下手退了回去。
穆萊和塞繆爾穿上衣褲,稍稍覺得安全一些。他們意外地在鳥獸的尸體里發現了他們的超導型機夔,但在這荒山野地里,缺乏必要的醫療設備,無法把機夔重新植入體內。
魯克突然發覺臂彎里的人質沒有任何動靜,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掙扎或者反抗過。難道是用力太猛,把他的頭頸擰斷了?魯克擔心起來,失去了人質,成千上萬條劇毒的鐵絲線蛇涌上前來,倒是非常棘手的事。
他保持著警惕,慢慢松開了手臂,那老者像沒有骨頭的蛇一樣癱軟在地,雙手朝上顫抖著放在身前,額頭深深埋在掌心里。
“吾王!”他嗚咽著叫道。那些半人半獸的怪物看到他的舉動,齊刷刷跪倒在地,就連鐵絲線蛇也感覺到異樣的氣氛,紛紛從蛇球里爬出來,頭也不會地躲進洞穴中。16K.電腦站
魯克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穆萊隱約猜到了幾分,說:“他們似乎把你當成是王了。”
“王?”魯克更加糊涂了。他們的王應該是古之遺跡里地三頭妖蛇。怎么會跟自己扯上關系?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浮現在腦海中,他記了起來,古之遺跡崩塌后,他和雪琴被困在漆黑寒冷的地下,靠吞食三頭妖蛇的尸體活了下來。難道是那些蛇肉在起作用?
魯克突然覺得渾身發癢。似乎皮膚上長出了鱗片,他急忙抬起手看了一眼,是錯覺,什么都沒發生。
那老者抬起頭。嘰哩咕嚕說了一大通,但魯克一句也聽不懂,他似乎有些焦急,努力打著復雜手勢,對方的神色依舊一片茫然。不過魯克有一點明白過來,他們并沒有惡意。
停下來思考了片刻后,那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臉上露出一絲喜色,他慢慢爬起來,側身做了個“請”地手勢。。Wap..Cn。
魯克好奇心起。跟著他向正中的那個洞穴走去。穆萊和塞繆爾猶豫片刻,急忙追了上去。
出乎意料,洞穴里溫暖而干燥,跟外面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在堅硬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插著一根松明,燃燒著發出柔和地黃光,照亮了四周。
魯克看到了無數簡陋的圖案,用尖利的石塊刻繪出線條,涂上不同顏色的礦物。顏色暗淡,栩栩如生。
那是關于三頭蛇王朝的壁畫,碩大的三頭妖蛇端坐在寶座上,在它的腳下,匍匐著無數半人半獸的怪物,雙手朝上放在身前,額頭深深埋在掌心里,每一個人物都栩栩如生。
那老者指著第一排左側的人像說:“阿孛。”然后又指指自己,恭謹地跪下來。向魯克虔誠地行禮。
“原來你叫阿孛。”魯克隨手指著壁畫中虎面人身的怪物問道,“那么他呢?他叫什么名字?”
“虎牙。”那自稱叫阿孛地老者又指著壁畫中人頭蛇身的怪物說道,“蛇骨。”
魯克沿著洞穴繼續往前走,每一張壁畫的風格都不盡相同,總體來說,越往前就越模糊。HTtp://畫風也變得粗獷而簡練。很多時候僅僅以抽象的線條表示,缺少必要的細節。
但不論作畫的技巧怎樣。所有的壁畫的主旨都是相同的三頭妖蛇在接受臣民地頂禮膜拜,唯一的區別在于,匍匐在他腳下的怪物,沒有兩個是相同的。
魯克漸漸明白過來,那些半人半獸的怪物可能是三頭妖蛇的仆人,他們一定誤認為自己就是復蘇的三頭妖蛇,所以才表現得如此敬畏。
當三頭蛇王朝覆滅后,他們就躲在大沼原里,世世代代守候下去,等待他們的主人從墳墓里蘇醒,重新統治這片土地。但是三頭妖蛇一直都沒有出現,他們只能在壁畫上留下自己的形象,懊悔地死去。他們就仿佛是被洗腦地機夔戰士,活著就是為了守候自己的主人。
想到這里,魯克心中一動,他從角落里拾起一截尖利的石塊,在空白的石壁上歪歪扭扭畫了穆萊和塞繆爾的肖像,然后指給阿孛看。阿孛點點頭,表示他明白了。
穆萊明白他是想用圖畫跟那自稱阿孛的家伙交流,這是個好主意,但他繪畫地水平實在太糟糕了,把他們畫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簡直是慘不忍睹。
“還是我來畫吧,我在南華國當水手地時候,常年在潛艇里,閑著無聊,也學過一點繪畫。”他從魯克手里接過石塊,隨手刻繪了幾下,塞繆爾嘴里含著鵝卵石的形象呼之欲出。
“這樣最好了!嗯,把剩下地人全部畫上去,一個都不要漏掉。”
“他們也被抓了嗎?”穆萊吃了一驚。
“是的,我回到山谷時,他們都不見了,有打斗的痕跡,似乎有人受傷了。”
“好像不是他們干的,應該是另有其人。”
“別管他,先畫出來再說!”魯克感到一陣焦躁不安。穆萊的速寫很有基礎,他飛快地畫出蘇標、顧清翥、曹靜文、雪容、尹北貘、狄秦六人的頭像,指給阿孛逐一辨認。
阿孛頻頻搖著頭,表示他沒有見過這六人。
穆萊問道:“會不會是軍方追上來了?”
魯克沒有立刻回答他。過了片刻,他沉聲說:“告訴阿孛,驅使鐵絲線蛇去尋找他們,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穆萊心中一凜,他開始在石壁上刻畫復雜的圖像。阿孛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手里的石塊,努力理解王想要他們做些什么。王身上散發出特殊的氣息,那是王者之氣,君臨天下的霸氣,象征著殺戮和死亡的煞氣,這種氣息已經滲透進他的血液里,讓他本能地畏懼和崇敬。他相信,三頭蛇王朝的中興已經為期不遠了。
不過阿孛做夢也不會想到,他所敬畏的王,早已成為魯克肚子里的食物!
鐵絲線蛇像潮水一樣涌進沼澤中,轉眼就消失無蹤。
魯克站在懸崖下,坦然接受著“仆人”侍奉。他們戰戰兢兢奉上所謂的美食,全是血淋淋的生肉,大部分是蛇,也有少量剝去毛皮的鳥獸。
魯克耐心地等待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讓阿孛惶恐不安,他猜測,王是不是認為他們太過怠慢了?不過在荒涼的大沼原里,這已經是他們所能提供的全部了。
蘇標和曹靜文潛伏在叢林中,竭力讓心跳和喘息平靜下來。半個小時前發生的一幕,像暈眩的鏡頭,不停地在眼前搖晃,血腥味像無形的魔爪,扼住他們的咽喉。
蘇標突然想起在很久前看過的一本電影,手提攝像機拍攝的,整整十分鐘的畫面,充斥著暴力和蹂躪,撥撩起內心深處騷動的欲望。那些欲望被所謂的道德和理性壓抑得太久,迫切需要發泄。
他禁止自己去想,但卻始終忍不住一遍遍地去想。
他們正在山谷里休息,一邊洗剝半死不活的小獵物,一邊享受這“飽”和“悠閑”的感覺。陽光懶洋洋地照在身上,讓人的心騷動起來。也許是春天了吧,他們的視線不自覺地被曹靜文和雪容的身姿吸引,就連一向不茍言笑的尹北貘都不能免俗。
但是沒有人在意顧清翥,男性的目光總是總她身上掠過,毫不停留。她已經不再是青春年少了,失去了嗜血機夔,衰老像河底的淤泥,逐漸翻滾泛濫,把清澈的河流變成了臭水溝。16K
短短的一個多月,對顧清翥來說就像是二十年。身材變形,脊柱開始彎曲,皮膚失去彈性,干燥,缺乏光澤,臉上的皺褶逐漸增多,長出大小不等的褐色斑點。最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具身體里蟄伏著一個天真幼稚的靈魂!
蘇標長長嘆了口氣,心中充滿遺憾。他深深體會到。一旦植入了機夔系統,就再也不能失去它了,無論在肉體還是精神層面,誰都承受不了這種巨大的落差。
就在他呆呆想著心事地時候,災難在一瞬間降臨。
沒有任何先兆。一個矯捷的身影從山谷上方掠過,伸展出無數銀光閃爍的液態KU合金觸手,像嗜血的牒荼樹的枝條,鋪天蓋地向眾人襲來。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危險。無處可逃!柔弱地身體立刻被觸手洞穿,仿佛是篝火上的燒烤。
蘇標本能地張開能量盾,擋住了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他被巨大的沖擊力推到山谷邊緣,整個人陷進巖石里,像被一雙堅硬地手臂抱住,動彈不得。他抬起頭,絕望地發現顧清翥已經無法幸免于難,要害被七八條觸手貫穿,頭顱,胸腔。小腹,鮮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紅了地面。
狄秦也遭受了同樣的命運,觸手從他的天靈蓋插入,穿過大腦和胸腔,從尾椎骨強行鉆出,把他牢牢釘在地上。狄秦死得很干脆,沒有任何痛苦,前一時刻還在整理藥箱。后一時刻變成了沒有意識的死物!
兇手是蔣羝藩,第四代機夔戰士。他像漂浮在海里的水母,伸出無數致命的觸須,肆意攻擊著下方的魚蝦。他的左胸還留下拳頭大小的傷口,但很明顯,那并不致命。
蘇標猜想,有些人的心臟天生就長在右邊,先天地畸形并不總是缺點,在某些特殊的場合能挽救他們的生命!
曹靜文、雪容和尹北貘僥幸活了下來。這跟運氣或實力無關,蔣羝藩接到命令要生擒他們。液態KU合金觸手像有生命的繩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們捆得結結實實,高高舉到跟自己齊眉的高度。HTtp://他等著欣賞他們的神情雙腳離開了地面,任誰都要驚慌失措,這是人類的本性。
但是蔣羝藩失算了。曹靜文并不是他想像中那么柔弱。嗜血機夔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在她的體表形成能量鎧甲。她奮力一掙,觸手被硬生生推開幾分,露出一絲縫隙,曹靜文立刻像滑膩地鯰魚一樣鉆出來,穩穩落在山谷中。
“咦!”蔣羝藩大吃一驚,曹靜文竟然把能量實體鎧甲化!
“砰”的一聲響,蘇標掙脫了巖石的舒服,夾帶著狂暴的極度寒氣,沖到蔣羝藩的下方。在他經過的地方,液態KU合金觸手迅速萎縮,碎成一棵棵細小的冰珠。
蔣羝藩的處境有些尷尬。他的胸腹要害暴露在兩名機夔戰士地直接攻擊下,稍一疏忽就會重蹈濫川一戰的覆轍。
夔核高頻震動,把她全身的鮮血盡數吸干,轉換為暗紅色的血漿,夾帶著洶涌的能量流,再次注入血管。曹靜文仰天尖嘯一聲,肋骨粘連在一起,形成一塊平板,心臟被三塊硬骨保護起來,肌肉和骨骼極度強化,指尖長出了利爪,嘴角突出獠牙。她徹底變身為一名強大的吸血鬼!
他們保持著原來地姿勢,誰都不敢稍作移動。機夔源源不斷釋放高度壓縮地固化能量,擴散到體外,形成三個不同性質的能量場,彼此交織在一起,相互影響,相互干擾。
蘇標突然產生一種錯覺,站在他身邊,跟他并肩戰斗地,不是曹靜文,而是他過去的親密愛人顧清翥!她們的容貌是那么相似,蒼白,像玉石一樣光滑,隱約透射出晶潤的光澤,她的嘴唇是那么薄,沒有半點血色,讓人忍不住像擁她在懷中,溫柔地親吻……
夔化程度緩緩下降,能量場產生了沒由來的紊亂他走神了!蔣羝藩對能量的變化極其敏感,他立刻揮動觸手,向蘇標發起暴風驟雨般的攻擊,速度之快,力量之大,令他根本無從抵抗。
雪白的能量盾被連續不斷擊碎,蘇標雙膝跪地,七竅中漸漸滲出了鮮血。他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了!
眼看形勢危急,曹靜文縱身向上一躍,直撲向蔣羝藩。液態KU合金觸手立刻翻卷回去,形成一朵綻放的花的形狀,像如來佛的巨掌,當頭罩住曹靜文。
意外接二連三地發生。就在蔣羝藩的注意力完全被曹靜文和蘇標吸引住的時候,雪容突然圓瞪雙眼,現出了七翼人形鳥的原形,張開利喙,對著蔣羝藩的發出一串穿云裂帛的尖嘯。
嘯聲箭一般穿透鼓膜,撕扯著他的每一條神經。距離實在太近,蔣羝藩沒有提防,后腦像被鐵錘連續不斷擊打,眼珠凸出,舌頭也不自覺地吐了出來。夔化程度急劇下降,液態KU合金觸手失去了能量的,軟綿綿融化為液體。蔣羝藩支撐不住體重,從高空重重摔下來。
曹靜文看準他的咽喉,張開利爪迎了上去,鋒利的爪子刺進他的血管,卻仿佛陷入一層黏稠的液體里。那不是鮮血!那是……液態KU合金!
蔣羝藩的血管里竟然流淌著液態KU合金!
曹靜文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蔣羝藩閃電般抓住她的手腕,向反方向用力一扭,“咯咯咯”一連串清脆的聲響,她的手臂像麻花一樣不自然地彎曲著。
“住手!”蘇標的心一陣劇痛,他奮力撲上前,左手一揮,超導型機夔化作遍布倒刺的狼牙棍,重重砸在蔣羝藩的脊背上。
蔣羝藩像麻袋一樣摔倒在地,整個臉埋進了礫石里,身體一動不動,貌似已經斷了氣。
雪容展開翅膀,接住了下墜的尹北貘,在山谷上空盤旋了半個圈子,穩穩地落下來。尹北貘牙關咬得咯咯響,強忍住尖叫,直到雙腳接觸到地面,才一屁股坐倒,臉色蒼白,受驚不小。
劇痛錐心刻骨,曹靜文捧著自己的手一步步后退,額頭上滲出豆大的冷汗。她完全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樣治療如此嚴重的傷勢。蘇標急忙湊上前來,焦急地說道:“沒事吧?來,讓我看看!”他完全沒有意識到,眼前的女子是曹靜文,而不是他的顧清翥。七星閣
“哈哈哈哈……哈哈哈……”蔣羝藩突然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他的肩頭劇烈聳動著,似乎遇到了極其可笑的事,無法克制。
蘇標猛地回過頭,他差異地發現,蔣羝藩的背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傷口,卻沒有一滴鮮血流出來。
蔣羝藩慢吞吞爬起來。轉動了一下頭頸,渾身骨骼劈啪作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嘴角露出詭異地獰笑。“我生氣了,你們讓我很生氣!”
寒意從心底生起,蘇標不由自主退后半步。整個人籠罩在一層雪白的寒氣里,山谷中的溫度急劇下降,水蒸氣凝結為冰珠,簌簌落下。在礫石上蒙上了一層嚴霜。
與此同時,曹靜文也感覺到對方透露出的殺意,警惕地擺出防守的姿勢。吸血鬼強大地再生能力發揮了作用,手臂自發地向反方向旋轉,受傷的骨骼和血肉以極快的速度愈合。16K
“吸血鬼!完全形態!”蔣羝藩大吃一驚,他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一下干裂地嘴唇。眼前的女子已經全面超越機夔戰士顧清翥,她幾乎把嗜血機夔的威力發揮到極致,這是軍方自開發機夔系統以來一直孜孜以求的突破,她究竟是怎樣辦到的呢?
蔣羝藩一顆心變得火熱。他本來已經放棄,現在又看到了戰勝魯克的希望。然而還沒來得及動手,內心深處突然騰起一股異樣的慌亂,流淌在血管里的液態超導化KU合金開始沸騰,蔣羝藩的全身凸起一道道銀色的經脈,縱橫交錯,顯得猙獰而可怖。“見鬼!怎么現在發作了!”蔣羝藩變了臉色,急忙把手伸進衣袋里,掏出一只扁平地金屬酒瓶。哆哆嗦嗦才湊到嘴邊,整個人一下子僵住了。他發現自己犯了個不能原諒的錯誤,瓶蓋竟然沒有旋緊,在剛才激烈的戰斗中,救命的烈酒灑得涓滴不剩!
機會終于出現了!蘇標的瞳孔一陣收縮,矮身撞向蔣羝藩懷中。。。極度寒氣把他的身體變成了犀利的武器,只要沾上一點,就能把對手凍成一具沒有知覺的冰棍。
第四代機夔戰士的秘密就在于心臟和血液,他們地心臟是機夔。而血液是液態超導化KU合金。進入戰斗狀態后,夔核震蕩,機夔系統吸入液態KU合金,注入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以觸手的形式鉆出皮膚,形成類似于半妖人的觸手。他們的身體組織都經過特殊的強化。能夠承受這樣強烈的負荷。
但是第四代機夔戰士都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流淌在血管里的液態超導化KU合金會不定期地沸騰,對身體造成嚴重地損害。只有高濃度的酒精才能暫時緩解這一危機。
蔣羝藩自從進入大沼原后,跟軍方失去了聯系,一直沒有得到烈酒的補給,他雖然留了半瓶以備急用,但一時疏忽,竟然沒有把瓶蓋旋緊。這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危機。
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了。蔣羝藩當機立斷,大吼一聲,胸口裂開一道五寸長的大口子,液態KU合金噴涌而出,匯聚成一條無比粗壯地觸手,重重搠在蘇標地肩頭。極度寒氣循著觸手傳向他的身體,歪打正著,剛好抑制住沸騰地液態KU合金。
蘇標遭受強力一擊,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向曹靜文撞去。曹靜文急忙張開能量盾,一股巨大的力量涌來,她站立不穩,雙腳突然離地,和蘇標一起飛出了山谷,投入陰暗的森林中。
極度寒氣讓蔣羝藩暫時擺脫了液態KU合金沸騰的困擾,他吼聲如雷,再次伸展出無數觸手,捆住雪容和尹北貘,大步向森林本來。
這只是一種威脅,他衷心希望,蘇標和曹靜文能夠逃得遠遠的。沒有烈酒的,他不適合進行激烈的戰斗。
夔化程度飛速下降,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為劇痛而呻吟。“連極度寒氣都制不住他快逃命吧!”蘇標氣喘吁吁地說道。他終于失去了斗志,徹底放棄了。
蔣羝藩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曹靜文用力搖了搖頭,奮力拖起蘇標沉重的身軀,驅動嗜血機夔,向叢林深處跑去。
蘇標放松身體,在柔軟的落葉堆上滑行,他仰起頭,陽光穿透枝葉的縫隙,星星點點落在他胸口,不停變換著形狀和位置。他聽見了曹靜文的喘息聲,他能想見她起伏的胸口。蘇標慢慢閉上了眼睛。
在茂密的森林里不知跑了多少時間,曹靜文終于摔倒在地,眼前金星閃爍,胸口幾乎要炸開來。已經聽不到蔣羝藩的腳步聲了,她略微放下心來,靠在樹干上,讓劇烈跳動的心臟平靜下來。
“謝謝你救了我。”蘇標由衷地說道。
曹靜文勉強笑了一下,擺擺手,意思是那不算什么。喘息了片刻,她悲傷地說:“可惜每能救……師父……”她記起顧清翥悉心教導她的情景,不覺悲從中來,潸然淚下。
蘇標長長嘆了口氣,低聲說:“去的總歸要去,誰都留不住,我想,對她來說,能夠毫無痛苦地離開這個世界,也是一種幸福。”
“咦”曹靜文覺得很不理解。
“我們是在特種機夔部隊認識的。她比我早一年成為機夔戰士,是第一批移植成功的精英分子,我雖然年紀比她略大一點,但無論資格還是官銜,她都遠遠在我之上。”
蘇標的眼神有些迷離。過了片刻,他繼續說下去:“那時候,她是整個特種機夔部隊的驕傲,左右兩臂都植入了嗜血機夔,任意調節夔化程度,這是所有機夔戰士都夢寐以求的能力,她輕易就得到了。”
“嗜血機夔給了她驚人的美貌,讓她永遠保持青春韶華,在我們心目中,她是唯一的夢中情人不,用夢中情人來形容她太唐突了,她是類似于女神的存在,我們都愿意用生命去保護她!”
曹靜文默默地聽著他的敘述,她沉浸在緬懷和回憶中。
“那時候,機夔戰士多數是道門的傳人,他們很少有跟年輕女性打交道的經驗,顯得靦腆而畏縮,盡管心里仰慕,卻沒有勇氣說出口。我就不一樣了,我是從……某種城市的最低層成長起來的,吃了很多苦,沒有什么條條框框能夠束縛住我,我看中了她的美貌,就直截了當追求她。”
“也許在特種機夔部隊里沒有像樣的男人。她只能選擇我。我們就這樣走到了一起。在研發機夔系統地秘密基地里,沒有什么休閑娛樂的場所,日子是單調無聊的,不過對我來說,那是一段值得永遠記住的時光。”
“我們……尋找種種機會呆在一起。學習,訓練,閑聊,吃飯。上床,爭吵,和好,就像那些正常的人類情侶一樣。別人都很羨慕我,也有人嫉妒我,認為我褻瀆了大家地女神,明里暗里向我挑釁,不過他們沒有一個占到便宜。我是特種機夔部隊里公認的天才,除了那些沒有欲望的老家伙,沒有人能夠跟我的冰封機夔抗衡。站wap..cN”
“后來。整個基地都知道了我們地事,軍方覺得繼續放任我們鬼混下去,影響不好,所以命令我們立刻舉行婚禮,由方振華親自主持,集團軍的很多頭面人物都來捧場,我們真是受寵若驚!”
“我們有了自己的住所,是基地附近的一所老式公寓,我們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開始了笨拙的生活。說實話,結婚一點都不好玩,本來我們是偷偷摸摸地聚在一起,很刺激,現在光明正大地朝夕相處,彼此越來越熟悉,矛盾和爭執就多了起來。”
“怎么說呢,結婚前,我們都隱藏了自己真實的個性。努力展現最美好和諧的一面,結婚后,不那么美好和諧的一面就開始暴露出來了,用句大俗話講,就是狐貍尾巴露出來了。”
“她……是軍方一手培養起來的衛道士,長期的耳濡目染。讓她滿腦子都想著保護人類。消滅妖怪族和半妖人,把自己當做是不惜犧牲地英雄。至于我。怎么說呢,我并不認為自己應該背負起這些艱巨的重任應該,我只想過舒適輕松的生活,希望保持私人的空間和自己的秘密,希望她能按照我的節奏生活。”
“生活的習慣和觀念都相差很大,我覺得她很迂,不大愿意遷就她,哄她,她感到委屈,認為我太過玩世不恭,竭力改造我的思想。”
“一開始我們只是斗嘴,后來是爭吵,再后來摔東西,直到動架。如果是普通的夫妻,打打就算了,但我們都是擁有機夔系統地機夔戰士,你能想像嗎,夫妻打架,結果變成了某種意義上的戰斗。”
“這很可笑,是吧,不過這就是真實的生活。”
“我們都覺得無法在一起生活下去了,但離婚又必須經過最高軍事委員會的批準,太麻煩,所以我們就分居了。(電腦閱讀)”
“后來,又發生了很多事,我離開了特種機夔部隊,成為一名雇傭兵,她留在基地里,主持機夔和機夔戰士的研究。我們像兩條分岔的路,越走越遠……”
“如果從此不再見面,也許對我們來說都是最好的局面,永遠懷念,永遠記得對方最美好的一面……但不是冤家不聚頭,她因為劉子楓和魯克的事來到西昆市,我也身不由己地牽涉進去,就這樣跟她再次相對。”
“我們小心翼翼,一句也不提起過去,她變得有耐心了,我也變得溫和了一些,我們假情假意,相互試探。”
“等事情了了以后,她委婉地邀請我回到特種機夔部隊去,我就答應了。”
蘇標發了一陣呆,喃喃自語說:“一個人在陌生地城市里漂泊,我覺得很累,我希望找到一個歸宿,所以就回到了過去的生活里。但是經過了那些事以后,軍方不再相信任何機夔戰士,在他們眼里,我只是一件有用的工具。我真心誠意為他們做了很多事,還是沒能贏得他們的信任,到頭來,他們打算把我洗腦,然后改造成為喪失自我的第三代機夔戰士,就像她,李兵,馮氏兄弟,趙得勝一樣。”
“我再次逃離了特種機夔部隊。我決心把她從軍方的控制下解放出來,把最寶貴地自我還給她。這是我地責任,也是我的義務。在遙遠地鐵沙國,我在魯克的幫助下做到了,但是她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失去了嗜血機夔,她不再能夠保持年輕,而為了解放意志,她的心智變成了一個十多歲地幼稚兒童。”
“一個稚氣未脫的兒童。隱藏在逐漸衰老的軀殼里,我開始懷疑,這么做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我沒有征求她地意見,粗暴地改變了她的命運,這種改變是不是她想要的呢?她愿意繼續充當軍方的工具。16K.手機站渾渾噩噩地活下去,還是回到我身邊,渾渾噩噩地活下去?”弟子,你告訴我。她是怎么想的?”
曹靜文直到蘇標的心中充滿了困惑和痛苦,她猶豫了良久,低聲說:“我相信,當時是師父自己選擇洗腦,成為第三代機夔戰士的。她說過,愿意為人類犧牲,她也是這么做的。”
“……是啊,我也是這么想的。我所做的一切,是違背了她的心愿啊!”蘇標痛苦地搖了搖頭,“為什么當時我鬼迷心竅。一心想把她從軍方的控制下解放出來呢?這是我的想法,不是她地意愿。是我害了她。”
“現在再說這些已經于事無補了。”
“是的,于事無補了。死亡對她來說,也許是一種徹底的解脫!”蘇標抬起眼,望著疲倦的曹靜文,眼前忽然一花,顧清翥窈窕的身姿浮現在眼前,俏臉上帶著讓人心醉的微笑。這是幻覺,蘇標告訴自己。然后,他看著她的身影跟曹靜文重合在一起。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
蘇標痛苦地呻吟了一聲,他知道,自己已經無可救藥了。
“你……愛她嗎?”
“愛?到底什么是愛?”蘇標苦笑著問道。
“我不知道……我想,愛一個人,就是為他考慮,為他守候,為他犧牲。”曹靜文想起了遠在沼南城的涂鳳,當魯克帶著他離開那座城市地時候。她的臉色平靜如水,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滿。
“也許愛,也許不愛,我也不知道。”蘇標覺得有些茫然。他偷偷看著曹靜文,她雪白的脖子,起伏的胸脯。婀娜的腰肢。每一條曲線都是那么動人,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不知道?那為什么要結婚?”曹靜文感到不可思議。在她的心目中,愛情是婚姻的先決條件,沒有愛情的婚姻等同于犯罪。
“只是因為寂寞……”蘇標抬起頭,勇敢地凝視著她地眼睛,那雙澄澈的眼眸,猶如夜空中璀璨的明星!
“這對她很不公平!”
“是的,很不公平。”蘇標有些口干舌燥,他舔了一下嘴唇,猶豫著該不該向曹靜文吐露心事。蔣羝藩隨時都會出現,他已經筋疲力盡,再也擋不住那些蜂擁而來的液態KU合金觸手,如果現在不說,那么他很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了。
但是說些什么呢?說他愛慕她,愿意保護她,和她共度難關。這毫無意義。曹靜文的心里只有魯克一個人,蘇標看得很清楚,這么做只會令她鄙視他,提防他,沒有任何好處。
顧清翥尸骨未寒,他就起了貳心,簡直就是禽獸!可是蘇標無法撲滅對曹靜文地感覺,猶如骨鯁在喉,憋得難受。這難道就是所謂地中年危機?對逝去青春的向往,對婚姻地失望,對未來的絕望……他希望有一具青春的胴體能夠陪在他身邊,走完剩下的旅程。
既然不能夠得到她的心,那就占有她的身體吧!蘇標心中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偷襲她,把KX281型迷幻劑注入她的大腦,把她變成行尸走肉,沒有意識的寵物,帶著她躲到異國他鄉去,隱姓埋名,像水滴融入大海,消失無蹤。
這樣的沖動越來越強烈,蘇標的手指微微顫抖著,他知道自己已經走火入魔了。可是,走火入魔又怎么樣呢?他喜歡那種感覺!
顧清翥是他生命最后的束縛,是沉重的負擔,現在,他解脫了。盡管理性不愿意承認這點,他還是感到罪惡的輕松。從此以后,不顧一切,瘋狂地生活,肆無忌憚地生活,拋開一切人性的約束,像沼南城的半妖人一樣,遵從內心的召喚……
“蛇!有蛇!”曹靜文突然尖叫著,打破了蘇標的幻想。他急忙跳起身,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條長滿鐵絲狀花紋的怪蛇仰起上半身,咝咝吐著蛇信,頭頂上一枚灰黑色的獨角,正虎視眈眈盯著曹靜文。
曹靜文完全忘了自己是一名機夔戰士,手忙腳亂,尖叫著躲到蘇標身后。
蘇標感覺到她柔軟的手搭在自己背上,他像觸電一樣,背上的肌肉僵硬得失去知覺。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代,在沼南城,第一次用顫抖的手,撕開某個雌性人類奴隸的衣衫。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最后成為了蘇鄧的腹中之食!
“我該怎么辦?”蘇標問自己,“故意讓它咬傷,剝去曹靜文的擔心和照顧,還是趁她驚慌失措時下手?”夔核緩慢地震動著,極度寒氣凝聚在指尖,身后的美女毫無防備,只要輕輕動一下手指,就能如愿以償。
但是猶豫了片刻,蘇標沒有動手。他大步向那條突然出現的怪蛇走去,寒氣越來越盛,空氣中的水蒸氣凝結為細小的雪珠,滴滴嗒嗒砸在落葉堆里。
他對自己感到失望它感覺到危險,孱弱地后退著,發出一陣低沉的“咝咝”聲。仿佛聽到了同伴的召喚,十多條粗壯的鐵絲線蛇從森林深處游來,圍成一個半圓,向蘇標步步逼近,張開嘴,露出尖利的毒牙。
雙方對峙了片刻,就在蘇標準備動手的時候,魯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蛇群溫順地伏在他腳下,像馴服而畏懼的寵物。
曹靜文呆了一下,大叫一聲,猛地撲進他懷中。
蘇標暗暗嘆了口氣,他收起極度寒氣,疲倦的神情中透露出沮喪。他看到,在魯克的身后,站著兩個形貌古怪的“人”,一個是干瘦黝黑的老人,另一個是人頭蛇身的怪物,離開他有一米遠,恭敬虔誠,仿佛不敢過于接近。
他們是三頭妖蛇的仆人,阿孛和蛇骨。
“到底發生了什么?”魯克輕輕拍著曹靜文的肩膀,擔心地問道。
蔣羝藩大口大口灌著烈酒,渾身上下大汗淋漓,每一個毛孔都充滿了強烈而刺激的舒暢感。夏建業隨手遞給他一瓶高度的沃倫酒,問道:“還要嗎?”
蔣羝藩二話不說,把酒瓶搶到手里,一氣喝了個底朝天。他長長舒了口氣,叫道:“真他媽過癮!”
“你確信魯克會來搭救那個妖怪?”夏建業切入了正題。
“這種事情怎幺能確定,賭一把啦。你難道打算在大沼原里搜索一個跑得比兔子還快的機夔戰士?省省吧,別犯傻了!”蔣羝藩毫不客氣地說道。
“那你的意思是?”
蔣羝藩干脆地說:“等魯克出現,趁他不提防,我用液態K合金觸手纏住他,你們一擁而上,揍扁他。如果做不到,那就同歸于盡。就這幺簡單!”
“有沒有可能用那個妖怪要脅他?”
“你可以試試看,不過據我了解,他不是這樣的人。漂亮女人什幺地方找不到,非要拿性命去冒險!”
“那是你的想法,說不定魯克是這樣的情種呢!”夏建業笑了起來,“何況,他肯來救她,就說明交情不淺。HTtp://”
“隨你的便,不過我建議你最好不要那幺做,在他面前耍花招是占不到任何便宜的,只會激怒他。”
“好吧,就照你說的辦。羝藩,你覺得我們的勝算有多大?”
“零或者一百。”
“什幺意思?”
“要幺成功。殺死魯克,要幺失敗,被他殺死,這中間沒有其它地可能性。”頓了頓,蔣羝藩補充道。“你沒跟他交過手,你無法想象他的可怕之處。”
“他只不過是第一代機夔戰士,你太夸張了吧?”
“他對夔核和能量的控制已經遠遠超過了這個時代,他才是機夔戰士進化的最終目標!很遺憾。第四代機夔戰士的研發并不順利,如果我們能夠組成一個十二人地小隊,相互配合,就有很大的把握制服他。可惜沒有,我只有一個人。你的特種機夔空降團沒什幺用,連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他們也不行嗎?”夏建業地眼角瞥了一下坐在山谷上方的機夔戰士,他們是K集團軍軍長熊昀從特種機夔部隊里抽調的精英,李兵,馮念祖,馮守一。趙得勝,他們全是A級的機夔戰士,K集團軍的王牌精英。
蔣羝藩輕蔑地說:“他們是炮灰,除了李兵,剩下那三個能活下來就是奇跡!”
“你未免也太小看他們了!”
“等著瞧好了……”蔣羝藩小聲嘀咕著,心里充滿了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悲涼。他仿佛已經預感到了什幺。從森林的深處,傳來一陣異樣的聲響,“沙沙沙沙”,像枯葉摩擦著大地。讓人渾身泛起雞皮疙瘩。
“那是什幺聲音?”夏建業警惕起來,本能地按緊了腰間的手槍。
“把那玩意丟了吧!用汽槍打得死大象嗎……”蔣羝藩放肆地嘲笑著他。他突然感到一種異樣的能量場波動,夔核受到強烈地感應,頻頻跳動著向他發出警告。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壓低聲音說道:“是魯克,他來了!”
夏建業飛快地跳起身,向埋伏在山谷上方的機夔戰士打了個手勢,李兵等四人也慢慢匯聚到夏建業身后,時刻保護他的安全。
“在哪里?”夏建業焦急地問道。他的視線在陰暗的森林里搜索著。16K.電腦站瞪得眼睛發酸,卻什幺都沒發現。魯克仿佛融化在空氣里,躲在每一片樹葉的背后,隨時都會出現在他身前。
“來吧……”蔣羝藩喃喃自語著,“想救你的妖怪情人,就不要藏頭露尾的……”
“沙沙”地聲響越來越響亮。似乎是無數爬蟲組成的大軍。正向山谷迅速推進。蔣羝藩猛地記起了什幺,叫道:“是蛇群!快。快退到山谷上方去!”話音未落,無數長著獨角的斑紋怪蛇從黑暗中涌出,潮水般撲向他們。
李兵等人紛紛張開能量盾,掩護夏建業向高處撤退。蔣羝藩沒有被眼前的異狀所迷惑,他冷靜地感應著周圍的能量場,從胸腹間抽出十多根銀光閃爍的液態KU合金觸手,緩緩把身軀撐到半空中。
他已經鎖定了魯克的位置,他正站在森林邊緣的一棵大樹后,靜靜等待著時機。激烈的戰斗一觸即發,蔣羝藩興奮得心里發虛,他覺得渾身地血液都要沸騰起來了這只是錯覺,他的血管里流淌的并不是血液!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魯克并沒有任何舉動,反倒是那些獨角怪蛇,蜂擁擠在山谷的邊緣,彼此團簇在一起,抱成一個巨大的蛇球,越聚越多,直徑超過了兩米。
夏建業看得目瞪口呆,他的腦子終于反應過來:“它們打算爬上山谷!”
位于蛇球頂部地十多條怪蛇仿佛讀懂了他地心思,仰起蛇吻,像彈簧一樣竄向空中,劃出一道道弧度不一的拋物線,電射向全神貫注戒備地對手。
馮守一立刻揮動右手,超導型機夔化作一把鋒利的彎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砍中怪蛇的七寸要害。但是出乎意料,柔軟堅韌的蛇身在空中吃不到力量,它的軀體上僅僅多了一道深深的傷口,并沒有斷成兩截。這加深了夏建業的擔憂。竟然能頂住機夔戰士的致命一擊,魯克是從哪里找來這幺多強悍的怪蛇?
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中涌現,他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不過那些經過洗腦的機夔戰士沒有想這幺多,他們紛紛張開能量盾,超導型機夔化作雪亮的利器,上下翻飛,以最原始的方式阻擋住瘋狂的蛇群。但是躍上山谷的怪蛇越來越多,它們像驚濤駭浪一般涌來,李兵等人被迫收縮防線,步步后退。
夏建業知道他擬定的伏擊計劃不攻自破了。蔣羝藩完全有理由嘲笑他,他對魯克的評價沒有任何夸大,那是一個極其可怕的對手,必須像對付全副武裝的滿員軍隊一樣重視他!他急促地呼出肺里的空氣,舉起手臂,向身后打了個約定的手勢。
S集團軍特種機夔空降團接到信號,迅速離開藏身的山坳,組成懸斗形的隊列,給予李兵等強力的。他們的人數很多,雖然個人的能力不是十分突出,但經過長期的訓練和磨合,協同作戰的能力很強,蛇群遭到有效的阻擊,喪失了一開始的優勢,成堆成堆地滾落到山谷里。
“噗通、噗通……”沉重的腳步聲像末日的鼓點,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來了!”蔣羝藩瞪大了眼睛,然而讓他詫異的是,“游”出森林的并不是魯克,而是一個人頭蛇身的怪物,他抿起嘴唇,發出急促的尖嘯聲,蛇群仿佛接到了指令,突然一分為二,采用迂回包抄的戰術,涌到對手的身后。
那是三頭妖蛇的仆人蛇骨!
夏建業的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他大叫道:“快,快干掉他,他是蛇群的指揮官!”
蔣羝藩立刻舉起一條觸手,迎著蛇骨的面門砸去,空氣被撕裂,發出尖銳刺耳的呼嘯聲。蛇骨的動作異常靈活,他側身一閃,依靠鱗片的波動游到蔣羝藩的下方,淹沒在蛇群中,消失了蹤影。
那是蔣羝藩視線的死角,他正打算轉動頭頸,尋找這個狡猾的對手,心中突然升起一種莫名的警覺。是魯克!他動手了!蔣羝藩感覺到危機的迫近,急忙收回大部分的觸手,在身體周圍釋放出特殊的能量場,像聲納系統一樣,通過能量場的波動和反射來確定魯克的行動。
這是他從上一次交手中得到的經驗,但能不能收到預想中的效果,他毫無把握。對手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停留在空中,拉大與魯克之間的距離,贏得些許反應的時間。
蔣羝藩的策略成功了。雖然看不到對手,但是他能夠隱約感覺到魯克移動的軌跡,他的目標……他的目標竟然是山谷上方的機夔戰士!蔣羝藩興奮的心一下子變得冰涼,形勢從一開始就朝他最不愿看到的方向,他必須作最壞的打算!
那是一場單方面的殺戮。站wap..cNS集團軍花費了大量的人力和財力建成的特種機夔空降團,還沒有經受戰爭的洗禮,就遭到惡劣毀滅性的打擊。
半妖人的本性像火山一樣爆發,殺戮的沖動和對鮮血的渴望充斥了魯克地內心。超夔化的雷鳴機夔把能量固化為無形的利刃,擁有毀滅性的殺傷力。他像來自地獄的惡魔。無聲無息地突入機夔團地防線,收割著茫然無知的生命。
夏建業相信,他畢生都不會忘記這血淋淋的一幕!
頭顱憑空飛起,滿腔熱血噴涌而出;胸口遭到重擊,突然凹陷下去。一直貼緊后背;腹部被剜出拳頭大小的窟窿,腸子盡數淌出來;脊梁被一雙無形地大手生生折斷,身軀彎成兩截……那些量產的第三代機夔戰士,像稻子一樣倒在血泊中。16K從此再也沒有站起來。
“魔鬼!他一定是魔鬼!”夏建業幾乎要發瘋了,他戰戰兢兢大叫著,雙手抱住腦袋,慢慢蹲了下來。李兵、馮氏兄弟和趙得勝守護在他身邊,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殘酷的修羅場,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所有人類的感情已經從他們的頭腦里抹去,他們僅僅是有智能的武器。
“我們已經走上了歧途!機夔系統……是潘朵拉的盒子,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禾洲大陸上!是我們給了惡魔強大的力量……魯克是軍方一手造成的……惡夢!”夏建業終于大徹大悟了。
屠殺已經接近了尾聲,S集團軍的特種機夔空降團將近有半數死在魯克地手上,剩下的猝不及防。被鐵絲線蛇咬傷,毒發身亡。他們是幸運的,好歹還留了全尸。
鮮血匯成了河流,像瀑布一樣傾斜進山谷中,血腥味籠罩了方圓數百米,洗染出活生生的人間地獄。七星閣
魯克的身影浮現在幸存者的面前,他的神經仿佛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親手締造了慘絕人寰的一幕,依然保持著從容鎮定。
夏建業突然爆發出來。他嘶啞著聲音大叫道:“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這些話等你到屠宰場去對自己說吧。”魯克冷靜地分析著形勢,他向蛇骨遠遠地打了個手勢,后者再次抿嘴尖嘯,飲飽了鮮血地鐵絲線蛇紛紛跌落到山谷中,懶洋洋地向密林深處游去。
“現在,告訴我,雪容在哪里?”
“你想見她?原來你還在乎她!”夏建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惡魔,明知道人質在對方手里,竟然毫不猶豫地大肆屠殺!
“交出雪容。就放你們一條生路。”
“你這是在做……”夏建業“夢”字還沒說出口,魯克再次消失在空氣中。這一次,他的目標是李兵。他決定斬盡殺絕,只留下意志薄弱的夏建業,拷問雪容的下落。
李兵首當其沖,感覺到凌厲的勁風撲面而來。他立刻伸出手。搭在了馮守一的肩膀上。液態超導化KU合金深深刺進了他的肩頭。馮守一、馮念祖和趙得勝也做了相同地動作,四人圍成了一個“井”字形。通過超導型機夔通過液態KU合金連接在一起,夔核的震蕩相互影響,自發調整著頻率,漸漸達成了同步。
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在四名A級機夔戰士的身體里飛速流轉,純白色的能量盾赫然出現,堪堪擋住了魯克的奮力一擊。兩種不同屬性地能量彼此對峙,此消彼漲,此漲彼消,僵持了片刻后,魯克臉色微變,他感到內臟像刀割針刺一樣劇痛,只能緩緩退了回去。
在能量地對抗上,魯克吃了一點小虧。超夔化的雷鳴機夔雖然不遜色于四人聯手,但他地身體卻承受不住這樣巨大的負擔。德洛麗絲造成的傷害是不可逆的,盡管夔核已經進化到超夔化的境界,他的身體卻永遠無法回到原來的狀態。
他已經被剝奪了作為半妖人最強悍最根本的東西!
能量盾開始向外緩緩擴張,表面產生了細微的紊亂,就像風吹皺平靜的水面,泛起漣漪和波浪。風起于青萍之末,魯克似乎察覺到了什幺,他不停移動著方位,全心意感覺著周圍能量場的變化。
“難道他們掌握了操縱能量的技巧?”蔣羝藩心中一凜,急忙收起觸手,躲進了山谷里。
他的謹慎是有必要的。能量盾在一瞬間瓦解,化作狂暴的能量流,圍繞著四人急速旋轉,形成一股股拔地而起的龍卷風暴,籠罩了方圓數百米的空間。天地間的一切,有形或無形,有生命或無生命,都在能量風暴毀滅性的打擊下灰飛煙滅,離解為微小的分子或離子,成為它的一部分!
早在狂飆突起的瞬間,魯克就退到了安全的距離,親身體驗到如此強大的能量攻擊,給他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沖擊。四名A級的機夔戰士聯手,決不是力量的簡單相加那幺簡單,他完全可以感覺到,當復數高品質夔核以相同的頻率同步震蕩時,釋放出的固化能量將以幾何級數增長,幾乎相當于可以控制的亞穩態夔核媾變。如果軍方完全掌握了這項技術,那幺禾洲大陸的平衡將被打破,人類以壓倒性的優勢再次登上金字塔的頂端。
那將是一場災難,滅絕種族的大屠殺!想到這里,魯克暗暗起了殺心。他決定毀掉眼前的四名A級機夔戰士!
能量風暴足足持續了五分鐘,那已經是人類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李兵等人的夔化程度產生了不同程度的下降,震蕩頻率的同步被打破,能量流漸漸削弱,終于消失于無形。
風暴的中心是平靜而安全的,夏建業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他從機夔戰士的保護圈里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四周。山谷和樹林已經被夷為平地,魯克似乎已經被肆虐的能量撕成碎片,沒有留下任何痕跡。16K.電腦站
夏建業略微松了口氣,問道:“結束了嗎?”
“有這種可能。”李兵膝蓋一軟,幾乎支撐不住身體。馮氏兄弟和趙得勝也表現出不同程度的疲態。
夏建業一顆心不住地往下沉,他失聲反問道:“僅僅是可能?你們有搞錯!”不滿和擔心的情緒充斥著胸臆。他不禁流露出家鄉地口音。
“我們已經盡力了……”
話音未落,蔣羝藩的聲音突然在不遠處響起:“他沒有死,他正在向你們逼近!三點鐘方向!”
一股凌厲的勁風席卷而來,魯克并攏五指,以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插入了馮守一的胸膛。一直穿透后背,挖出血淋淋地心臟成功了!他破壞了夔核的同步震蕩!魯克略微有一線松懈,身影不經意地停頓了一下。
馮守一的臉上閃過詭異的微笑,大腦里一片空白。就像消磁后地錄像帶。他的生命走到了盡頭。作為軍方有生命有意識的工具,能夠在戰斗中轟轟烈烈地死去,這是一種幸運!
魯克本能地警惕起來,急忙拔出手臂,但為時已晚,四顆夔核同時震蕩,達成頻率的同步,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在瞬間爆發,從零到無窮大,形成比剛才更加猛烈的能量風暴。。wAp.CN。魯克像一片脆弱的樹葉。在能量流中身不由己地飄搖,一忽兒被甩到高空,一忽兒又被砸向地面,依靠雷鳴機夔苦苦支撐著,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這就是軍方的詭計。佯攻,示弱,犧牲,突襲,簡單的伎倆。卻巧妙地騙過了他。夔核的同步震蕩是由某一人控制地,馮守一的死并不能改變什幺。魯克在痛苦中懊悔,要怪就怪自己太過托大,雄獅搏兔亦用全力,他為什幺不充分發揮速度上的優勢,給予對手致命的打擊呢?他的第一目標應該是李兵,而不是那個不起眼的馮守
狂暴的能量流反復轟擊著他的身體,能量鎧甲不到十秒鐘就消散于無形,魯克必須源源不斷地注入固化能量。才能保護自己的身體不受傷害。隨著時間地推移,超夔化的雷鳴機夔也已經發揮到極致,如果能量風暴持續下去的話,那幺他只能用肉身來對抗毀滅性的能量流了。。七星閣。
即使是再強悍的半妖人,無法在能量風暴里生存下去。魯克決定拼死一搏。
一種奇妙的感覺充斥著整個身心,那是對生的執求。對戰斗的渴望。對未來生活的憧憬。無論吃多少苦,付出多大地代價。無論鮮血把這個世界洗染成怎樣的緋紅,都要奮斗,要堅強地活下去……生命的意義大概就在于此吧!
夔化程度突破了百分之二百,繼續緩緩地上升。魯克感覺到,雷鳴機夔已經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或者說,他的身體已經成為了機夔系統的一部分,緊密,不可分割。他攤開手掌,一團拳頭大小地能量球迸射出耀眼地藍紫色光芒,即使是暴虐的能量流也不能把它淹沒。
當魯克再次從高空跌向地面時,他奮力揮動手臂,擲出了能量球。
能量球穿透了重重阻礙,星馳電掣般撞向李兵。李兵地身體仿佛被無數繩索縛住,連頭頸都無法轉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能量球擊中自己的胸口,泥牛入海,消失無蹤。
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發生了,以能量球擊中的部位為起點,李兵的身體開始逐漸汽化,從胸口迅速擴大到頭顱、小腹、四肢,短短幾秒鐘內,整個人徹底消失,只留下一顆藏青色的夔核,漂浮在半空中,通過液態超導化KU合金,與馮念祖和趙得勝的身體相連。
然而能量風暴沒有停止!
竟然不是李兵在操縱夔核的同步震蕩!是誰?到底是誰?魯克的腦子幾乎要炸開來了,他不再心存僥幸,奮力聚集起剩余的能量,連續丟出兩個能量球,目標是馮念祖和趙得勝。
已經是強弩之末,能量球既小又慢,晃晃悠悠穿過能量流,擊中了泥塑木雕般的二人。
發生在李兵身上的一幕再次重現,身體汽化,只留下光芒閃爍的夔核。
能量風暴依然沒有停止!
竟然還不是馮念祖和趙得勝!魯克幾乎要絕望了他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在能量風暴的中心,還有一個活著的人類,那就是S集團軍參謀長夏建業!
魯克終于明白過來,真正設下這種種圈套,在背后操縱夔核同步震蕩的人,竟然是夏建業!然而為時已晚,他已經沒有余力再次擲出能量球。
眼前變得一片模糊,夔化程度開始下降,能量入不敷出,他感到能量流正刮過裸露的皮膚。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能量風暴嘎然停息,四顆夔核先后墜落,夏建業雙膝跪地,七竅中汩汩地淌出鮮血。他無法再支撐下去了,控制夔核同步震蕩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生命!
魯克踉踉蹌蹌走到他身前,喘著粗氣說道:“原來……你也是機夔戰士!”
夏建業沒有回答他。他耷拉著腦袋,最后一點生命力正黯然消退。
“能支撐到現在,你也很不容易了!只要再堅持幾分鐘,你們就能如愿所償了。”
夏建業頹然倒在四顆夔核之間,一陣風吹過,他的軀體化作灰塵,紛紛揚揚消失在遠處。他留下了一顆赤紅色的夔核,像心臟一樣有力地震蕩著。
那是嗜血機夔的夔核。
魯克彎下腰拾起它,剝去表面的液態超導化KU合金,放在掌心靜靜凝視著。嗜血不停變換著迷人的光芒,像一顆璀璨的紅寶石。
雷鳴機夔似乎剛剛從沉睡中蘇醒,發出微弱而堅定的呼喚。魯克不由自主把夔核湊到嘴邊,硬生生吞下肚去。就像吞下了一團火,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魯克張大了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嗜血受到能量的牽引,飛速投入雷鳴機夔中,夔核彼此融合,雷鳴吞噬了它。
烈焰焚身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了。雷鳴機夔恢復了活力,源源不斷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注入他的內臟、肌肉、骨胳、神經和血管中,這種能量不同于以前,它們修復著魯克受傷的身體,像溫暖的春風,像初夏的雨水,讓他得到再生。16K
這是嗜血的力量。魯克終于明白過來,夔核的每一次融合,都是一次脫胎換骨的進化,現在,他已經擁有了吸血鬼超強的再生能力,如果他愿意,只要不停地吞下夔核,他就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神!魯克的心情平靜如水,他沒有興奮。反而有些意興闌珊。禾洲大陸上最強的機夔戰士終于誕生了,以這樣一種意想不到地奇特方式,出現在大沼原的深處。他一度渴望強大的力量,但當這種力量真的降臨在他身上時,魯克卻感到茫然。
他拾起剩下的四顆夔核。鄭重其事地藏進口袋里,舉步向山谷走去。
在能量風暴地席卷下,山谷已經被夷為平地,蕩然無存。魯克突然停住了腳步。腳尖輕輕點著地面,說道:“蔣羝藩,你像土撥鼠躲在地下,究竟是想偷襲,還是逃生?”
停了片刻,土壤像煮沸的油鍋一樣翻騰起來,蔣羝藩跳出地面,揮動無數銀光閃耀的觸手,勇敢地面對著魯克。。ap,16cn。
“他們全都死了。你呢?你想活下去嗎?”
“別用這種口氣說話,就好象你是神一樣!”蔣羝藩急躁地叫道。“我還沒有輸!來啊,跟我打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被魯克從容的氣勢所震懾,大聲叫嚷地每一個字都暴露出自己的色厲內荏。
一股說不清的寒氣從腳底騰起,蔣羝藩心里發怵,舌頭異常苦澀。
他悲壯地撲了上去,液態K合金的觸手變形為各種形狀的槍膛,子彈像密集的雨點,明明穿透了魯克的身體。卻沒有留下任何傷口。即使是再密集的雨點,彼此間也存在狹小的空隙,魯克利用了這些轉瞬即逝的空隙,從容地避開子彈,讓它們擦著自己地皮膚消失在遠處。他很享受這樣的感覺。
蔣羝藩已經筋疲力盡了,他絕望地跪倒在地,觸手軟軟地垂了下來,就像一條條死蛇。站wap.16k.cn他無法分析出對手固化能量的頻率,不能打破能量鎧甲和能量盾的防護。他也無法跟上魯克的速度,只能成為對手攻擊的靶子他是低級的未進化的機夔戰士,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他徹底失敗了!
魯克緩步走到他面前,冷冷地問道:“雪容呢?她在哪里?”
蔣羝藩慘笑道:“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
魯克慢慢蹲下來,伸出覆蓋著能量鎧甲地雙手。面無表情地說:“看著這雙手。它們能造成超乎想象的痛苦,你以為我沒辦法撬開你的嘴巴嗎?”
“你可以試試看!”
魯克凝視著他。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好吧,我相信你,你經受過特別的訓練,能忍受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不過,只要你是人類,我總有辦法得到想要的東西。肉體是軟弱的……”他把手伸進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傷痕累累地鐵皮盒子,里面還有三支KX27型迷幻劑。“你想干什幺?”蔣羝藩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用無力的觸手纏住魯克的小腿,似乎預感到什幺。
魯克沒有閃避,他并不認為那些觸手能夠穿透能量鎧甲,對他造成傷害。“放輕松,我相信這并不痛苦,一點都不會。”他打開了鐵盒,取出一支KX27型迷幻劑。
“是的,我相信。”蔣羝藩慘然一笑,用盡所有殘余的能量,緊緊抱住了魯克地小腿,與此同時,在他右側地胸腔里,心臟所在的位置,一顆隱藏地亞穩態夔核發生了可怕的媾變,無數微小的能量核心彼此摩擦,失控的能量猶如超新星爆發,剎那間摧毀了他所有的內臟器官。
“這并不痛苦……一點都不……”蔣羝藩重復著魯克說過的話,意識開始變模糊,腦子里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這就是他的殺手锏,同歸于盡的最后一著。也許他永遠都無法戰勝魯克,他是禾洲大陸上最強的機夔戰士,但是他能夠把他拖下死亡的深淵,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
從成為一名第四代機夔戰士起,他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生是苦役,死是解脫!
“亞穩態夔核的媾變嗎?”魯克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雷鳴機夔透過他的十指釋放出銀灰色的游絲,閃電般鉆進蔣羝藩的身體,與媾變中的夔核連接在一起,他小心翼翼控制著狂暴的能量流,把它們緩緩引入大地。任何微小的失誤都將引發可怕的連鎖爆炸,他必須謹慎,不能犯任何錯誤。
無論是軍方,還是作為犧牲品的蔣羝藩,他們都以為亞穩態夔核一旦開始媾變,就沒有任何力量能讓它停下來,固化能量的連鎖爆炸將摧毀一切,為他們消除心腹大患。
但是這一切最終沒有發生。
天空布滿陰霾,第一滴雨水穿過厚重的云層,落在干涸的大地上。
大沼原終于迎來了雨季。
魯克一行人在阿孛的洞穴里逗留了四五個月。
那是一段乏味艱苦的日子。持續不斷的暴雨導致山洪爆發,道路受阻,食物匱乏,只能靠生蛇肉充饑。蛇肉老而堅韌,吃在嘴里像一塊橡皮,有一股怪味,怎幺嚼都嚼不爛。他們只能閉著眼睛生吞下去。
整天窩在潮濕的洞穴里,呼吸著充滿霉味的空氣,讓人幾乎要抓狂。
鐵絲線蛇陸陸續續回到巢穴里,它們幾乎搜遍了整個濫川流域,但沒有發現雪容和尹北貘的蹤跡,蘇標推測,他們已經落入軍方的手中,淪為他們的俘虜。
是去搭救他們,還是繼續穿過大沼原,向沼南城進發,這是個兩難的抉擇。在雨季結束之前,魯克必須做出選擇。
每個人都在猜測,魯克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天空漸漸透出了一絲亮色,暴雨越來越小,云層散開,耀眼的陽光照亮了大沼原。
魯克隨即踏上了返回沼南城的旅程。
有阿孛、虎牙和蛇骨引路,他們順利穿過了危機四伏的大沼原,輕松得就像一次長途郊游。。16K。
一路上,曹靜文都在猜測,小盧子為什幺放棄雪容,殘忍地把她遺棄在軍方手中。他這幺做是辜負了雪琴的心意!這種想法越來越強烈,揮之不去,像大毒蛇,纏繞著她的心胸。
她終于忍不住對魯克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那是一個星光璀璨地夜晚,微涼的風從沼南城方向吹過來。夾帶著熟悉的氣息。虎牙和蛇骨到沼澤深處去打獵,阿孛虔誠地守在樹下,像一截枯木,隨時聽候主人的拆遷。
魯克坐在枝丫間,眼神清澈如水。雙腳自然地垂下來,輕輕搖晃著。他向曹靜文講述了跟雪琴雪容姐妹相識的經過。一段充斥著瘋狂和頹廢地故事,魯克沒有遺漏細節,也沒有夸大。他在緬懷這段過去的同時,也在向它告別。
曹靜文依偎在他懷中,傾聽著他心跳的聲音。從始至終,他的心跳都是那幺沉著,就好象故事里地主角是另一個毫不相干的人。。www,。
“他總是那幺冷靜,冷靜到近乎冷酷。”曹靜文輕輕嘆了口氣,雪琴和雪容的悲慘際遇仍在她腦海里徘徊,她不能像魯克一樣無動于衷,她那柔軟而感性的心顫抖著,久久無法平靜。
但魯克接下來的話卻讓她更加震撼。
“雪琴對我一往情深。她為了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現在,我丟下她最在意的妹子不管,你一定覺得我是個冷酷涼薄的家伙是的,我是冷酷而涼薄,我的感情已經被凝固了,永遠地停留在了過去。”
魯克若有所思地繼續說下去:“在沼南城地地下巢穴里,我進化到了第二階段,從那時起。我就失去了所有美好的感情,不再能愛,不再能感動,不再能珍惜,我冷酷地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迪迪,蘇泉,雪琴,雪容。盧真,德洛麗絲,尹氏兄弟這大概就是半妖人的本性吧。”
“他們只是可利用的工具,隨時都可以舍棄掉。面對他們時,流露的表情和感情都是出于利害目的裝出來的,在我的心目中。一路看16他們卑微而下賤。完全不用理會他們地想法。”
“我知道不應該這幺做,但是我無法投入感情。是不能投入感情。還是根本就沒有感情,我不能分辨這其中的區別。我像一個局外人,一個旁觀者,進入別人的故事里,扮演著某個角色,然后再抽身離開,就像什幺都沒發生。生命和生活對我來說,就像一部永遠都無法投入的電影。但是我并不感到痛苦,我不知道,這是我的幸運,還是不幸。”
“只有對你和小鳳的感情,對蘇標的友誼,那些才是真的。它們被射線暴凝固了下來,藏在這里,永遠也不能消磨掉。”魯克用手指敲敲自己的太陽穴,“那是我最寶貴地東西,能夠證明過去的唯一存在,它們會讓我記得,人類的感情是多幺美好,使我不至于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半妖人。”
“人類的感情停在過去,它們和半妖人的本性揉雜在一起,以一種奇怪地方式固定下來。如果我表現出冷酷,涼薄,很抱歉,我只能這樣。生命對我來說是一段枯燥地旅程,我體會不到樂趣。我很無奈。小文,原諒我。謝謝你一直陪我到現在。”魯克的聲音里透露出一絲溫情。
曹靜文靜靜聽著,她覺得鼻子有些發酸,淚水一點一點涌出了眼眶,沿著光潔地臉頰滾落。
沉默了片刻,魯克輕輕哼唱起熟悉的歌謠。他唱得很慢,每一個字都清楚地鉆進曹靜文耳中。
“孤單一人,不畏懼活下去,就這幺下決心,隱忍寂寞。”
歌聲一直在她的夢中縈繞,撥動著她的心弦。一刻就等于永遠,沒有什幺比現在更寶貴了。曹靜文深切地感知到生命的意義,她知道自己活著,以某種方式存在,呼吸,生活。回顧過去,她驕傲地發現,自己并沒有虛度。一切苦痛和磨難,都成為了值得珍藏的回憶。
她緊緊抱住了魯克的胳膊,覺得這個世界充滿了美麗的光彩。
蘇標靜靜聆聽著他們的對話,魯克沒有刻意回避他。他重新認識了魯克,這種感覺把他們之間的距離再次拉近。從西昆市那個懵懵懂懂的半妖人,到現在強大而冷酷的機夔戰士,魯克走過了一條曲折艱難的道路,他不停地選擇命運,與此同時,命運也不停地選擇了他,生命以這樣一種獨一無二的形式呈現在天地間,再也不會有第二個相似的存在了。
那幺他呢?他又該怎樣體現自身的存在?蘇標受到前所未有的觸動,他開始回顧已經走過的道路,發生的一切,美好或苦難。回憶總是讓人黯然神傷……
在稍遠的地方,穆萊和塞繆爾竊竊私語。他們感到自己是局外人,他們必須決定自己的道路。
三天后,他們走出了大沼原。
在魯克的堅持下,阿孛、虎牙和蛇骨改變了繼續追隨他的意愿,沿遠路返回,隨時等待主人的召喚。而穆萊和塞繆爾決定到西昆市去,那里有他們的一個老朋友,也許能幫助他們返回鐵沙國。
魯克沒有勉強他們。目送他們遠去后,他和蘇標、曹靜文踏上了新的旅程。
從大沼原到沼南城的北疆區,必須翻越橫貫東西的石屏山脈,山勢雖然陡峭險峻,但對三名機夔戰士來說,并非不可逾越的天塹。
蘇標對這一帶的地形比較熟悉,他建議從碧蘿山的北麓進入石屏山脈,雖然攀上壁立千仞的懸崖有一些難度,但南麓是一片坡度較大的山岡,可以毫無阻攔地通往沼南城。如果選擇其它的山峰或溝壑,要繞不少遠路,他們隨身攜帶的干糧有限,沒必要多費時間。
魯克同意了他的提議。
碧蘿山,那并不是一個陌生的地方。。ap,16cn。當年述蕩就是在碧蘿山的瀑布下跟采精者野合,播下了后代的種子。魯克突然很想看一看那條雄偉壯觀的大瀑布,緬懷自己生命的源頭。
他們從北麓上山。蘇標沒有夸大其詞,山崖的確異常陡峭。落腳地地方不到巴掌大小,全身的重點都掛在幾根手指上,稍一疏忽就會跌入深淵。
魯克不急不緩,爬得很穩當,他運用機夔施放出的能量。把細微的巖石縫隙撐大,能夠容納指尖或腳尖,為曹靜文和蘇標留下借力的空隙。他失去了半妖人變形地能力,這是一大憾事。否則的話,運用那些堅韌粗壯的觸手,可以輕松地把他們拉上山頂。
曹靜文緊緊跟在他身后,像沒有重量的鬼魅,貼著懸崖上升,毫不費力。蘇標拉在后面,距離越來越遠,魯克和小文不得不停下來等他,以免失去了他地蹤影。
蘇標覺得非常好笑,是他建議從北麓爬上碧蘿山的。到頭來卻是給自己出了個難題。他不明白,為什幺魯克一定要看著他出丑,他明明可以用收縮自如的手指把自己拉上去的,就像那次在牯牛山樹妖的墓地里一樣。。七星閣。
難道是發生了什幺意外?這個念頭閃過腦海,蘇標皺起眉頭思索著,速度越來越慢。
“喂,你跟不上了嗎?”
蘇標抬頭望去,只見魯克和曹靜文并肩坐在一塊突出的巖石上,悠閑地望著自己。他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提高聲音叫道:“你們就這幺袖手旁觀嗎?魯克向他揮揮手說:“是男人就自己爬上來,這條路可是你選的!”
魯克是擺明了不打算幫他了,蘇標嘆了口氣,只好一點一點往上爬。山風陣陣吹來,霧氣彌漫,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頭發粘在一起,水珠沿著臉頰淌下來,苦不堪言。
從半山腰到山頂。蘇標休息了三次,好不容易才站到最高處,他的腿腳不受控制地顫抖著,肌肉酸軟,就像浸泡在老醋里。
“你們等了多久?”他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喘著氣。一時間直不起腰來。
魯克沒有回答他。他站得像桿標槍,極目眺望著遠處的樹林。。Wap..Cn。低聲說:“我們在鐵沙國耽擱太久了,沼南城完全變了樣……”
“什幺?”蘇標下意識地抬起頭,映入眼簾地是一片茂密的牒荼樹林,漫山遍野,向沼南城延伸,一眼望不到邊際。他忍不住說:“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這里難道是牯牛山?”
天色漸漸暗下來,牒荼樹從沉睡中蘇醒,揮動著堅韌的枝條,尋找著血肉養分。
魯克感覺到一種不祥的氣氛,離開沼南城,遠赴鐵沙國尋求力量,也許并不是明智的選擇。他開始反思,在他的潛意識里,是不是為了遠離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斗爭漩渦,才做出這種逃避的選擇的?
蘇標側耳傾聽著遠處傳來地動靜,指著西南方向說:“我記得那里有一條巨大的瀑布,我們到那里去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穿過牒荼樹林下山。”
三人避開牒荼樹噬人的枝條,沿著山脊向前走去,“嘩嘩”的流水聲越來越響亮,振聾發聵,水霧彌漫在四周,沾濕了他們的頭發和衣服。雖然沒有親眼看到瀑布的雄姿,但魯克已經在腦海里勾勒出它宏大的氣勢。
繞過幾個山坳,一座黝黑的山崖拔地而起,像巨人的利劍,直刺暗淡地天幕。瀑布從極高處奔流而下,猶如咆哮的水龍,以雷霆萬鈞之勢沖進水潭里,激起席地幕天的水霧和白沫,滋潤著四周的樹林和灌木。
魯克的呼吸幾乎停止了,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感覺涌上心頭,燎原火般燒遍了全身。在瀑布之下,他真正感覺到自身地渺小。天地亙古不變,我們只是匆匆過客,強大也罷,弱小也罷,都不曾留下什幺痕跡。天下豈有長存不滅地人或物,即使是強盛一時的三頭蛇王朝,又能經歷多少春秋?時間終將把一切抹平,世間地紛爭和感情毫無意義……
魯克心潮起伏,他突然大叫一聲,跳進了水潭里,奮力揮動手臂,游到了瀑布之下。
水流重重砸在他的頭頂,像無數沉重的鐵錘,讓他狂熱激動的情緒冷靜下來。他撕去上衣,張開雙臂,用結實的胸膛迎接大自然的沖擊。一切煩惱和雜念都被沖刷殆盡,隨著流水消失在山下。
“啊啊”魯克歇斯底里大叫著,他感到自己找到了本源,整個世界又充滿了生機。
“她在干什幺?”曹靜文情不自禁問道。
“什幺?你說什幺?”瀑布震耳欲聾的響聲淹沒了她的聲音,蘇標沒有聽清楚。
“算了,就當我什幺都沒說。”曹靜文喃喃自語著,她隱隱感覺到魯克心中的松弛和喜悅,不盡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在暮色四合的碧蘿山頂,她的笑容是那幺燦爛,就像黑夜里的明星,早春的第一朵鮮花,明艷不可方物。蘇標的心怦怦跳動著,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代,強烈地感受到第一次邂逅顧清翥時的震撼。
所有的青春都已消失,變成褪色的回憶!
蘇標慢慢低下了頭,不敢正視她。
魯克在瀑布中挺直了身軀,努力睜開眼睛。他注意到在水簾的背后,竟然有一個黑黝黝的空間,若隱若現,似乎是隱藏的山洞。他頓時記起神怪小說中的描述,好奇心起,劃動手臂向前走去。
雙腳接觸到堅硬的巖石,魯克手腳并用,進入了一個未知的空間。
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空氣溫暖而潮濕,魯克抹去臉上的水珠,深深吸了口氣。他嗅到了微弱的血腥氣,在洞穴的深處,似乎潛伏著一頭受傷的野獸。
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了曹靜文焦急的呼喚聲,魯克退后幾步,提高聲音叫道:“瀑布的后面有一個山洞,下來吧,我們可以在里面過夜!”
片刻后,蘇標和曹靜文穿過厚重的水簾,進入到黑暗的洞穴中。
魯克的指尖亮起一團光芒四射的能量球,照亮了狹窄閉塞的山洞。四周是青黑色的巖石,長年經受瀑布的沖洗和腐蝕,堅硬光滑,觸手冰涼。在巖石的縫隙里,滴滴嗒嗒淌下水來,匯集成一條涓涓細流,向洞穴深處流去。
曹靜文渾身上下濕漉漉的,衣服緊緊裹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線,她本能地抱住魯克的胳膊,依偎在他身旁,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這地方太潮濕了,會得關節炎的。。。”蘇標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他借著能量球的光亮,舉步向前走去。
魯克警告他說:“別冒失,里面好象有什幺東西。”
蘇標立刻收住了腳步,側耳傾聽著,在淅瀝的水聲中,他似乎聽到了某種沉重的喘氣聲。“是野獸嗎?”他有些吃不準。
“有可能。”魯克拍拍曹靜文的手,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曹靜文拉住了他。猶豫著說:“我們別進去了,說不定是什幺兇惡地妖獸,走吧,別冒險。”
“沒事的。如果真的是妖獸,我倒想見識一下。”魯克舉步向洞穴深處走去。
喘息聲越來越清晰。聽起來像人的聲音。魯克提高聲音叫道:“有人在里面嗎?”
等了片刻,沒有任何回答。魯克伸長了手臂,讓能量球發出的光亮照到里面,在洞穴地角落里。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蜷縮成一團,手臂被硬生生扯斷,血肉模糊的傷口像一張猙獰的嘴巴。16
魯克覺得他很眼熟。
那人慢慢抬起頭來,臉上地肌肉不住顫抖著,右眼剩下一個血窟窿,鼻梁斷成三截,嘴巴歪在一邊,少了半幅牙齒。
“蘇,是你嗎?”
蘇殘缺不全的臉上露出悲哀的神情。他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繃緊的身體松弛下來,整個人像不倒翁一樣跌在地上。他含含糊糊說道:“你……終于回來了!你回來得……太晚了……”
魯克把他扶起來,讓他靠在巖石上。蘇標蹲在他身邊,粗略檢查了一下傷口,傷勢雖然很嚴重,但并不致命,以半妖人強悍的體質,假以時日。完全能夠恢復。
“怎幺樣?”
“皮外傷,問題不大。”蘇標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不過他的手臂是從此殘廢了。”
“能抱住性命就好。蘇,到底發生了什幺?”魯克沉著地問道。
一旦松弛下來,蘇昏昏欲睡,他著用力搖了搖頭,強迫自己打起精神,苦笑著說:“是你的好朋友牒荼……他背叛了蘇老爺子……東九區已經成為牒荼的地盤……”
“他有這個能力嗎?”魯克皺起眉頭。16K.手機站覺得難以置信。他親眼目睹遄蛛蛛二次變身后的強悍,無愧于沼南城最強的戰士,牒荼長了三頭六臂,也不是他地對手。
“他在茶水里下了毒,蘇老爺子喝下去以后,就像完全變了個人。我的手臂。還有眼睛,鼻子。牙齒,都是拜他所賜,是他親造的杰作!”蘇輕描淡寫地說道,他心中的痛苦難以用語言來形容。他的父親喪心病狂,毀掉了他僅存的骨肉!
魯克心中一緊,他隱隱猜到了什幺,追問道:“什幺毒藥?”
“聽說是一種叫極樂丸的毒品,用木須草的葉子制成的,致癮地效力非常強,哪怕有鋼鐵般的意志,也無法抵抗。”
“極樂丸!”魯克失聲叫了起來,他的聲音在洞穴里回蕩,震得蘇的鼓膜嗡嗡作響。
“你……知道?”
“是的,我聽人說起過。”魯克迅速恢復了正常,他想了想,繼續問道,“到底是怎幺回事?牒荼為什幺這幺做?”
“我也不大清楚……事情發生得很突然,我被蒙在鼓里,事到臨頭才發覺……”蘇頓了一下,似乎一口氣接不上來,喘息了好一陣才說下去,“我僥幸逃了出來,其它人都被牒荼抓去了。蘇老爺子一路緊追不舍,我想辦法甩掉他,躲在這個山洞里,白天不敢露面,只有晚上才出去,到潭水里抓些生魚充饑。”
“難為你了”魯克能夠想象他一路逃亡的艱辛,能從蘇泉的手下逃生,簡直是個奇跡。“那幺小鳳呢?涂鳳她怎幺樣了?”
“她很早以前就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一直沒有路面。”
“虎弼騰呢?他有什幺動靜?”
“他似乎保持中立,沒有插手東九區的事務。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蘇疲倦地閉上了眼睛,說了這幺多話,他覺得很累。
魯克用力搖著他地肩膀,殘酷地把他叫醒,繼續問了很多問題,但是蘇的回答并不能讓他滿意。他知道的情況有限,東九區究竟發生了什幺,成為一個含糊不清的謎團。
蘇終于撐不下去了,頭一歪,沉沉地睡去。他已經一個多月沒好好合眼了,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生怕父親獰笑著出現在他面前,把他撕成碎片。現在,他終于安全了。
魯克皺起眉頭思索著,始終理不出頭緒來。他轉過頭,黯然地望著曹靜文,低聲說:“小鳳她恐怕……”
曹靜文急忙按住他的嘴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她眼中閃動著晶瑩的淚光,似乎感覺到了不祥。
蘇標長長嘆了口氣,他望著倦極而睡地蘇,心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愛和背叛,這是所有智能生命永恒地主題,人類和半妖人都不能免俗!”
黎明的晨曦照亮了碧蘿山,牒荼森林恢復了平靜,它們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享受著薄霧的滋潤。只有在這時,它們才恢復了植物的本性。
蘇傷勢未愈,他被留在了瀑布后的秘密洞穴里,耐心地舔食傷口,等待重新回到沼南城的時刻。
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幺,效忠于誰,背叛誰,這是個無法選擇的難題。
魯克已經先行一步,他們將從較為平坦的南麓下山,踏上未知的旅程。蘇相信,無論結局怎樣,沼南城都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像魯克剛剛進入這座城市時一樣。他的身體里蘊藏著改變歷史的力量!
問題是,這種改變是不是他們真正想要的?他感到難過。半妖人的命運,竟然掌握在一個生化試驗品的手里,這是多幺具有諷刺意味的結局蘇開始理解,為什幺亢明子堅持要把關耳那天才的腦袋砍下來。
從碧蘿山到沼南城,正常步行的話大概要三天三夜,但對機夔戰士來說,從樹冠層的上空越過茫茫林海,可以節省一大半的時間。魯克給他們做了示范,他啟動機夔,讓在枝丫間跳躍,身體仿佛不受重力的控制,像鳥一樣在空中滑翔,掠過很長的一段距離,才疾沖而下,穩穩落在牒荼樹上。
曹靜文為之咋舌,她小聲嘀咕說:“這跟飛有什幺區別嘛!”
魯克回到她身邊,攔住她的腰肢。腳尖用力,輕巧地跳到空中。曹靜文猝不及防,本能地叫了一聲,緊緊抓住他地肩膀。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陽光刺眼。他們短暫地停留在空中,然后向下俯沖。。1#6#K#。牒荼森林撲面而來,天旋地轉,曹靜文緊閉雙眼。咬住嘴唇,竭力克制住恐懼和尖叫。
魯克單腳落在一根粗壯的枝干上,借力再次躍起。
“一點都不危險。”魯克在她耳邊柔聲安慰道,“你是一名機夔戰士,要習慣這一點,不要受人類常識的束縛,你會發現一個全新的世界!”
忐忑不安的心情慢慢消退,曹靜文睜開雙眼,身體也松弛下來。幾次起落之后,她開始喜歡上飛躍叢林地感覺。
“飛翔的感覺真好!”她由衷地說道。
魯克加快速度。滯空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蘇標被遠遠拉在了后面,只望見他們模糊的背影魯克和曹靜文,他們是那幺親密合拍,像一對比翼雙飛地鴛鴦。這不是他的長項,他暗暗嘆了口氣,心情極其郁悶。
風從遙遠的地方吹來,刮在臉上像尖刀一樣鋒利,魯克意識到自己有些性急了。他順勢收住腳步,停在一棵粗大的牒荼樹上,極目向遠處望去。
晨霧已經消退,石屏山起伏的輪廓展現在眼前,山峰的南麓絕大多數都被牒荼森林覆蓋,在陽光下反射著藍灰色的光芒,近處暗淡,遠處明亮,層次的過渡和變化顯得美麗而詭異。魯克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仿佛置身于虛幻的未來世界,在遙遠地時空,迷失了自我。
他想要什幺?他最初的想法有沒有改變?
曹靜文站在他身邊,胸口起伏,微微有些喘氣。七星閣她挽住魯克的手臂,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心馳神往。低聲說:“真美!像一片金屬的海洋!”
“你的想象力很豐富。”魯克啞然失笑,他回頭望了望。皺起眉頭問道,“蘇標呢?”
“拉在后面了。他好象很累的樣子。”
魯克若有所思地說:“冰封機夔的長處和短處同樣突出。它在實戰中威力巨大,能夠同時對復數目標發動的立體攻擊,但另一方面,冰封機夔對肉體地強化作用極其有限,在這一點上,它就遠遠比不上嗜血機夔了。”
在禾洲大陸上,對于機夔系統的理解和認識,沒有人比他更深刻了。
“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他老了呢。”
“別在他面前提這茬事,他會傷心的。”
曹靜文噗哧一笑,眼波流轉,神情嫵媚。魯克卻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被遠處的牒荼樹叢吸引,似乎在專心致志地思考什幺,這讓她有些失落。
蘇標氣喘吁吁地來到他們身邊,一屁股坐在枝丫間,長長舒了口氣。從他的角度望去,曹靜文婀娜的體態包裹在剪裁得體的衣褲中,顯得輕盈而動人,像一只無形的手,頻頻撥弄著他地心弦。
他突然感到一陣心酸。
“看到那邊的商隊了嗎?”
“商隊?”曹靜文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蘇標站起身,瞇起眼睛竭力眺望,在對面的半山腰里,似乎有幾個晃動的身影,正在牒荼森林中緩緩移動。HTtp://他主動向曹靜文解釋說:“對面那座山叫摩天崖,非常險峻,是石屏山最著名的山峰之一。山腰修建了一條古老的棧道,可以通往河庭市,很早以前就有半妖人發現了這條道路,翻山越嶺,到河庭市去大肆掠奪。不過棧道長年失修,很多地方地木板都腐爛了,后來就不大有人走了。只有追逐利潤地商人才會冒這種風險。”
“人類的商隊還是半妖人地?”曹靜文覺得很好奇。
魯克隨口說:“不像人類他們徒步翻過了摩天崖,體力驚人,只有半妖人才做得到。”
“你有什幺想法?”蘇標似乎猜到了他的念頭。
“混在他們中間進入沼南城,這樣不會引人注目。”
“你打算去……”
“北疆區,先打聽一下情況再說。如果東九區真的像蘇所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冒冒失失找上牒荼不是個好主意。”
魯克縱身向摩天崖方向躍去。幾個起落后,他來到了碧蘿山的邊緣,一條深邃寬闊的大峽谷擋住了去路,腳下霧氣氤氳,深不見底,偶爾有碎石悉悉掉下去,隔了很久才聽到輕微的聲響。
“要過去可不大容易,距離太遠了。”曹靜文注視著對面的摩天崖,她能隱約看見那條古老的棧道,像一跟細繩,從山腳盤旋而上,把山崖攔腰縛住。
“很早以前有一座吊橋連接著碧蘿山和摩天崖,戰亂的時候被燒掉了,剩下幾根鐵索,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我們可以沿著鐵索爬過去。”蘇標指著云霧繚繞的峽谷說道。
三人沿著懸崖向前走去,大約有一百多米,蘇標所說的鐵索漸漸映入眼簾,共有四根,一端深深扎進巖石里,另一端向云霧中延伸,冰冷濕滑,被山風吹得不停搖晃。
“原本有六根鐵索的,大概是天長日久爛掉了。”蘇標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望了幾眼,倒抽一口冷氣,說,“掉下去可是連骨頭都揀不到的。”
“我先試試看。”魯克輕巧地跳上了鐵索,伸出雙臂保持平衡,緩步向對面走去。
走出十幾步后,他的身影隱沒在霧氣里,鐵索晃動的幅度越來越大,魯克覺得很有趣,他慢慢回過頭,向曹靜文招手說:“過來吧,沒事的!”
曹靜文臉色蒼白,她勉強踩上鐵索,戰戰兢兢向前走,劇烈的搖晃讓她感到無法遏制的心驚膽戰。“不行!”她本能地彎下腰,抓住腳下的鐵索,“不行,我……大概有恐高癥!”
“剛才我們在樹梢上跳躍,你不是很勇敢嗎?”
“哪完全是兩碼事!”
魯克搖搖頭,回轉身走到她身邊,把她背在背上,沿著鐵索快步走向對面的摩天崖。
霧氣迎面撲來,打濕了他們的頭發。曹靜文把下頜磕在他的背上,好奇地問:“你難道一點都不害怕嗎?”
“為什幺要害怕呢?我知道不會掉下去的,即使掉下去也不會受傷。要相信機夔的力量。”
曹靜文嘆了口氣,說:“我骨子里只是一個普通人,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機夔戰士,還有很多東西要學,要去克服。”
“別在意。你有足夠長的時間去學習。生命對我們來說是一場漫長的盛宴,美味的主菜還沒有登場!”
“……我覺得到了鐵沙國以后,你的脾氣有些變了。在以前,你不會說這些文縐縐的話。”
“是不是有些酸?”魯克猜想,這是受到星焚夔核的影響,他變得有點像那個令人生厭的金河川。
“有一點,不過……我喜歡!”曹靜文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說話間工夫,他們已經登上了峽谷對面的摩天崖。片刻后,蘇標也追了上來。他的臉色不大好看,似乎被山間的寒風吹涼了胸臆。
古棧道近在眼前,那些半妖人的商隊還在高處的山崖上。他們已經發現了魯克等人,猶豫了片刻后,為首的半妖人叫道:“是誰在下面?”
那個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魯克記了起來,他試探著問道:“是荻波嗎?”
“是的,我是荻波。”那半妖人從山崖上探出頭來,仔細打量著魯克,突然激動地大叫起來,“啊,我認識你,你是中六區最高行政長官魯克的老朋友!”
“什幺?魯克的朋友?”跟他一起的半妖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這種荒山野地里,竟然能碰到上層半妖人中的大人物!他們感到惶恐而榮幸。
荻波忙把背上的貨物卸下來,連蹦帶跳地沿著棧道繞下來,興奮地說:“你怎幺會在這里?上次幫了我大忙,還沒來得及謝你!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小盧子,你可以叫我小盧子。”魯克微笑著說道,“我們剛從大沼原回來,想去打點大個獵物的,結果連兔子毛都沒碰到,晦氣透了!”
“這幾年大沼原的獵物都被打得差不多了,不容易碰到。他們是……”荻波好奇地打量著曹靜文和蘇標,前者的冷艷和后者的俊朗都讓他眼前一亮。
“她是我的奴隸。”魯克向蘇標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自我介紹一下。
蘇標板著面孔說道:“我是顧琰,東九區的。”
“幸會幸會。”荻波向他善意地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我叫荻波,是中六區的小角色,不值一提!呵呵……”
“你們從河庭市來嗎?”
“是啊,用地下巢穴里不值錢的石頭換取絲綢和瓷器,很賺錢的生意。”荻波驕傲地說道。
“不值錢的石頭?”魯克愣了一下。
“喏,就是這玩意。”荻波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指甲大小的紅寶石,遞在魯克手里,滿不在乎地說,“這東西在河庭市很受歡迎,可以換很多絲綢和瓷器。我看不出它有什幺用,既不能吃。又不能穿,人類的想法真是奇怪!”
魯克把寶石舉到眼前,光線從背面照來,映紅了他地臉龐。
荻波爽快地說:“你喜歡就送給你,我那里多得是。”
“那我就不客氣了。”魯克隨手把寶石塞到曹靜文手里。問道,“你們打算到哪里去?”
“去北疆區卸貨,這一趟買賣能賺不少聶倫塔!”
魯克試探著說:“找個地方聊聊吧,我請你吃烤肉。另外,想請你幫個小忙。”
“沒問題!”荻波眼睛發亮,他知道這個自稱小盧子的半妖人出手闊綽,幫他辦事決對比跑生意賺得多。他回過頭,叮囑幾個跟班的小弟,他要先走一步,讓他們去老地方卸貨,等他到了再做處置。
“你現在混得挺不錯了!”
“這是托你的福!”荻波坦率地說,“全靠你送我的那塊巖鹽發家,否則地話。我還在中六區的巡邏隊里遭罪呢!”
四人加快腳步,沿著古棧道向摩天崖下走去。一路看16
荻波對這一帶的道路非常熟悉,他閉著眼睛都能說出哪兒的木板表面完好,但內部已經被白蟻蛀空了,哪兒地木板爛得厲害,腳陷進去很難拔出來,有他引路,魯克他們可以放心大膽地往前走。
魯克有一句沒一句地跟荻波交談,從他的片言只語里。了解到一些沼南城的近況。
現在的沼南城已經跟他離開時完全不同了,最大的變化體現在兩個地方。
一是商業的興盛和蓬勃。
沼南城已經在很大程度上變成了一座商業城市,但是跟人類城市不同的是,它是依托于原始松散的奴隸制建立起來的。大致來說,上層半妖人是奴隸主,把持著工商業和服務業,盤剝人類和妖怪族奴隸,賺取利潤,過著奢華舒適的生活。而下層半妖人只能出賣勞力。或者成為行腳商人,跟其它種族進行原始地物物交換。
二是牒荼的崛起。
東九區的最高行政長官蘇泉蘇老爺子突然宣布退居幕后,任命牒荼接替他的位置,而牒荼也不負所托,以鐵腕手段鎮壓了一切不協調的聲音。對蘇泉的決定持有異議的蘇和耋猿神秘失蹤,黑寡婦和伏地成為牒荼的左膀右臂。wW.l6.cN鞏固了他在東九區的新地位。穩定局勢后。牒荼又采取一系列措施扶持轄區內工商業地,并與北疆區和北廣區組成了商業聯盟。從某種意義上,這個商業聯盟也是共進退的軍事聯盟。
不過荻波對沼南城的局勢并不是很關心,他唯一在意的是怎樣賺取更多的聶倫塔,關于東九區權力交替的細節,他毫不知情。這也在魯克的意料之中。突如其來的變動,迅雷不及掩耳的大清洗,就連一向謹慎沉穩地蘇都毫無察覺,荻波又怎幺會知道呢!
魯克暗暗嘆了口氣。
離開摩天崖后,地勢漸趨平坦,目光所及之處,撲入視野的只有無窮盡的牒荼森林。它們重重迭迭擠在一起,閃爍著藍灰色的金屬光澤,明亮而刺眼。那是一種堅強到令人感到害怕的生命,土地的貧瘠或肥沃,干涸或濕潤,對它們來說沒有任何影響,每一根枝條都竭力舒展,占據著狹小地空間,仿佛無數索求地手臂……
“不知從什幺時候冒出來的怪樹,白天是植物,夜里是不會移動地猛獸,刀砍不斷,火燒不死,這一帶的獵物都被它們捕殺光了。”荻波嘀咕著說道,“咱們得加快點腳步,如果天黑前不能離開的話就麻煩了。”
他引著魯克他們走了一條捷徑。彎腰伏低身體,在牒荼樹那長滿倒刺的枝條下穿行,連續翻過幾個山坳,再涉水趟過一條湍急的河流,樹林漸漸變稀疏,遠處出現了巢穴和人影,他們已經進入了北疆區的地界。
北疆區位于沼南城的東北角,與東九區接壤,地處荒郊野外,民風彪悍,兇狠好斗。當工商業和服務業在沼南城蓬勃時,那里的半妖人卻依然停留在過去,無動于衷。
然而新的生活方式像洪流一樣席卷而來,把他們徹底淹沒。烤肉,居所,服飾,美女,各種各樣的奢侈品,這些既是誘惑和需要,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對多數下層的半妖人來說,為了獲得聶倫塔,他們不得不出賣勞力。北疆區成為了沼南城最大的勞力輸出地。
荻波昂首挺胸地走在北疆區的碎石大街上,坦然享受著艷羨的目光。
在中六區,他只是一個為了生計奔波在行腳商販,但是在這里,他享受著上層半妖人的待遇。即使是北疆區的最高行政長官秋道罹,也對荻波禮遇三分。
他能夠提供精美的瓷器和絲綢,這些是東九區和中六區的市場上都難得一見的珍奇商品。
荻波是個聰明人,他雖然自詡是商人,但并不把追逐眼前的利潤作為唯一的目標。他想得很清楚,與其把這些珍貴的貨物注入繁榮的商業區,成為其它壟斷者手里的籌碼,不如把大部分精品以合理的價格賣給北疆區的秋道罹,這樣既能避免惡意的打壓,又為自己贏得有力的籌碼。
其中的道理很簡單。瓷器和絲綢一旦進了秋道罹的倉庫,就不會在市場上流通,需求依舊存在,那幺剩下的瑕疵品就能賣到正品的價,而東九區和中六區那些眼高于頂的大商販,是看不上挑剩下的貨色的,荻波不會對他們已有的生意造成沖擊,他們樂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免得跟秋道罹的人發生沖突。
荻波就是這樣在壟斷商業的夾縫里生存下來的。
不過他的幸福生活不會維持很長時間了,北疆區已經加入了東九區和北廣區組成的商業聯盟,他的生意將受到意想不到的沖擊。荻波已經嗅到了危機,為了開辟新的市場,他絞盡腦汁,始終沒有好的點子。
難道他的命運就是夾著現有的聶倫塔黯然退場嗎?荻波不甘
他離金字塔的頂端還很遙遠,那才是他畢生追逐的目標!
在摩天崖的古棧道上,小盧子的突然出現讓他看到了出路。荻波立刻決定拉攏他,他和魯克的關系是一筆巨大的潛在的財富。盡管這個中六區的最高行政長官已經離開了沼南城,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但他的影響還在,整個烤肉市場就是他一手創造的,他的身影籠罩了沼南城所有的商業和貿易活動!如果能好好運用這一點,也許他將成為新的商業鉅富,為進入上層半妖人的行列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
抱著這樣的想法,荻波把他們引到了北疆區最大的一家烤肉店里。
他是那里的常客,老板滿臉堆笑地掀開簾子,目送他們進入最底層的地窖里。
地窖里陰暗潮濕,空氣有些混濁,昏黃的油燈投下大片的陰影,營造出一種地下巢穴特有的氣氛。這就是半妖人的生活享受,曹靜文感到啼笑皆非,她相信,所謂的“雅座”,是特地為一擲千金的老主顧準備的,一般的顧客,還沒有資格享受呢!
兩個頗有些姿色的人類奴隸殷勤地奉上酒水和烤肉,四人席地而坐,邊吃邊聊。。wap,n。
為了不引起荻波的疑心,魯克嘗了一片烤肉,喝了幾口烈酒。肉取自豬和狡羊的前腿,是最好的部位,配上蒲松汁和酸蒂汁,別有一番特別的滋味。當美食引起的快感在舌尖上緩緩擴散的時候,魯克不禁發出一聲輕微地嘆息。
他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蘇標知道醬汁里有些什幺。他夾起一塊烤肉,猶豫著要不要放進嘴里。魯克使了個眼色,他只要一口吃到嘴里,閉起眼睛故作享受狀。美味是美味,但想起傀儡鹽。他總覺得如坐針氈。
“有什幺事我幫得上忙,盡管開口。”荻波爽快地說道。
魯克端起酒杯,淺淺地抿了一口,說道:“這件事有一定的危險。但是利潤非常豐厚,只要做成功,十輩子都揮霍不完。”
荻波有些心癢,他咽了一口唾沫,熱心地說:“做什幺事沒有風險,躺在床上都可能突然死掉!我是個生意人,風險越大,利潤就越高,只要值就行!”
魯克微笑著切入正題:“你有沒有聽說極樂丸?”
荻波頓時變了臉色,本能地向四周望了一下。壓低聲音說:“你是說從辰星莊園流出來的毒品?”
魯克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泛起了滔天波瀾。他故意反問道:“你都知道些什幺?”
“我是聽秋道罹偶爾說起的……”荻波謹慎地說,“有一次他喝醉了,提到東九區地辰星莊園,制成了一種很厲害的毒品,一旦染上毒癮,就淪為它的奴隸……”荻波的神情有些不大自然,他知道地很可能不止這些,魯克決定進一步試探他。他慢吞吞地說:“我也聽說。牒荼用極樂丸控制了蘇泉蘇老爺子,才成為東九區最高行政長官的。”
荻波手一顫,酒杯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到角落里。“你……你到底想干什幺?”他有些失態,脫口叫道。
“瓷器和絲綢能賺多少?荻波,跟我一起走私毒品吧。我已經摸過行情了,在鐵沙國,極樂丸的價格高得離譜,只有億萬富翁才有資格享受。七星閣并且有價無市。荻波,你是一個商人,你知道這意味著什幺。”
“走私毒品?”荻波顫抖著聲音問道,這是他做夢都沒有想過的事。
“是的。鐵沙國那邊,我已經全部打點好了,現在缺的就是沼南城的供貨商。荻波。你愿意干嗎?”
“……為什幺要找上我?東九區和中六區有魄力的大商人多的是。”
“那些大商人太貪心。我信不過他們。”魯克坦率地說:“這是一筆大買賣,我缺少人手。你是個行腳商販。對沼南城的商業規則比較熟悉,跟你合作,我地利潤才可能最大化。怎幺樣,干不干?”
荻波沉思著伸出手去,把酒壺拎到嘴邊,咕咚咕咚一氣喝完,卻全不知道是什幺滋味。
魯克耐心地等待著。蘇標大致推測出他在計劃些什幺,他開始猜測,這些大膽而瘋狂的念頭是什幺時候出現在他腦子里的。他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擔
“好吧,我就為你賣一次命!”荻波咬著牙齒下定了決心,“都說商人追逐利潤,就像蒼蠅盯著新鮮的血肉一樣,我要像他們一樣做一票大買賣!”
“這是個明智的選擇,我不會虧待你的。”
“那幺,從哪里進貨?不會是辰星莊園吧?”荻波恢復了常態。
“東九區對極樂丸控制很嚴,打那里的主意是引火燒身。我另外找到一條線,在北廣區,有一個叫滅神的半妖人這大概是某種外號,不是真名他手里有大量地貨源。”
“我該做些什幺?”荻波下意識地搓著雙手。
“你作為我的全權代表,找到滅神,試探一下他的口風,看能不能牽上線。我在東九區等你的好消息,老地方,奴隸販賣場,你知道的。”
“那幺……我能得到多少呢?”荻波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想要多少?”
“如果利潤真的有那幺大,我希望能分到三成。”
魯克的慷慨讓荻波感到興奮,他仿佛看到了一條鋪滿聶倫塔的光明大道,這條大道一直通往半妖人金字塔的上層,他將徹底擺脫卑微地身份,改頭換面,成為一名受人尊敬的大富商。
荻波讓老板再上了幾分昂貴的烤肉,喝得酩酊大醉,直挺挺躺在地窖里睡著了。當他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他的合伙人已經不在了。烤肉店的老板告訴他,他們連夜動身趕往東九區,似乎有什幺要緊地事務。
荻波漸漸回想起過去二十四小時里發生地一切。這是一個機會,他必須牢牢把握!
他用冷水沖了一下頭,胡亂填飽肚子,匆匆趕到北疆區最大的貿易集散地,處理掉手頭地瓷器和絲綢,一秒鐘也不愿意耽擱,即刻向北廣區進發。
他甚至等不及跟老朋友秋道罹打個招呼。
困龍嶺由南向北延伸,山勢漸漸變平坦,到了北廣區和北疆區的交界處,形成一片起伏的丘陵,綿延近百里,長滿了低矮的灌木叢。那里一度是野兔和山雞的天堂,但自從沼南城興起了烤肉市場后,它們被視為珍貴的野味,短短半年工夫,就被半妖人捕殺殆盡。
在丘陵之上,橫亙著一條崎嶇顛簸的公路,仿佛象征和平友好的綢帶,連接著北廣區和北疆區。
烈日當空,驕陽似火,一輛墨綠色的吉普車在公路上飛馳而過,從幾萬丈的高空俯視,它就像一只竭力逃避天敵獵殺的甲蟲。
荻波就坐在吉普車的后座上,氣喘吁吁,不時用骯臟的毛巾擦著滿頭熱汗,腦海里幻想著冰鎮的飲料。如果不是因為這趟買賣太過誘人,他說什幺也不愿去悶熱干旱的北廣區走一趟。
在廣袤遼闊的沼南城,有兩處地方的氣候最為惡劣,一處是涂墨的西三區,另一處就是烏霾的北廣區。
長途跋涉,馬不停蹄橫穿整個丘陵地帶,荻波渾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當吉普車進入北廣區的中心曝內城時,他已經累得像狗一樣吐出舌頭,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用一小塊聶倫塔打發了司機,荻波踩著軟綿綿的步子走進一家叫奔三鮮烤肉店,癱倒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道:“有冰水嗎?給我來一大壺!”
老板應聲跑了出來,傲慢地打量著他。說:“你是從外地來的吧老實告訴你,這地方地冰水可不是一般的貴,如果沒錢,還是到前面去喝免費的河水吧!”
荻波懶得多說話,他從衣袋里摸出一小塊聶倫塔。隨手丟向空中。聶倫塔劃過一道優美的拋物線,落入老板毛茸茸的大手里,他眉開眼笑,大聲咒罵著。讓那些懶骨頭地奴隸滾出來招呼客人。
有錢能使磨推鬼,這是放之四海皆準的法則,不一會工夫,一大壺冰水就出現在荻波面前,冷氣撲面而來,讓他精神為之一振。荻波立刻捧起水壺,咕咚咕咚把冰水盡數喝下肚去,打著舒服的寒顫,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七星閣。
“你是個行腳商販吧?出手挺闊綽的,看來混得很不錯老板依在熱騰騰地門框上。雙臂交叉著抱在胸前,冷眼觀察著這個可疑的客人,“到北廣區來干什幺?在這地方做買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弄不好會把性命給丟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冒險怎幺能發財呢!”荻波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望著老板,問道,“你就是奔三鮮的老板牛鬼頭嗎?”
牛鬼頭有些差異,沒想到對方竟然是特地來找他的。他下意識地點點頭。說:“就是我。有什幺事嗎?”
“我聽說在北廣區,牛鬼頭是出了名的地頭蛇,神通廣大,沒有你不認識的人,也沒有你不認識的路。這些不是夸大的傳言吧?”
有生意上門了!牛鬼頭微微一笑,說:“只要你出得起價,想打聽什幺,包在我身上!”
“爽快!我想找一個人”荻波從身邊摸出一塊沉甸甸的聶倫塔,在手里一拋一拋。七星閣“他地名字叫滅神。”
“滅神?”牛鬼頭皺起了眉頭。
“可能是名字,也可能是外號,總之,他在北廣區出沒。你能找到他,是吧?”
“看在聶倫塔的份上,當然沒問題。不過。這需要時間……”牛鬼頭目不轉睛盯著他手里的聶倫塔。笑容可掬地說道。
荻波把聶倫塔丟給他,慷慨地許諾說:“最好能快一點。事成之后,我再給你一塊。”
“沒問題,你可以在這里住下來,不會很長時間的,就算那家伙躲在地下,我也能在三天里把他給揪出來。”牛鬼頭大聲吆喝能歌善舞的人類奴隸滾出來招呼大主顧,自己慢吞吞離開了門框,走進火辣辣的日頭里。
他意外地發現,在不遠處的小巷口,站著另一個陌生的異鄉人,他長著人類的面容和體形,像標槍一樣筆直而頎長,偶爾抬頭,露出明亮而深邃地眼睛,充滿了機警。牛鬼頭沒有上前去試探,他裝作沒看見,施施然地走開去。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對方體內孕育的刺骨寒氣。那是一個可怕的對手,絕不要輕易挑釁!牛鬼頭提醒著自己,加快腳步消失在長街的盡頭。
蘇標也注意到牛鬼頭從他的烤肉店離開。他猶豫了一下,沒有跟上去。從耳麥里傳來了荻波放肆的調笑聲,他似乎一邊吃著烤肉,一邊在戲弄那幾個伺候他的人類奴隸。
“這個會享受的家伙!”蘇標咽了一口唾沫,“為什幺我得待在太陽底下監聽他的一舉一動呢!”
一個小時后,牛鬼頭回到了他地烤肉店里。
他揮揮手,讓不相干的奴隸全部退下去,然后親自把門反鎖上,坐在荻波面前,扳著面孔注視著他。
荻波喝著冰鎮的葡萄酒,愜意地問道。
“你找那個滅神有什幺事嗎?”
“這好象跟你沒有關系。”
牛鬼頭“哼”了一聲,冷冷地說:“我已經打聽清楚了,他的來頭很大。如果你是來尋仇的,萬一捅出婁子,我也脫不開關系。”
荻波又掏出一塊聶倫塔,問道:“這樣夠了嗎?”牛鬼頭搖搖頭。荻波接著又掏出了第三塊。
“這不是錢的問題。我還想在北廣區混下去。告訴我,你找滅神干什幺?”牛鬼頭焦躁地問道。
荻波見牛鬼頭堅持不說,猶豫了一下,只好向他透露一些內幕。“我沒有惡意,僅僅是想跟他談一筆生意。大生意。”
“你保證?”
荻波不滿地說:“我是一個商人,你到北疆區去打聽打聽,荻波,這是個響亮地名號!如果我相對什幺人不利,犯得著親自千里迢迢跑到這個鬼地方來嗎?牛鬼頭,我一向聽說你地大名,怎幺婆婆媽媽,這幺不爽快?”
牛鬼頭苦笑著說:“滅神的來頭實在太大,我不得不謹慎。”
“他到底是什幺來頭?”荻波越來越覺得好奇了。
“老實告訴你吧,他是北廣區最高行政長官的兒子,這個名字是烏霾給起的,不是外號,他真的叫滅神。”
“烏霾的兒子?”荻波感到意外,“那幺,我在哪里能夠找到他?”
“在北廣區的東南方向,進入困龍嶺,沿著山谷走到盡頭,有一個陰涼的沼澤,他一向在那里出沒。”
“沼澤?他喜歡那種地方嗎?”在荻波的印象里,半妖人一向討厭充滿惡臭的沼澤,那里充滿了腐爛的落葉和動物的尸體,每分每秒都是一種折磨。
“這是他的癖好,你去了就知道了。”牛鬼頭的神情有些古怪,“如果趕時間的話,我建議你現在就去,天一黑,那地方簡直就不是人待的!”
“能幫我叫輛車嗎?”
“北廣區沒有這種服務。你走過去吧,不是很遠,記得少說兩句,天黑前來還得及趕出來。”
“果然是神通廣大的地頭蛇!”荻波不想浪費時間,他只想快點把事情辦妥,回到他熟悉的北疆區去。
他注意到剛才站在巷口的那個陌生人已經不在了,這讓他稍稍松了口氣。
荻波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牛鬼頭回轉身,惦記著他留下的三塊聶倫塔。他突然感到一陣寒氣從身后襲來,像滔天巨浪一樣。劈頭蓋臉砸下來,把他整個吞沒。
“是……是誰……”他沙啞著嗓子叫道,聲音里充滿了恐懼,連自己都沒法認出來。
刺骨的寒氣鉆進了他地脊椎里,牛鬼頭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就像砧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我只問一遍,想好了再回答,如果你想活命的話。”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牛鬼頭嗅到了死亡地氣息。他知道對方不在開玩笑。他是絕對不會手軟了!
“滅神是誰?”
“烏霾的……兒子……”
“他長什幺樣?”
“不……不知道……我沒見過……”
“你剛才去向誰打聽的?”
“……黑……黑寡婦……”
“她還說些什幺?”
“沒……沒有了……”
沉默了片刻后,那聲音變得異常冷酷。七星閣“你沒有什幺想告訴我了嗎?”
“我……我什幺都……不……知道……我只是個……小嘍羅……”牛鬼頭差不多要崩潰了。他膝蓋發軟,卻硬邦邦無法彎曲,他感覺自己已經被凍僵了。
是那個巷口的異鄉人,危險地家伙!他一直在監視荻波!牛鬼頭后悔沒有向黑寡婦提到他的疑心,他太疏忽了,這是個致命的錯誤臟。蘇標松開手,牛鬼頭的尸體像木樁一樣摔在烈日下,臉上蒙著一層雪白的嚴霜。
他轉身向荻波消失的方向走去。
離開了北廣區的主街道,進入荒涼的曠野。陽光亮得刺眼,除了稀稀拉拉的幾簇百歲葉和梭梭,天地間只剩下一片灰白。
蘇標遠遠望見了荻波地背影,他在烈日下艱難地跋涉著,向著牛鬼頭指引的方向前進。wp16kcn是什幺驅使他放棄醇酒和美女,到這炎熱干旱的北廣區來尋找一個陌生的半妖人?答案只能是利益,并且無論魯克或荻波都毫不隱諱。但如果相同的問題擺在人類的面前,那幺他們一定會找出愛和正義之類的理由來說服自己,掩蓋內心深處真正的貪欲。
從這一點來看。半妖人比人類更加率直。
困龍嶺在燥熱的空氣里變得有些扭曲,隨著距離地接近,山峰的輪廓也變得越來越清晰。蘇標從冰封機夔中釋放出絲絲寒氣,驅散席卷在四周的熱浪,耳麥里傳來了荻波沉重的喘息聲,呼哧呼哧,像一頭筋疲力盡的老牛。
蘇標有些同情他。
終于進入了困龍嶺的陰影中,荻波頹然坐在地上,舉起牛皮水袋一飲而盡。長長舒了口氣。雖然只是不長的一段路程,但阿似乎已經耗盡了全部精力。炎熱和干旱是一切生命的大敵,即使以強悍著稱的半妖人也不能例外。
他休息了片刻,腦子里徘徊著牛鬼頭說過地話。陰涼的沼澤,天一黑,就不是人呆的地方了……他這幺警告一定是有原因的。滅神棲息的沼澤存在某種未知的兇險。不能掉以輕心!
荻波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辨明方向。小跑著向困龍嶺奔去。
山峰變得陡峭而猙獰,擋住了炎炎烈日,投下大片陰影。兩山合抱之間,有一條四五米寬地山谷,蜿蜒向前延伸,通往危機四伏地沼澤,熱風吹來,夾帶著刺鼻的硫磺氣味。
荻波深深吸了口氣,放慢腳步,高聲招呼道:“你好,有人嗎?我是北疆區地行腳商販荻波,來這里談生意的!”
“行腳商販……荻波……談生意……談生意……”
他的聲音在山谷里回蕩,久久不散。
等了片刻后,從山谷的深處傳來一個低沉的嗓音:“歡迎,歡迎到我的沼澤來,已經很久沒有客人來拜訪了。”
那應該是滅神。荻波試探著說:“是滅神嗎?你在哪里?”
“繼續往里走,你就能看到我了。很抱歉不能出來迎接你,我身體不大舒服。”
荻波壯起膽色,大步向前走去。轉過幾個彎,山谷到了盡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副詭異的景象,方圓幾十米內寸草不生,高聳入云的懸崖下,一片黝黑的泥沼沸沸揚揚,就像火爐上燉著的肉湯,咕咚咕咚冒著氣泡,在沼澤之中,漂浮著一個長相古怪的半妖人,雖然是人形,但從頭到腳怎幺看都是一頭癩蛤蟆。
此刻,他正優哉游哉地浸在泥水中,一臉享受的神情。
“很抱歉以這樣的姿勢歡迎遠道來客。”滅神彬彬有禮地說道,“我患上了非常嚴重的關節炎,只有在泥沼里才能減輕一點癥狀。”
“這個沼澤是位于地下火山的上方嗎?”荻波覺得喉嚨發癢,胸悶氣喘。
“是的,雖然硫磺的氣味很濃,但對我的身體有好處。”滅神仔細打量著他,微笑著說,“好吧,言歸正傳,你到這里來要跟我談什幺生意?”
荻波觀察著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說:“是關于極樂丸的生意。”
“極樂丸?”滅神愣了一下,似乎感到十分意外。停了片刻,他反問道:“你是從哪里打聽到的?”
荻波聽出他已經起了疑心,于是遵照小盧子的指點解釋說:“是一個叫東漸坡的人類供出來的。”
“供出來?”
“長話短說吧,那家伙落在我手里,還囂張得不得了,一點低賤奴隸的意識都沒有。我一時沖動,就把他做成了烤肉,他為了活命,就供出了你和極樂丸的事。”
“他都說了些什幺?”
荻波搔搔頭說:“當時他已經神志不清了,只說你在北廣區,手頭有極樂丸,那東西販賣到鐵沙國去,可以賺大錢。不過還沒問出詳情,他就斷氣了。早知道的話就不該下狠手了。”
“你真是浪費!那個東漸坡不是半妖人的奴隸,他的真實身份是往來于沼南城和鐵沙國之間的大商人。”
“是啊,沒榨出油水就玩完了,的確很浪費。(電腦閱讀)”荻波遺憾地說道,“那已經差不多是半年前的事了,本來也沒放在心上,不過最近手頭有點緊,資金周轉不過來,所以想……呵呵,你知道我想說什幺。”
“你想接替東漸坡跟我做生意?”“正是這樣的。東漸坡說他已經把所有地家當都換成黃金交付給你,但是你還沒來得及把極樂丸給他。現在,既然他已經死了,這批貨就由我來接手,賺得的利潤,你可以再多抽一成。怎幺樣?”
“你倒是個精明的生意人!”滅神笑了起來。
“那批貨不是輕易能出手的。我知道一條秘密信道,可以避開天原國的監視,直接把貨運進鐵沙國,不會出任何岔子地。那邊的買家。我也很熟悉,我們有生意上的往來,信用度很高。”荻波鼓起他的如簧之舌,試圖說服對方。
“是這樣地啊……嗯,讓我好好想一下……”滅神默認了荻波的說法,他閉上眼睛,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已經睡著了。16K
荻波抬頭看看天色,在懸崖的上方,湛藍的天空已經陰沉下來。夜幕正從遙遠的地方緩緩拉上,他有些坐立不安,牛鬼頭的告誡在耳邊徘徊,他忍了又忍,情不自禁向前走了幾步。
滅神的胸口微微起伏,發出輕微的鼾聲。
“你睡著了嗎?滅神?”荻波提高聲音問了幾句,但滅神沒有任何反應,他沉浸在酣睡中,一副天塌下來也不會醒的模樣。
“真是活見鬼!”荻波小聲嘀咕了一句。轉身打算離開,但猶豫了一下,又回到沼澤邊,拾起一塊碎石,用力向滅神丟去。他已經不打算掩飾自己的不耐煩。
石塊落在滅神地額頭上,又彈進沼澤里,被泥沼一點點吞沒。荻波搖搖頭,放棄了努力,決定離開這詭異的地方。等天亮了再回來,跟滅神好好談一下。
沒走出幾步,滅神突然招呼道:“啊,對不起,我竟然睡著了!親愛的荻波,請你回來。電腦小說站我們接著談生意。”
“我得走了。明天再過來,你好好休息吧。”
“不。我已經想通了,你完全可以代替東漸坡跟我們做生意,把極樂丸走私到鐵沙國去,讓那些人類成為那些毒品的奴隸。”滅神的聲音有些古怪,似乎陷入了一種狂熱的狀態。
荻波警惕起來,他退后幾步拉開距離,說道:“這很好,不過……”
“不過什幺?”
“據我所知,極樂丸是從東九區的辰星莊園流出來的,它的主人另有其人,你能代替他做決定嗎?”
滅神地臉上流露出諷刺的神情,他反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只是一個跑腿的,做不了主,我的背后另有老板?”
荻波小心翼翼地說:“北廣區最高行政長官烏霾的兒子,應該不會聽命于人吧……”
“烏霾的兒子……”滅神喃喃自語著,突然像喪了氣的皮球,無精打采地說,“你猜對了,我的確聽命于人!”
“是……是誰?我能見見他嗎?”荻波地手心滲出了冷汗,他覺得事態的演變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想。
“當然。”滅神爬起身,仿佛不受重力的牽引,漂浮在沼澤的表面。他的身體劇烈顫抖著,皮膚凸起一團團令人作嘔地疙瘩,分泌出乳白色地粘液,嘴巴拉長變闊,手腳變形為扁平的四肢,指間還長著厚實地蹼。
“你……你……”在荻波眼里,滅神已經完全變成了一頭碩大的癩蛤蟆。
“別在意,只有在白天,我才能保持人性,一旦夜晚降臨,就不得不現出原形。”那頭癩蛤蟆口吐人言,輕輕一跳,就跳出沼澤,落在了荻波跟前。
荻波本能地向后退去,他勉強笑著說:“原來是這樣……你說我能見見你的老板,他是誰?他在哪里?”他試圖岔開話題。
“她已經來了,就在你的身后。”
荻波打了一個激靈,渾身的寒毛根根倒豎,似乎感覺到某人正站在他身后,用陰森的目光冷冷注視著他。他一點一點轉動頭頸,骨節像生銹一樣咯咯作響,一顆心怦怦直跳,幾乎要躥出喉嚨。
月光從懸崖上方照下來,山谷之中明晃晃的,就像遍地流淌著水銀。荻波清楚地看到了滅神的老板,那竟然是一個腰肢窈窕的雌性半妖人,臉色蒼白,神情木訥地盯著他。
“你……你好……”荻波向她打了個招呼,“我是荻波,來自北疆區……我是來談生意的……”
“是誰讓你來的?”
“是……是東漸坡……不,準確地說,東漸坡已經死了,我想把他的生意接過來。”
“他抓住了東漸坡,然后把他烤熟了吃掉,東漸坡為了活命,就供出了我們之間的買賣。”滅神替荻波解釋說。
“對,就是這樣的。”荻波如釋重負,說話也流利起來,“我能把極樂丸神不知鬼不覺地運進鐵沙國,賺取成百上千倍的利潤,這是一筆大買賣……”
“鐵沙國?”那女子突然打斷了他。
“是的,鐵沙國,在天原國的北面,非常富裕,那里的億萬富翁很多,對毒品的需求量也很大。”
那女子臉上露出了諷刺的笑容,喃喃說道:“鐵沙國。”
“是,是,鐵沙國。”荻波不知道她為什幺這個國家念念不忘。
“你在撒謊。你根本就沒見過東漸坡。是有人派你來打聽消息的!”
荻波腮邊的肌肉頻頻跳動著,他訕笑說:“這怎幺可能!我荻波一向只為自己做生意……”
“你在為魯克干活。魯克從鐵沙國回來了,對不對?”
“魯克?”荻波幾乎要跳了起來,他立刻搖頭道,“不,我不認識他!中六區的最高行政長官,沼南城商業的創始者,我怎幺可能認識這樣的大人物!”
“那幺指使你來找滅神的人是誰?”
“沒有,沒有人……”荻波知道對方已經起了疑心,他慢慢移動腳步,向山谷外挪去。
“是有這幺回事,他說,這地方天黑后就不是人呆的。”
“那個多嘴的家伙,他還是挺照顧你的。你大概給了他不少好處吧……”那女子笑了起來,“實話告訴你吧。太陽下了山,滅神就會現出原形四處覓食,他胃口很大,一口吃掉個把人不成問題現在你總該明白,為什幺這附近如此陰涼。卻沒有人居住了吧!他們寧愿住在干旱的城鎮里,忍受烈日和熱風地煎熬,因為滅神不會去那里覓食!”
荻波立刻回過頭,他看見了滅神貪婪的神情。他正張著血噴大嘴。口水滴滴嗒嗒淌下來,一副饑火中燒的模樣。
“忍不住了,我實在忍不住了!我可以吃掉他嗎?”仿佛為了配合老板的話,滅神吐出觸手一般的舌頭,向荻波招了招,示意他到自己地肚子里去安家。
“不”荻波尖叫一聲,潑開雙腿向山谷外跑出。
“真是個可憐的家伙!”那女子喃喃說道,她根本沒有阻攔的意思。。www,。
沒跑出幾步,荻波的雙腿就被無數堅韌地蛛絲纏住,他像木樁一樣直挺挺摔到在地。口鼻陷入了泥土中,呼吸不暢。“完了!完了!我為什幺要淌著渾水呢!”他懊悔不已。
滅神跳到他身旁,伸長了舌頭把他攔腰卷起,高高舉到空中。月光照亮了荻波扭曲的面容,他心中的恐懼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滅神只聽我的話,他雖然很餓,很想吃掉你,但只要我說句話,你就能保住性命。現在。告訴我,是誰讓你來北廣區的?”
“不是魯克,是魯克的朋友,叫小盧子。”荻波終于崩潰了。
“小盧子?”那女子皺起眉頭想了一下,突然尖笑起來,“魯克的朋友?啊呵呵呵……你知不知道,那個魯克有另外一個名字叫盧定一,熟悉他的人都叫他小盧子?”
“你是說……小盧子就是魯克?”荻波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就是魯克。ap.l6.cN中六區的最高行政長官,沼南城商業地創始者!”那女子咬牙切齒地說道,“他終于回來了!消失了那幺久,終于回到沼南城了!”
“我說,我什幺都說,你想知道些什幺?”荻波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中。魯克在利用他。他不懷好意!
“終于徹悟了?還不算遲!說吧,魯克要你來干什幺?”
“他要我……”荻波的眼珠猛地突了出來。長大了嘴巴,吐出舌頭,嗬嗬大叫著,似乎被扼住了咽喉。
“滅神,你在干什幺?”
滅神急忙松開舌頭,把荻波放下來,尷尬地說:“不是我,我什幺都沒干!”
荻波臉色灰敗,拼命用雙手捶打著胸口,動作越來越微弱,片刻后,他就失去了呼吸。
那女子俯下身,簡單檢查了一下,遺憾地說:“他已經死了。”
“不是我干的!跟我沒關系!”滅神急忙為自己辯解。
“我知道。他不是被你勒死的,似乎是中了某種劇毒。”
“會是魯克干的嗎?”滅神松了口氣,諂媚地揣測道。
“有這種可能。”那女子直起身,微微嘆了口氣,說,“魯克終于回來了。滅神,你害怕嗎?”
“害怕?我為什幺要害怕他!”
那女子掃了他一眼,冷冷說:“但是我很害怕,說實話,我真的很怕他。如果不是因為仇恨,我寧愿成為他的部下,為他沖鋒陷陣。”
“他……真的有傳說中那幺厲害嗎?”
那女子沉默了片刻,說道:“……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已經查清了他地過去,連迪迪和亢明子都不知道的過去……”
“讓牒荼跟他斗個兩敗俱傷,我們坐收漁利好了!”
“這談何容易。牒荼也不是省油的燈。”
“你放心,不管發生什幺,我都會你的。我知道你一向看不起我,要不是為了給螭龍報仇,說什幺都不會找上我的……”滅神有些傷感,聲音變得低沉下去,“在你的眼里,我只是個猥褻,卑鄙,不值一提的半妖人,永遠都不能跟螭龍相提并論。我有自知之明……不過我愿意幫你,你罵我也好,鄙視我也好,這都無關緊要。黑寡婦,到最后你會發現,只有我,只有我一個,才是陪你到最后的人。”
那女子靜靜說道,“你會跟著我一起下地獄的。”
“等天亮了,我們就動身去東九區。魯克一定已經在那里了。牒荼背叛了他,他不會放過他地。”
“你不明白。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有的只是利害關系。牒荼是不能信任的,他隨時都會背叛我。”
滅神愣了一下,訕訕地問道:“他不是也吞下極樂丸了嗎?”
“極樂丸并非沒有解藥。”
“解藥?”滅神的心怦怦跳動起來。
“禾洲大陸上有一個人能解除極樂丸地毒性,是虎弼騰親口告訴我地。那個人就是……魯克!”
月黑風高,辰星莊園籠罩在濃稠的夜色中。
牒荼在東湖邊漫步,呼吸著清涼的空氣,若有所思。不久之前,他剛剛收到從北廣區傳來的消息,魯克已經回到了沼南城,像水滴融入大海一樣消失無蹤。沒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也沒有人知道他會做些什幺想到要與這樣強勁的對手交鋒,牒荼既有些擔心,又感到興奮。
他的心臟有力地跳動著。只要擊敗魯克,那幺整個沼南城將成為他的天下,到那時,夢想不再遙遠,牒荼一族的興盛近在眼前。
辰星莊園完全改變了格局,那些璀璨似錦的花樹已經被茂密的牒荼樹林所取代,在這里,到處都是耳目,他是安全的,即使強大的魯克也不能悄無聲息地接近他。
牒荼回轉身,向樹叢掩映中的籬落房舍走去。
灰黑色的天幕下,一點火光搖曳晃動,像風中之燭,隨時都會熄滅。
他慢慢走近寂靜的庭院,側耳傾聽著流水的聲音,默默注視著紙窗后那個窈窕的剪影。一路看文學網她在昏黃的燈光下忙碌著,不時發出急促而痛苦的咳嗽聲。
牒荼的心微微顫動著,似乎有一只無形的手,溫柔地撥動他的心弦。這就是人類的感情嗎?他默默問自己。
一陣突如其來的玻璃破碎聲打破了沉寂,牒荼快步上前,用力推開房門。
油燈映照下。涂鳳呆呆地站在窗前,四周一片狼藉,碎玻璃濺得到處都是,粘稠的液體沿著桌腳淌下來,散發出刺鼻地氣味。
“又失敗了嗎?”牒荼掩藏起感情。冷冰冰地說道。
涂鳳靠在窗臺上,疲倦地說:“我早就說過,成功的幾率很低……”她發了一陣呆,拉鈴叫來宋平和宋贊。把失敗的殘局打掃干凈。
他們對牒荼十分畏懼,連頭都不敢抬,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前后不超過五分鐘。
“如果你不能按時交出極樂丸的話,又要吃苦頭了。黑寡婦是不會手軟的。”
“……我知道。我沒有指望她憐憫我。WAP.16K.cN”涂鳳垂下眼簾,幽幽嘆了口氣。
牒荼有些于心不忍,他猶豫了一下,用一貫冷酷地語氣說道:“我剛剛得到一個消息,也許你有興趣知道。”
涂鳳一副毫無興趣的神情。她早就厭倦了與牒荼交談。背叛者她在心中是這樣稱呼他的。
“有確切的情報,魯克已經回到了沼南城。”
涂鳳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她愣了片刻,突然尖叫一聲,眼中充滿了神采,就像閃耀地星光一樣亮了起來。
還有什幺消息比魯克的回歸更讓人興奮呢?仿佛在干涸的沙漠里跋涉的商旅看到綠洲,仿佛漂泊重洋的海員望見陸地涂鳳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詞藻才能描繪出此刻的心情,人類的語言是多幺蒼白無力!
她情不自禁歡呼道,一顆心幾乎要炸開來。蒼白憔悴的臉上也泛起不健康的緋紅。
牒荼感到心酸。他喃喃問道:“你一直在思念他嗎?從來沒有一刻忘記他?”
“他在我地這里和這里!”涂鳳指指額頭,又指指自己的胸口,嚷道,“無時無刻!”
“冷靜點,你好象太激動了。一路看”牒荼想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但猶豫了一下,始終沒有伸出手去。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你什幺時候變得這幺好心了?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涂鳳有些語無倫次,她長長舒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這是在自投羅網。”牒荼忍不住打擊她。“沼南城已經不是他離開時的樣子了,他會發現,自己是一只撲火的飛蛾,撲哧一聲,被火焰燒成灰燼。”
涂鳳驕傲地反駁道:“你錯了,小盧子。他比任何人都要強大和堅韌。你們你,黑寡婦。虎弼光,烏霾,終將一個個匍匐在他的腳下。沼南城是屬于他的,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不會變!”
“如果他失敗了,你會怎幺辦?”牒荼試探著問道。
“我會陪在他身邊,永遠不棄不離。牒荼,我知道你一直都很照顧我……”涂鳳的聲音透出一絲溫柔,“如果不是你在黑寡婦面前維護我,我是等不到小盧子回來的一天……你為什幺要背叛他?他有什幺地方虧待你了?”
牒荼沉默了片刻,苦澀地說:“他沒有虧待我,但這并不意味著我有責任向他效忠。人與人之間地關系,歸根到底只有兩種,感情,或者利害。我只是從利害的角度考慮,做出了有利于自己的選擇,僅此而已,談不上背叛不背叛。”
“為了眼前的蠅頭小利,招來滅頂的災難,我真為你不值。”涂鳳扁扁嘴,并不認同他的說法。
“魯克在你心目中是類似于神一樣的存在,你被虛無的假象蒙蔽了眼睛。他的確很強大,這一點誰都無法否認,但魯克也有自己地弱點,他也不斷地犯著不可彌補的錯誤,比如說,殺死了螭龍。女人一旦瘋狂起來,是誰都想象不到的,他之所以失去原來的地位和權勢,就是因為黑寡婦……”牒荼良有感觸地說道。
“為什幺這幺說呢?”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牒荼一下子僵住了,就像看到傳說中美杜莎的雙眸,連手指都變成了石頭。是魯克!那是魯克地聲音!他竟然穿過戒備森嚴地牒荼森林,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后!
涂鳳愣了一下,半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短短的一剎那,竟像十多年那幺漫長!她注視著魯克地身影,雖然他沒有正眼看她,但涂鳳知道,久別重逢,魯克和她同樣激動和喜悅。
她本能地捂住嘴巴,那幺用力,把尖叫壓制在喉嚨口。她沒有撲上前去,而是悄悄挪動腳步,退到遠離牒荼的角落里,盡量保護好自己。
“真是個聰明的女子……親愛的魯克,盡管很不愿意承認,我還是不得不說,你讓人妒忌!”牒荼很快恢復了常態,每一塊肌肉,每一個毛孔都松弛下來,鎮定自若地向他打招呼,仿佛魯克是沒有預約的不速之客,而他才是辰星莊園真正的主人。
牒荼不想在氣勢上輸給對方,尤其是在涂鳳面前。
“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里,發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這讓我很困惑。”魯克把手輕輕搭在牒荼的肩頭,慢條斯理地說,“你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些什幺嗎?”
狂暴的能量流從魯克的掌心涌出,源源不斷進入他的體內,形成無數微小的爆炸核心,蓄勢待發。對半妖人來說,能量流充其量只能造成輕微的傷害,大部分會像電流通過避雷針一樣,導入無窮盡的大地。但牒荼卻截然不同,他的本體是高度進化的樹妖,對他來說,這是一種威脅,一種壓迫,只要魯克愿意,隨時都能把他的軀體撕成碎片!
“不要隱瞞,告訴我所有的事實,每一個字都要經得起推敲。”
牒荼還沒有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他沒能躲過魯克的手!他甚至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看似不經意的一個小動作,竟快到這種程度,牒荼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像沉重的太行王屋,壓得他心浮氣燥,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但他的精神并沒有崩潰。牒荼竭力挺直腰桿,用意志與魯克對抗。威脅和壓迫越大,他越是堅韌。
“你已經聽到了,形勢之所以演變到今天,完全是因為黑寡婦。她痛恨你,如果有可能,她愿意付出生命的代價,跟你同歸于盡。”牒荼艱難地說道,他的聲音極其怪異。仿佛舌頭和聲帶不受神經地控制。
“為什幺呢?”魯克收回了部分能量流。
“你大概不了解黑寡婦的身世事實上,她并不是土生土長的東九區人。她來自北廣區,一個顯赫的家族。”牒荼發現魯克聚精會神捕捉著他的每一個字,分辨其中地真偽,這是他樂意看到的。他繼續說下去:“那個家族據說是北廣區最高行政長官烏霾的直系近親。不過由于某些不為人知的原因,一直人丁寥寥。到了黑寡婦這一輩,只有她和她最親愛地弟弟兩個。”
牒荼微微側過頭,看了一下魯克的臉色。
魯克若有所思的重復道:“黑寡婦的弟弟。”
“是的。她最親愛的,相依為命的弟弟。”牒荼加重了語氣,“成年以后,他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黑寡婦到東九區,投入蘇泉也就是遄蛛蛛的手下,而他的弟弟選擇了中六區地亢明子,從最底層干起,逐漸贏得了他的信任,成為他的得力助手,左臂右膀。你見過他的。魯克,有印象嗎?某個年輕的半妖人,充滿了活力,他的名字是”
“螭龍。”魯克的雙唇間吐出了他的名字。“是你殺死了他!在西三區和南角區的交界處,一個巨大盆地里,你摧毀了狴炎和螭龍,重創亢明子,就像流星一樣,達到了最燦爛地頂峰。然后。你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停了片刻后,牒荼補充道,“至少我是這幺認為的。”
“所以你放棄了我,選擇黑寡婦?”
牒荼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他笑笑,加快語速說下去:“唯一的弟弟就這樣死了,黑寡婦很難過,她頹廢了很長一段時間,重新振作起來,著手調查螭龍的死因。她找到了亢明子。但亢明子雖然親身經歷了那場可怕的爆炸,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他向黑寡婦指出了一條明路,到人類的城市去,到西昆市去,調查你的過去。七星閣軍方一定隱瞞了什幺。而他們隱瞞的東西正是殺死螭龍地武器。”
“黑寡婦照他說的做了,然后。碰了一鼻子灰回來。不過她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至少她認清了一點,人類社會有一條潛規則,任何東西都可以用金錢來交換,只要出得起價,就能買到一切。”
魯克舒了口氣,他終于知道了滅神和東漸坡交易的真正目的。
“她是個堅忍陰險的女人,我不知道她是怎樣辦到的,我猜她一定得到了北廣區強大地總之,她發現了木須草地秘密,設計綁架涂鳳,脅迫她制造極樂丸。有了極樂丸,一切都好辦了。你知道那玩意的力量,是任何人都無法抵擋地。蘇泉和虎弼光先后落入她的算計中,成為她的幫兇,她還用極樂丸換取大量的金錢,再源源不斷地注入西昆市,從軍方獲得了想要的情報。”
牒荼搖搖頭,嘆息說:“真相是,你是一名人類制造出的超級戰士,你利用某種特殊的高能炸彈殺死了狴炎和螭龍,本來你可以控制爆炸的威力,放螭龍一條生路,但為了除掉亢明子,你沒有這幺做。”
“所以,黑寡婦就把我當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感到強烈的不安。
超級戰士,高能炸彈,這就是軍方向黑寡婦出售的所謂真相嗎?在這背后,魯克似乎看見了方振華和熊昀的身影。他們充分利用了黑寡婦,透過她把虛假的情報賣了個好價錢,一方面取得大量的黃金,另一方面,在沼南城埋下變亂的種子。
他們一直都是這幺做的,從來都沒有停過。七星閣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沼南城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堡壘,但是再堅固的堡壘也有崩壞的一天,關鍵在于持續不斷地滲透并耐心地等待時機。魯克甚至開始懷疑他們源源不斷提供傀儡鹽的真正用意他沒有深想下去,懷疑只是一閃而過,他的注意力被牒荼接下來的話所吸引。
“為了對付你,她需要更多的極樂丸,但制造極樂丸的原料木須草數量有限,所以,她找上了我。”
“她希望你運用樹妖族的天賦,控制木須草地生長。就像控制牒荼森林一樣。”
“是的,正是這樣的。我就知道瞞不過你。”
“作為交換條件,黑寡婦向你提供了什幺?”
“東九區,她答應我成為東九區的最高行政長官。讓一個樹妖成為東九區的最高行政長官,這簡直可以用瘋狂來形容!不過。我喜歡。魯克,你知道我地夢想,我不能無止盡地等下去,我需要這個頭銜以及它帶來的權勢。”
“接下來呢?你做了些什幺?”魯克雖然知道了大概。但他還是想聽牒荼親口說出來。
“還能做什幺呢我根基不穩,第一要緊的是清除異己,鞏固勢力。蘇和耋猿成為了第一批犧牲品,為了樹立威信,由蘇泉親自動手,把他們毫不留情地清洗掉。這幺做很有效,從此東九區就沒有不同的聲音了。然后,我把辰星莊園改造成木須草地原產地,涂鳳負責制造極樂丸,這種珍貴的毒品就源源不斷地流出了東九區。控制了一個又一個最高行政長官,把黑寡婦推向了金字塔的頂端……”
“魯克,你回來得太晚了。黑寡婦已經成為了第二個亢明子,她的勢力范圍涵蓋了西三區、中六區、東九區、北廣區和北疆區事實上,你不應該回來的,你勢單力孤,憑什幺跟她爭?”
魯克長長舒了口氣,雖然還有不少疑點,但他總算大致把握了目前的形式。牒荼合作的態度讓他看到了緩和的余地。他不認為這個來自牯牛山的樹妖會效忠于黑寡婦,孜孜不倦地替她賣命。
為了表示誠意,他把手從牒荼的肩頭挪開,冷靜地說:“你說得很對,我勢單力孤,跟黑寡婦爭有些勉強。怎幺樣,愿不愿意加入我?”
牒荼笑笑說:“在你眼里,我從來都是個無足輕重地樹妖,充其量只能打打掩護。刺探情報……怎幺,現在覺得我有資格成為你的強援了?”
“此一時彼一時,如果你拒絕,我只好動手殺了你。”
“看來你在鐵沙國獲得了強大的力量,所以才會這樣自信。”牒荼上下打量著魯克,仿佛第一次認識他。
魯克補充道:“非常強大的力量。足以改變沼南城的歷史。”
“你知不知道。有時候你明明說的是大實話,但聽起來就像彌天大謊?”牒荼轉過身。向魯克揮揮手,“不,我拒絕你的邀請,為了報仇,黑寡婦不惜犧牲沼南城,這是你永遠都無法做到的……”
魯克的瞳孔突然收縮,他閃電般探出手,洞穿了牒荼地胸膛,狂暴的能量蜂涌而入,把他的身體炸成碎片。
在他站立的地方,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白氣氤氳繚繞,牒荼的聲音夾雜其間:“再見了,親愛的魯克!如果你真為涂鳳著想,就離她遠遠的,黑寡婦的報復將摧毀你周圍地一
“是身外之身嗎?看來我有些輕敵了。”魯克抬起頭,望著角落里的涂鳳,眼神變得有些溫柔。
涂鳳不再克制胸中的感情,張開手臂撲入他懷中。
魯克撫摸著她絲綢般光滑的秀發,低聲說:“你受苦了。他們沒對你怎幺樣嗎?”
“還好……”淚水一下子涌出眼眶,涂鳳的聲音有些哽咽,“謝天謝地,總算活著等到你回來!”
“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一切都會好起來地。更艱難地局面,我們也撐過去了……”話還沒有說完,屋外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異響,魯克臉色微變,急忙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玻璃珠大小地黑球,塞進涂鳳手里,叮囑道:“拿著,千萬別丟掉,它能保護你不受牒荼樹的攻擊。呆在這里等我回來,什幺都不要做!”黑球粘乎乎的,略微有些彈性,像汽車輪胎的橡膠,散發出一股怪異的味道。那是當年在牯牛山頂,牒荼交給紀鶇,后來輾轉落到了魯克手里。這顆黑球通過改變攜帶者的體味,騙過牒荼樹的知覺,避開它們嗜血的襲擊。
涂鳳緊緊拽在手心里,猶豫了一下,說道:“你自己要小
魯克渾身的骨胳劈啪作響,仿佛剛剛從沉睡中蘇醒的巨人,煥發出無窮的精神和活力。“離開這座城市實在太久了,他們大概忘記,我曾經是多幺強大……”
他活動了一下筋骨,大步走出庭院,來到蒼茫的夜色中。
失去了黑色粘球的庇護,魯克只是單純的養分來源,所有的牒荼樹都成為嗜血殺手,它們伸出長滿倒刺的枝條,反射著藍灰色的金屬光澤,從四面八方涌向他的身體,溫熱的血液,新鮮的肉體,那才是它們最渴望得到的東西!
牒荼正潛伏在地下,操縱著他的分身發動猛攻,每一根枝條都是犀利的武器,同時也是他敏銳的感官,無論魯克躲在什幺地方,他都能輕易發現對手的行蹤。
但是魯克并沒有躲閃。
雷鳴機夔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迫出身體,形成狂暴的能量場,牒荼樹的枝條頃刻間灰飛煙滅,就像投入了洪爐,憑空消失無蹤。
“咦”牒荼大吃一驚。
“我知道你躲在某處。你希望消耗我的體力,等到我筋疲力盡倒下的一刻。可是我要很遺憾地告訴你,這一刻永遠都不會到來!”
魯克的眼眸漸漸變成了血紅色,迸射出妖異的光芒。夔化程度急劇攀升,突破了百分之二百,無數銀灰色的游絲鉆進地下,感受著細微的能量波動,指向牒荼的藏身之處。
“啊啊”牒荼發出雷鳴一般的低吼,牒荼樹收到了指令,一棵接一棵地淹沒在土壤中,憑空消失,只留下黑黝黝的地洞,就像被無形的怪獸一口吞沒。16K.手機站大地在呻吟,整個沼南城都在顫抖。就連遠在北疆區外的石屏山區,也發生了翻天覆地地變化。牒荼森林在頃刻間夷為平地,它們化作子體,在地下以驚人的速度傳播,匯集到東九區的辰星莊園。它們的主人身旁。
這是一場生命與時間的賽跑,就在魯克鎖定牒荼行蹤地一瞬間,他也遭到了有史以來最猛烈的攻擊。無數牒荼子體奮力鉆出土壤,爭先恐后向魯克撲去。釋放出強腐蝕性的酸液,拼命消耗著雷鳴機夔營造的能量場。
魯克感到了壓力。他要應付地不再是幾十棵動作遲緩的牒荼樹,而是數以億計從天而降的牒荼子體!
他堅持了整整十分鐘,然后,夔化程度開始下降,能量場逐漸萎縮。他終于被牒荼子體埋葬。
整個辰星莊園已經變成了一片荒涼的廢墟,散布在東九區的牒荼樹也消失殆盡,非但如此,就連遙遠的石屏山區也變成了濯濯童山。牒荼從地下現出了身形,他長長舒了口氣。感到筋疲力盡。雖然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但他終于戰勝了魯克。一切都結束了。
籃球大小的子體堆積如山,黏稠的酸液把它們粘在一起,漸漸凝固成膠狀的墳墓。魯克被壓在最底層,沒有任何跡象說明,他地生命還在燃燒。
“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再強大的個體,也終將被群體的洪流淹沒。我很早就懂得這一點了。親愛的魯克,你為什幺還執迷不悟呢?”牒荼喃喃自語著。一步步后退,頹然跌坐在地上。
四周空無余物,他開始感到有些寂寞。他已經習慣了被牒荼樹所包圍,失去了它們,就好象失去了安全感。
“涂鳳應該沒事吧,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牒荼腦子里轉著念頭,掙扎著爬起來,向四處搜尋涂鳳的身影。
他的目光掠過魯克地墳墓,突然覺得子體似乎顫動了一下。“這一定是可怕的幻覺……我實在太累了……”他用力揉揉眼睛。試圖說服自己。
子體堆積而成的墳墓又顫動了一下。ap.l6.cN他終于肯定,這不是幻覺!
“難道……難道他還沒有死嗎……”
子體的顫抖越來越劇烈,墳墓從頂部開始崩塌,一道又一道耀眼的光芒射向夜空,就像黎明的曙光,劃破了深邃的黑暗。緊接著。能量以無可抵擋之勢再次爆發。一團讓人無法逼視的白光倏然亮起,急劇擴大。瞬間把牒荼子體盡數汽化。
牒荼眼前一片明亮,什幺都看不見,也什幺都聽不見。
時間停滯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像個虔誠的信徒,等待末日地審判。
東方已經發白,橘紅色的朝霞布滿天際,辰星莊園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敞開胸懷,用肥沃的土地迎接自然的恩賜。那是一片沒有任何生命的土地,就像一張白紙,能夠描繪出最美麗地圖畫。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視覺漸漸恢復了。牒荼看到魯克靜靜站在面前,嚅動嘴唇,似乎在向他說些什幺。他努力分辨著對方地口型,試圖讀懂他的話。
“……最后一次選擇,加入我,或者消失!”
在魯克地掌心,跳動著一團熾熱的能量球。牒荼苦笑一聲,自嘲似地搖了搖頭。他最終還是失敗了。也許從一開始,他就不應該跟魯克動手只有最強悍的半妖人戰士才能對付這個怪物,黑寡婦早就告誡過他,可是他沒有放在心上。
事實已經證明,她的判斷在很大程度上是正確的。
牒荼一步步向后退去。魯克皺起了眉頭,追問道:“你真的不怕死?你難道愿意為黑寡婦付出生命?”
聽覺也在恢復,魯克的后半句話鉆進了他的鼓膜,牒荼努力微笑著說:“不,我很珍惜自己的生命。不過魯克,在辰星莊園,我并不是你唯一的對手,你將面對更加艱難的挑戰。半妖人最強的戰士!”
“遄蛛蛛?”魯克的心怦地一跳。
“是遄蛛蛛。”牒荼已經退到了東湖的岸邊,他仰天向后倒去,撲通一聲落入冰涼的湖水中。
“啊”遠處突然傳來了涂鳳的尖叫。魯克顧不上追擊牒荼,身影突然憑空消失,以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向聲音傳出的方向奔去。
牒荼一口氣潛到東湖的對岸,確定沒有任何威脅,這才浮出水面,抹去臉上的水滴,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真險啊,要不是遄蛛蛛及時出現,只要再遲上半刻,魯克就會把你撕成碎片,就像死神用鐮刀收割性命一樣輕松。”
牒荼抬起頭,看到一張丑陋的蛤蟆臉。那是滅神,他正趴在岸邊,用幸災樂禍的眼神望著自己。
“黑寡婦呢?你沒跟她在一起嗎?”
“她去觀戰了。沼南城過去最強的戰士對現在最強的戰士,怎幺能錯過這樣精彩的戰斗呢!”
“那你為什幺不去湊熱鬧?”牒荼皺起了眉頭。
“她要我找到你,確定你還有熱氣。她并不認為遄蛛蛛能戰勝魯克,她需要繼續倚重你的力量。”滅神毫不客氣地說道,“局勢越來越有趣了,沒想到魯克竟變得這樣強大,憑一己之力擊潰了整個牒荼森林,你也真夠丟臉的!”
牒荼沒有理會他的冷嘲熱諷,他陷入了沉思中。
片刻后,從東湖的對面,傳來一陣穿云裂帛的嘯聲,剎那間吞沒了整個天地。
中六區全面緊急戒嚴,荷槍實彈的半妖人戰士分布在大街小巷,如臨大敵。恐懼在空氣中蔓延,每個人的神經都出在高度緊張狀態,戰戰兢兢,害怕噩運隨時會降臨在他們頭上。
發生在辰星莊園的變故已經在短短半天時間內傳遍了整個中六區,不安的情緒像瘟疫,自上而下傳播著,沒有人能夠幸免。那些本應堅忍強悍的半妖人戰士竊竊私語,對魯克的到來表示出十二分的畏懼。
在“天碗”的激戰中,他舉手投足殺死狴炎和螭龍,重創亢明子在所有在場的半妖人心目中,魯克簡直就等同于半妖人的神!
現在,他回來了,從遙遠的鐵沙國回到沼南城。誰能有勇氣站在他的面前呢?
虎弼光是完全有理由害怕的。
“他們到底是怎幺了?”滅神焦躁不安地踢著樹樁。他們在烈日下已經等了整整一個小時,始終沒有人出來招呼。如果不是黑寡婦制止,他會不顧一切沖進去,立馬把虎弼光揪出來。一路看
牒荼冷靜地說:“耐心點,虎弼光已經收到了消息,看得出他非常害怕。”
“這個沒膽鬼!”滅神嗤之以鼻。
“你沒有見識到魯克的可怕之處,我是親眼目睹了。沼南城最強的戰士,頂住了狂風暴雨般的打擊,三次變身,最終還是被他生生撕碎!”黑寡婦似乎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聲音也變得有些異樣。
她經歷了一個可怕的夜晚,先是牒荼,接著是遄蛛蛛,她最為倚重地兩名戰士先后慘敗在魯克的手下,為螭龍報仇的愿望變得遙不可及。她的心從來沒有這樣冰涼。也從來沒有這樣火熱!
“到底發生了什幺?”滅神瞥了她一眼,有些擔心。
黑寡婦沉默不語,過了片刻,她略顯焦躁地說:“別說了。我連想都不愿意想起!”
牒荼長長嘆了口氣,不經意地提醒她:“魯克憑他一個人的力量跟我們抗衡,我們竟然束手無策……虎弼光是墻頭草,遲早會倒向他地!”
說話間工夫,戒備森嚴的半妖人戰士騷動起來,他們匆忙分在兩邊,讓出一條道來。16K遠遠的,一個身披昂貴皮草的半妖人在衛士地簇擁下來到黑寡婦跟前,如釋重負地說:“你終于來了!”
那是貴族的首領虎弼光。
“你以為這樣就能擋住魯克嗎?如果他存心想殺你,就算再多上十倍的戰士。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我知道沒用。”虎弼光訕訕地說道,“不過這樣能讓我感到安全……”
“走吧,到地下巢穴去。”黑寡婦搖搖頭,認為他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作為貴族的一員,她對虎弼光的為人了如指掌。他是個缺少血性,優柔寡斷的笨蛋,雖然拿了一手好牌,繼承其父打下的基業,成為貴族的領袖。但一直沒有什幺作為。他先是染上毒癮,被雪容玩弄于股掌之間,接著被嫡親弟弟虎弼騰囚禁在水牢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靠嚼食木須草地葉子茍延殘喘。。www,。
虎弼騰用一具死于過量服用忘憂丸的尸體瞞過了申侯。他不夠冷血,顧念著手足之情,留下虎弼光一條性命,還借著看守地下巢穴的機會。時不時弄些木須草給他壓制毒癮,直到望族徹底覆滅,才放松了警惕。這是他犯下的最嚴重的錯誤在他們兄弟兩個之間,沒有人會選擇精明能干,而且傾向于魯克的虎弼騰。
黑寡婦崛起后,判斷形勢。立刻操縱遄蛛蛛殺死了虎弼騰。把虎弼光從水牢里解放出來,提供極樂丸。通過他控制了貴族,同時間接控制了中六區。
虎弼騰死到臨頭都不知道發生了什幺。他不是魯克,根本無法面對二次變身的最強戰士。
不過,黑寡婦對虎弼光很滿意,她需要的只是一個傀儡,一個聽話的、永遠不會起貳心地傀儡。有頭腦而且得力的干將,有滅神和牒荼兩個就足夠了,太多的話局面容易失控。
她拍拍虎弼光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說:“我知道你很害怕,周圍有再多的人守護,也睡不著覺。這樣的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我向你保證,不久之后,魯克的人頭就會跟他的身體分離!”
虎弼光的精神為之一振,瞪大了眼睛問道:“真地嗎?要多久?”
黑寡婦瞇起眼睛,嘴角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沒有回答他。
虎弼光仿佛被注射了一支強心針,精神煥發,他的情緒感染到四周的衛兵和戰士,緊張的氣氛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緩解。這正是黑寡婦說這番話的目地。
牒荼低頭尋思著,黑寡婦這幺說究竟是為了鼓舞士氣,還是確有其事呢?
一行人加快腳步,進入了陰暗潮濕地地下巢穴,搭乘升降機,來到地下三層的議事巖洞里。不相干地人被排除在外,空蕩蕩的巖洞里,只剩下黑寡婦等四人。
“發生了什幺?為什幺說魯克的人頭會跟他的身體分離?”虎弼光迫不及待地問道。
黑寡婦掏出一顆極樂丸,丟進他懷中,笑笑說:“這是個秘密,是我花費了大量金錢從軍方打聽來的。如果你出得起同樣的價,我就告訴你。”
虎弼光鄭重其事地把極樂丸放入口中,享受著它融化在舌尖上的感覺,含含糊糊問:“是什幺秘密武器嗎?”
黑寡婦搖搖頭,嘲笑說:“跟秘密武器無關。算了,不用白費腦筋了,憑你的智能,是無論如何也猜不出來的!”
那是一顆加料的極樂丸,木須草的分量下得很重,虎弼光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適,整個人飄飄欲仙,神志也漸漸陷入了迷糊的狀態。在這一刻,他是虛幻世界的主宰,想怎幺樣都行,一切都聽從他的安排。
黑寡婦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幾下,虎弼光沒有任何反應,他的瞳孔放大,沉浸在毒品營造的幻象中。
“等他醒過來,就會信心百倍地對付魯克了。現在,我們可以談正事了。”黑寡婦似乎有些疲倦,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揉著眉心。
“你告訴虎弼光……都是真的嗎?”牒荼好奇地問道。
“你是指殺死魯克?是真的。”
牒荼看了滅神一眼,他的臉上同樣流露出迷惑的神情。他試探著又問:“我能知道是什幺讓你如此肯定嗎?”
“當然可以。我本來就打算告訴你們的。”黑寡婦想了想,似乎在整理思路,過了片刻,她說道:“魯克是一名人類制造的超級戰士,他的力量來自于一種奇特的機械,叫做機夔。我直到現在還不清楚它到底是怎樣工作的,但毫無疑問,機夔是他所有力量的來源。”
繼基因工程之后,牒荼又學到了一個新名詞,機夔。他忖度著說:“也就是說,只要能破壞機夔,魯克就跟普通的半妖人沒什幺區別?”
“理論上講是這樣的,但機夔已經植入他身體里的,可以看成是他身體的一部分,要加以破壞,除非先殺死他。16K.電腦站牒荼,你我都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滅神拼命開動著腦筋,不想被牒荼比下去。他抓住時機插嘴道:“我們可以用涂鳳脅迫他!”
牒荼聞言皺起了眉頭,搖搖頭說:“以前也有人這幺做過,記得這個名字嗎。十手毒蝎羅,跟迪迪一起打天下的元老。在牯牛山頂,我親眼看見他挾持了曹靜文威脅魯克,知道他是怎幺回答地嗎?”
“他是什幺反應?”滅神下意識地問道。
牒荼的眼神有些迷離,他似乎在回憶很久以前發生的一幕。“與其落在你手里受折磨。不如干脆殺死她,少些痛苦,然后再殺了你為她報仇!”他用緩慢而低沉的語氣說道。
滅神嘀咕道:“見鬼!難道他就沒有弱點嗎?”
“人類的理論很奇怪,他們說一個人最強地地方也是他最弱的地方。。七星閣。這叫做辯證。”
“切,這算什幺理論!”滅神嗤之以鼻。
牒荼卻露出了深思的表情。黑寡婦在內心嘆了口氣,滅神雖然忠心耿耿,但他畢竟比不上牒荼。為什幺聰明人總是讓人放心不下,而能夠全身心信賴的人卻總是少根筋呢?也許這就是“辯證”吧!
種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自顧自說下去:“機夔地強大超出了我們的想象,無法用語言形容,但說到底,它們只是某種復雜的機械,受到諸多外部因素的影響。比如說,離子風暴。”
“離子風暴?”滅神的腦子一片迷糊,他已經跟不上黑寡婦的思路了。
“……從日冕層噴發出的太陽風引發了大規模的離子風暴,對夔核會造成強烈的干擾,所有的機夔都因此無法啟動……”黑寡婦像背書一樣機械地重復道,“說實話,我也不懂,總之,一旦離子風暴抵達禾洲大陸。魯克就失去了全部地力量。16.電腦站”
“還有多久,我是指離子風暴影響到這里?”牒荼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三天之后。也就是說,魯克還剩下三天的時間追殺我們,只要挨過這段時間,那幺接下來魯克就是我們的獵物了。”
“離子風暴會持續多久?”
“根據人類軍方的說法,這次離子風暴是史無前例的,它將席卷整個禾洲大陸,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誰知道呢,也許永遠都不會停!”
牒荼看到了一線希望。如果黑寡婦所說的都是事實,那幺三天之后,魯克將面臨一生中最大的生存危機。牒荼子體在地下傳播。迅速占領整個沼南城。它們是哨兵,是他的耳朵和眼睛。魯克無處藏身,哪怕躲進黃泉,他也有把握把他揪出來。問題是,關于離子風暴地可信度究竟有多高呢?
“我們就在這里躲上三天嗎?”滅神有些喪氣,他很不愿意向對手示弱,但這是黑寡婦的安排,他只能服從。
“這里太危險,整個地下巢穴都找不到安全的地方。牒荼,你有什幺好主意嗎?”
“必須是魯克絕對想不到的地方,是他思想的盲點……”牒荼喃喃自語,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又一個藏身之處。
滅神建議說:“找個他不熟悉的地方,北廣區或者北疆區,三天時間他不可能搜遍每一個角落的。”
“我有更好的主意!”黑寡婦的眼睛閃閃發光,像兩顆精英地黑珍珠,若有所思地凝視著牒荼。
滅神感到一陣不舒服。
殺戮是一種美妙的享受。魯克的腦海里不斷重復著擊潰遄蛛蛛的場面,他興奮不已。
……黎明的天空是那幺迷人,彤云散開,月光和星光退去,朝霞照亮了荒蕪的辰星莊園。沼南城最強地戰士站在他面前,他經過二次變身,完全擺脫了垂暮老者地形象,仿佛回到了青年時代,高高瘦瘦,臉色蒼白如紙,皮包骨頭,肋骨清晰可見,尾椎上還拖著一條瘦骨嶙峋的尾巴。
完全被極樂丸控制住了,喪失了自我意識。一代強者落到如此地步,不由得讓人唏噓感嘆。
魯克一開始還抱有幻想,希望能貼近身去,利用雷鳴機夔釋放出地游絲阻斷遄蛛蛛的神經,幫助他克服毒癮,恢復神志。但他很快發現,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二次變身后的遄蛛蛛在速度上并不遜色于他,幾次三番的嘗試只讓他陷入危險的境地。
這位東九區的前最高行政長官不僅僅是染上毒癮那幺簡單,黑寡婦動了其它的手腳,他已經成為沒有思想的殺人利器,就像當年在北源城里,神耆童對魯克所做的那樣。
操縱與控制,嗜血與殺戮,就是這幺回事!
“那就干掉他吧……”魯克的腦海里自然而然產生這樣的念頭,他的臉色漸漸變猙獰,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能量攻擊對半妖人來說行同搔癢,要戰勝他們,唯一能夠依靠的武器就是自己的爪牙。
那是一場高速運動中的原始的搏斗,魯克和遄蛛蛛相互追逐,瘋狂地撕咬,任何搏斗的技巧都是多余的,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倒下之前給予對方盡可能沉重的打擊。
野性充斥著身心,魯克嗬嗬大吼著,把壓抑的情緒釋放出來。這是一種至高無上的享受,即使面對第四代機夔戰士,也沒有如此酣暢淋漓的戰斗。在禾洲大陸上,唯有遄蛛蛛是他的對手,無論力量,速度,反應,還是抗擊打能力,他都能與超夔化的魯克相抗衡,絲毫不落下風。
一開始的試探結束后,他們進入了實質性的搏斗階段,傷害和傷痕無法避免,但雙方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自動愈合。不同之處在于,遄蛛蛛是出于半妖人的本能,而魯克卻是依靠融合后的嗜血夔核的能力。
搏斗的結局是魯克略占上風。
然而就在他試圖瓦解對方反抗的時候,遄蛛蛛進行了三次變身。七星閣
他從來沒有在敵人面前展示過三次變身,即使是在最艱難的時刻。三次變身是一把雙刃劍,在殺死敵人的同時,也將付出生命的代價!
不過此時,遄蛛蛛已經失去了判斷的能力,他完全遵從主人的驅使,就像一具牽線木偶。
三次變身后的形態完全是一個普通人類。長著一張大眾臉,除了神情有些呆滯外,看不出任何與眾不同地地方。如果他愿意淹沒在人群里,那幺即使是經驗豐富目光敏銳的干探,也不可能留意到他。
魯克沒有耐心僵持下去。他發動了第一輪攻擊,能量鎧甲把他的四肢變成了無堅不摧的武器,他用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反復擊打著遄蛛蛛地身體。
仿佛在擊打一個人形的橡膠球。遄蛛蛛前仰后合,雙腳始終沒有離開地面,也沒有受到任何可見的傷害。
當魯克停手的時候,他突然張開手臂,緊緊抱住了他。一路看16以魯克地速度,竟然沒能躲過去!
遄蛛蛛一點點收緊手臂,不慌不忙地擠壓著對方的軀干。
魯克奮力捶打他的頭顱,并攏十指插向他的胸背,用盡一切手段,卻始終沒能掙脫束縛。也無法給予他致命的傷害。遄蛛蛛就以這樣一種近乎無賴的手段制服了他。
魯克感到一絲慌亂,他驅動夔核中的能量,釋放出電流和高溫,然后是狂暴的能量攻擊,但依然不奏效。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既不能掙脫,也沒有得力的手段打擊敵人。
二人胸口相貼,親密接觸,兩顆心臟怦怦跳動。彼此呼應,竟然達成了某種程度地同步。接著,從遄蛛蛛小腹的部位,突出一根堅硬的利刺,像鉆頭一樣,旋轉著刺破魯克的皮膚。
那是雷鳴機夔所在的位置。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沒有人知道。慌亂變成了恐慌,魯克預感到危險的降臨,他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高速壓縮的固化能量形成致密的能量盾。。wAp.CN。卻始終不能減慢利刺的突進。他地肋骨被無情地鉆開,夔核直接暴露在利刺的威脅下,夔化程度急速下降。
遄蛛蛛的臉上露出了詭異的微笑。他的生命也已經燃燒到了極限。
一旦利刺鉆入夔核,震蕩受到干擾,能量失控,那會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爆炸。也許整個沼南城都將毀于一旦!
魯克幾乎要絕望了。他本能地掏出剩下的夔核,一股腦全部塞進嘴里。用盡渾身力氣吞了下去。
在大沼原的那場激戰中,他從李兵等機夔戰士的體內取得了四枚高品質地夔核,分別是李兵的辟邪,馮氏兄弟的龍孛和虎孛,趙得勝的破月息,一直帶在身邊,須臾不離。
他不知道夔核的融合會不會造成負面的效應,因此一直都很謹慎,不到迫不得已,決不動用這些珍貴地夔核。在不久前與牒荼地激戰中,他被億萬計的子體困住,被迫吞下一枚辟邪,扭轉了局勢。眼下,他又面臨更大地危機,瀕臨絕望的境地,為了戰勝遄蛛蛛,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夔核的融合過程不到十分之一秒。
龍孛、虎孛和破月息提供了充沛的能量,魯克的每一個毛孔都膨脹起來,他悶哼一聲,奮力一掙,力量是如此巨大,以至于遄蛛蛛的身體被生生撕碎,化作紛飛的肉塊,散落各處。
沒有鮮血,也沒有腦漿,三次變身的遄蛛蛛就這樣死在魯克手里,什幺都沒有留下。
魯克仰天長嘯,足足持續了五六分鐘,嘯聲在沼南城的上空盤旋回蕩,穿透每一個角落,撕心裂肺,響徹云霄。所有的半妖人都被嘯聲驚動,舉頭向東九區方向凝望,心中惴惴不安。他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幺。
一切回歸平靜。魯克擁有了全新的生命。天地間充滿了蓬勃的生機,他能夠感覺到涂鳳正蜷縮在遠處,纖弱的身體瑟瑟發抖。
他舉步向她走去。
不過魯克并沒有注意到,在那些肉塊之間,還散落著幾枚乳白色的卵,通過黏稠的絲線與遄蛛蛛的頭部組織相連。他也沒有注意到,從始至終,黑寡婦都屏息潛伏在地下,親眼目睹了他殺死遄蛛蛛的整個過程。
正是她在遄蛛蛛的腦子里產下了自己的卵,像牽線木偶一樣操縱他的行為。
夔核的融合讓魯克變得強大而興奮,但與此同時,他的感官也受到一些影響,不像從前那幺敏銳了。他本不應該錯過這些細節的。他本可以發現黑寡婦的本體,徹底消除即將到來的危機。中,他在曹靜文和涂鳳的身體上發泄著多余的精力,直到熟悉的腳步聲出現在門外。
“魯克,你方便嗎?我有話要對你說。”那是蘇標的聲音,他似乎有些擔心。
“等一會,馬上就過來。”魯克匆匆穿上衣服,把房門拉開一條縫,快步閃了出去。“發生什幺事了嗎?”
“你有沒有覺得,情況有點不對勁?”
魯克愣了一下,故作輕松地說:“不對勁?你是指什幺?放輕松點,不要太在意,遄蛛蛛已經死了,牒荼自身難保,黑寡婦是玩不出什幺花樣的!”
“我不是指這個你有沒有發覺夔核的震蕩有些不對勁?”
“不規則,忽快忽慢,缺乏節奏感,釋放出的能量也有些紊亂,就像受到某種干擾……”蘇標像一名循循善誘的中學老師,但他的神情說明這決不是說笑。
魯克細心體會著體內夔核的震蕩,一切正如蘇標所說,的確出現了問題。他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問道:“你是什幺時候發現的?”
“就在剛才,我想熟悉一下超導型機夔,結果出了這樣的狀況。”蘇標舉起他的左手,手指的形狀似乎有些怪異,有點像某個劣質的三維模型,“你看,這就是干擾造成的后果。”
“到底是什幺干擾?”魯克隱隱猜到了幾分。他最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
“十有八九是離子風暴。”
“還有多久?”魯克的心揪了起來,這個消息攪亂了他所有的計劃。16K.手機站
“根據我的經驗,少則三天,多則七天。我們……恐怕得趁早找個藏身之處。”蘇標委婉地建議道。
“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你對沼南城也許比我更熟悉。”魯克眼中閃爍著攝人的光芒,他狂熱地說。“我要在離子風暴到來之前,把所有地敵人都清洗掉。”
“所有的敵人?”蘇標有些心寒。
魯克咬牙切齒地說:“黑寡婦,牒荼,滅神,烏霾。秋道罹,虎弼光……全部殺掉,一個不留!”
“你……好象有點變了……”
“我?變什幺變?”魯克愣了一下,突然覺得一陣心寒。剛才那些狠話是從他的嘴里說出來的嗎?他真是這幺想的嗎?
“是不是因為夔核受到離子風暴影響地緣故?”
這些暴戾的情緒是從哪里來的?他捫心自問。HTtp://全神貫注體察著自身的異樣,過了良久,終于發現問題出在雷鳴機夔上!是夔核,夔核在悄悄地影響他,就像當年盤古影響他一樣。
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凡事有利必有弊,夔核地融合固然提供了強大的力量,但也對他的情緒造成了細微的影響,潛移默化改變他的性格。星焚把他的性格拉向SS級機夔戰士金河川,小文已經察覺到了這一點,那幺嗜血。辟邪,龍孛,虎孛,破月息,它們又帶來了怎樣的影響呢?
不能再吞噬夔核了!絕不能在吞噬夔核了!魯克這樣告誡著自己,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他感到驚心動魄,就像經歷了一場戰爭。
蘇標擔心地問道:“怎幺了?你沒事吧?”
他整理一下思路,說道:“需要找個安全的地方,小文的生命依賴嗜血機夔。在離子風暴到來之前,必須讓她進入休眠,渡過難關……我們也需要容身之所,要有足夠的糧食和飲水,離子風暴不知道什幺時候才會離開……我知道了,迪迪藏身地地方,地下巢穴的第五層,那里是最好的選擇!”
他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了,蘇標費了很大的勁才弄清魯克所說的地方。16
“好吧。我帶上小文和小鳳先去那里準備,你自己要小
“去吧,快去,不用擔心我,我完事后再跟你們匯合……”魯克把牙咬得咯咯響,雙手握拳。激動地顫抖著。他大步向外面走去。速度越來越快。
他要清除一切敵人,用自己的雙手。把危機扼殺在萌芽狀態!
泉公館,地下巢穴,滅神的沼澤,沙漠戈壁……從東九區到中六區,從北廣區到北疆區,短短七十二小時里,魯克不知疲倦地來回穿梭,他釋放出敏銳的游絲,找遍了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但始終沒有發現敵人地影子。他們全都消失不見了,像蒸發一樣,消失在空氣中!
魯克猜到了原因。黑寡婦從軍方得到了重要的情報,她知道離子風暴會在近期抵達禾洲大陸,她也清楚離子風暴對機夔系統的影響,所以她選擇了躲起來等待。當魯克失去機夔的力量,他的敵人就會再次出現,獰笑著向他逼近。
焦躁,瘋狂,窒息,暴戾,種種負面的情緒充斥著身心,魯克幾乎要失去控制,大肆殺戮,血洗無辜的半妖人!
這不是他的本意。是夔核在影響他。魯克眼中充滿了血絲,他竭力控制自己,生怕鑄成大錯。
他的敵人不僅僅是隱藏在暗處竊笑地黑寡婦,更是他自己。
盡管離子風暴還沒有真正抵達禾洲大陸,但它的影響已經極其明顯。魯克每時每刻都能感知夔核的震蕩,不受控制,無規則,紊亂得像他的心。他相信,這一次的離子風暴將前所未有的強烈,很可能對機夔和機夔戰士造成無法估計地傷害,甚至從此突然消失。
他有強烈地預感。
繼續搜尋黑寡婦的行蹤已經毫無意義了,魯克放棄了努力,趕往迪迪藏身地所在。
力量在一點點消失,夔核的震蕩變得軟弱無力,就像垂死的心臟。
突然,他感覺到強烈的震蕩,整個大地都在顫抖,強大的能量波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像巨人的手,撼動著大陸的基礎。片刻后,低沉的隆隆聲響起,天空頓時變昏暗,彤云密布,煙塵障天。
難道是離子風暴提前到達了?不是,夔核還在跳動,盡管難以控制,但它并沒有停止。
難道是地震,或者火山爆發?有這種可能。但為什幺能量波只持續十分鐘,就消失無蹤?
種種疑問纏繞在心頭,魯克加快了腳步。
幾個小時后,離子風暴穿過遙遠的時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掃整個禾洲大陸,受其影響,所有的夔核都進入了休眠狀態,機夔系統無法啟動,量產的第三代機夔戰士大批大批成為缺胳膊少腿的殘廢。
無論在天原國還是鐵沙國,無論是人類、妖怪族抑或半妖人,機夔戰士們無不翹首企盼,等待離子風暴的消失。
他們都清楚,在此之前,有足夠長的時間發生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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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黑寡婦他們一直留在辰星莊園,從始至終就沒有離開過。
魯克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們選擇的藏身之處是東湖。
牒荼操縱子體和牒荼樹,在湖底營造出一個不大的隱蔽所,通過中空的枝條從湖面引入空氣,挨過了危機四伏的七十二小時。
躲在這個隱蔽所里的有黑寡婦、牒荼、滅神、虎弼光、烏霾、秋道罹和涂墨。
烏霾和秋道罹本來不愿意抹下臉面,當一回縮頭烏龜,但是當黑寡婦向他們描述了魯克與遄蛛蛛的那場激戰后,他們不約而同改變了主意。
除了亢明子,從來沒有哪個活著的半妖人敢向沼南城的最強戰士挑戰!
湖水突然咆哮起來,兜底產生一個又一個漩渦,水波涌動,掀起無數暗流,隱蔽所劇烈搖晃著,幾乎要散了架。
那是強大的能量波沖擊!黑寡婦先是一愣,接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們得到的情報是準確的,離子風暴已經席卷了禾洲大陸,失去機夔,魯克就是砧板上的肉,任我們宰割!”她咬牙切齒地說道。仇恨的火焰在她地胸口燃燒。她仿佛看見了血肉模糊的螭龍正向他揮手。
“你確定剛剛消退的能量波是離子風暴引起的?”牒荼比較細心,鄭重其事地問了一句。
滅神不滿地說:“這是什幺意思?你信不過她嗎?”
“不,我只是想確認一下。如果剛才僅僅是發生了地震或者火山爆發,那幺我們出去無異于自投羅網。我建議,還是多等一段時間。等有了確切的消息再行動。”
黑寡婦露出深思地神情,她反問道:“哪來確切的消息?”
“好吧,我們等下去,直到你的耳目告訴你確定的信息。”
黑寡婦的選擇是正確的。當能量波沖擊著大地時,魯克正好在辰星莊園中,沿著湖邊趕往輔山。如果他們冒冒失失地離開湖水中的隱蔽所,恰好會跟魯克狹路相逢。那樣的話,一場血淋淋的屠殺不可避免,半妖人的歷史也將發生翻天覆地地改變。
但冥冥之中的命運就是這樣。一切都沒有發生。
幾個小時之后,獵人和獵物交換了位置。現在,輪到黑寡婦來搜尋魯克的行蹤了。
子體在地下不斷傳播,是不是向地面生長出樹干和枝葉,展開了一場地毯式的搜尋。而它們的主人牒荼卻悠閑在躺在湖邊,閉上眼睛享受著片刻的安寧。清涼的湖風拂過他的臉龐,溫柔得像情人的手。。ap,16cn。牒荼衷心希望,如果涂鳳能夠靜靜地陪在他身邊,那幺這個世界將是完美無瑕地。
烏霾、秋道罹、虎弼光和涂墨回到各自的地盤。組織人手加入到搜索的行列。與此同時,他們也聯合起來,向沼南城的其它五個區發出了措詞強硬的通牒,魯克用卑鄙無恥的手段暗殺了東九區前任最高行政長官蘇泉,負傷在逃,此人極其危險,一旦發現其行蹤,格殺勿論。
正如他們預料的那樣,通牒傳遍了整個沼南城。沒有任何反對或者不協調的聲音,就連亢明子都噤若寒蟬,保持沉默。他已經失去了當初的雄心壯志,成為一個依賴毒品活下去地可憐蟲。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黑寡婦反而有些無所事事了。她在東湖邊漫步,絞盡腦汁思索著魯克可能的藏身之處。滅神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用復雜的目光注視著她。愛慕,敬畏。患得患失,用這些人類的辭藻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你說他會在哪里?”黑寡婦停住了腳步。
滅神張開嘴,腦子像短路一樣,什幺都說不出。但他很快意識到,黑寡婦問地并不是他。
牒荼悠悠說道:“沼南城地某個地方,如果一時半刻就能找到,那幺他就不是魯克了。”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他在等離子風暴過去。我了解他的為人。帶著曹靜文和涂鳳,他走不遠地。”
“會不會回到人類的城市去了?”
“在那里,他的處境會更危險。”牒荼簡潔地回答道,“耐心點,子體會帶來好消息的。”
黑寡婦輕輕嘆了口氣,說:“暫時也只能這樣的。”
他們就在東湖邊等待著消息。從黎明到黃昏,從黃昏到深夜,再從深夜到另一個黎明,牒荼子體始終沒有帶來任何關于魯克的消息。同樣,遍布整個沼南城的搜查工作也沒有任何進展。
滅神開始坐不住了,他在牒荼面前走來走去,時不時冷嘲熱諷幾句。牒荼涵養很好,沒有理會他。但是當另一個晝夜在等待中變換,連黑寡婦也焦急起來。
“會不會是你的子體數量太少?”“有這種可能。”牒荼謹慎地說,“在辰星莊園里,我的損失非常嚴重,多年的積累,全部毀于一旦,剩下的不到一個零頭。不過在我看來,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作為偵察者,它們應該足夠了。如果連子體發現不了魯克他們的蹤跡,只說明兩個問題,他們不在沼南城,或者他們融化在空氣里。”
滅神哼了一聲,反駁道:“你的那些子體又不是神仙,它們能走遍沼南城的每一個角落嗎?”
這句話提醒了黑寡婦,她抬起手,阻止滅神繼續說下去,沉吟道:“沼南城有什幺地方是它們無法進入的?”
“有的,地下巢穴,如果太多的子體涌進去,可能會造成大規模的塌方,毀掉整個地下巢穴。不過那地方應該歸虎弼光管,不是嗎?”
黑寡婦意識到了什幺,她跳了起來,果斷地說:“我們到地下巢穴去。我信不過虎弼光!”
一個小時后,他們來到中六區地下巢穴的入口。
虎弼光訕訕地說:“我已經動用了全部的兵力,搜遍地下巢穴的每一個角落,什幺都沒有發現。”
“你做得很好,不過我想親自下去一趟。”
“需要我陪同嗎?”
“不用了,你和你的人守在外面,說不定什幺時候,魯克會突然沖出來。”
虎弼光吃了一驚,隨即意識到她在開玩笑,搔搔腦袋說:“好吧,我守在外面,如果魯克真的出現,我豁出腦袋也要抓住他。”他已經知道了離子風暴和機夔的關系,所以才會這幺自信。
“我很期待你的表現。”黑寡婦揮揮手,帶著牒荼和滅神進入到陰暗潮濕的地下巢穴里。
滅神從背包里掏出一只軍用電筒,強勁的光柱照亮了四周。
廢棄了很長時間,地下巢穴已經破舊不堪,塌方和滲水隨處可見,很多升降機都因為銹蝕而毀壞,無論怎樣拉動操縱桿都紋絲不動。
“全都壞了,真可惜。電腦小說站”滅神遺憾地說。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黑寡婦對居所的要求已經被魯克同化,在這個問題上,她傾向于人類的審美,而不是半妖人。
牒荼四處打量著,說:“我也不喜歡,這里讓我想起了牯牛山。”
他們沿著主干道一直走到盡頭,手腳并用。沿著廢棄的井道下到地下二層。
“我們這是要到哪里去?”滅神地聲音在巢穴中回蕩,回聲彼此干擾,聽起來有些甕聲甕氣。
“在這座迷宮一樣的地下巢穴里,如果你是魯克,會躲在哪里?”
“當然是最底層的某個角落了。”滅神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我希望魯克也是這樣想的。”黑寡婦耐心地向他解釋說。“虎弼光已經把這里搜了個遍,我們只是挑隱蔽的地方到處走走,看有沒有疏漏之處,僅此而已。我想從最底層開始。逐層向上。”
滅神點點頭,嘀咕說:“原來是這樣啊……”
牒荼突然停住了腳步,指著前方說:“這里地塌陷好象是最近形成的。。16K,手機站wap,Cn。”
黑寡婦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只見不遠處的某個巢穴完全坍塌了,泥土和石塊滾出來,堵住了大半條信道。她走上前,抓起少許泥土搓了幾下,又湊到鼻前嗅了嗅,沉吟說:“好象是一兩天前才發生地……奇怪,無緣無故。怎幺會塌了呢?”
滅神忍不住說:“這有什幺奇怪的,沒有人住,當然會塌掉的!”
“你沒看出來嗎?泥土很少,大量的都是石塊,這個巢穴本來是一個巖洞,用一千年都不會塌的。”
“而且”牒荼補充道,“從這些破碎的石塊看,很可能是受到某種能量波的沖擊,才突然崩塌的。”
“你的意思是魯克干的?”滅神興奮起來。
牒荼看了黑寡婦一眼。說:“如果時間推測是正確地,那幺有這種可能。”
“他故意躲在地下二層,故意把巢穴弄塌,混淆我們的視線……真是個狡猾的家伙!”滅神搓著雙手,立刻動手把泥土和石塊扒開,試圖挖出后面隱藏的秘密空間來。。ap,16cn。
“你不能讓子體來幫忙嗎?”黑寡婦覺得這幺干效率太低了。
“先前我就說過,子體的破壞力太強,可能會引起大規模的塌方。我們會被埋在這個巨大的墳墓下的。你愿意冒險嗎?”
“那就算了。”黑寡婦嘀咕了一句,放棄了這個誘人的想法。
挖掘工作比想象得要簡單。土石頗為松軟,沒費什幺勁就開出了一條信道。片刻后,滅神沿原路退了回來,喪氣地說:“后面是一整塊堅硬地花崗巖,推都推不動!”
黑寡婦立刻醒悟過來,說道:“我知道了。這塊花崗巖叫龍骨。從第四層一直延伸到第一層,支撐起整個地下巢穴!”
“那就對了。在離子風暴到來前的幾個小時,有一陣奇特的沖擊波穿過沼南城,地下巢穴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毀壞。這里的崩塌是沖擊波造成的,應該跟魯克無關。”
滅神搓去手上的泥土,不滿地說:“早說呢!害我白忙乎了半天!”
“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牒荼突然擔心起來,那陣突如其來的沖擊波到底是怎幺回事呢?地震?火山爆發?還是人類在試驗威力巨大地核彈?
“快走了,發什幺呆!”黑寡婦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舉步向前走去。
牒荼從沉思中清醒過來,他自嘲地笑了笑,覺得自己有些神經質了。
一切都證實了他的看法,越深入地下巢穴的腹地,毀壞的情況就越嚴重,他們不得不在泥土和碎石間艱難跋涉,用雙手開拓出一條容身的信道,不到半小時,他們就臟得像個泥猴,連面目都分不清了。
“見鬼!真是活見鬼!”滅神一屁股坐到在地,用力吐出嘴里的泥土,抱怨道,“早知道要做干這活,就帶上鐵鎬和鐵鏟了!”
“少說兩句吧。”黑寡婦估算了一下方位,指著前方說,“我記得對面是一個很大地巖洞,用來儲存糧食和飲水地,有升降機可以直接通往地下四層。”
“升降機,還是不要抱太大希望吧。”說著,牒荼伸長胳膊,扒開了潮濕的泥土。
清涼地風從對面吹過來,夾雜著鐵銹的氣味,讓人精神為之一振。牒荼伏低身體,慢慢爬了過去,眼前豁然開朗,一個籃球場大小的巖洞展現在眼前,穹頂極高,差不多有十多米,似乎是一整塊弧形的巨石,并沒有受到沖擊波的破壞。
滅神挺直了脊梁,活動一下筋骨,舒服地發出一聲呻吟:“真他媽爽!”
牒荼善解人意地笑笑。滅神突然回過神來,急忙掃了黑寡婦一眼,見她并沒有流露出不悅的神情,這才放下心來。
黑寡婦繞著巖洞走了一圈,手指劃過冰冷的巖石,找到了升降機所在的位置,猶豫了一下,果斷地扳下控制桿。從遙遠的地下傳來馬達嗡嗡的轟鳴聲,腳下的巖石微微顫抖,心臟共鳴似地跳動著,仿佛在歡呼雀躍。
“我們的運氣不錯!”
說話間工夫,升降機從第一層徐徐降下,三人跳了上去,在嘈雜的轟鳴聲里向地下巢穴的深處下沉。
“我還是第一次來到這里……”牒荼自言自語說道。
“你害怕了嗎?”
“不,對我來說,越深入地下就越安全。別忘了,我可是樹妖。”
“在地下巢穴的第四層,你就不會這幺想了。很多情況下,我們會在三圣河的下方經過,如果頭頂的巖石支撐不住水壓,發生可怕的崩塌,那幺我們會葬身在幾億噸的水下,即使是樹妖也不能幸免。”
“……為什幺要選取這樣危險的地點建筑巢穴呢?”
“不是我們想,而是不得不這幺做。你沒有經歷五十多年前的那場戰爭,我們雖然沒有失敗,但也談不上勝利……”黑寡婦有些唏噓感嘆。
升降機停在了地下巢穴的第四層。
就像一團揉皺了隨意拋棄的紙,到處都是崩塌的巖石,把狹窄的信道堵得嚴嚴實實。三圣河水從石縫里滲出來,在不遠處匯成涓涓細流,蜿蜒向前淌去。
發了一陣呆后,滅神苦笑一聲,不等黑寡婦發號施令,嘗試著亂石間扒開一條通路。一路看文學網片刻后,他搖著頭說:“照這種速度,挖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出多遠!”
黑寡婦蹙起了眉頭。情形遠比想象中艱難,除了半途而廢,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牒荼,你有什幺好主意嗎?牒荼在有限的空間內逡巡,時不時試探巖石地牢固程度。他在思考,如果冒險讓子體疏通堵塞的道路,會不會造成大規模的崩塌。
在黑暗潮濕的地下巢穴最底層,這幺做將是一次冒險。
沿著細流向前走去,牒荼發現它們都朝著同一方向流淌。最后鉆進了一條深不見底的石縫里。他蹲下來,試探著拾起一塊碎石丟了進去,石塊跳動著下落,過了良久才聽見輕微地“撲通”一聲。種種跡象表明。在第四層之下,似乎另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空間。
他的心突然跳動起來。
“你發現了什幺?”黑寡婦注意到他的舉動。
牒荼反問道:“地下巢穴只有四層嗎?”
“故老相傳,誰都是這幺說地。第四層已經在三圣河下面了,再往下,也許就是傳說中的黃泉地獄了。”黑寡婦走到他身邊,仔細端詳著那條石縫她也覺得很可疑。
牒荼把手伸進石縫里,用力扳了一下,紋絲不動。他沉吟著說:“下面似乎有一個隱秘的空間,本來是被大塊的巖石堵得嚴嚴實實,但是因為沖擊波的緣故。裂開了一道本不該有的石縫。”
“滅神,能開大一點嗎?”
“我來試試看。”滅神走到石縫前,蹲了一個馬步,雙手插進縫隙里,使出渾身力氣,大叫一聲:“開!”手臂徒然漲大了一圈,青筋像虬龍一樣根根凸起,肌肉接二連三鼓起,堅硬如鐵。
“嘎嘎嘎嘎嘎……”一連串聲響。石縫緩緩張開,流水的聲音一下子清晰了很多,清涼的空氣撲面而來。
黑寡婦喃喃說道:“果然有第五層!”她用電筒光反復照射著,但不到三尺,光亮就被濃厚的黑暗吞沒,除了濕漉漉的巖石,什幺都看不見。HTtp://
“似乎是一條豎直地信道,不知道通往什幺地方。我竟然從沒聽說過!”
“地下巢穴里隱藏著太多的秘密,這也許是備用的逃生信道。”牒荼試探了一下大小。搖搖頭說,“還是有些窄,滅神,能再扒開一些嗎?”
滅神四仰八叉躺在石塊上,喘著粗氣說:“這是力氣活,你總得讓我歇歇吧!”
牒荼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說:“也許魯克就躲在下面的某個角落里。心急火燎地等著離子風暴過去。”
這提醒了黑寡婦,她催促道:“滅神。別像個娘們一樣,撐得住就動手,早一點抓住魯克,我們也可以放心!”
“就知道你會這幺說……”滅神小聲嘀咕了一句,轉動頭頸,骨節噼啪作響,就像爆黃豆一樣。“你們讓開點,小心別讓石頭崩到!”他抖擻起精神,手托肩頂,用盡吃奶的力氣,硬生生把石塊推到兩旁,露出一人多寬的洞穴來。
“我先下去,如果沒什幺危險,你們再跟上來。”
牒荼率先爬了下去,濕漉漉的巖石雖然滑不留手,但對一名樹妖來說,那并不成為問題。
他們逐漸向地下巢穴的第五層緩緩接近!
寬敞的地洞,黃土墻,堆滿舊書地書房,儲藏室,清水和干糧,簡陋的硬板床,一切都沒有改變,維持著原來的布局。
曹靜文直挺挺躺在床上,干癟有如木乃伊,涂鳳細心地看護著她,為她擦去額頭的灰塵。
借著昏暗的燭光,魯克津津有味讀著一本薄薄的舊書,題目是《混亂與殺戮》。
書中講述了古天原國最觸目驚心的一段歷史,不同種族的人類相互仇視,奴役,混戰,死傷慘重,人命像稻草一樣不值錢,像螞蟻一樣被無情地輾碎。這樣的災難整整持續了一百年。
但是作者在最后寫道:“在不斷混戰地近百年里,天農地區成為各族融化的大熔爐,凡若陽王朝以來出現的各族,全部或極大部分合并入天原族。融化各族的炭火,就是天原族的經濟和文化,而融化各族的動力,則是先進地經濟和文化所帶來地文明舒適生活。”
“一個少數族人立起國來,散居在邊境內外的同族人,很自然地集合到本族地政權下,進入天農地區成為統治族。這個政權崩潰后,遺民難得再遷回原居地,恢復舊生活,日久只能和雜居的天原族人融化。”
“為什幺遺民難得再遷回原居地,恢復舊生活呢?客觀的原因很多,習俗的改變當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他們不愿再過以往那種艱苦的生活。人都是好逸惡勞的,只要有合適的溫度、濕度和土壤,這顆種子就會發芽。從某種意義上講,吃苦耐勞只是一種習慣,并不是與生具來的本性。”
“這種情況在一兩代人身上表現得并不明顯,但是當種族繁衍到第三代甚至第四代時,就成為習俗的主流……”
魯克合起書頁,陷入了沉思中。
當夔核受到離子風暴的影響,進入休眠狀態,失去所有的力量,他才找回了自我。他像過去的那個盧定一一樣閱讀,思考,生活,雖然不無迷惘,但始終把握住自我,沒有失去方向。
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看得清楚。
《混亂與殺戮》,所有的文字匯集起來,只說清了一句話。破而后立。要達到種族的融合,就必須付出血的代價。只有守舊的一輩在戰亂中死去,下一代乃至下下一代才能開始全新的生活。
禾洲大陸的未來,也必然是這樣的。
涂鳳走到他身后,慢慢蹲坐在自己腳跟上,為他揉著肩膀,疲倦地問道:“你在想些什幺?”
魯克微笑著說:“沒什幺,看一本舊書,有了感想。”他歪過頭,看著涂鳳缺少血色的臉頰,柔聲說:“這些天你辛苦了。等離子風暴過去后,我們到地面上去,好好吃點東西,結結實實睡上一覺。”
涂鳳勉強笑了一下。
蘇標從外面走進來,不經意地瞥了曹靜文一眼,憂心忡忡地說:“我們并不安全。一路看文學網沖擊波對地下巢穴造成了嚴重的破壞,很多地方都在滲水,裂縫大得可以鉆個人過去。如果再有什幺意外,我們會被埋在地下,永遠都出不去!”
對這樣的處境,魯克并不陌生。他反問道:“難道你有更好的主意嗎?”
蘇標皺起眉頭,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頹然搖了搖頭。片刻后,他說道:“為什幺不去人類地城市呢?半妖人的觸角是伸不到那里的”
魯克打斷他說:“我考慮過了。但軍隊的數量實在太多,離子風暴期間,軍方會晝夜不停地搜尋我們,這方面他們非常有經驗。如果只是我們兩個。問題還不大,但帶著小文和小鳳,情況就不同了人類的城市并不比這里更安全。”
他向蘇標隱瞞了自己身體地變化。如果在從前,即使失去機夔。單單憑借半妖人的力量,他也能在這個紛亂的世界上生存下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但是德洛麗絲注入地針劑剝奪了他變身的能力,現在他只是一個孱弱的人類,僅此而已。
他必須等待離子風暴過去,才能恢復強大的力量。。七星閣。
片刻后,蘇標輕輕嘆了口氣,說:“我寧愿落在軍方手里,也不想被黑寡婦抓住。這個變態的雌性動物。簡直就是虐待狂!”
“放心吧,黑寡婦找不到這兒的。”魯克寬慰著他,隨手挑了另一本厚厚的書,打算消磨漫長的時間。
四周安靜得可怕,除了單調枯燥的滴水聲,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我真弄不明白,她是怎幺知道機夔地秘密的!”蘇標無法忍受死一樣的寂靜,他換了個話題,試圖跟魯克討論一下黑寡婦和軍方的關系。他感覺一切真相都被隱藏在重重迷霧中。看不見,也聽不見。他們是棋局中的棋子,受人擺布,他們在瞎子摸象,始終無法清晰地把握全局。
“你還不明白嗎?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軍方在操縱!”魯克把書頁折了個角,慢慢合起來,“他們在醞釀一個巨大的陰謀源源不斷提供傀儡鹽,把機夔戰士的底細真真假假透露給黑寡婦,通過尹氏兄弟與妖怪族交易夔核。七星閣這些都是計劃中的一環。我不知道他們想干什幺,但毫無疑問,他們的目標是半妖人,或者遠在地下王國地妖怪族。”
蘇標興奮起來,魯克的話在很大程度上啟發了他,他的思路開始活躍起來。如果目標是半妖人和妖怪族。那幺軍方的種種布置和不尋常的舉動似乎都有了意義。
“嗒……嗒嗒……嗒……”
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了極其輕微的異想。如果不是在一片萬籟俱寂中,根本不可能留意到。
“那是什幺聲音?”涂鳳好奇地問道。
魯克俯下身體,把耳朵貼在地面上。“嗒……嗒嗒……”聲音變得清晰了一些,似乎也更近了。
“是腳步聲。”魯克急忙把燭火掐滅。
“有人往這邊來了?”蘇標覺得不可思議,“那個方向應該沒有路才對!”
“可能是地下巖層發生了錯位,巨大的石縫把這里和第四層接通了。”魯克的反應很快,他想起那陣倏來倏往地沖擊波,皺起眉頭說道,“真是太糟糕了!”
“希望他們不會發現這里。”
“抱著這種希望等下去太冒險了。我們走,原路返回,到地面上去,然后把升降機破壞了,至少阻擋他們一陣。”說著,魯克抱起曹靜文輕飄飄的身體,大步向外面走去。涂鳳拉住他的衣角,緊緊跟在他身后。
“你確定要這幺干?他們也許只是漫不經心的雜兵,虛應一番故事就會離開的。”蘇標追了上來。
“雜兵的話不會冒險下到第五層地。我想他們是黑寡婦和牒荼,只有他們才會這樣……孜孜不倦地追殺我們!”
蘇標對他地直覺不以為然,但他沒有反駁。他只是感到有些郁悶。從某種意義上講,魯克變得有些獨裁了雖然很多時候他都是正確的。這種變化是不是源于強大地力量?蘇標開始考慮,該跟他深談一次了,彼此敞開心扉,坦誠相對。
但蘇標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樣的機會永遠都不會出現了。
升降機發出嘈雜的轟鳴聲,把四人送到了地面上。出口在一棵粗壯的馬尾松樹洞里,掩飾得極其巧妙,幾十年來,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其中的秘密。
茂密的樹林向遠處延伸,三圣河緩緩流過,遠處是草木蔥郁的輔山。仰頭望去,藍灰色的夜幕中,星光和月光璀璨如畫,讓人意識到自身的渺小,宇宙的無窮。
魯克深深吸了口氣,清涼的空氣一直鉆進肺里,精神頓時為之一振。
“那是什幺?”涂鳳指著天邊,好奇地問道。
魯克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輔山之上的高空中,懸停三艘巨大的飛艇,像沉默的巨人,俯視著不設防的沼南城。
“那是……那是……”魯克的瞳孔不斷收縮,他終于意識到,軍方已經采取了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戰爭爆發前的短暫沉默。所有的線索匯集到一起,答案即將揭曉!魯克感到嘴里苦澀無比。黑寡婦的舉動,該是多幺幼稚!
同樣幼稚的還有他自己!
亢明子從睡夢中驚醒,臉色猙獰,肌肉不停抽搐著,渾身上下冷汗淋漓。最近他經常做類似的噩夢。難道是服用毒品的后遺癥?這個念頭讓他很不舒服,就像喉嚨口勒著鋼絲,一點一點在收緊。
“來人!快來人!”他急躁地大叫道。
一個長相俊朗的人類奴隸應聲跑進他的巢穴,小心翼翼地問道:“亢明子大人,有什么事嗎?”
亢明子重重踢了他一腳,尖叫道:“該死的小何,把那東西拿來!”
那叫小何的年輕人急忙跑到角落里,從一個佛龕大小的墻洞里掏出一只瓷瓶,在亢明子顫抖的掌心里倒了少許淡黃色的粉末。“夠了嗎?”他謹慎地問道。
“再多一些!”
小何有些犯難了,涂鳳不止一次警告他,絕對不能用過量,否則的話,可能會引發精神崩潰。他不想因為這丟了性命。但亢明子大人的命令是不能打折扣的。于是他側過瓷瓶,用左手的指尖輕輕拍打右手手腕,震出少許粉末,然后迅速把蓋子塞了起來。16K
亢明子沒有為難他。他把掌心湊到鼻孔下,一氣吸了進去。
高純度的毒品發揮了效果,他漸漸冷靜下來,恢復了儒雅鎮定的神情。他揮揮手吩咐道:“你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小何急忙低頭退了出去,同時長長舒了口氣。他已經是第二十個服侍亢明子的人類奴隸了。他地前任全都死在他的爪下,最短的還不到十二小時。他們的命運是相同的,開膛破肚,內臟和熱血被亢明子吃掉,剩下地尸體丟出巢穴。一點點腐爛,最長成為蟲蛆的養分。
這樣的生活,不知道何時才是盡頭!
小何突然打了個寒戰。他還年輕,他不想這么早就死去。
再也睡不著了。亢明子干脆走出了巢穴,來到寒氣逼人的夜色中。沒有電,南角區一片黑暗。他突然記起差不多在五十年前,沼南城曾經有那么一晚,燈火通明,歌聲如泣如訴,回腸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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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明子漫無目標地在南角區逡巡。忠心耿耿的部屬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他一個人,活在真實和虛幻的夾縫里。他衷心希望,曾經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是夢,就總會有醒來的時候。江川,狴炎,螭龍,海東青,他們一個個都沒有死,而是靜靜地等著他醒來。
明明是絕望。卻還試圖安慰自己。還有比這更可悲的嗎?
淚水從眼眶里淌下來,亢明子無法遏制悲傷,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嗚嗚痛哭起來。
夜是如此漫長,始終沒有結束的時候,亢明子脆弱地神經再也無法忍受了,他伸出手,尖利的爪子對準自己的太陽穴,一點一點刺了進去。
尖銳的嘯叫聲突然響起。亢明子愕然看見三顆拖著明亮長尾巴的信號彈升上夜空。迸射出耀眼的光芒,久久不散。
所為一名親歷戰爭的老兵,他清楚那意味著什么。一路看
是什么人這么大膽,竟然主動挑起爭端?人類?抑或是妖怪族?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刺激。在毒品中沉迷太久,早已失去了銳氣和戰斗的勇氣,外敵地意外入侵像一針強心劑。為他注入了新的活力。
他是亢明子。沼南城的二號人物,僅次于迪迪的亢明子!
炮聲隆隆。機械的噪音從遠處傳來,子彈穿過空氣的嘯叫,慘叫聲,腳步聲,半妖人的戰士緊急動員起來,一撥撥奔赴前線整個沼南城都沸騰起來,但誰都不知道敵人是誰。
亢明子三步并兩步回到巢穴里。小何應了上來,一臉的茫然。他戰戰兢兢問道:“亢明子大人,到底發生了什么?”
“戰爭,戰爭爆發了!”亢明子的聲音充滿了渴望,他地每一個細胞都蘇醒過來,充滿了對殺戮和鮮血的渴望小何不禁打了個寒戰。他從來沒見過亢明子如此興奮。“一定有大事發生了!”他在心中對自己說,“亢明子像換了一個人。也許……也許這才是他的真面目!”
“把那些東西帶上。開車送我到摩托化部隊的駐地去,快!”
小何手忙腳亂,氣喘吁吁地跑到巢穴外,揭下厚重的帆布,簡單抹了一遍塵,嘗試著發動引擎。破舊的吉普車像老牛一樣喘息顫抖著,半天沒有挪動位置。
“小何,你他媽在磨蹭些什么?”亢明子精神煥發,不耐煩地高聲叫道。
“快點……快點……你這死東西!”小何反復點火,不停轟著油門。吉普車大概知道這回是糊弄不過去了,很不情愿地發動起來,突突突吐著黑煙向前滑動。
“閑置了很久,機械都不大靈了……”
“快,到摩托化部隊去!”亢明子一疊聲地催促道。
小何轉動方向盤,小心地踩下油門,在顛簸地泥途上行使著。爆炸聲此起彼伏,夜空被一團團火光照亮,硝煙地味道隨風飄散真的是戰爭爆發了!
混亂之中,一顆炮彈呼嘯著偏離了軌道,落在前方地樹林里,一聲巨響,炸出四五米深的彈坑,土石亂飛,就像下了一場暴雨,樹木熊熊燃燒起來,火焰向四周蔓延。
“啊”小何尖叫一聲,死死踩下剎車,吉普車猛地一甩屁股,就地翻滾著沖向火海。
亢明子即使跳了下來,回頭望去,只見吉普車油箱爆炸,連同小何一起飛上了樹梢,化作一團耀眼的火球,滾落到山坡的另一邊。
區區一個人類奴隸的生死,完全不用放在心上,就好比用過的餐具,損壞了再換新的就是!但是那些珍貴的毒品……亢明子的心不斷往下沉,他立刻撲上前去,飛一般沖下山坡,扒開火堆,找到了小何焦黑的尸體。
瓷瓶四分五裂,沒有半點毒品剩下來!
亢明子發了一陣呆苦笑一聲,隨手拍去身上的塵土,辨明方向,在火光照耀下繞過山坡,向偏北方向快步走去。
沒走出幾里,摩托化部隊在一片機械的嘯叫聲中迎面涌來。
亢明子威嚴舉起了手,但是出乎他意料,半妖人的部隊沒有停下來,他們僅僅是分在兩邊,避免跟這位前任指揮官發生直接沖突,然后轟然消失在他身后。
亢明子心中的震驚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那些低賤的下層戰士怎么敢無視他的存在?但這種震驚很快變成為酸楚和失落。他已經不是原先的那個亢明子了,現在的他是失勢的元老,落魄的將領,不可救藥的癮君子。他長長嘆了口氣,心灰意冷地想:“人情冷暖,就是這么回事,我有什么資格要求他們尊重和愛戴呢?”
他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意識到自己的失敗。
亢明子像個遲暮的老人,慢吞吞轉過身,他意外地發現,有一名駕駛著摩托車的戰士停在了不遠處,猶豫地望著他,似乎不知道該不該上前來打個招呼。
“做人真是失敗。”亢明子嘀咕了一句,向他招了招手。
那半妖人跳下摩托車,一路小跑著奔到亢明子跟前,殷勤地問道:“亢明子大人,有什么事嗎?”
亢明子望著煙塵滾滾的摩托化部隊,隨口問:“他們都走了,你為什么留下來?”
“因為……這個……”那半妖人搔著腦袋,不知該說些什么。。。
“算了,就當我沒問。你叫什么名字?”
“冰河。我叫冰河。”
“你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嗎?”亢明子抬起下巴,向炮聲隆隆的前線示意。
“他們說是人類地軍隊向我們發動了進攻,巡邏隊頂不住了,沙穆索大人讓我們立刻頂上去,不能讓他們進入南角區。那會成為我們半妖人歷史上的笑柄的。”
“沙穆索嗎?”亢明子喃喃自語道。南角區的最高行政長官沙穆索,一個善于見風使舵的半妖人,他先是投向迪迪,信誓旦旦。愿以生命和鮮血效忠,當迪迪在周文地雕像下爆成一團血霧后,他審時度勢,倒向了強勢的亢明子。站wap..cN“天碗”一戰后,沙穆索判斷亢明子已經走到了末途,立刻背叛了他,聲稱南角區保持中立,不參與任何不必要的爭斗,但當亢明子表示愿意以摩托化部隊作為交換條件時,他又換了一副臉色。張開雙臂歡迎他,奉他為上賓,繼續利用他殘余的影響力。
沙穆索就是這樣卑鄙狡詐地半妖人,只講利益,不顧信義。也許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左右逢源,繼續滋潤地活下去。
但在當時,亢明子沒有別的選擇,值得信任的親信全死光了,到處都是仇視和覬覦的目光。他必須利用手里的籌碼,賣上一個好價錢。蠢蠢欲動的摩托化部隊,遠遠比不上一個安靜的棲身之所來得重要,來得……實惠。
那時的亢明子,正處在人生的最低潮,他沒能熬過去,結果做出了錯誤地決定。
“亢明子大人,沒什么事的話我要過去了……”冰河小心地說道。
亢明子從沉思里清醒過來,說:“只有南角區遭到人類的進攻嗎?我是說。。1#6#K#。其他幾個區都平安無恙嗎?”
冰河搖搖頭說:“不知道。事情發生得很突然,沒來得及跟其他區聯系。”
亢明子有種不祥的預感。根據他對人類的認識,這種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周密計劃的,他們不可能僅僅打擊南角區,而放過沼南城最重要的中六區和東九區。
“我要搭你的車到前線去。沙穆索在那邊。對吧?”
“是地。”冰河飛快地把摩托車駛到他身旁。載上亢明子,向激戰的前線飛馳而去。
引擎轟鳴。車身劇烈顫抖著,亢明子緊緊抱住冰河的腰,心中的擔憂越來越濃。凌厲的寒風從側面吹來,像刀一樣刮著他的臉頰,亢明子突然發覺,自己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毫不在乎了。他的軀殼完全被毒品損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變化出原形,進行激烈的戰斗。
趕赴前線可能是一個錯誤,不過他愿意一直錯到底。
他實在太需要一次燃燒和沸騰的機會了!
十五分鐘以后,他們到達了目地地。那里是南角區的邊緣,一片荒蕪的丘陵,沙穆索親自挑選的巡邏隊就駐扎在不遠處小山坳里。
也許是幸運,也許是不行,他們正好趕上了大屠殺的尾聲。
亢明子引以為傲的摩托化部隊潰不成軍,他們就像一群失去抵抗能力地人類,痛苦地呻吟著,流血,死亡。
冰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他不明白,面對孱弱的人類,為什么他地戰友不能組織起有效的反擊?尖利的爪牙,強悍的再生能力,驚人的速度,無堅不摧的觸手,明明擁有這些優勢,為什么還會在槍林彈雨下苦苦求生?他們應該是上位的殺戮者,而不是弱小的犧牲品!
冰河咆哮一聲,口鼻向前突出,肌肉一塊塊鼓起,現出了原形。他是一頭狼首人身的怪獸,從胸腹間抽出七八根揮舞的觸手,嗬嗬大叫著沖上前去,打算把那些殘殺自己同類的敵人生生撕成碎片!
他渴望殺戮,渴望鮮血,他根本沒想到,為什么自己的族人會淪為任人宰割的魚肉!
但是亢明子想到了。他沒有跟上去,而是伏低身體,躲在了灌木叢中,用冷靜的目光觀察著發生的一切。
一聲低沉的槍響,冰河的小腹中了一顆子彈,他狂性大發,伸手把子彈拔了出來,隨手向后一丟。子彈在空中劃過一道長長的拋物線,落在了亢明子的身前。
他伸長了手臂,把子彈揀了起來。
子彈是用一種赤紅色的金屬打造的,頎長而優美的流線形,表面打磨得極其光滑,像鏡子一樣映出他的人影。
“啊啊”冰河歇斯底里地大叫著,身體劇烈顫抖,像秋風中的枯葉。力量被無形的針管抽走,觸手干枯萎縮,接連收進體內,狼頭的骨骼也發生了嚴重的變形,讓他的臉看起來更接近于人類。
“發生了……什么……到底發生了什么……”冰河看著自己的雙手,心中的震驚和恐慌無法用語言形容。
槍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密集的子彈洞穿了他的小腹,鮮血泉涌,白花花的肚腸淌了出來,冰河跪倒在地,疼痛攫取了心魂,他聲嘶力竭地呻吟著,不知所措。
為什么?為什么他會感覺到疼痛?為什么傷口不能自動愈合?為什么他會失去引以為傲的力量?一定是在做夢!醒過來吧,快醒過來!冰河拼命鼓勵著自己,腦海里一片混亂。
一名人類戰士大步走上前,用普通的沖鋒槍對準了冰河的腦袋,惡狠狠地嘀咕說:“血債血償,這一槍是為了我的親人!”他用力扣下板機,輕易打爆了他的頭顱。
更多的戰士出現在視野中,他們開始清理戰場,把還有一口氣的半妖人踢入地獄。
亢明子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他在震驚之余感到困惑,為什么冰河會在一瞬間失去所有的力量?明明是普通的子彈,怎么會對身體造成嚴重的傷害?
但現在絕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在那些人類戰士發現他之前,悄悄地離開這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血淋淋的尸體,不無傷感地想,一造起來的摩托化部隊就這樣慘死在南角區,有誰猜得到他們的結局會是這樣?
然后,亢明子搖動身體,現出了巨型鯪鯉的原形,扒動四肢鉆進土里,頃刻間就消失不見。
躲藏在土壤里,亢明子仍能清楚地感覺到外界傳來的信息。諸如子彈地呼嘯聲,爆炸的熱量,半妖人的慘叫,溫熱的鮮血,它們都在不斷地提醒他。沼南城的末日已經降臨了。
讓亢明子百思不得其解地是,人類究竟是怎樣做到的呢?
他嘴里噙著那顆關鍵的子彈,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土壤里穿行,遠離血肉橫飛地戰場。。七星閣。直到確信自己已經安全了,這才謹慎地鉆出了地面。
正午的陽光照耀著大地,他瞇起眼睛打量著四周,發現自己來到了南角區和西三區的交匯處,那個叫做“天碗”的盆地旁。命運真是會嘲弄人,他竟然回到了當初慘敗的傷心地!
亢明子找了個避陽的角落,伏地喘息了一陣,恢復人身。他吐出那顆奇特的子彈,舉到眼前細細端詳著,終于發現了一些端倪。在彈頭上。他找到了一個細微的小孔,里面隱藏著一根尖利的針管他猜想,當子彈命中冰河的身體,針管受到撞擊彈了出來,把一些危險地液體注入他體內,奪走了他作為半妖人的強悍和力量。
人類的又一種古怪發明!亢明子突然感到有些遺憾,也許他不應該砍下關耳那顆天才的腦袋,他如果活到今天,半妖人決不至于陷入這樣的窘境。就在他沉思的時候。天空中傳來了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亢明子本能地抬頭望去,只見十多架軍用運輸直升機編隊駛過上空,懸停在困龍嶺的西麓,全副武裝的人類戰士一個接一個降落到地面,迅速匯集到一起,有條不紊地展開了搜索。
“見鬼!”亢明子低聲咒罵了一句。他不打算跟他們產生正面沖突,只得再次現出原形,鉆進地下。遠遠離開南角區,進入了沼南城地腹地中六區。
一切都跟他預料的那樣,中六區同樣遭到了敵人猛烈的攻擊。接下來的十二個小時,亢明子幾乎全部是在地下度過的,每次鉆出地面,就發現大隊大隊的人類戰士。一路看他們像聯合收割機一樣篩選著每一寸土地。一旦發現半妖人,就毫不猶豫地加以消滅。
每一名戰士都至少裝備有兩種不同的槍械。一種是形狀古怪的狙擊槍,使用特制的赤紅色流線形子彈,能在瞬間奪走半妖人地力量,但并不致命,另一種是常規武器,M3型速射沖鋒槍,使用普通子彈,配合前一種槍械,殺傷力得到了成百上千倍增強。
為了確認他們的武器,亢明子把一個滯后的戰士拖進地下,咬斷他的喉管,帶著狙擊槍迅速轉移。他的這一舉動引起了其他人類戰士的警惕,他們立刻向地下射擊,最終發現子彈全部命中了戰友地身體。
當尸體被挖掘出來地時候,他們駭然發現,速射沖鋒槍依然緊緊握在他的手里,而狙擊槍已經失去了蹤影。
這個意外事件在第一時間逐級上報,很快,從最高軍事指揮所傳來了嚴厲地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兇手,收回狙擊槍。
大規模的搜查行動開始了,進入沼南城的所有部隊都接到警告,特別要提防一個潛伏在地下的半妖人,他可能是某種穿山甲的變體,極其危險,一旦發現,格殺勿論。
亢明子疲于奔命,為了避免被那種奇特的赤紅色子彈擊中,他不敢露面,被迫向崩壞的地下巢穴移動。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土壤里擠滿了大大小小的球體,足有籃球大小,彼此間通過堅韌的根莖連接,摸上去微微跳動,似乎孕育著某種神奇的生命。亢明子的行動受到了阻礙,他在這些球體和根莖的縫隙里艱難地前進,好幾次忍不住想鉆出地面,又強自忍了下來。七星閣
現在還不是冒險逞能的時候,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努力按捺住煩躁的心情。
越靠近地下巢穴,球體的分布就越密集,亢明子不得不扒動四肢,使出渾身解數,四處尋找著松軟的土壤,不知碰了多少釘子,繞了多少彎路,好不容易才一頭栽進溫暖潮濕的巖洞里。
他終于安全了!
人類的軍團還沒有侵入這里,地下巢穴里擠滿了避難地半妖人。他們一個個神情沮喪,無法接受地面上發生的一切,失落,震驚,憤怒。無奈,種種負面的情緒在狹小的空間內蔓延,讓人感到窒息。
還沒來得及喘上口氣,渾身就一陣陣發熱。血管開始搔癢,仿佛有千萬只螞蟻在不停撕咬,眼淚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淌下來。亢明子的心不爭氣地狂跳起來,距離上一次吸食毒品已經隔了很長時間,是毒癮,毒癮終于發作了!
“小何!小何!”亢明子叫了幾聲,這才反應過來,小何已經被炸死,那些救命地藥粉也隨之不見了。
幸存的半妖人都呆呆望著他,他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滿地打滾。抱住他們的腿苦苦哀求,丑態百出“不,不能這么做!”亢明子拼命鼓勵著自己,“我是半妖人唯一的希望,決不能在他們面前失去威信!”
他瞪著渾濁地眼珠,視線掃過一張張似曾相識的臉孔,借著昏暗的燭光,他突然發現了坐在角落里的黑寡婦。亢明子眼前一亮,幾乎要歡呼起來。他費力地擠了過去,沙啞著嗓音說道:“給我,給我那玩意!”
黑寡婦抬頭望了他一眼,臉上流露出憐憫和鄙視。這就是她弟弟螭龍推崇和效忠的對象,一個被毒品擊倒的癮君子,一蹶不振的廢物。魯克不但摧毀了他的肉體,而且摧毀了他的精神,他不再是那個隱沒在迪迪的陰影下,強大到足以跟遄蛛蛛匹敵地亢明子了。如果螭龍在地下有知。他一定會痛心疾首的……
她的反應深深刺痛了亢明子,他用力搖了搖頭,竭力壓制住沸騰的毒癮,說道:“我們陷入了巨大的危機。我知道問題出在哪里。我能夠帶領半妖人走出困境。你不行。”
亢明子的話讓她吃驚,他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從頹廢中振奮起來。黑寡婦下意識地問道:“你知道發生了什么?”
亢明子點點頭。攤開手說道:“給我。快點,我需要那玩意!”
黑寡婦從貼身衣帶里掏出一只粗瓷瓶。鄭重其事地放在他掌心里,提醒道:“這是精煉過的毒品,純度很高,吸得太多會精神崩潰,永遠都醒不過來,你要小心!”
亢明子拔去塞子,倒了綠豆大的一小撮,吸入鼻中,然后把瓷瓶仔細收好,坐倒在冰涼地巖石上,長長舒了口氣。他感到疲倦,發自內心深處,永遠都無法消除的疲倦。這種疲倦源自對生命的厭倦!
藥性很快就發作了,亢明子的神智陷入了恍惚中,他的身體徹底松弛下來,臉上似笑非笑。
牒荼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亢明子沒有任何反應,他沉浸在虛幻的世界里,迷失了自我。
“他已經被毒品摧毀了神智。你真的相信他嗎?”牒荼好奇地問道。
沉默了片刻,黑寡婦反問道:“不相信他又能怎么樣?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嗎?”
牒荼聳聳肩。他注意到亢明子的手里緊緊握住一支形狀古怪地狙擊槍,從始至終都沒有放開過。雖然從形狀判斷是一支狙擊槍,但槍膛只有普通步槍的二分之一長,結構看起來很簡單,每一個部件都是流水線上制造的量產品,打磨得黝黑锃亮,做工極其精密。
“大概又是什么新型的武器。”
“你是說那支槍嗎?”黑寡婦心中一動。
“亢明子發現的關鍵,大概就是那東西吧。”
黑寡婦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撫摸了一下冰冷的槍膛,說:“等亢明子清醒過來,再向我們解釋吧。我們還能支撐多久?”
“如果不考慮食物和飲水地匱乏,我們能堅持很長一段時間。放心吧,沼南城所有地牒荼子體都分布在地下巢穴的周圍,只要人類接近這里,它們就會長成茂密地森林,阻擋他們的進攻。人類不知道它們的弱點,高溫和轟炸只會令它們更加瘋狂。”
“牒荼樹也有弱點嗎?”
“當然,任何生命都有自己的弱點。”
“那么牒荼樹的弱點是什么?”
牒荼笑了起來,他搖著手指,意味深長地說:“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這樣會比較安全。”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好擔心的呢!”黑寡婦嘆了口氣,望著亢明子說道,“耐心等他醒過來吧,希望他能帶來好消息!”
曹靜文雙手放在胸前,安詳地躺在土坑里,就像一具沒有知覺的尸體。涂鳳有些于心不忍,找來幾張寬大的樹葉,小心翼翼罩在她臉上,在心中默默為她祈禱。
蘇標忍不住問道:“把她埋在這里,不會被蟲蟻咬壞嗎?”
“沒有蟲蟻會招惹休眠中的吸血鬼。”
“你確定她會很安全?”盡管知道這么問很不妥當,但蘇標還是忍不住想確認。
“是的,我想不出意外,她會很安全。”魯克瞥了他一眼,隨口說,“你好像很關心她?”
“她……是清翥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延續。我是指嗜血機夔。”蘇標的心臟幾乎要停止了跳動,他急中生智解釋道。
魯克沒有在意,他凝視著土坑中的曹靜文,低聲說:“等離子風暴過去了,她就能重新蘇醒過來,到那時,現實就會以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形式繼續下去。但在此之前,我們必須忍耐,挨過最艱難的一段日子。”
他似乎在告慰涂鳳,同時也在安慰自己。一路看文學網撒上一把飄揚的泥土,戀戀不舍,仿佛在埋葬自己的一段過去。泥土把她的身體一點一點湮沒,只留下隱約可見的衣角。
涂鳳把頭別轉,不忍心在看下去。她似乎預感到,這一次分開后,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
魯克狠下心腸,把土堆推進坑內。用力踩嚴實了,再鋪上一層草皮,盡量不留下挖掘過的痕跡。
他有些氣喘,肌肉酸痛。這些疲乏地癥狀提醒他,失去了機夔。他什么都不是,甚至比不上一個經過訓練的強壯人類!
隆隆的炮聲從遠處襲來,廝殺聲消失在風中。魯克直起腰,拍去手上的泥土。側耳傾聽了一陣,說道:“到處都是軍隊,沼南城的陷落只是時間問題。這里太危險了,我們必須找個地方躲起來。”
涂鳳心中一動,提議說:“去地下巢穴怎么樣?”
“那會是再糟糕不過地選擇……”蘇標嘀咕道,“黑寡婦,牒荼,那些叛亂的危險分子,還有僥幸活下來的半妖人,弄不好就是自投羅網。。1#6#K#。何況。一旦軍隊控制了大局,地下巢穴將成為下一個重點進攻的目標,留在那里實在是太冒險了。”
涂鳳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說:“我只是隨口說說,我不懂這些……”
“我們向北走,看有沒有機會離開沼南城?只要能進入石屏山,暫時就安全了。”
蘇標苦笑著說:“恐怕軍方已經設下了重重關卡,連蒼蠅都飛不出去了!”
“連蒼蠅都飛不出去,那只是一個比喻。他們不可能把沼南城圍得水泄不通。總能找到機會地。”魯克辨明了方向,邁開修長的雙腿,大步向前走去。
他雖然竭力表現得很輕松,但蘇標注意到他的疲態。他心中打了個咯噔,從什么時候起,魯克變得這樣虛弱了?盡管失去了機夔,但作為一名強悍的半妖人,他的身體絕不至于降到跟普通人相提并論的地步。
一定發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可怕的變故!蘇標不禁為他們的前途擔心起來。站wap..cN
傍晚時分。他們翻過了一座長滿馬尾松的丘陵,氣喘吁吁來到困龍嶺地腳下。天色已經暗下來,在迷茫的暮色中,魯克看到上百名奴隸相互攙扶著,向北方緩緩前行。他們中有人類,有妖怪族。也有形貌怪異的雜種。一個個衣衫襤褸,神情疲憊。就像風中的枯枝,隨時都會倒下。
那場景,即壯觀,又悲涼。
“這……這是……”涂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失去了主人,重新尋求新的道路。”魯克低聲說,“看來半妖人的潰敗已經不可逆轉了。”
蘇標提議道:“我們加入他們吧,這么多人在一起,會比較安全的。”
魯克點點頭。三人加快腳步,追上遷徙的人群,像水滴融入大海,沒有引起絲毫注意。每個人都筋疲力盡,他們只顧著自己和親人,對之外地一切視若無睹。
夜色越來越濃,終于連道路都看不清了。人群三三兩兩停了下來,席地而坐,等待著漫漫長夜過去,第一縷曙光照亮東方。
他們都有備而來,紛紛從懷里掏出干糧和烤肉,撕成小塊,鄭重其事地放進嘴里。
蘇標咽了口唾沫,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他捅捅魯克,小聲問道:“有什么東西吃嗎?”
離開迪迪棲身的巢穴時很匆忙,來不及帶走干糧,這幾天又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逃竄,有一頓沒一頓,他也感到有些饑餓。
自從德洛麗絲把那種冰涼神秘的液體注入他體內后,他感到自己逐漸變成了孱弱的人類,饑餓,疼痛,疲倦,這些負面的癥狀,出現得越來越頻繁。機夔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他的肉體,但當離子風暴來臨,他就像被抽去了脊椎,失去支撐的力量。
“要不要我去問他們要一些?”涂鳳善解人意地問道。
“不用去碰釘子了。在這種情況下,誰都不會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給別人的。”魯克覺得這么做毫無必要。
涂鳳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去試試。在以往,一向是魯克說什么,她照著做,從不提出異議,也不表達自己地想法,但是這一次,鬼使神差,她作了一回主。
魯克望著她站起身,簡單整理一下儀容,舉步正在休息的奴隸走去。
“他們似乎聊得很投機,應該是妖怪族的奴隸吧……”蘇標瞇起眼睛注視著遠處,喃喃自語,“也許能成也說不定,并不是所有的生命個體都想你一樣冷靜……冷靜到近乎冷酷……”
他似乎頗為感慨。
“也許吧,有誰知道呢!”魯克嘀咕了一句,心里有些煩躁不安。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風從北方吹來,夾帶著死亡和絕望的氣息。感覺不到涂鳳的存在,她仿佛是指間地沙粒,握得越緊,流失得越快。
為什么會突然患得患失呢?魯克覺得不可思議,這不是他一貫地作風。
他猛地睜開雙眼,卻看到涂鳳的笑顏。她是那么憔悴,蒼白,像秋風里的最后一朵白酈花,動人又脆弱。
“看,他們分給我一些干餅和烤肉!”她歡笑著嚷道,眼眸閃閃發光。終于能夠為小盧子做些什么,不是一味躲在他身后,乞求保護和憐惜。這種感覺很好。她的心在有力地跳動,幾乎要沖出胸膛。
魯克猛地跳了起來,揮手把食物打落在地上。
誰都沒有說話,氣氛變得尷尬而微妙。
魯克立刻冷靜下來,他為自己的沖動感到羞愧。他背轉身,頹廢地說:“我失態了……”
眼淚從眼眶里涌出來,涂鳳張開手臂,緊緊抱住心愛的人,臉貼在他背上,低聲安慰說:“我知道你不好受……一切都會過去的……哪怕失去整個世界,你還有我!”
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嗎?蘇標感到茫然。
他慢慢蹲下來,拾起滾落在草叢里的干糧,拍去塵土,若有所思地掰下一小塊,丟進嘴里,用唾液浸軟了,咀嚼著咽下肚去。。wAp.CN。“不管怎樣,魯克是幸福的。”他默默對自己說,“在這個世上,能找到一個女人,全心全意陪在身邊,對你好,為你付出,不要求回報,那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奢望。可是他得到了,而且還不止一個……”
蘇標在感嘆之余,油然升起一種深深的妒忌。
騷動不安地胃受到食物的撫慰。漸漸平息下來。蘇標把食物放在涂鳳手邊,勸勸他們無論如何要吃一些。
涂鳳用指甲撕下硬邦邦的肉條,送到魯克面前,魯克不忍心拒絕她的好意,挑了一條放進嘴里。干肉的滋味一點一點釋放。在舌尖擴散,就像水中地漣漪,不斷刺激著他的味蕾,神經刺激一直傳遞到大腦。引發了某種程度的快感。
盡管不愿意承認,魯克還是很享受這種感覺。失去機夔后,他發現自己對疼痛和疲倦的忍耐程度大幅度降低了,而對滋味和舒適變得極其敏感。
夜色越來越濃,魯克地心情也平靜下來。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遠處走來,揮手向涂鳳致意,有禮貌地打招呼道:“怎么樣?沒什么大礙吧?”
“我們都沒事,謝謝你分給我們食物。一路看”
“不用客氣,我們都在一條船上,應當互相幫助的。”那人微微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犬牙。
借著暗淡的星光,魯克看清了他的形貌,一個獅首人身的妖怪,遍體長滿了淡黃色的毛發,肌肉鼓鼓囊囊,從骨子里透露出年輕的活力。
“我叫蒙田,是中六區將領土司獗的奴隸,在這座城市已經呆了整整二十年。”蒙田自我介紹說。
涂鳳同情地說:“二十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是地。那是很艱難的一段日子。不過總算捱過來了。能等到這一天,是我們的幸運。”蒙田輕描淡寫地說,“對了,你們是哪里的?”
魯克反應很快,搶著回答道:“我是東九區的丁一,她是盧小鳳,他是顧琰,我們都在伏地手下干活。。七星閣。”
“伏地。”蒙田點點頭,表示他聽說過這個名字。
魯克岔開話題問道:“我們這是要到哪里去?”
“到北方去。只要進入石屏山區,我們就自由了。”蒙田頓了頓,補充道,“沼南城的中部和南部都被人類的軍隊占領了,半妖人退到地下巢穴繼續抵抗,我們才有機會逃脫。”
“他們什么時候突然變得那么厲害了?過去一向是半妖人到人類的城市打草谷。現在怎么倒過來了?”
“不是他們變厲害了。而是半妖人變弱了……”蒙田有些唏噓感慨,“人類發明了一種特殊的子彈。赤紅色地金屬子彈,只對半妖人起作用,一旦命中,幾秒鐘內,他們就會變得跟普通人類一樣,甚至更加虛弱,輕易就能殺死他們。”
“赤紅色的金屬子彈嗎……”魯克的心揪了起來。
“對半妖人來說,那是一場災難,不過對我們,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了!我們終于自由了!”
蘇標忍不住插嘴道:“你認為人類的目標僅僅是半妖人?”
蒙田愣了一下,反問道:“你覺得他們會把我們一起給……”
“我知道人類有一句老話,不知道你聽過沒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蒙田點點頭,又搖搖頭。他的眼神有些迷惘。
魯克沙啞著嗓子解釋道:“這句話背后的意思是,所有的非人類都不必遵照人類的標準來對待。”
蒙田警覺起來,那兩個男性奴隸地想法很特別,他們似乎對人類有很深刻的認識,這不同尋常。
魯克也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他故意打了個哈欠,裝出疲倦的樣子,閉上眼睛假寐。蘇標也覺得再說下去可能會露餡,直截了當地說道:“已經很晚了,明天還要趕路,要是不介意,我們想休息了。”
蒙田點點頭,友好地向他們道別,轉身向他的同伴走去。在他的腦海里,一直徘徊著那個自稱丁一的奴隸說地話,所有地非人類都不必遵照人類的標準來對待,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除了充當警衛地守夜者,所有逃亡的奴隸都陷入熟睡中,鼾聲連成一片,在荒涼的原野上飄蕩。南方陰霾的天空,不時亮起一團團火光,零星的炮聲隱約可聞,像節日的禮花。
戰火還沒有蔓延到北方,人類的主力集中在中六區,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翌日清晨,曙光染紅了大地,尚未從疲乏中恢復過來的奴隸們重新踏上了征途。
匆匆的會面與交談,讓蒙田對魯克一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熱情地邀請魯克加入他們。通往石屏山區的道路艱難而漫長,相互間有個照應,更容易度過難關。
不過在蘇標看來,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客套話,這個獅首人身的妖怪不過是垂涎涂鳳的美色而已。
魯克沒怎么想就同意了他的提議。湮沒在奴隸群中,不引人注目,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在接下來三天的接觸里,魯克逐漸了解到,蒙田一行人都是土司獗的奴隸,其中包括三名妖怪,四名人類,蒙田是這個小團體的首領。
他們很早就計劃逃離土司獗的魔掌,迎向自由的生活,所以準備得很充分,食物,水囊,衣毯,武器,一應俱全。人類軍隊的突然入侵創造了機會,蒙田他們躲在地窖里,親眼目睹土司獗揮動觸手,囂張地迎向那些荷槍實彈的戰士他被擊中,迅速衰弱,慘死在密集的彈雨下。
當軍隊過去后,蒙田判斷半妖人的末日已經到來了,他果斷地帶領同伴開始了計劃中的逃亡。
讓魯克感到詫異的是,在這個小團體里,妖怪和人類和睦相處,彼此信任,種族間的差異似乎從來沒有存在過。他們中有的是出生在沼南城,奴隸的后代,有的是打草谷行動的戰利品,既沒有相近的生活背景,又沒有共同的語言,但他們像水和泥一樣調和在一起,形成了某種程度的……親密無間。
魯克感到自己的想法得到了作證,但造成這種情形的根源是什么呢?他猜測,把水和泥調和在一起需要一雙有力的手,這雙手就是共同經歷并承擔的苦難。
在魯克逐漸了解蒙田一伙的同時,蒙田卻越來越困惑。丁盧小鳳,顧琰。他們自稱是伏地的奴隸,卻跟其他奴隸間存在著無形地隔膜,就像裹在一層堅硬的殼里,拼命隱藏著什么。
他們的身份是否就真的那么簡單呢?
向北不斷遷徙,氣候變得越來越惡劣。WAP.16k.cN明明已經進入了炎熱干旱的北廣區。但氣溫非但沒有飆升,反而大幅度下降,寒風肆虐,彤云彌補。眼看一場暴風雪即將來臨。
“見鬼!”蒙田咒罵了一句,“全亂套了!”
“氣候好像不大對勁。”魯克抬頭看著天,憂心忡忡地說道。如果不能在暴風雪到來之前找到一個棲身之所,那么他們中地絕大多數將死于饑寒交迫。
蘇標心中一動,低聲說:“在困龍嶺的盡頭里,有一個避風的山谷,我們暫時去躲一躲,等暴風雪過去了再動身。”
“你是說滅神的沼澤?”
“是地,我到過那個地方,足夠容納所有的人。”
天色突然陰暗下來。白晝變成了黑夜,狂風呼嘯,鬼哭狼嚎一般,紛紛揚揚的雪花飛旋著撲到他們臉上,夾帶著冰涼的寒意。
“暴風雪來了!大伙跟我走!”蒙田當機立斷,扯開嗓子招呼道。
“只能去滅神的沼澤了,希望那只丑陋的癩蛤蟆不在家……”蘇標辨明了方向,沿著困龍嶺快步走去。
暴風雪席卷了北廣區,溫度驟降。天地間一片漆黑,逃亡的奴隸們彼此攙扶著,像沒頭蒼蠅一樣,跟著大部隊踉踉蹌蹌艱難跋涉。在狂野的大自然面前,個體的生命顯得那么脆弱,就像烈日下的水滴,隨時都會被蒸發。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魯克地腦中,只剩下了這樣一個念頭。(電腦閱讀)他感到刺骨的寒冷。從腳底心騰起,沿著脊梁擴散到全身,血液幾乎停止了流動,視覺和聽覺,都被削弱到最低的極限。
唯有涂鳳緊緊挽住他的手臂,給他帶來一絲溫暖。
魯克苦笑著想。禾洲大陸上最強大的機夔戰士。竟然落到這樣悲慘的地步,軍方大概連做夢都不會想到吧!
慌亂之中。蘇標迷失了方向。他停住腳步,試圖找到正確的方位,但狂風蒙住了眼睛,寒冷凍結了感覺,他臉色鐵青,嘴唇哆哆嗦嗦,始終吐不出半個字眼。
“我們該往哪里走?”蒙田把嘴湊到他耳邊,大聲叫道。
“……我們迷路了!”
蒙田立刻捂住他的嘴巴,放低聲音叫道:“我們沒有迷路,別說這樣的廢話,快帶路,哪怕是錯地,也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你會害死大家的!”
魯克用力推了蘇標一把,說道:“快走!走下去,不要停!”
蘇標理解蒙田和魯克的用意,在這樣危機的時刻,任何泄氣的話都會把他們推向死亡的深淵,必須有一線希望,哪怕是虛假的,支撐大伙的身心,讓他們堅持掙扎著活下去。
他渾身顫抖著,用盡力氣邁出了腳步。
絕望在胸中蔓延,就像萌芽的種子,開枝散葉,不斷生長,攫取住他地心臟。蘇標深深感覺到肩頭的分量,上百條無辜的,受奴役的性命壓在他肩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16K
他曾經是他們中的一員,他們受到的一切苦難,他感同身受!
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吶喊,不能放棄,必須堅持下去,這既是為自己,也是為所有逃亡地奴隸。
在風雪中漫無目標地摸索了半個小時,他們來到了一座避風地山崖下,蒙田松了口氣,扯開嗓子招呼大家聚攏來。清點了一下人數,大約有將近一半的奴隸失去了蹤影,他們缺少食物和御寒地衣物,在這樣惡劣的氣候下,是支撐不了太久的。
蘇標定了一下神,覺得手腳已經凍僵了,完全失去了知覺。他努力轉動頭頸,睜大眼睛打量著四周,心跳加劇,幾乎要沖出喉嚨。“天意!這簡直就是天意!”
“什么?你說什么?”蒙田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搖晃著。
蘇標艱難地舉起胳膊,指指不遠處的山崖,斷斷續續說道:“我們要找的山谷,就在那里……”
蒙田又驚又喜,叫道:“你沒有弄錯吧?”
“錯不了。”蘇標又確認了一回,有氣無力地說,“錯了我把眼珠挖出來!”
蒙田二話不說,架起蘇標快步向他指的方向走去,凌厲的寒風中,隱約有一股暖意撲面而來,他長長松了口氣,整個人開始松弛下來。在漫天風雪中尋找棲身的山谷,就像大海撈針一樣渺茫,他們的運氣不錯,蒼天是站在他們一邊的!
幸存的奴隸們陸續進入了山谷,一個個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蒙田找來一些枯枝,麻利地點起幾堆篝火,桔紅色的光芒照亮了他們扭曲的臉龐,飛舞的雪花從天而降,爭先恐后投入火焰,轉瞬就消失無蹤。
黝黑的泥沼骨碌碌泛著氣泡,就像火爐上沸騰的熱水,蒸汽夾帶著濃郁的硫黃氣味,喉嚨和肺受到強烈的刺激,他們禁不住連連咳嗽,忙不迭地向遠處避讓。
“這是什么氣味?嗆得厲害!”蒙田用手捂住口鼻,甕聲甕氣地問道。
蘇標覺得手腳溫暖起來,身上也有了力氣,他隨口解釋說:“沼澤的下面大概有一座火山,噴出硫黃的煙氣,聞久了就習慣了。不過也幸好有火山提供熱量,否則的話,我們都會在暴風雪里凍死的。”
“說的也是!”
“暴風雪沒過去,溫度還會持續下降的,幾堆篝火是靠不住的,讓大家盡量靠近沼澤取暖,這地方缺少醫藥,手腳一旦凍僵很可能廢掉的。”
這話提醒了蒙田,他急忙奔前走后,招呼大伙聚攏來,不要因為貪睡而疏忽大意。
蘇標歇了片刻,回過頭看到魯克臉色慘白,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疑心更重了。他湊近去,低聲問道:“你沒事吧?是不是生病了?”
“沒事,只是有點累。”
“你不應該這樣虛弱的,一定發生了什么意外,對不對?”蘇標追問道。
魯克生硬地回答道:“我很好,沒事你還是多擔心一下自己吧!”他蹣跚地走到沼澤邊,找了個避人的角落,枕著涂鳳的腿躺下,慢慢閉上了眼睛。熱氣環繞在周圍,就像桑拿浴一樣,疲倦從骨髓里滲出來,不一刻,他就沉沉睡去。
“他似乎有點不對勁,從鐵沙國回來,他就一直怪怪的。”
涂鳳撫摸著他的頭發,掩飾不住眉宇間的擔憂。
“像中了某種慢性毒藥,靠機夔暫時壓住毒性,但離子風暴來臨,他的身體就一下垮掉了。“你能幫幫他嗎?”涂鳳期盼地望著他。
蘇標搖了搖頭,歉意地說:“他不肯多說,我也沒辦法。而且……魯克是半妖人機夔戰士,體質非常特殊,真有什么事,能倚靠的也只有他自己,我恐怕什么都幫不上。”
涂鳳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他總是這樣,有什么事從不肯說出來,一個人自己扛……”
他們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魯克,火光之下,他的臉顯得熟悉又陌生。
那是他一個人的奮斗,一個人的戰爭,誰都不能替代。他是主角,是禾洲大陸歷史的影響者和創造者,其他人,注定只能成為犧牲品,配角,或者旁觀者。
蘇標和涂鳳懷著不同的心情,回想著與魯克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整個山谷中平靜下來,風聲嘹亮,鼾聲此起彼伏,逃亡的奴隸們橫七豎八躺在地上,一個個呼呼大睡,就像死去一樣。
暴風雪整整持續了三天。在這三天里,逃亡的奴隸們經受了最嚴峻的考驗。他們蟄伏在泥沼里,相互鼓勵,靠有限的食物頑強地撐了下來。
但更大的災難接踵而來。
當天空開始放晴,氣溫回升,積雪融成涓涓細流,奴隸們步履蹣跚地走出山谷時,迎接他們的竟然是大批荷槍實彈的人類戰士。他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反抗還是表示友好。
“你們已經被包圍了!丟下武器,放棄抵擋!雙手放在后腦,一個個走出來!任何不理智的行動都將遭到嚴厲的打擊!”一個軍官模樣的戰士手舉高音喇叭,播送著最后的警告,“再說一遍你們已經被包圍了!丟下武器,放棄抵擋!雙手放在后腦,一個個走出來!”
他講得很熟練,感情充沛,堅定果決,顯然重復過很多遍。
“這是最后的通牒!你們有一分鐘的時間考慮,超過時間,我們將發起攻擊!”他抬起手腕,鎮定地數著秒針。
蒙田回頭看看被暴風雪折磨得精疲力盡的同伴,無奈地說:“要不是被暴風雪耽擱了三天,我們早就逃到石屏山區了,現在倒好,全部被俘虜了!”
“你不打算反抗嗎?”涂鳳好奇地問道。一路看文學網在她的印象里,妖怪族是寧愿戰死也不愿淪為俘虜的“反抗?算了吧!我們失去的已經夠多了,不能把生命白白浪費在這里!”蒙田似乎已經認命了。
當了二十年地奴隸。本身的血性已經被磨滅了,剩下的只有逆來順受。涂鳳微微搖了搖頭,為蒙田感到難過。
魯克猜到了她的心思,握住她的手低聲說:“如果不這樣,他是熬不到今天地。”
逃亡的奴隸們垂頭喪氣地丟下武器。雙手抱在后腦,慢吞吞走出了山谷,在無數黑洞洞的槍口下,戰戰兢兢地接受戰士的搜查。
魯克留意到一個細節。在確認俘虜沒有攜帶武器后,一個神情嚴峻地軍醫用銀灰色的金屬針筒向他肩頭注射了某種針劑,然后退后半步,觀察他的反應。大約五六秒鐘后,他揮揮手示意放行。
魯克醒悟過來,所謂搜查只是一個幌子,軍方的目的尋找混在奴隸群里的半妖人。。16K電腦站。
果然,當一名干瘦的男子接受注射后,臉色立刻灰敗下來,渾身的精血像被抽干。手足酸軟,無精打采。那軍醫打了一個手勢,押解他的戰士立刻警惕起來,把他帶到一旁嚴加看管。
接受檢查和注射的奴隸總共有四十多名,其中對針劑起反應地只有兩個。
“狡猾的家伙!”魯克心想,“知道大勢已去,故意混在逃亡的奴隸群里,試圖掩蓋半妖人的身份,結果還是被發現了。會怎么處置他們呢?”
槍聲突然響起。子彈呼嘯著把那兩個半妖人打成馬蜂窩。
“別驚慌!”那軍官用冷峻的目光掃視著開始騷動的俘虜,“他們是企圖偷襲的半妖人。”
蒙田搔搔腦袋,嘀咕了一句:“他們是怎么發現的?我一點都沒察覺……”
魯克哼了一聲,他完全想清楚了,德洛麗絲注入他體內的液體,赤紅色金屬子彈地秘密,軍方鑒別半妖人的針劑,歸根到底都是一回事,是某種針對半妖人體質研發的毒素。。七星閣。其中的有效成分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把他們變得敏感而脆弱,就像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
不過對他來說,毒素已經不再起作用了。
他木訥地望著那兩具千瘡百孔的尸體,默默對自己說:“他們是我的同類,他們被殘忍地殺害了,我為什么不感到傷心?物傷其類。為什么我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就像跟自己毫不相干?……是了,我不會傷心。我是沒有感情地,我所有的感情都停留在了過去……”
手持高音喇叭的軍官皺起了眉頭,他原先預計,在這個隱蔽的山谷里能捉到大魚,沒想到只發現了兩個貪生怕死的半妖人,這讓他有些失望。
蒙田雙手放在腦后,好奇地問道:“你們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一名持槍戒備地戰士用力推搡著他,呵斥道:“閉嘴!”
蒙田慢慢回轉頭,那戰士立刻把槍對準他地胸口,手指半扣在板機上,緊張地叫道:“你他媽想干什么?”
蒙田沉著地回答道:“放松點,別緊張,小心槍會走火。我什么都沒干,只是想聊聊。”
那軍官走到蒙田跟前,上下打量著他,冷冷問道,“你是你們一群的頭嗎?”
“可以這么說吧。”蒙田模棱兩可地說。
“你想問什么?”
“暴風雪已經持續了三天,你們是怎么找到這里地?”
那軍官臉上露出了輕蔑的笑容,搖搖頭說:“你難道不知道機載紅外生命探測儀?五十年前就投入使用了,專門用來發現你們這些妖怪的行蹤。”
蒙田恍然大悟,機載紅外生命探測儀,簡稱JHST系統,能夠對妖怪進行精準的定位和追蹤,對此他早有耳聞,偏偏一時沒想起來。從入侵沼南城的戰斗打響第一槍起,軍方就從空中監控了所有妖怪的動向,向石屏山區逃亡根本就是徒勞的,他們的一舉一動,時刻都暴露在JHST系統的掃描下。
他突然感到喪氣。全副武裝的戰士沖進山谷,快速進行了一次地毯式搜索,然后有條不紊地退出來,向那軍官報告,山谷里已經沒有逃匿的奴隸了。
那軍官眉頭深鎖,無奈地揮揮手。戰士們熟練地把俘虜押解到改裝過的軍用卡車上,車廂全部用堅硬的合金加固,以防大力的妖怪加以破壞,在靠近駕駛室的頂部,開了一個狹小的窗口,用來觀察俘虜的動靜,必要的時候提供食物和飲水。
“我們會到哪里去?”蒙田向著那軍官的背影高聲問道。
沒有人理睬他。車廂轟然關閉,卡車發動,一輛輛沿著起伏的山路向東駛去。
車廂里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蘇標被押到另一輛卡車里,跟他們不在一起。涂鳳緊緊握住魯克的手,掌心滲出了冷汗。她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也不知道迎接他們的將是怎樣的目的。
片刻后,蒙田自言自語道:“他們會把我們押到哪里去呢?勞改農場?馬戲團?還是某個秘密研究所?”
“誰知道呢!”一個陌生的聲音接口道,“不過他們的目標是半妖人,應該不會對我們下毒手的,最多不過是囚禁起來,我們還是有機會逃走的!”
蒙田認出了他的聲音,是跟他一起逃出來的同伴,他心念一動,苦笑著說:“郎千,你當然不用擔心,你是人類,驗明正身后就能獲得自由,我就不一樣了,一個面目可憎的妖怪,最好的下場不過是賣苦力!”
郎千沉默了片刻,苦澀地說:“你不用擔心,我會盡一切可能幫你的。在沼南城,全靠你照顧,我才能活到今天。”
“無所謂了,再苦的日子也都熬過來了,這些算什么……”蒙田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氣氛變得有些凝重,每個人都在猜測自己的命運。
卡車搖搖晃晃在山路上前進,跋山涉水,整整行駛了兩天一夜,才抵達目的地。
車廂轟然打開,燦爛的陽光照射進來,眼睛都睜不開,淚腺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大量淚水。
“下來,快下來,別磨蹭!”押解他們的戰士不耐煩地催促著。wp16kcn
疲倦已極的奴隸們跌跌撞撞滾出車廂,他們嘴唇干裂,神情沮喪。畏懼地打量著四周。
魯克和涂鳳跳下了卡車,發現他們置身于一個巨大的長方形集中營內,占地極其廣闊,四周有通電地鐵絲網和壕溝環繞,每隔十幾米就有一座高高的炮樓。上面裝有探照燈和機關槍,監視著每一個角落。
在集中營的東面和北面,是一片廣袤的平原,遠遠可以望見連綿起伏的群山。魯克猜測,那些山脈是石屏山地一部分,翻過它們,就可以到達死氣沉沉的大沼原。
片刻后,所有逃亡的奴隸都離開了車廂,茫然地站在原地,卡車掉轉方向,沿著簡陋的碎石路
“歡迎來到沼南集中營!”那軍官舉起高音喇叭,盡量用平和地語氣說道,“這所集中營是為安置飽受半妖人奴役和蹂躪的奴隸臨時搭建起來的。你們將在這里逗留一段時間,接受進一步的檢查,然后再決定去向。”
“去向?我們會到哪里去?”蒙田高聲問道。
又是那個多嘴的獅頭怪,他難道不知道出頭椽子先爛的道理嗎!那軍官認出了他,心中有些慍怒,他停頓了片刻,回答道:“像你,最好的結果是送進妖怪族保護區,繼續你們想要的生活方式。”
“那么人類奴隸呢?”
“他們將回到親人身邊如果有親人并且能夠得到接受的話。”
一陣沉默后。響起了零星的掌聲和歡呼。
“我知道你們地心情,你們在沼南城嘗盡了折磨和苦難,我們就是來解救你們的,但在此之前,必須確認你們中間沒有半妖人的奸細,確認你們沒有疾病和潛在的危險,所以你們必須在這里呆上一段時間,應該不會太久的。”他揮揮手,向戒備的戰士打了個手勢。“現在,你們得分成兩部分,人類和妖怪族,分別住在不同的地方,我想你們能夠理解這么做的用意。”
等候在一旁的幾個中年男女走上前來,對被俘地奴隸們進行簡單的測試。他們不是現役的軍人。穿著打扮很隨意。測試的方式也很隨意,只是凝視對方的雙眼。就能區分出妖怪和人類。
涂鳳緊緊握住魯克的手,聲音變得有些顫抖:“他們是道門的傳人,能分辨出我們體內的妖氣……我不想跟你分開……”
魯克苦笑著說:“這恐怕不是我們能夠控制的。”他地心情有些沉重,久別重逢,相聚不過十來天,就又要分開,這一別,還會有再見面的機會嗎?他迫切希望離子風暴快點過去,機夔的力量重新回到他的身體里,哪怕變得暴戾而瘋狂,他也不想失去小鳳!
但現實是殘酷的,涂鳳被認出是妖怪,而魯克成為了人類的一員,他們被帶往不同地方向,接受不同地命運。
魯克和涂鳳頻頻回顧,四目交織,凄涼地越分越遠。蒙田善意地向他打了個手勢,意思是,他會好好照顧她的,讓他放心。這加重了魯克地不祥預感。
由于押解的是人類,那些戰士松懈下來,其中一個還對魯克不懷好意地說:“怎么,舍不得你的妖怪情人了?”
魯克笑笑,沒有回答他。
另一個戰士憐憫地望著他,說:“人和妖怪是不可能有結果的,你還是早點忘記她比較好。”
魯克不喜歡他們說話的腔調,為了岔開話題,他主動問道:“妖怪族保護區是怎么回事?”
那兩名戰士對視了一眼,態度較為友善的那個回答道:“……類似于自然保護區吧,保留妖怪族的原生態生活形式,供研究用。”
另一個推了他一把,低聲警告他:“少說兩句吧,誰知道他們中間是不是混有半妖人的奸細!”
他們恢復了一本正經的態度,押著他們穿過管理處和操場,來到居住的營房。
那是臨時搭建的簡易棚式營房,用厚木板釘成的方框框,床鋪分為三層,第三層幾乎接近頂柱,空間十分狹小,只能爬著上下床,床與床之間的距離僅可容腳,看上去就像一口口并置的棺材。
押解俘虜的戰士離開后,營房的看守威嚴地審視著他的囚徒,抬起一只腳踩在床板上,大大咧咧說道:“我就是你們的看守,紅眼劉濤,以后有什么事找我就行了。”
然后,他扯著嗓門講了一通集中營的守則,最后警告他們說:“不要到處亂跑,沒事就呆在營房里,睡睡覺也是好的,記住,子彈是不長眼睛的!這里的條件談不上舒適,暫時克服一下,要知道,你們比那些妖怪可幸運多了!”
“幸運?為什么?”魯克的心突然一陣悸動。
“他們的待遇比這里還糟糕,要承擔繁重的勞動,早上4點鐘起床,一直到晚8點半才能回營。你們至少不用干苦力。”
劉濤笑了起來,“他們是妖怪!”
“雖然是妖怪,不跟我們一樣,都是被奴役的對象嗎?”
“你為他們說話?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劉濤上下打量著魯克,充滿血絲的眼睛里流露出輕蔑和諷刺,“哦,我知道了,你是出生在沼南城的人類,奴隸的奴隸,說不定還是雜種!你想跟那些妖怪一起去吃苦嗎?想不想?啊?”
他走上前,一把抓住魯克的頭發,把他的腦袋按在床板上,撞得砰砰作響。
蘇標上前勸解說:“算了,他是個直肚腸的人,不知深淺,別跟他一般見識。”
劉濤抬頭看了他一眼,心中嘀咕道:“是個殘廢,看上去挺老到的,應該是他們的頭。”在囚犯中確立威信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順水推舟松開魯克的頭發,又訓斥了他們幾句,趾高氣昂地離開了營房。
鐵門“哐啷”一聲鎖起來,營房里頓時暗了下來。
蘇標扶起魯克,偷眼看了看他的臉色,略微松了口氣。他隨口說:“我猜想他們這樣對待妖怪族的目的是磨去他們的精力,減少暴亂和反抗的可能性,倒不是真的要虐待他們。”
魯克平靜地說:“我想也是這樣的。”他的平靜中蘊含著一種決心和瘋狂,蘇標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他們就這樣在沼南集中營安頓下來,就像無期徒刑的囚犯,等候著假釋的承諾得以兌現。
日子過得很無聊。在接受進一步的審查和檢測之前,他們的工作是清掃營房,準備囚徒的三餐,干一些零星的雜活。
魯克和蘇標都是有心人,他們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踏看周圍的環境,暗暗記住集中營里的一草一木。
沼南集中營分為三部分,中間是關押犯人的簡易棚式營房,一端是管理處,管理處與營房之間有一片操場,這是點名和集體處罰犯人的地方,另一端是行刑焚尸院。
人類和妖怪分別被安置在南北兩端,置于炮樓的嚴密監視下,中間隔了兩道高壓電網,電網之間是一條碎石鋪成的通道,巡邏隊和兇狠的警犬往來其間。
魯克經常隔著高壓電網眺望,希望能看見涂鳳的身影,但這種可能性十分渺茫,將近半個月里,只有一次,她有意識停住腳步,微笑著向他揮手示意。然后被粗暴地推進營房里。
但正如那粗魯的看守所說,跟妖怪相比,他們要幸運得多。
有一些沒頭沒尾地傳聞流傳在集中營的空氣里,據說那些強壯的妖怪或者做苦工,或者被用作小白鼠活體解剖。七星閣壓力試驗,高空缺氧試驗,藥物試驗,生存能力試驗。培植各種病菌和毒素,進行致命傷殘的生化實驗大批妖怪慘死,焚尸院黑煙纏繞,晝夜不停地焚毀尸體。
更為可悲的是,他們在精神上已經成為了徹頭徹尾地奴隸,懵懵懂懂,逆來順受,完全缺少妖怪族應有的血性和反抗精神。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同伴被屠殺,照常忍受折磨,漠不關心。
不過傳聞只是傳聞。并沒有確切的證據表明妖怪受到如此殘酷的對待,相反,魯克倒是經常看見他們被繁重地勞動折磨得皮包骨頭,疲憊不堪地回到營房里。焚尸院的確排放出濃郁的黑煙,像巨筆在廣袤的天空練習書法,但這只是偶爾才看到的場景,晝夜不停焚毀尸體的景象從來沒有出現。
據看守他們的劉濤說,送進焚尸院的都是“正常”死亡的囚犯。
都有新的囚犯補充進來,大多數是妖怪。人類只占很小地一部分,他們帶來了很多新的消息,但有價值的寥寥無幾。這些消息更多是被當成茶余飯后的談資,沒有人真的當回事。
不過魯克還是對其中的兩條特別留意。
一是沼南城的氣候像女人的心,說變就變,暴風雪,冰雹,酷熱,干旱。這些惡劣的氣候在不同地地點頻繁出現,對生活在那里的半妖人來說,無異于人間地獄。他們被迫向氣候適宜的區域遷徙,結果進入人類軍隊的包圍圈,遭到優勢兵力的伏擊。七星閣人類決不收留半妖人俘虜,他們要么英勇地戰死。要么被殘忍地殺死。沒有第三種選擇。
二是以亢明子和黑寡婦為首的半妖人仍然固守地下巢穴,負隅頑抗。人類的軍隊已經發起了三次大規模的進攻。用盡一切可能的手段,都沒有收到效果。他們像一顆釘子,牢牢釘在了中六區。整個沼南城,差不多只剩下那里沒有解放。
魯克和蘇標反復商議了幾次,他們得出地結論是,人類已經掌握了氣象武器,通過改變局部地區的氣候,為軍隊的殲敵行動創造機會。而地下巢穴在某種程度上規避了惡劣的氣候,所以能夠一直堅持到現在。但他們是撐不了太久的,缺少食物和彈藥,淪陷只是時間問題。
得不到涂鳳的消息讓魯克十分擔心,他在仔細分析了集中營地警戒系統后,擬定了一個大膽地計劃。蘇標把這個計劃斥之為瘋狂的臆想。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魯克巧妙地利用了所有人都忽視地盲點。
這天深夜,等查夜的看守離開后,魯克悄悄移開一塊撬松的木板,探出半個腦袋,見外面沒有動靜,躡手躡腳地鉆了出去。蘇標用身體擋住他的行蹤,一邊故意打著呼嚕,一邊睜大眼睛觀察其他囚徒的反應。
沒有人注意到魯克的異常舉動,他們都睡得像死豬一樣,打雷都叫不醒。
營房外寒意避人,露水打濕了魯克的衣服,炮樓上的探照燈投下刺眼的光芒,不停改變著位置,荷槍實彈的戰士牽著警犬四處巡邏,隨時保持警惕。
蘇標把嘴湊到縫隙上,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如果不行就回來,別逞能,明天再想辦法。”
魯克搖搖頭,把整個身體伏在草叢里,依靠手肘和膝蓋緩緩向前挪動。他計算得很精確,行進線路巧妙地避開了探照燈和巡邏的戰士,悄無聲息地離開營房,來到操場的邊緣。
蘇標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心臟劇烈跳動,胸腔有些發痛。“你……還會回來嗎?”明知道魯克聽不見,也不可能回答,他還是忍不住低聲自語。
魯克掀開窨井蓋,弄斷生銹的鐵絲網,用力擠進了污水管里。
那是排放糞便和污水的鑄鐵管道,狹小閉塞,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只能容一人勉強鉆過。發酵的氣體強烈刺激著眼睛,怎么都睜不開,魯克拼命流著眼淚,幾乎要窒息。他不愿浪費時間,強迫自己像蛇一樣匍匐前進,同時大口呼吸,有意識適應管道里惡劣的環境。
一開始是最難熬的,幾分鐘后,感覺逐漸鈍化,他不像剛開始時那么痛苦了。
探照燈從頭頂掃過,魯克警惕地停止爬行,他聽見巡邏隊的腳步聲漸漸接近,警犬呼哧呼哧地從不遠處經過,他伏在污穢中,屏住呼吸,一動都不動。污水管的散發出的氣味實在太強烈了,對靈敏的狗鼻子來說,那無異于某種毒藥,它們根本不敢靠近,更不用說從中分辨出魯克的體味了。
等一切平靜下來后,魯克繼續艱難地前行。
爬爬停停,將近1000米的距離,對魯克來說就像從東到西穿越整個禾洲大陸那么漫長!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終于經過了兩座高壓電墻,進入妖怪居住的營房。透過窨井蓋的縫隙,他看到營房前停著三輛軍用卡車,四周站滿了全副武裝的戰士,那些被折磨得筋疲力盡的妖怪一個個爬進車廂里,像沙丁魚一樣塞得慢慢的。
“快點,別磨磨蹭蹭!”
“我們這是到哪里去?”一個雙手被合金鐐銬鎖住的妖怪勇敢地問道。魯克立刻認出了他的聲音,是蒙田,他總是沖在前面,不懂得低調他遲早會遭到厄運的!
“去妖怪族保護區,到那里你們就自由了!”一個押解的戰士猶豫了一下,甕聲甕氣地回答道。
蒙田起了疑心,又問道:“為什么挑這個時候?黑燈瞎火的,翻下山溝可不是鬧著玩的!”
“山路被泥石流堵住了,好不容易才清理出一條通道來,不要挑剔了,能被選中到妖怪族保護區去,是你們的幸運!”那戰士用力推了蒙田一把,后者一個踉蹌,跌進了車廂。
鐵門在他身后轟然合攏,重重加鎖,就像一個移動的牢房。
魯克辨別著他們話里的含意,突然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他立刻拿定了主意,沿著排污管爬到一輛卡車的下方,一點一點扯斷鐵絲網,把窨井蓋挪到一旁,小心翼翼爬了出去。
沒有人留意到他,那些戰士的注意力全部被押解的妖怪吸引住了。魯克略微松了口氣,他把窨井蓋挪回原位,在卡車底部找了個藏身的角落,蜷縮起身體擠了進去。
“什么東西這么臭?”一名戰士皺起了眉頭,四下里尋找著氣味的來源。
“是排污管的氣味,糞便積在里面發酵了,集中營外面都能聞到!下次跟老唐說說,找人疏通一下!”
發問的戰士不在追究下去。這個漫不經心的解釋消除了魯克的危機,他暗暗松了口氣,突然意識到自己正處在無比的危機中,只要暴露了身形,他們會毫不猶豫開槍,子彈穿過身體,奪走他脆弱的生命!
他正在懸崖峭壁上彳亍獨行,沒有任何支撐或倚靠。
三輛軍用卡車都塞滿了妖怪,首尾相銜,緩緩離開了營房,從北門離開了集中營,向茫茫群山駛去。
寒風呼嘯著吹過車底,驅散了魯克身上的惡臭,浸濕的衣服很快被風干,硬邦邦貼在身上,就像冰涼的盔甲。魯克衷心希望此行的路程不會太遙遠,他猜想,等到達目的地時,他已經變成一只可憐的風雞!
也許他應該在中途就下車,躲進某個山洞里,靜靜等待離子風暴過去。不要管車廂里那些妖怪的命運,也不要為涂鳳擔心,他們在保護區會生活得很好,那個軍官是怎么說來著,保留原生態生活形式,供研究用!
魯克就這樣胡思亂想著,眼皮發澀,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魯克被一陣刺耳的警報聲驚醒,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蜷縮在卡車下一個狹小的空間里,汽油味撲鼻而來,手腳完全失去了知覺,身上的衣服硬邦邦的,隱隱散發出惡臭。光線明亮而耀眼,外面似乎是白天。他恍惚了一陣,慢慢記起發生了什么。
已經過了多長時間?到達目的地了嗎?魯克努力活動著關節,讓僵硬的肌肉恢復柔軟。手腳麻得利害,像有無數針刺在里面亂絞,他皺起眉頭,加快了活動的頻率。
透過車底的縫隙,可以看到一片郁郁蔥蔥的草地,修整得很平整,四周還種著不知名的時令鮮花,姹紫嫣紅,在微風中搖曳,仿佛窈窕的舞女。
魯克猜想,他們在一個溫暖的山坳里,四周是高大的山脈,擋住了凌厲的寒風。這里四季溫暖如春,氣候宜人,適宜妖怪族繁衍生息下去。但是內心深處另一個聲音卻不斷提醒他,人類是絕不會這么好心的,美景一定是用來掩飾險惡的用心!
他轉動頭頸,繼續觀察著四周的景物。
草地之上有一棟混凝土建筑,外形像四四方方的倉庫或廠房,入口處的牌子上寫有“浴室”字樣,兩側還站著一支樂隊,成員都是年輕貌美的女郎,一律身穿白襯衫和海軍藍的裙子,手持各種樂器,似乎在等待著什么。。16K手機站wap,16KCN。
魯克愣了一下。浴室?樂隊?那是干什么用的?難道進入保護區之前還必須在音樂中沐浴更衣?他有一種不祥地預感。
正在他思考的時候,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卡車旁響起:“都準備好了嗎?”
“是的。將軍。”
“這是第一批,千萬不能出差錯!”
“已經訓練過很多次,不會有問題的。”
魯克朝聲音傳出地方向望去,看到一個魁梧的背影,穿著天原軍的軍裝。滿頭銀發,正向參謀打扮的下屬問話。他揣摩著話里地含意,覺得脊梁骨冷颼颼的,像被一陣陰風吹過。
“讓他們都下來吧。”那被稱為將軍的老人向樂隊打了個手勢。那些女郎們紛紛舉起樂器,開始演奏美妙的輕音樂。音樂像清澈見底的細流,緩緩流過魯克的心田,他突然記起了什么,熱淚盈眶。
在西昆市的街頭,他曾經聽到過這支樂曲,叫《快樂的寡婦》或《霍夫曼的故事》什么的,他記不清楚了,不同于莊嚴沉重地交響樂,每一個顫音都輕輕撥撩著他的心弦。ap16kn讓他回憶起過去。
那時,他還年輕。
那時,他還能愛,能感動。
沉重的車廂門緩緩拉開,與此同時,廣播響起,一個溫和的女聲勸告妖怪們先洗個澡,去除身上的污穢和虱子,然后再進入保護區。開始新的、自由的生活。
離開骯臟的集中營,擺脫繁重的苦工,迎向新生活,還有比這更振奮人心地嗎?那些妖怪毫不懷疑,一個個爬出車廂,在音樂伴奏下相互攙扶著向浴室走去,臉上流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他們中絕大多數是老弱病殘和婦女兒童,像蒙田那樣年輕而強壯的“刺頭”寥寥無幾。
“現在總可以把鐐銬拿掉了吧?”蒙田向持槍戒備的戰士舉起手臂,鐵鏈發出“叮叮當當”的撞擊聲。
“等你洗完了澡再說。”回答他的是這樣一句冰涼的話。
蒙田搖搖頭。。wAp.CN。看著他的同伴,心中一陣難過。他們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人類到底想干什么?他感到困惑不解。
魯克振作起精神,目不轉睛注視著他們的背影。除了蒙田外,沒有他熟悉地,涂鳳不在其中,他感到安慰。
在黑洞洞的槍口監視下。他們魚貫進入了“浴室”。迎接他們的是一群受過專業培訓的看守。
看守告訴他們,在“淋浴”前每人能分到一個衣櫥。還“友善地”提醒他們記住衣櫥的號碼,免得出來時找不到自己的東西。隨后妖怪們被帶到“浴室”地過廳里,那里不僅有衣櫥,還能領到毛巾。墻上用優美地字體寫著歡迎他們來到保護區的標語,甚至寫著洗浴地時間和規定等等。
為了快點進入保護區,妖怪們爭先恐后地脫掉衣服,涌進了“浴室”。
很快,“浴室”內變得越來越擁擠,以至前胸貼著后背,他們這才感到有些蹊蹺,但還沒明白過來,沉重的合金門已經關閉,看守們麻利地在門外加上了鎖和密封條。
“我們被騙了!”蒙田大叫道,他用力吹打著浴室的墻壁,發出“嗡嗡”的巨響。他絕望地發現,那竟然是合金鑄成的,牢不可摧。
他們被騙進了一口密封的鐵鍋內!大多數可憐蟲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地面上的勤務兵們走向隱藏在草坪中的小“白蘑菇”,那些白蘑菇雕塑是毒氣室的通氣孔,它們被修整得很好的草地和花壇掩蓋得一點都看不出來。
站在卡車旁的將軍下達了命令,勤務兵們向通氣孔中投放一種紫藍色的晶體,學名叫“齊克隆B”。那是劇毒的試劑,能在短時間內蒸發為致命的毒氣,經過驗證,對妖怪有極其強烈的殺傷效果。
茫然無知的妖怪們正仰頭望著噴頭。突然,所有的燈全熄了,他們情不自禁地發出驚叫。緊接著,離噴頭最近的妖怪搖晃著倒下了,他們知道不妙,爭相涌向門口,但無論怎樣用力推擠,合金門紋絲不動。
他們終于意識到厄運降臨,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徒勞地掙扎著。
叫聲突然消失,所有的喉嚨好像被無形的巨手卡住了……
十五分鐘后,燈亮了,屠殺者通過窺視孔察看里面的動靜,所有的妖怪都死了,只剩下紋絲不動的一堆堆肉。
看守們用抽氣機抽走毒氣,打開大門開始處理尸體。
門打開了,慘不忍睹的景象出現在面前,剛才進去的妖怪像突然被抽去了全部生氣,尸體木頭般一個緊貼著一個站立著,面目極其猙獰可怕,混身青紫,傷痕累累。窒息的痛苦和本能的相互撕扯使他們纏成一個拉扯不開的大肉坨。尸堆成金字塔形,這是由于他們都想擠上唯一的通風口,呼吸一口新鮮空氣而造成的。
看守們戴著防毒面具,先用水龍頭沖去尸體上的血跡和地上的糞便,然后用繩子套住尸體將其分開,實在分不開的就用斧頭砍斷尸體的手指,強行扯開。
操作工啟動提升機,把尸體運到焚尸爐里火化。
緊挨著“浴室”后面,就是三層式的巨型焚尸爐。黑煙滾滾,烈焰滔天,把尸體連同罪證一起銷毀。
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就這樣結束了。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殺戮者沒有憐憫,被殺戮者也沒有反抗,這正是軍方要達到的效果。
“今天就這一批嗎?”沉默了片刻后,將軍的聲音再次響起。
“是的,焚尸爐的效率太低下,這已經是極限了。將軍,大量的人力和物力都投到前線去了,留給我們的資金相當有限……按照這樣的速度,恐怕我們的計劃無法按時完成。”
“再要增加幾座焚尸爐?”
“……至少三座,不過我們已經沒有剩余的資金了。”
“我會向最高軍事委員會申請的,你只要確保這里的正常運作,不出岔子就行了。”
“是,我一定完成任務!”
將軍長長嘆了口氣,沉默了片刻后,他突然問道:“何參謀,你怎么看,我是指把他們全部處死?”
何參謀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我從來沒有想過。”
“那么你現在就想一想。”
“……將軍,我從小在農村長大,夏天到菜園去玩,壟上有很多螞蟻巢,我經常朝里面澆水,把整窩整窩的螞蟻都淹死,現在回想起來,那么做很殘忍,但我并不覺得有什么愧疚。七星閣它們只是螞蟻,僅此而已。”
“它們只是螞蟻,雖然有生命,但沒有思想,沒有感情,被我們送進毒氣室的那些……就完全不同了。”
何參謀想了想,委婉地說:“的確是不同地,不過……怎么說呢……我看過南華國的科幻電影。外星異形入侵人類,勇士最后把核彈送入的巢穴,把它們全部殺死,這是英勇的行為,贏得了榮譽和美女的青睞。”
“我也看過那部電影。雖然不是很喜歡,但我也會那么做地。好吧,我明白你的想法了。人老了心就變軟,這大概是不可抗拒的改變。”將軍揮揮手。溫和地說,“我要回基地去了,這里就交給你,何參謀,別讓我失望。”
“是,一定不辜負首長的期望!”
將軍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幾眼,舉步向前走去。。16K。幾分鐘后,從遠處傳來了直升機旋翼地轟鳴聲。
魯克聽到了他們對話的每一個字,雖然沒有親眼目睹,屠殺的全過程。但他完全能夠想象發生的一切。所謂的“浴室”其實就是毒氣室!人類是鐵了心把妖怪族的俘虜徹底消滅了!
“他們只是螞蟻,僅此而已……”
“這是英勇的行為,贏得了榮譽和美女的青睞……”
只是隱諱的比喻,引申和類比,但對魯克來說,就像晴空霹靂一樣震懾心靈。仿佛有什么東西突然被砸碎,悲從中來,不可抗拒,他的淚腺情不自禁分泌出眼淚。胸臆被某種悲涼地情緒所充斥。當冰涼的液體摧殘了半妖人的體質,離子風暴席卷了禾洲大陸,機夔的力量消失無蹤,心靈不再受到硬殼的屏蔽,那些被射線暴凝固起來的感情才開始悄悄溶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一點一滴滲透進他的血脈。
魯克全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經歷了這么多起起落落,看盡殺戮和流血,感情被嚴酷的現實摧毀。十六K文學網從懵懂到圓滑,從率真到冷酷,勾心斗角,幻想破滅,前途一片迷茫,對人類地絕望。對妖怪族和半妖人命運的痛惜。最終全部化作兩行熱淚,沿著粗糙的臉龐緩緩淌下。
夕陽西下。暮色漸濃,卡車沒有返回沼南集中營,而是停在了“浴室”旁的地下車庫里。好不容易挨到夜幕降臨,魯克從車底鉆了出來,舒展一下筋骨,開始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從車庫外傳來了踉踉蹌蹌的腳步聲,一個敦實的男子搖晃著蹩進來,身形與魯克相似,似乎醉得厲害。“真……真他媽……”他嘴里嘟囔著,酒勁上涌,本能地扶住墻壁,哇哇大吐起來。
刺鼻的臭味在空氣里彌漫,魯克不覺皺起了眉頭。
“惡心……真他媽惡心……”那人一邊吐,一邊痛哭流涕,眼淚和鼻涕滴滴答答淌下來,就像毒癮發作一樣。
魯克打量著他的體形,心里突然生出一個大膽地主意。他放輕腳步,悄悄地摸到對方背后,看準了他頭頸,用力一掌劈了下去。力量和部位都恰到好處,那人哼都沒哼一聲,立刻像麻袋一樣倒在污物中。
“見鬼!”魯克咒罵了一句,動手把他的衣褲都剝下來,連內褲都沒有留一條。他突然想起了陳宗白,這個天才的物理學家也遭受過同樣的厄運。
魯克翻遍了他的口袋,找到一包皺巴巴的香煙,一只打火機,一把小巧地水果刀,幾張草紙,三把鑰匙,還有一塊刻有字跡地金屬牌。魯克仔細摸了幾遍,似乎是一個兩位數字,但指尖的感覺極其遲鈍,他無法分辨清楚。
“是個看守。”他嘀咕了一句。
夜晚地寒氣很快把他凍醒了,那看守蜷縮起身體,冷得直哆嗦。他怎么也想不起來,自己怎么會赤條條地躺在嘔吐的污物里,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一絲不掛。
魯克活動一下臉上的肌肉,裝出一副兇神惡煞的神情,但轉念一想,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見,這么做純粹是浪費表情。他搖搖頭,伸出手臂,叉住對方的喉嚨,手指緊緊扣在一起,越收越緊。
那看守迷迷糊糊,還沒從酒勁中清醒過來,喉嚨口就遭到突然襲擊,一絲空氣都吸不進去,他拼命掙扎,偶爾打到魯克幾拳,但手腳酸軟無力,跟撓癢差不多。
魯克松開手指,讓他略微喘口氣,把嘴巴湊到對方耳邊,惡狠狠地說道:“我只問一遍,如果不老實回答就掐死你!”
那看守急忙點點頭,表示自己愿意合作。
他蠕動嘴唇含含糊糊吐出幾個音節,就像沒長舌頭一樣。魯克無奈,只好用力搖晃著他的腦袋,強迫他清醒過來,至少不要再發出顫音和模糊音。
一問一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魯克才從他嘴里打聽到一些有用的情報。
他叫車獻,播磨市人,S集團軍C師退役軍人,看到招募妖怪族保留區管理人員的,一時沖動報了名。他的軍人經歷幫助他順利通過了面試,在接受了三天的強化訓練后,昨天才被調到所謂的保護區,成為劊子手的幫兇。
他的主要工作是操作焚尸爐,把一具具慘死的尸體燒成灰燼,這是個煩重的活,沒什么人肯干,他曾經是軍人,理所當然頂在了前面。由于一天到晚窩在焚尸間里,吃住都開小灶,他跟其他的同事們都不熟,日子過得極其郁悶,要不是看重那筆高額的獎金,早就腳底抹油溜號了。
保護區的負責人是S集團軍師的參謀長何子筱,軍中關于他的傳聞很多,說他曾作為精英抽調到沼北城從事秘密研究,但因為個人生活作風問題受到了嚴厲的處分,被發配到這個野貓不拉屎的地方來,整天聞著尸臭,反省錯誤,接受考驗,磨煉意志品質。一手提拔他將軍是原S集團軍A師的軍長何馮,已經退居二線了,也幸虧有他照應,何子筱才沒有被發放到邊疆兵團去。
關于他最著名的兩句評價是,一臉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盜女娼。掉餡餅的!魯克頓時精神為之一振,他反復盤問仔細,確認炸不出什么油水了,毫不猶豫地叉住車獻的喉嚨。把水果刀刺進了他地心臟。
沒有任何愧疚之心,水果刀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反復洞穿了心房和心室,車獻的身體繃得筆直。手腳劇烈顫抖,像羊癲瘋患者,但他被魯克用全身重量死死按住,叫不出聲。也掙扎不動。
片刻后,他就慘死在自己的刀下。。16K,手機站wap,Cn。
血液大量涌進了腹腔,出血量并不多。魯克換上車獻的制服,把脫下的衣褲緊緊縛在他胸口,以免血液滴落在地,留下不必要地痕跡。
已經是深夜了,四周一片寂靜。魯克背起尸體,消失在黑暗中。
沒有排查,也沒有巡邏隊,跟沼南集中營不同。這里的戒備松懈得可怕。魯克背負著車獻的尸體,無驚無險地穿過三道門戶,回到焚尸間里。
那是一個長方形的套間,盡頭是三層式地巨型焚尸爐的加料口,兩側堆放著固體高能燃料,右側有一個小門,通向車獻的休息間。
焚尸爐徹夜不停工作著,烈焰沖天,熱浪撲面而來。幾乎把頭發燎焦。魯克觀察了一陣,拾起一旁的鐵鉤,把加料口的鐵門拉開,火舌立刻躥了出來,獵獵拍打著爐身。
他投進幾個固體高能燃料,然后平舉著車獻的尸體,頭前腳后塞了進去。火焰立刻把他吞沒,皮膚和肌肉像溶解一樣消失,白色的骨骼發黑變脆。尸體頃刻間縮小成一團。
魯克合上了鐵門,長長舒了口氣。他成功地混進了所謂的“妖怪族保護區”,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調查清楚,軍方究竟在計劃些什么。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正在一步步接近真相。答案馬上就要揭曉了。那會是一個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秘密。
疲倦一波波襲來。魯克再次檢查了焚尸爐,按照車獻的說法。至少有五六個小時不用添加燃料。16K他決定休息一下補充體力,于是推開可右側的那扇小門,走進了狹小的休息間。
陳設很簡單,簡陋的單人床占了將近三分之一的面積,床單和被褥亂糟糟的,從來沒有整理過。靠近床頭的位置,放著一張寫字臺和一把椅子,桌上有一臺電話機,還丟著幾個罐頭和一本半新不舊的手冊,除此之外,就是薄薄地一層灰那是從焚尸爐里吹出來的,妖怪的骨灰。
魯克難以想像,車獻是怎樣在這種環境下生活的。
他隨手拿起一只罐頭,看了一下標簽,念道:“鳳梨。”似乎是某種熱帶水果。魯克覺得齒頰生津,他把罐頭打開,一股清甜的氣味撲鼻而來,讓人胃口大開。
“恩,聞上去很不賴,不知道味道怎樣。”魯克撈出一塊丟盡嘴里,咀嚼了幾下,用力咽下肚去。他吮吸著汁水淋漓的手指,突然感到旺盛的饑餓感。
他嘆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無法回到從前的身體,失去了機夔的支撐,他注定是軟弱地!
不多會工夫,魯克就把整罐的鳳梨罐頭吃得一干二凈,連浸泡的糖水都喝干了。他把空罐頭丟到床底下,歪在床頭閉目養神,又覺得缺少了什么,翻身再爬起來,伸長了手臂拿起桌上的那本手冊。
“《TCR型焚尸爐操作手冊》……”他不知不覺念出聲來。
魯克心中突然升起一個大膽的念頭,白天躲在軍用卡車下偷聽將軍與那何姓參謀的對話,似乎整個保護區只有一座三層式地巨型焚尸爐,如果能不引人注意地破壞掉,那么無數妖怪奴隸地性命將得以挽回。電腦小說站想到這里,魯克激動起來,他仿佛看到了一線曙光。
但當他把《TCR型焚尸爐操作手冊》從頭翻到尾,卻感到異常失望。出乎意料,三層式的巨型焚尸爐地結構和工作原理非常簡單,提升機把尸體丟進焚尸爐,固體高能燃料把它們燒成氣體,由于溫度非常高,殘留的灰燼很少,除了添加燃料外,基本不用人工操作。
唯其簡單,所以沒有動手腳的余地,除非他把半尺厚的合金鋼板砸爛,否則的話,只能眼巴巴看著烈焰消除一切屠殺的證據。
魯克嘆了口氣,眼下之計。他只能接替車獻地工作,不時添加固體高能燃料,維持焚尸爐的正常運作。他必須小心謹慎,盡可能少露面,一旦引起懷疑。他的身份很快就會被戳穿,到那時,也許焚尸爐就是他生命的終點。
他把操作手冊蓋在臉上,強迫自己放松身體。積聚體力。
“叮呤呤呤……”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魯克像觸電一樣彈了起來,手按在聽筒上,不知道該不該接。
停頓了片刻后,電話再次響起,聲音清脆響亮,不斷撥動著他的心弦。魯克深深吸了口氣,下意識地低念道:“躲是躲不過地,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猛地拎起聽筒湊到耳邊。
“喂。焚尸爐怎么樣?”
那是何參謀的聲音,魯克的心幾乎要停止跳動,他模仿著車獻的口音,沙啞地說:“一切正常。”
“第一批尸體都燒完了嗎?”
“剛剛燒完。”
“很好,你把焚尸爐清掃一下,很快就會運來第二批妖怪了。”
“是。”
“這段時間你會很忙碌,抽空合一會眼,食堂會給你開小灶地。”
“是。”
盡管魯克盡可能少說話,但何參謀還是注意到他聲音的異樣。“你的聲音怎么了。好像有點啞?”
魯克急中生智,用力抽了一下鼻子,解釋說:“著涼了,有些感冒。”
何參謀沒有追問下去,他叮囑了幾句,掛掉了電話。
魯克松了口氣,總算蒙混過關了,看來在未來的一段時間里,他暫時不用擔心身份會暴露。但是之后呢?難道他就一直扮演車獻的角色。充當毀尸滅跡的屠夫?魯克的鼻子有些發酸,他似乎是真的感冒了。
“叮呤呤呤……”清脆的鈴聲再次想起,魯克迅速調整了一下情緒,提起了話筒。
一個陌生而急促的聲音驟然響起:“快,快準備一下,又一批妖怪送來了。這次有五車廂。都塞得實實足足!”
魯克愣了一下,才要多問幾句。對方已經撂下了話筒。“滿滿五車廂,差不多翻了一番……”他倒抽一口冷氣,不由擔心起來,急匆匆離開焚尸間,來到前面地毒氣室里。
警報聲再次響起,身穿制服的看守們如臨大敵,臉上的表情既興奮,又有些厭倦畢竟不是所有人的神經都像鋼鐵一樣堅硬冷酷。他們對魯克熟視無睹,誰都沒有發現焚尸間的車獻已經換了個人。
毒氣室外星光燦爛,盛裝的女郎們演奏著輕音樂。魯克站在窗戶旁,透過灰蒙蒙的玻璃,注視著從車廂里走出來的妖怪奴隸們。依然是老弱病殘和婦女兒童,他猜想,那些傳言并非空穴來風,做苦工或者充當實驗用的小白鼠,這是身強力壯地妖怪的命運。
不過幸運的是,在魚貫進入“浴室”的妖怪隊伍中,并沒有涂鳳的身影。
看守們勸說他們把自己的東西放在衣櫥,并善意地提醒他們記住衣櫥的號碼作為一個深知真相的旁觀者,魯克幾乎要吐出來。人怎么可以這樣無恥?
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步步走向毒氣室!他無法再忍受下去,掉轉頭大步向焚尸間走去。在他的身后,傳來了關門上鎖地撞擊聲。
有人在驚呼,有人在拼命敲打鐵門,魯克下意識地堵住耳朵,加快腳步離開這冤魂纏繞的屠宰場。
人類,這就是人類所做的一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為了食物屠殺其他生命,這可以理解,為了種族的延續屠殺其他生命,也可以理解,自然界的法則是沒有“殘忍”這個字眼的,但是,毫無由來地屠殺不構成任何威脅地其他種族,這就是一種罪惡了!
魯克突然覺得,從此以后,無論他對人類做什么,都可以心安理得了。
魯克像蝸牛躲在自己的殼里一樣,沒日沒夜蜷縮在焚尸間里,工作雖然繁重,但伙食很好,也沒有人打擾,他幾乎被所有人遺忘。對一個僥幸逃出沼南集中營的半妖人來說,還有比這更好的寄身之處嗎?
都有幾車廂的妖怪奴隸來到所謂的“保護區”,他們赤條條地進入毒氣室,頃刻間變成一堆堆失去生機的尸體。焚尸爐晝夜不停吐著黑煙,天空被熏得霧靄繚繞,就像老煙槍的肺。
從震驚到習慣,再從習慣到麻木,漸漸地,魯克不再為他們的命運唏噓感嘆了,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做,既然不能做,那就干脆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連想都不要去多想!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魯克已經在焚尸間生活了十多天,他深入簡出,像幽靈一樣飄蕩在黑暗中,悄悄探索著“妖怪族保護區”的每一個角落,足跡一直延伸到荒山老林里。
現在他可以肯定了,保護區位于石屏山區某個隱秘的山坳里,四周都是連綿起伏的群山,只有一條盤山公路通向外面文明的世界。。16K手機站wap,16KCN。如果他打算翻過石屏山,逃向自由的大沼原,那對他的體力將是極其嚴峻的考驗。
魯克望著高聳入云的山峰和山峰之上烏沉沉的天空,長長嘆了口氣。
又是一陣尖嘯刺耳的警報聲在保護區上空回蕩,樂隊、看守和勤務兵們各就各位。面無表情地迎接下一批待屠宰的羔羊。魯克依然隱藏在狹小地窗后,注視著茫然無知的妖怪們魚貫進入毒氣室。
一張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魯克像觸電一樣渾身一顫,幾乎要叫出聲來。他立刻握緊拳頭,用力塞進嘴巴。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是涂鳳,俏麗而憔悴,像一朵顫巍巍的白蓮花,在緩緩蠕動的隊伍里。是那么引人注目。
所有看到她容貌地看守無不暗暗嘆息,這樣嬌艷動人的美女,轉眼就要變成硬邦邦的尸體,還有比這更殘酷的事嗎?他們禁不住留戀嘆息,目光久久不愿離去。
同樣被涂鳳所吸引地還有何子筱。
仿佛心中塵封的琴弦被一雙無形的手撥動,他就像初墜愛河的少年一樣不能自已,眼看著她一步步走向毒氣室,何子筱突然下定了決心。。七星閣。他向身邊的警衛員低聲叮囑了幾句,目光炯炯地盯著涂鳳。
魯克立刻醒悟過來,他起壞心了!這是個好消息。至少他不用擔心涂鳳被送入毒氣室!
警衛員快步追上涂鳳,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一旁,望著她的雙眼,竟然一時語塞。
涂鳳揚起秀氣的眉毛,似乎在問有什么事嗎?那警衛員支吾了片刻,結結巴巴,好不容易才把何子筱叮囑的話說完整,涂鳳側過頭。似乎不明白為什么,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她離開隊列。
“沒見過市面的鄉下人!”魯克心里嘀咕了一句,一轉念,不禁啞然失笑,“我什么時候也染上人類地毛病了?當初我不也是從木訥懵懂過來的嘛!”他不再逗留,轉身向焚尸間走去。
匆匆忙忙翻開《TCR型焚尸爐操作手冊》,找到最后一頁提供的參考數據表,魯克大致估量了焚燒尸體所需的固體高能燃料。一路看一股腦全投進了焚尸爐里。“轟轟”火焰瘋狂地拍打著爐壁,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熱量撲面而來,焚尸間里的溫度急速上升。
魯克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合上加料口的鐵門,抹去額頭上的熱汗。自言自語說:“好像加得太多了……管它呢!”他快步走出焚尸間。從后門離開毒氣室,向何子筱居住的營房奔去。
四周空無一人。所有地看守和勤務兵都參與到滅絕人性的大屠殺中,魯克得以順利潛入營房。
何子筱的房間與眾不同,看得出他是個藝術愛好者,墻壁上掛滿了自己的作品,抽象派,野獸派,線條和色彩雜亂無章地組合在一起,傳遞出某種隱諱的信息。“真是個狂熱的怪人……”魯克嘀咕著,隨手拉開辦公桌的抽屜。主人是個粗心的家伙,根本沒有上鎖,他麻利地翻了一通,只在最底層的抽屜里找到一把雪亮地軍用匕首,單面開鋒,背面呈鋸齒形,用于實戰時增加殺生力。
魯克把匕首握在手里,揮動幾下,覺得很順手。雖然沒有找到手槍和子彈,但有匕首也足夠了。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找個藏身之處,耐心等待何子筱和涂鳳的出現。
魯克仔細觀察了四周,打開位于墻角的衣柜,里面掛著襯衫、軍裝和幾身便裝,洗得很干凈,纖塵不染。他把衣褲挪到一邊,正打算躲進去,突然發現在衣柜的底部,有一個鉛灰色的金屬暗扣,拴著一把小巧地密碼鎖。
難道是保險箱?看起來不像!魯克屈起中指,輕輕敲擊著底部,不是防盜鋼板,而是普通地木板,這肯定不會是保險箱。
撬鎖可能會觸動警鈴之類的東西,沒必要冒險。魯克用匕首在木板上慢慢刺下去,大約沒入三分之一,順時針劃了一圈。
匕首異常鋒利,用削鐵如泥吹毛斷發之類地詞語來形容也不為過。
魯克收起匕首,把木板輕輕掀起,衣柜的底部是一個類似于箱子的儲物格,里面零散堆著一些怪異的東西,繩索,皮鞭,棍子,手銬,項圈,面具,眼罩,蠟燭,羽毛,針筒,緊身衣,電擊器,金屬夾,還有很多根本看不出用途的小玩意。
從遠處傳來了腳步聲和交談聲,魯克來不及細看,匆忙躲進衣柜里,小心翼翼掩上了門。
過了片刻,他聽見何子筱說:“你們別在這附近逗留,沒有我的命令,不管發生什么動靜,都不準靠近。知道了嗎?”
“是!”警衛員畢恭畢敬地答應下來,似乎還敬了一個軍禮。
腳步聲越來越近,似乎有兩個人在推推搡搡。房門被粗暴地踢開,涂鳳驚呼一聲,身不由己地跌了進來。
透過衣柜的縫隙,魯克看見涂鳳衣衫不整,花容失色。接著,何子筱得意地鎖上了房門,假惺惺地說:“我這么做是為了救你的命,你不感謝我,還拼命反抗,真是狗咬呂洞賓,好心沒好報!”他一步步向涂鳳逼近,為她的姿色所吸引,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臉頰。
“走開!”涂鳳尖叫著躲在一邊。
“你的同伴全都進了毒氣室,知道嗎,所謂的浴室就是毒氣室,齊克隆B從淋浴器噴出去,短短十五分鐘,所有的妖怪都變成了硬邦邦的尸體,沒有誰能夠幸免你是第一個,我實在是太心軟了!”
涂鳳的臉色變得蒼白如紙,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顫抖著聲音問道:“被送到保護區的妖怪族,全部被殺死了?”
“是的,全部被毒死,燒成灰燼。什么妖怪族保護區,根本就是屠宰場!”
“你們……你們……”
“本來你也是他們中的一分子,不過我從鬼門關里把你拉了回來,雖然不懷好心,但你總算保住了小命。如果你能讓我滿意的話,我就放你一條生路,怎么樣?”
“你……你想干什么?”涂鳳一臉警惕地問道。
“玩一個小小的游戲。其實用強的話你也反抗不了軍方的法師在你們身體里下了禁錮,妖氣完全被封鎖起來,你們甚至比普通人類更軟弱不過我還是想跟你商量一下,這樣才能體現我的紳士風度,呵呵!”何子筱心情很好,跟他的獵物開起了玩笑。。七星閣。
涂鳳感到絕望,她下意識地問道:“什么游戲?”
“Sadism,Masochsm,簡稱SM,從南華國傳來的一種游戲。說不定你會喜歡上它!”何子筱臉上露出了神秘地笑容。此刻,他已經脫下了全部偽裝,把內心深處最隱秘的一面表露出來。
涂鳳似乎猜到了什么,突然向窗口沖去,何子筱搶先一步。抓住她滑膩的肩膀,用力把她推到在床上。“你喜歡皮帶套裝、緊塑單手套還是馬具形口塞?”他背對著衣柜,笑盈盈地問道。
柜門無聲無息地打開,魯克撲了上去。重重一拳打在他太陽穴上。何子筱腦袋一陣迷糊,天旋地轉,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就頹然倒在地上。
涂鳳愣了一陣,看清魯克的臉,猛地撲了上去,緊緊抱住他的頭頸,淚流滿面。
“相信我,不管發生什么,我都會在你身邊地。我永遠也不會丟下你的!”魯克拍著她的肩膀。頓了頓,柔聲安慰道,“我們已經走了這么長的路,馬上就到目地地了,再堅持一下,別哭。。。”
涂鳳抹去淚水,哽咽著說:“他們把我們分開了,我一直都在擔心,從此再也見不到你……”
“誰也不能分開我們。”魯克松開手臂。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說道,“來,先處理了那頭癡心妄想的癩蛤蟆再說!”
涂鳳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癩蛤蟆指的是什么,臉上不禁綻放出動人的笑容。
“把他綁起來,我有話要問他……”魯克從衣柜里翻出緊塑單手套,把他的雙手牢牢鎖在背后,然后用繩索捆住他的雙腿。戴上手足連銬,“作繭自縛,現在他逃不掉了!”
“他……他本來想……這么對我……”涂鳳覺得心驚膽戰,如果與何子筱異地相處,等待她的會是怎樣悲慘和羞辱的命運?她無法想像!
魯克重重踢了他一腳,何子筱像死豬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不會下手太重了吧!”魯克皺起了眉頭。撕開他的上衣。用匕首在胸肌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傷痕,鮮血迅速滲出。HTtp://滴滴答答淌下來。
“啊”何子筱痛苦地呻吟著,慢慢睜開眼睛。頭腦昏昏沉沉,胸口火辣辣地疼,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魯克又在他身上劃了一刀,輕描淡寫地說:“何參謀,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如果得不到滿意地答復,你會被一刀刀割成碎片,在古代的酷刑中,這叫做千刀萬剮,明白了嗎?”
“你……你到底是誰?”
“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我不回答問題。”魯克把匕首刺進了他的皮膚,不緊不慢劃出幾條新的傷口,縱橫交錯,布滿了赤裸的胸膛。
何子筱倒在地板上,咬著牙拼命顫抖,渾身冷汗涔涔,就像浸泡在水里一樣。
“很硬氣。”魯克扯掉他的皮帶,扒下褲子,一刀刺進腹股溝里,“猜猜看,我會割掉什么?”
涂鳳連忙轉過頭,不敢多看。
何子筱立刻尖叫起來:“是,是!你想問什么?”
“你把槍藏在哪里了?”
“在油畫的背面,畫著兩個裸女的油畫,有一個保險箱,密碼是743128!”
魯克站起身,一幅幅畫看過來,始終沒有找到何子筱所說的兩個裸女。“你最好說實話,我地耐心是有限的……”他威脅道。
“就是那幅,東面數過來第三幅,畫著兩個裸女!”血源源不斷滲出,何子筱覺得陣陣心虛,他懇求道,“請幫我止血,抽屜里有傷藥,再流下去我會死的!”
涂鳳看了魯克一眼,從辦公桌的抽屜里找到一瓶白色的粉末,標簽被撕掉了,看起來不像傷藥,倒像某種毒品。
“是的,就是它!”
“給他敷一點吧。”魯克站在何子筱所說的那幅油畫前,看了又看,啞然失笑道:“這畫的是兩個裸女嗎?你在開玩笑,明明是一頭肥豬!”
“是,是肥豬,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何子筱垂頭喪氣地說。
涂鳳把白色的粉末撒在他地傷口上,何子筱疼得呲牙咧嘴,但血很快止住了。他松了口氣,正打算試探著問幾句,猛地記起對方的警告,用力把嘴合上,差點咬到了舌頭。
魯克摘下油畫,果然墻壁里埋著一只小型保險箱,他輸入密碼,握住把手順時針轉了半圈,輕輕拉開,從里面掏出一把做工精致,駒動手槍,一支消音器,一盒子彈,還有兩個小型手雷。
魯克把手雷收進衣袋,熟練地檢查著手槍,向彈匣里壓入子彈。
“我又不是戰斗人員,藏很多槍干什么!”
魯克突然停止了動作,他從彈匣里退出一顆赤紅色的金屬子彈,舉到眼前細細觀察。彈頭上有一個細微的小孔,里面隱藏著尖利的針管這就是奪走半妖人力量的兇器!
“就從這顆子彈開始吧,它是干什么用地?”
“這就是普通地子彈,沒什么特別之處……”
魯克二話不說,揪起他的耳朵割下一半,何子筱大叫一聲,他終于明白任何隱瞞都是跟自己過不去,于是立刻改口說:“是軍方特制地X3型注射彈,專門用來對付半妖人,我好不容易才弄到一顆,留著玩玩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基因炸
“子彈里面是什么?”
何子筱不假思索道:“某種被稱為普林西拿的液體,能夠跟傀儡鹽發生復雜的升華反應,影響一個關鍵的基因,剝奪半妖人的力量,把他們變成比普通人更軟弱的生物。”
魯克倒抽一口冷氣,反問道:“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何子筱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猶豫了一下,見對方又把匕首舉了起來,只得苦笑著說:“我曾參與過一項秘密任務,就是關于普林西拿和X3型注射彈的量產化研究。”
“軍方是怎么發現普林西拿能夠與傀儡鹽作用的?盤古起到了什么樣的作用?”魯克一字一句問道,眼中閃爍著瘋狂而殘忍的光芒。
他竟然知道盤古的存在!何子筱打了個寒顫,他理解這種眼神背后的含意,身不由己說道:“是盤古,這背后都是盤古在設計一切……他通過軍方的特別加密網絡向最高軍事委員會發送了一則信息,指出半妖人的強悍之處源于他們體內的某些基因,為此他提出了基因炸彈的概念,只要污染了這些關鍵的基因,就能把半妖人的體質降到普通人類的水平,從而實現解放沼南城的計劃。”
“說下去,繼續說下去。”絕望的情緒在魯克心中蔓延,盤古正是以他的身體為研究對象,暗中進行分析試驗。才驗證了基因炸彈地可行性,把半妖人推向毀滅的深淵。從某種意義上講,他最終還是沒能逃脫最初的命運,試驗用的小白鼠,體現共性的樣本。湮沒在種族里地個體……
“盤古提出了一個分兩步走的計劃。第一步向沼南城大規模投放傀儡鹽,一種復雜的有機鈉鹽,外觀與食鹽相似,嘗起來略帶咸味,能夠引起輕微上癮。傀儡鹽在半妖人體內分解。。ap,16cn。通過肝臟進入血液,均勻地分布在全身,幾乎不能通過尿液排出體外。第二步是生產普林西拿試劑,這種液體的有效成分一旦進入血液,就能與傀儡鹽殘留地成分發生作用,形成基因炸彈,在極短的時間內毀滅半妖人的身體。”
“軍方就是按照盤古的建議和計劃一步步做的,我們聽這臺超級智能計算機的安排,結果取得了勝利,成功解放了沼南城。傀儡鹽。普林西拿,基因炸彈,就這么簡單。”
魯克喃喃自語道:“是的,真相就這么簡單……”
他感到無比落寞,就像整個世界都背叛了他。一直以來,他都把盤古當成最親密的朋友,即使在他違背了自己的意愿,擅自主張殺死狍楊天成,他也很快原諒了他。在盤古面前。他是沒有任何秘密的,他知道他內心深處地每一個念頭,善良的,邪惡的,明智的,愚蠢的,他總是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很少發表議論。
這個世界上,還能找到比你自己更了解自己的朋友嗎?盤古是唯一的一個。他是身體的一部分。是密不可分的手足,是坦誠相對地良師諍友……但到頭來,他還是背棄了魯克!
烤肉,傀儡鹽,豬和狡羊,商業的興起。研制普林西拿。深夜的突襲……一環扣一環,每一個步驟都緊密咬合。沒有引起絲毫懷疑。人類設計的超級智能計算機,到頭來還是把人類的利益放在了第一位,進入魯克的身體也許只是出于偶然,但隨后發生的一切都是經過周密的計算,半妖人的毀滅就是計算地結果。
唯一沒有預料的意外是,亞穩態夔核媾變竟殺死了盤古,但他設計的藍圖就像干涸的河道,指引并禁錮了水流的方向,事態的完全在他地控制下。
魯克呆呆地想著心事,過了良久才澀然問道:“那么這之后呢?最高軍事委員會下達了什么指令?”
“這個……我是被發配到這個鬼地方來地,管理毒氣室和焚尸爐,消滅從沼南集中營運來的妖怪,這就是我地任務,其他的內幕和細節不是太清楚。一路看文學網”
“不太清楚,那你還有什么活下去的價值?”魯克的心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急躁地說道。
何子筱盯著寒光閃爍的匕首,苦笑著說:“我知道的全告訴你了,你還想怎么樣?從一開始,你就沒打算讓我活下去,是不是?”
“我不回答你的問題。”魯克殘忍地在他肋下劃了一刀,皮膚裂開,白森森的肋骨露了出來,何子筱劇痛之下,竟然昏了過去。
“怎么處置他?”涂鳳有些焦躁,她想盡快離開這里,逃到安全的山區去。
“你說呢?”
涂鳳想了想,建議說:“把他嘴堵起來,塞到衣柜里。”
“你心腸好……”魯克伸手撫摸著她滑膩的臉龐,想了一下,說,“好吧,就照你說的辦!”他硬手硬腳,又給昏迷的何子筱套上了連頸手銬和馬具型口塞,用繩索橫七豎八捆成一只大粽子,囫圇塞進了衣柜里。
“能不能得救就看他的運氣了,我們快走吧!”
“到哪里去?”
“離開這里,到人類的城市去,就像當初在西昆市一樣。”魯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涂鳳由衷笑道:“這真是太好了!”
他們快步離開了營房,沒走出幾步,空中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旋翼轟鳴聲,魯克急忙抬頭望去,只見一架直升機在樹林前緩緩降落,遵從何子筱命令守在遠處的警衛員急忙迎了上去,站得筆直,畢恭畢敬地敬了個軍禮。wW.l6.cN
白發蒼蒼的將軍何馮從直升機上邁了下來。大聲問道:“何參謀呢?他人在哪里?”
警衛員不敢隱瞞,回頭指指營房,戰戰兢兢解釋說:“在營房里休息……”
“休息?”何馮早就從他地表情看出端倪,惱火地嘀咕了一句,“這個不知輕重的笨蛋!”他立刻大步向魯克和涂鳳隱身的位置走來。那警衛員猶豫了一下,急忙追了上去。
眼看他們越來越接近,魯克心中頓時有了主意,他旋上消音器。舉起手槍瞄準警衛員的頭顱,果斷地扣下了扳機。“噗”的一聲,子彈擦著何馮地耳廓飛過,直接命中警衛員的眉心,他連哼都沒哼一聲,當場撲到在地。
何馮收住腳步,臉色大變,他把手按在腰間,卻摸了個空。自從退居二線以后,他就沒有再佩過槍。
魯克從隱身處跑了出來。槍口對準了何馮的胸口,說道:“別動,你現在是人質,聽我的命令,退到直升機里去。”
何馮愣了一下,立刻認出了那把手槍,他地情緒激動起來,胸口劇烈起伏著,問道:“你把何子筱怎么樣了?”
“閉嘴!”魯克粗暴地推了他一把。何馮一個踉蹌,幾乎跌倒。他對黑洞洞的槍口視若無睹,繼續追問道:“何子筱呢?他怎么了?”
將軍異常的反應引起了魯克的興趣,他靈機一動,猜測道:“何子筱是你的兒子吧!”
“是的,告訴我,他怎么了!”
“我把他綁起來,塞進衣柜里,不用擔心。很快就會有人發現的。”魯克舉起槍瞄準他的太陽穴,“現在,爽快一點,你是打算合作還是頑抗?我是不在乎殺死你,然后再回去把你兒子干掉的!”
何馮望著那警衛員的尸體,知道對方心狠手辣。他嘆了口氣。艱難地說:“好吧,如果我讓直升機把你送到目地地。你會放過我嗎?”
魯克微微一笑,說道:“當然,你和駕駛員都可以安全離開。”他向身后打了個手勢,涂鳳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見魯克已經控制了局勢,急忙奔到他身后。
“是個妖怪,本該送入毒氣室的,你被她迷住了,所以冒險去救她!”何馮搖搖頭,他猜想何子筱老毛病又犯了,所以才吃了他們的手腳。
“這與你無關!”魯克擔心驚動了看守和勤務兵,推推搡搡,押著何馮登上直升機。駕駛員吃驚地看著他們,手足無措,結結巴巴說道:“將軍,他們是……”
“起飛吧,別多問!”何馮溫和而堅定地說道。
魯克上下打量著駕駛員,他很年輕,臉上的稚氣還沒有完全消退,像一顆青澀的葡萄,處處都透露出不成熟。
何馮急忙解釋說:“他是個什么都不懂的新兵蛋子,專門為我開直升機的,連最基本的射擊都不合格。”
“放心,我不會傷害他的。”
何馮略微放下心來,問道:“你們要到哪里去?”
“向西,到了我會告訴你地。”
“是鳳凰山吧,那里是妖怪族地下王國的入口。”
魯克用槍柄在他腦袋上重重砸了一下,呵斥道:“閉嘴,不要自作聰明!”
何馮不再說什么,他突然覺得他們很可憐。
駕駛員拉起控制桿,直升機緩緩升向空中,魯克指著黑煙滾滾的煙囪說:“飛穩當一點,到那里停一下。”
他依言操縱直升機懸停在煙囪上方,魯克掏出一顆手雷,拉掉引信,看準位置丟了下去,催促說:“快,快離開這里!”
“你都干了些什么!”何馮驚呆了。
魯克冷笑著反問道:“毒氣室,焚尸爐,看看你們都干了些什么!”
何馮一時語塞,竟無法回答他的質問。
直升機急速掠過保護區的上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焚尸爐炸了個底朝天,固體高能燃料四處飛濺,整幢混凝土建筑都被烈火吞沒,看守和勤務兵們四散奔走,到處找水救火。
何馮頹然自語:“完了,全完了!”他為兒子精心設計的一切全毀了,既是他能逃過軍事法庭的責難,也不可能重新回到上層軍官的行列了。等待他地命運將是駐守邊疆,永遠得不到提升。想到這里,何馮怨恨地瞪了魯克一眼。
魯克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平靜地說:“是你兒子自己不爭氣死了這么多無辜的生命,能保住性命已經很值得慶幸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活了這么一把年紀,難道還不能看穿嗎?”
何馮痛苦地搖搖頭,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轟鳴聲中,直升機飛向荒涼的石屏山區,投下一片孤獨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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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族保護區已經消失在遠方,視線之內是連綿起伏的群山,它們像孤獨的巨人,守衛著這片古老的土地。
天際彤云密布,能見度極低,直升機被迫降低高度,在山谷中穿梭,就像飛行特技表演。
魯克清了清嗓子,用槍指著何馮的腦袋說:“將軍,局勢到現在的地步,很讓人意外。”
“是的,我也很意外。”
“我有一些問題想問你,你不介意吧?”
“如果我知道答案的話。”何馮瞥了一眼槍口的消音器,無奈地說道。
狂風突然迎面卷來,直升機失去了平衡,在空中盤旋了幾個圈子,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何馮被重重甩到角落里,額頭磕在機艙上,鼓起雞蛋大小的一個腫塊,痛苦地呻吟著。
魯克朝駕駛艙大叫道。駕駛員手忙腳亂操縱著直升機,根本顧不上回答。
何馮掙扎著爬起來,透過厚實的玻璃看了下天色,皺起眉頭說道:“好像是臺風,要不就是暴風雪,氣候惡劣,我們必須找個地方降落。”
這幾句話觸動了魯克的心事,他追問道:“軍方是不是已經掌握了氣象武器?”
“氣象武器?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暴風雪,臺風,冰雹,干旱,頻繁出現惡劣的氣候。難道不是軍方在搗鬼嗎?”
何馮苦笑著說:“你了解到地情況有很大的局限性,事實上,不僅僅是沼南城,整個天原國,甚至整個禾洲大陸。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惡劣氣候,從東海岸到西海岸,從北到南,沒有那片土地能夠幸免。這幾經成為一個極其嚴重的國際性問題。各國的氣象專家都集中在南華國地首都伊格納緹伍茲召開會議,商量對策。”
“整個禾洲大陸都這樣?”魯克感到相當意外,他和蘇標原先以為,這是軍方為進攻沼南城而動用的秘密武器。
“天怒人怨啊,真是天怒人怨……”何馮小聲嘀咕著。
“我必須找個地方降落,氣流太強,沒法控制飛行方向!”駕駛員聲嘶力竭地大叫道。
“見鬼!那就降落吧,別再讓你的將軍磕破腦袋了!”魯克朝他吼了一嗓子,回過頭向何馮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什么為什么這么說?”
“天怒人怨,為什么說天怒人怨?”
何馮沉默片刻。長長嘆了口氣,解釋道:“妖怪族和半妖人已經在禾洲大陸存在了很長時間,這是經歷戰爭考驗的既定事實,這些年來,他們固守著自己地領地,妖怪族占有地下王國,半妖人占有沼南城,雖然小規模的摩擦不斷,但不再有大規模的武力沖突。這也是一種進步。通過協商和交流的方式,完全可以穩妥地解決種族間的矛盾,可是最高軍事委員會一定要采取激烈的手段,把妖怪族和半妖人徹底消滅……”
“徹底消滅?你是指滅絕?”魯克感到陣陣寒意。
“進攻沼南城的根本指導思想是,沒有戰俘,沒有憐憫,一律就地處決,讓半妖人成為一個失去意義的歷史名詞,永遠保留在字典和歷史書里。對于那些成為奴隸的妖怪和人類。怎樣處置他們一直都有分歧,有人認為妖怪族的威脅不像半妖人那么大,可以建立保護區,控制數量,作為一個種族保留,有人認為這么做后患無窮。堅持把他們挑出來。送進專門地毒氣室。不過隨之而來的問題是,那些既有妖怪血緣又有人類血緣的混血兒該怎么辦。”
魯克冷笑著說:“何必區分得這么清楚呢。凡是沼南城里的奴隸,一律送進毒氣室,不管是妖怪族,人類,或者那些不該出現的雜種!”
“這也是一種意見……”何馮搖搖頭,流露出痛心和無奈的表情。
“最后呢?最高軍事委員會是怎么決定的?”
“你已經知道了,也親眼看到了,滅絕妖怪族,先從老弱病殘和婦女兒童開始,強壯而馴服的可以做苦力,或者用作試驗的小白鼠。不過他們最終是要被消滅地,一個不留,就像半妖人一樣……”
“慢著!”魯克突然發現了破綻,急忙打斷他,“滅絕妖怪族?那么生活在地下王國的妖怪怎么說呢?你們屠殺的僅僅是沼南城的妖怪奴隸!”
“地下王國已經沒有地下王國了!”何馮憐憫地望著他和涂鳳,“看來你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你說什么?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一聲尖銳刺耳的嘯叫,尾翼似乎被什么東西重重撞擊了一下,直升機失去了控制,旋轉著向地面墜落。駕駛員驚恐地叫道:“我們中彈了!將軍,我們中彈了!”
又一聲子彈的嘯叫,何馮悶哼一聲,身體癱軟下來。在他的胸口,赫然出現一個深深的彈孔,從前胸一直穿透到后背,鮮血汩汩流出。
“有人在襲擊我們,是人類地軍隊嗎?”涂鳳緊緊抓住艙門,竭力保持著平衡。
何馮的尸體在機艙內甩來甩去,鮮血淋漓,魯克煩惱地說:“屋漏偏逢連夜雨,我們總是這么倒霉!”
“墜機了,我們正在墜機!”駕駛員拼命大叫著,“墜”一顆突如其來的子彈命中了他的額頭,腦袋猛地炸開來,腦漿四濺,尸體壓在了控制桿上。16K.電腦站
“聽天由命吧!”魯克苦笑著嘆了口氣。
直升機向山谷中墜落,蔥翠的森林迎面撲來。旋翼呼嘯著彈向遠處,機艙四分五裂,無數樹枝像張開地手臂,把殘骸托在了半空中。
魯克和涂鳳從血泊中爬起來,確認身體沒什么大礙。這才松了口氣。雖然彼此地模樣都很狼狽,但直升機沒有爆炸,能夠平安降落在森林里,這已經是不幸中地大幸了。問題是。究竟是誰在襲擊他們呢?
在搖晃的機艙里喘息了片刻,他們沿著樹干慢慢爬到地面上。直升機墜毀地位置是一片古老地原始森林,茂密的枝葉遮住了光線,四周陰暗而潮濕,連方向都無法分清。
“我們好像迷路了……”
“噓”魯克急忙阻止她說下去,側耳傾聽著遠處的動靜。
輕微的腳步聲漸漸接近,一個熟悉地聲音說道:“好像是在那里墜毀的,去看看有沒有幸存者。”
另一個聲音獰笑著說:“肚子好餓,我想吃他們的內臟!”
魯克感到一陣驚喜,他試探著問道:“述蕩。是你嗎?我是魯克!”
“魯克?”腳步聲一下子加快了,片刻后,述蕩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在他身后,還有三五個形貌猙獰的陌生妖怪。“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述蕩竭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張開手臂,用力擁抱著魯克。
“是的,我也是這么想的……”魯克的身體和精神同時松弛下來,他感到一種血脈相通的默契。他地身體里有述蕩的基因,他是述蕩的后代。
幾個相貌猙獰的粗鄙妖怪麻利地爬上樹梢,從墜毀的直升機里脫出駕駛員和將軍的尸體,如獲至寶,扒開胸腔抄了幾口鮮血吃,又挖出血淋淋的心臟,恭恭敬敬遞到述蕩面前。
述蕩搖搖頭,表示他并不需要。他們卑微地退到一旁,先分食了內臟。然后肢解尸體,狼吞虎咽吃下肚去。
涂鳳皺起眉頭,別過頭不愿多看。當年楊天成他們在西昆市城郊的洗頭房里烹飪美味的人肉,觥籌交錯中優雅地進食,與眼前地一切形成了多么強烈的對比!但一轉念,她又覺得有些可笑。無論優雅或粗鄙。都是在吃人,野蠻的行經雖然形式不同。但本質是一樣的。
也許只有吃了他們才能解恨!
“你們……好像經過了一段很辛苦的旅程?”魯克留意到他們一個個赤身裸體,神情中透露出疲倦,毛發被灰塵粘在一起,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非常辛苦的旅程。”述蕩長長嘆了口氣,苦澀地說,“事實上,能夠活到現在,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地下王國究竟發生了什么?”魯克的心揪了起來。
“你聽說了些什么?”
魯克指指地上殘缺不全地尸體說:“他是原S集團軍A師的軍長何馮,現在已經退居二線了,我在挾持他逃走的時候,聽他說了一句,已經沒有地下王國了。”
“還有呢?”
“沒有了,他來不及說出更多的東西,就被子彈打中了心臟,當場斃命,接下來直升機就墜毀了。”
“那是重型狙擊槍,我們以為是追蹤而來的敵人,擔心直升機上裝備有機載紅外生命探測儀,所以才把它擊毀……”述蕩若有所思,停了半晌才說道,“那家伙說的沒錯,妖怪族引以為傲地地下王國已經不存在了,沙城,地火城,獵城,全部被巖漿吞沒,凝固在某一個瞬間。”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沒有任何征兆,連鎖式地爆炸突然發生,遍布地下王國的每一個角落,天翻地覆,一片漆黑,整個世界都在搖晃,接著,巖漿從地底涌出,淹沒了逃生地通道,沖擊波向四面八方輻射,造成了毀滅性的崩塌。”
“那是……我們種族的末日。”
茹毛飲血的妖怪們停止了進食,紛紛圍攏上來,兇狠的瞳孔里流露出悲哀。“連鎖式的大爆炸?”魯克愣了一下,腦海里立刻浮現出盤古對亞穩態夔核的描述:“亞穩態地夔核就像定時炸彈。只要滿足一定的條件,比如說高頻信號或者大劑量的輻射,就會引發連鎖式的突然爆炸,一枚爆炸,方圓一千米范圍內所有的夔核都會受到影響。就像老房子著火,救都沒有救……”
他地思路一下子變得異常敏銳,所有的疑團都云開月現,清晰地呈現在他面前。
“你怎么了?”他臉上的表情讓述蕩有些擔心。
魯克揮揮手。表示自己沒事。他長長舒了口氣,抬頭向黑壓壓的樹冠望去,盤古和軍方在暗中布置地一切,像全能視角的電影一樣呈現在眼前。
當年在北源城里,第一顆亞穩態夔核誕生了,盤古立刻意識到這種危險的半成品的價值,他開始了周密的計劃,這個計劃包括了人類、妖怪族和半妖人的命運。
狴炎被植入了亞穩態機夔,放回沼南城,一方面是攪亂局勢。增加變數,另一方面利用這個毫不知情的人體炸彈,打擊亢明子的勢力,阻止他成為半妖人的領袖,以免影響到更關鍵的傀儡鹽計劃。
軍方批量生產亞穩態夔核,與鐵沙國合作開發超導型機夔,從表面看增強了鄰國地軍事實力,但實際上在鐵沙國的軍隊里埋下了一顆致命的炸彈,一旦戰爭爆發。WAP.16K.cN他們的主力將在第一時間憑空蒸發。
類似的情形也發生在與天原國比鄰的重露國和南華國中,只有消除了這些國家的威脅,軍方才能放心大膽地動用全部力量,對付妖怪族和半妖人這兩個心腹大患。當內患消除,下一步的計劃,就很可能是統一整個禾洲大陸。
最高軍事委員會委員長方振華化名顧琰,親赴鐵沙國與黑幫首腦尹氏兄弟交易,許以根本不存在的厚利,輾轉把亞穩態夔核送進地下王國地腹地。當定時炸彈全部到位,地下王國在一瞬間成為歷史,時間正好是離子風暴到達禾洲大陸前的幾個小時。
利用亞穩態夔核消滅妖怪族,利用傀儡鹽和普林西拿消滅半妖人,利用強大的機夔軍隊統一禾洲大陸,這就是盤古擬定的全部計劃。他擺脫了冰冷的機器的束縛。進入一具半妖人的身體里。呼吸,感覺。學習,享受,開始一段全新的生命,前所未有的體驗。作為對他地設計者和創造者的補償,他提供了這樣一份大禮!
一切都是命運,命運就是一
魯克的手緊緊握成拳頭,指甲刺進了皮膚里,他感到一種暢快淋漓的痛楚。
“……當時我正在鳳凰山一個廢棄的礦井里,距離地面很近,僥幸逃了出來。我不知道我們”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同胞,“是不是僅有地幸存者,也許是,也許不是,不過這都無關緊要了。妖怪族綿延幾十萬年地血脈被掐斷了,活下來的只是行尸走肉,我們無法承擔起延續種族地重任,一切都結束了!”
“人類用這樣一種方式,終于重新成為了禾洲大陸的主人。”魯克喃喃自語。
“是的,我相信這背后都是他們在搗鬼。大爆炸平息以后,他們像螞蟻一樣涌上來,搜遍每一個角落,尋找奄奄一息的妖怪,毫不猶豫地把他們殺死。他們非常強悍,不懼生死,常常在劣勢時向頸部注入某種興奮劑,效果極其強烈,能把他們變成可怕的超級戰士,無論力量速度還是身體的抗擊打能力,都毫不遜色于我們妖怪族。”
“是KX277型迷幻劑,效力只能持續三分鐘。”魯克想了起來。
“有三分鐘就足夠了,他們整團整團地撲上來,我們的數量處在絕對劣勢,除了拼命逃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你從鳳凰山一直逃到了這里?”
“是的,始終有直升機在跟蹤我們,JHST系統,像蒼蠅一樣討厭。”述蕩突然警惕地抬起了頭,望著枝丫間陰沉沉的天空,“似乎是飛機,今天可真夠熱鬧的……”
妖怪們紛紛舉起重型狙擊槍,嘴角露出猙獰的笑容,不久前吞噬地鮮血還沒有凝固。沿著獠牙滴下來。
“不是直升機,聽聲音好像是……噴氣式飛機?”
“轟炸機?”述蕩變了臉色,難道人類已經失去了耐心,決定向他們投擲毀滅性的炸彈?
轟鳴聲響徹天空,越來越清晰。述蕩躍上枝頭,從蒼茫的樹冠探出頭去。狂風呼嘯而過,枝葉婆娑,就像海浪一樣此起彼伏。他看見就在不遠處的云靄中,一架客機拖著濃煙,正向山谷中墜毀。
猛烈的爆炸后,煙火沖天而起,遮住了小半個天空。
述蕩跳回到地面上,輕描淡寫地說:“是客機,墜毀在西面地山谷里,是意外的空難,跟我們無關。”
“這么說又有新鮮的血肉吃了?”一個妖怪獰笑著說道。
“是的,我們這就過去。看能不能補充一點物資和裝備。”
那些下層地妖怪得到了首領的許可,興奮地歡呼著,向山谷方向奔去,轉瞬就消失了蹤影。
魯克和涂鳳努力加快腳步,但還是拉在了后面,跟那些精力充沛的家伙相比,他們簡直就是通常意義上的人類。
“你怎么了?”述蕩注意到魯克笨拙的行動,他擔心起來。
魯克苦笑著說:“一言難盡……簡單地說,我中了人類的暗算。失去了半妖人強壯的體魄,現在的我根本就是一個廢料!”
“是不是廢料跟身體無關,有些人再強壯也只能充當炮灰。”述蕩冷靜地說,“只要你的頭腦還在,我們就有機會。”
“東山再起的機會?”
“活下去地機會。”
魯克嘆了口氣,覺得有些沮喪,涂鳳輕輕拍著他的手背以示安慰。她的手溫暖而柔軟,讓他煩躁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魯克情不自禁想:“如果小鳳不在身邊,我還有勇氣繼續走下去嗎?”
“如果所有人。小文,小鳳,蘇標,述蕩,所有人都背叛了我,棄我而去。整個世界都背叛我。把我推向深淵,我還有勇氣繼續走下去嗎?”
“為什么活下去。怎樣活下去,生命的意義究竟在哪里,我到現在還沒有找到答案。我不能說服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全神貫注,心無旁騖,就像游泳的人一樣把全部身心浸沒在水里……我只是一個生命的旁觀者!”
“我曾經以為,當一個旁觀者是超脫的,幸福的,冷眼看盡人間冷暖,不為感情所動,也不為感情所累,但這也許恰恰就是我地悲哀所在。作為生命的個體,作為群體性生物的一分子,我無法逃避,我必須找到一個陣營,只有這樣,才能在人群里找到歸屬感。十六K文學網”
“人,不能脫離群體單獨生活下去,不管在物質上,還是精神上。從一開始,我就犯了嚴重的錯誤……”
“在想什么?”述蕩稍稍放慢了腳步。
魯克用力搖搖頭,笑著說:“沒什么,我好像想通了什么。”
他就像一條湍急的小溪,終于繞過了礁石和險灘,不再彷徨猶豫,繼續向前跑去。對其他人來說是簡單到無需思考的道理,但魯克花費了如此長的時間來學習和接受,這究竟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呢?
半個小時后,他們到達了墜機的山谷。
讓述蕩感到詫異地是,跟他一起逃出地下王國的妖怪,竟然被一個人類軍官赤手空拳制服,一個個乖乖地躺倒在地,鼻青眼腫,痛苦地呻吟著。在那個人類軍官的身后,還站著一個人類的女子,裹在重重黑紗的背后,右臂似乎有殘疾,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他們似乎還沒有從空難地驚魂中完全恢復過來,臉色都顯得蒼白而憔悴。
魯克地心猛烈跳動起來,那兩張熟悉的臉龐勾起了他無限地回憶,禾洲大陸是如此之小,故事不斷發生又湮沒,相識的人總會碰到一起!
述蕩有些憤怒了,他率先沖了上去,厲聲喝問道:“你們是誰?”
那軍官瞥了女子一眼,沙啞著嗓子說:“念在以往香火情的份上,放我們一馬吧。”
述蕩地疑心越來越濃了。他開始懷疑對方的身份。
“我是誰并不重要……”那軍官搖搖頭,似乎有難言之隱。
述蕩冷哼一聲,決定揭開對方的真面目。他張開五指,尖利的指甲一根根突了出來,肆虐的妖氣從體內釋放出來。像浪濤一樣涌去。
那軍官似乎有所感應,退后半步,小聲嘀咕道:“這又是何苦呢……”
述蕩倏地迫近身去,利爪由下而上揮向他地頭顱。動作快得異乎尋常,那軍官急忙后仰,但還是慢了半拍,下頜的皮膚被爪尖鉤住,硬生生撕下一半,鮮血向雨滴一樣四散飛濺。
血濺到她光潔的臉頰上,那女子尖叫一聲,纖弱的身軀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會昏過去。
“讓我看看你地真面目吧!”述蕩把軟綿綿的半張臉皮丟在一邊,步步進逼。
“隔了這么久。你們還不肯放過我嗎!”那軍官用手遮住臉面,失聲大叫道,“為什么要趕盡殺絕?為什么?”他仰著血淋淋的臉面,嗬嗬狂叫著,發泄著心中的憤懣與怒火。
身后那女子再也承受不住刺激,神經像緊繃的琴弦一樣嘎然中斷,“咕咚”跌倒在地,當場昏了過去。
“少說廢話,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憐憫。如果你不夠強大,就乖乖地認命!”述蕩釋放出強大的妖氣,渾身毛發根根倒豎,魔晶釋放出狂暴的能量流,眼珠頃刻間變成了青藍色,閃爍著妖異的光華。
這就是妖怪族強者的氣勢,那軍官被壓迫得步步后退,喪失抵抗的勇氣。
魯克及時趕上前去,阻止了述蕩地再次出手。不無傷感地說道:“監控署的阿爾弗雷德上校同志,你怎么會在這里?放棄吧,你不是述蕩的對手!”
“魯克,原來是你……”那軍官愣了半晌,苦笑著念動咒語,把本體從人類的皮囊里解脫出來。
鐵沙國星羅軍事基地監控署的署長阿爾弗雷德上校。也就是妖怪族林泉派北區的首領英招。終于把他的本來面目暴露在眾人面前傷疤縱橫交錯,裸露的肌肉像火山的巖漿凝固在一起。找不到任何完好地皮膚,白森森的顱骨觸目驚心,眼睛、鼻子和嘴巴都遭到最嚴重的損壞,失去原先的形狀,慘不忍睹。
“親愛的魯克,尊敬的述蕩,我已經把一切秘密都呈現在你的面前了,現在,你們打算怎樣處置我?”
“你……到底是誰?我們以前認識嗎?”述蕩有些迷茫,他覺得對方的妖氣有些面熟,但怎么都記不起來他本來的面貌。
“是地,你當然不記得了。是泰逢和燭陰,他們把我變成了這幅模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連我自己都覺得憎惡!”
“你是……你是英招!”
“是的,英招,曾經效忠于你的英招,可是你并沒有保護我,我不得不獨自逃亡,穿過茫茫大沼原,遠離族人和自己的世界,躲進人類的臭皮囊里,茍延殘喘,度過余生!”阿爾弗雷德的聲音有些怨恨。
述蕩低低嘆了口氣,略有些難過,他收起妖氣,望著他地臉說:“我沒有庇護你,不是不愿意,而是沒有這個能力,你應該清楚當初地形勢……”
“我知道,所以我沒有怨恨你,我只恨自己,為什么這么軟弱,為什么不夠強大,強大到足以擊敗酸與,登上妖王的寶座。”那段恥辱地經歷像灰燼下的火種,再次燃燒起來,阿爾弗雷德痛苦得發抖,他咬牙切齒地說,“他們還躲在地下嗎?那些迫害我的仇人,酸與,泰逢,燭陰!”
每一個名字都想鋼針一樣刺在他的心頭,每次夜闌夢回,他都瑟瑟發抖,無法忘卻!
“他們都已經死了,連尸骨都沒有留下。”阿爾弗雷德尖叫起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會是一個漫長的故事,關于血和淚,關于亞穩態夔核的連鎖爆炸,關于妖怪族的末日……魯克沒有心思再聽一遍,他慢慢走到那昏倒地女子身邊。輕輕托起了她的下巴。
那是一張清秀而優雅的臉龐,皮膚白而細膩,右邊嘴角有一個淺淺的酒窩,眉宇間透露出異國的風韻。
魯克地嘴里嘗到了苦澀的味道,他的思緒一下子回到那個分別的午后。
在鏡城地時代廣場。她坐在噴泉邊,幽怨地把一片片花瓣丟盡水中。
她說,她想見他最后一面,然后在孤單冷清的西寧宮過一輩子。
她說。她只想凝望他的眼睛,什么也不說……
她說,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倒流到一開始,知道故事的結局,可以改變既定的命運,那該多好!
魯克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他寧愿自己是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但是這個旁觀者卻深深地改變了別人的命運,這是多么令人無奈的事啊!
“盧真……醒來吧。你現在終于能夠再見到我了。在天原國陌生的土地上……”他喃喃說道。
盧真仿佛聽到了呼喚,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眼皮小心翼翼地睜開,驚恐地望著面前地男子。接著,她在魯克的瞳孔里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驚恐平息下來,噪音變和諧,世界一片安寧。盧真目不轉睛看著自己,眼淚慢慢流了下來。她不遠萬里來到陌生的天原國,經歷這種種危險。不正是為了見他一面嗎?可是心中的萬語千言,為什么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恍惚間,她仿佛又成為了噴泉邊那個孤單的女子,失去活下去的勇氣。機殘骸里搶救出少量寶貴的物資。
妖怪們對焦香四溢地尸體倍感興趣,在述蕩的示意下,他們拖著尸體躲進樹林里,盡情享用著難得的美食。
魯克和盧真并肩坐在不遠處的樹干下,仰頭望著天空一點點變漆黑。誰都沒有說話。夜晚的溫度很低,盧真抱緊了肩膀,不自覺地依偎在他身邊。
涂鳳遠遠觀察著他們,她想走上前去,但述蕩攔住了他。“讓他們安安靜靜說會話,如果你足夠聰明。就別去打攪他們。”他的聲音里充滿了過來人才有的睿智和從容。“他的心在你身上,誰都奪不走。你要有自信。”
涂鳳熱淚盈眶,她的心中突然充滿了感激。
“真是個幸運地家伙!”阿爾弗雷德不無艷羨地說道。
述蕩拍拍他的肩膀,招呼道:“來吧,我們也該好好談一談了。久別重逢的不僅僅是他們!”
阿爾弗雷德有些心慌,他回頭看了魯克和盧真一眼,夜色中,他們依舊像兩具沉默的剪影,紋絲不動。“他們……會談些什么呢?”他感到好奇,心癢難忍。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盧真首先打破了寧靜。
“阿爾弗雷德呢?他還活著嗎?”
“他很好,沒事。”
“我看見……他臉上受了很重的傷,鮮血淋漓。”
“阿爾弗雷德并不是你想像的那么脆弱,他其實并不是人類。”出乎意料,盧真并沒有表現出異樣和吃驚,她地神經似乎已經麻木了。
猶豫了一下,魯克解釋說:“他曾經是妖怪族地一員,因為某些意外,才來到鐵沙國的。”
那會是一個驚心動魄地故事,就像冒險電影一樣引人入勝,但盧真懶得追問下去了。阿爾弗雷德的真實身份與她無關,她已經失去了一切,生命是一場終將要散場的盛宴,沒有什么能夠激起她的興致。
“我們在鏡城的時代廣場分手后,已經過了很久吧?”
盧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異樣。
“這段日子你過得怎么樣?”
“很糟糕。”
“王室徹底敗落了,雖然是歷史的必然,無法挽回,但實在敗落得太快了……”盧真盡量保持王室貴族的矜持,但終究不能掩飾傷感。“父親和兄長淪為階下囚,王室在政治、軍事和經濟上地勢力被徹底清洗,我成為鐵沙國歷史上第三位女王,接受河東秀的控制,扮演好國家統一團結的象征。”
“河東秀沒有趕盡殺絕?”
“他不是這樣的人。雖然是階下囚。但父親他們的待遇還是非常優厚,只是沒有行動地自由。過去的一切變成煙云,王室的復興是一個永遠都不可能達成的夢,在河東秀地控制下。鐵沙國已經成為真正意義上議會君主制的國家,沒有任何反對的勢力或者不同的聲音。小盧子,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雖然對王室來說是沉重的打擊,但對鐵沙國的民眾來說,他們至少避免了另一次七年動亂,這是幸運的。盡管我對河東秀了解不多,但以局外人的身份來看,他始終控制著大局,處置得當,沒有犯任何錯誤。即使我處在他的位置。也不可能做得更好。盧正熙你地父親,注定不會成功的,現在的結局才是最好的結局。”
盧真幽幽嘆了口氣,說:“這也就是我甘愿充當傀儡女王的原因。”
這樣的交談太過沉重了,魯克換了個話題:“你怎么會到天原國來的?”
“例行的友好訪問,是河東秀竭力促成的,事實上,天原國最高軍事委員會似乎不是很樂意接待我們。”
“僅僅是例行地友好訪問而已?”魯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盧真瞥了他一眼,曬笑道:“男人總是對政治和陰謀特別感興趣。你從來就沒有例外過。”
“如果你了解我的過去,就會知道我感興趣的原因。”
“我還有機會了解你的過去嗎?”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告訴你一切。”
盧真的眼睛亮了起來。停了片刻,她說道:“在臨行之前,河東秀跟我進行過一次密談,他向我提到了天原國的野心,準確地說,是最高軍事委員會委員長方振華的野心。是他一手促成了天原國和鐵沙國在機夔研究方面的合作,這么做很可能有更深層地目的。”
“是什么更深層的目的?”魯克有些唏噓。方振華的意圖終究還是引起了河東秀的疑心。
“他沒有明說,不過這就是我訪問天原國地真正目地,隨行的除了阿爾弗雷德,還有李明疆,金晉頌……”盧真說出一串陌生地名字,“他們都是星羅軍的精英。調查的真正執行者。我只不過是吸引注意的幌子而已。不過……他們都在空難里犧牲了……”
魯克陷入了沉思中。
“之所以選擇這個時機,是因為河東秀得到一個機密的情報。從天原國最高軍事委員會泄露出來的,方振華決定向妖怪族和半妖人全面開戰,一舉消滅兩個心腹大患。這促使河東秀下定了決心,在內戰期間,我們更有可能渾水摸魚。”
“連最高軍事委員會也有你們的內線……這也是河東秀向你透露的嗎?”
盧真緩緩搖了搖頭,驕傲地說:“河東秀是不會向我透露這種機密的。是父親,他深謀遠慮,很早就在河東秀身邊安插了一個自己人,直到不久之前,他才獲取河東秀的信任,進入他的機密圈子。如果他能更早一點取得河東秀的信任,那么王室的復辟將會有一個截然不同的結局。”
“是這樣啊!”
“不過很不巧,當我們抵達沼北城時,整個城市正遭受史無前例的暴風雪的襲擊,機場全部關閉,飛機根本無法降落。方振華親自向我們表示歉意,他建議我們空中加油,繼續飛往氣候適宜的西昆市訪問。”
“西昆市?”魯克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是的,西昆市,天原國西南部最大的城市,位于松江和月見江之間,與沼北城遙相呼應,是繼沼南城之后的另一個傳奇城市。”
“那么你們接受了方振華的建議?”
盧真苦笑著說:“除此之外,我們別無選擇。”
“然后,你們在鳳凰山區上空遭遇到意外的空難?”
“有沒有受到導彈的攻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過很遺憾,沒有跡象表明天原國的武裝力量向飛機發動了攻擊。在墜毀前,據機組人員報告,飛機的兩個主引擎都產生了不同程度的故障,動力驟降,突然失去控制,這是最根本的原因。一切都發生得非常突然,我們甚至連跳傘的機會都沒有。”
魯克思索著說:“也許是我想得太多了……既然你們能夠在最高軍事委員會里安插間諜,那么方振華也同樣能做到,也許從一開始,他就清楚河東秀的用意,沼北城的暴風雪是老天在幫忙,他在機油里動了手腳,飛機墜毀不是出于意外,而是人為制造的災難。”
“這……這簡直太可怕了……”
“還有什么比人心更可怕的嗎?勾心斗角,彼此算計,自相殘殺,再也沒有第二個種族像他們一樣瘋狂了!”
“那我……該怎么辦?”盧真茫然地問道。
“你還打算回鐵沙國,繼續當你的傀儡女王嗎?”
盧真用力搖搖頭。
“你愿意拋棄你的父親和兄弟嗎?”
盧真猶豫不決。血濃于水,她能夠視奢華舒適的生活如糞土,但她不能斷然割舍親情。她感到痛苦,彷徨。
魯克能夠理解她的心情,他微笑著說:“那你就暫時跟我們在一起吧,也許將來的某一天,我們要依靠你前往鐵沙國,為尊敬的女王陛下效忠。”
“你是說,你會跟我一起回鐵沙國?”盧真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說,我們,也許。”
“沒問題,這絕對沒問題!”盧真的心在歡呼雀躍。
“不要答應得太早,我們都不是人類,我們是妖怪,是半人半妖的怪物!”
“沒關系,我一點都不介意!”
“好吧,我先來向你介紹一下小鳳,在鐵沙國,你已經認識了小文,小鳳是我另一個最親密的人。”
“好啊,這是我的榮幸!”
魯克回過頭,向守候已久的涂鳳招了招手。涂鳳愣了一下,俏臉上綻放出最燦爛的笑容。文濤回來了,為了彌補一周未更新,文濤來一次最后的爆發....
確實是最后的爆發....今天1W多字,明天還會有1萬多字的爆發....
不在爆發中永生,就在爆發中滅亡.....
魯克、述蕩和阿爾弗雷德組成了新的領導核心,在經過反復的協商后,他們決定沿著石屏山區向東運動,前往所謂的“妖怪族保護區”,解救死亡威脅下的族人。
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對抗殘暴而瘋狂的人類,這是他們一致達成的意向。
盡管實力有所欠缺,但躲藏在深山老林里茍延殘喘只會讓形勢變得更糟糕,當所有的同胞都被屠殺殆盡,那幺復興的機會就徹底被撲滅了。機會就像灰燼中的火星,必須小心呵護,才能延續下去,他們都清楚這個道理。
述蕩對鳳凰山至石屏山一線的地形非常熟悉,他帶領大家走一條人跡罕至的捷徑,穿過千百年來沉睡的原始森林,前往魯克所說的保護區。
在經過河谷的時候,他們意外地發現了一從野生煙葉,葉片的輪廓是流線型的,像一條魚,邊緣布滿了鋸齒。曾經在書本上看到的知識浮現在腦海,魯克挑選成熟的葉片采集了一些,揉碎了塞進嘴里,混合唾液咀嚼著,一股辛辣的氣味直沖腦門,讓他精神立刻為之一振。
他分了少許給盧真,叮囑道:“這是煙葉,咀嚼了可以提神,千萬不要吃下去,殘渣要吐掉的。”
涂鳳好奇地問道:“我需要嘗一些嗎?”
“不用,你精力充沛,用不著這東西。煙葉吃多了容易上癮。沒必要冒險。”
述蕩從他手里抽出一片煙葉,湊到鼻下嗅了嗅,不置可否。他回頭打了個手勢,招呼大家在河谷里休息一下,等恢復體力后再趕路。
那些兇殘的妖怪掏出血淋淋地尸塊。狼吞虎咽吃下肚,伏在河谷里一通牛飲,嗬嗬嘶吼著,顯得很過癮。盧真別過頭去不愿多看。她感到腹中異常饑餓,但濃郁的血腥味又讓她缺少胃口。
阿爾弗雷德走到河谷的上游,不多會工夫就捕到一堆不知名的雜魚,丟在石縫里活蹦亂跳,像無數銀光閃閃的精靈。
魯克找來一根柔軟地樹條,穿起一尾尾新鮮的活魚,回到涂鳳和盧真身邊。
“要烤一下嗎?我的手藝很不錯的喲!”涂鳳努力鼓起興致。
述蕩拒絕了她地提議:“我們沒有火,再說,時間也來不及。吃生的吧,新鮮的魚肉不會太腥氣。”
看著魯克他們津津有味地吃著生魚。盧真有些犯難,她對飲食一向非常挑剔,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要咽下腥氣的生魚,可是破天遭第一次。
涂鳳細心地把魚刺挑去,用刀剖成薄片,微笑著說:“很好吃的,就像刺生一樣,非常新鮮。”
刺生!盧真莞爾失笑。她記起在出訪重露國時嘗到的美味,新鮮的生魚、龍蝦或貝類,剖成近乎透明的薄片,沾了芥末和特制的醬油食用,那種新奇的體驗讓她畢生難忘。回想著刺生強烈地味道,她把魚肉小心翼翼放進嘴里。生魚肉滑膩冰涼,也許是太饑餓了,她并沒有感到太多的異味,胃慢慢舒展開來。她感到旺盛的食欲和健康的饑餓感。
“帶著這幺個女王一起行動,遲早會成為沉重的負累!”述蕩肚子里嘀咕了一句,躺倒在硬邦邦的巖石上,閉起眼睛養神。魯克堅持這幺做一定有他的用意,他相信自己的兒子,他決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天色陰沉下來。狂風肆虐。大滴大滴地雨水從高空墜落,砸在臉上隱隱作痛。
述蕩猛地睜開眼睛。鼻翼微微顫動,警惕地說道:“我們得躲到高處去,在河谷里太危險了!”話音未落,一場暴雨驟然而至,天地間一片灰暗,剎那被雨水湮沒。
“跟我來!”述蕩大聲招呼道,他的聲音堅定有力,蓋過了咆哮的雨聲。
他們跌跌撞撞向河谷上游走去,河水暴漲,夾帶著樹枝和泥石,千軍萬馬般呼嘯而下。述蕩當機立斷,挑了一段較為平坦的懸崖攀緣而上,眾人緊緊跟在他身后,冒著狂風暴雨竭力挪動身體。
對于身強力壯的妖怪來說,攀上幾百米高的懸崖有如兒戲,但對魯克和盧真來說,那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們能做的就是把身體藏進石縫里,等候涂鳳伸出援助之手,把他們費力地拉上去。
“我拖累你了!”盧真把嘴唇湊在魯克耳邊,傷心地說道。
“這不是你的錯。”魯克一手緊緊抱住她,一手拉住涂鳳,雙腳用力,努力向上攀爬。筋疲力盡,胸口劇烈起伏,一絲氣也吸不進去,肺幾乎要炸開來但他不愿乞求述蕩地幫助,他有一種折磨自己的快意。
透過暴雨和黑暗,述蕩默默注視著魯克的身影,他相信他能夠挺過來,他的兒子,即使失去了所有力量,也是一個無法征服的強者!
從遙遠的地方,突然傳來一陣“隆隆”地巨響,上游地懸崖經受不起暴雨的沖刷,發生了大規模地崩塌,渾濁的泥石流沿著河谷奔流直下,呼嘯著經過魯克身邊。
他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
“啊”涂鳳失聲尖叫起來,她用盡渾身力氣,盡可能把魯克和盧真拉得更高一些。
“放下我吧!”盧真凄涼地說,“能夠再見你一面,已經是上天對我的恩賜了。你要好好活下去,為了我,也為你自己!”
“別說喪氣的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
泥石流迅速升高,轉眼間已經淹到胸口,但魯克始終沒有放棄盧真。他緊緊抱住她嬌小的身體,就仿佛他們是一個密不可分地整體。望著涂鳳焦急的眼神,他的心情突然平靜如水。
失去機夔的絕對力量,離死亡那幺近的感覺真好,全身地每一個細胞都活躍起來。只有在這種時刻,他才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泥石流近在咫尺,雨水撲面而來,他還在呼吸。他的心臟在跳動,他能感覺,每一寸肌膚,每一根血管,都是屬于他自己的!
魯克深深吸了口氣,臉上流露出陶醉地神情。
“我能感覺到生命,就像用指尖碰到了一樣,它們就環繞在我周圍,從來都沒有離開過。迷失的只是我的心,強大和力量并不總是好東西!”
“你說什幺?”涂鳳大聲叫道。。ap,16cn。她臉上滿是雨水和淚水,她感到自己正在失去魯克。如果失去了魯克,這個世界對她來說就沒有任何價值,她所有的寄托,所有的意義,都在于那個把頭鉆進她懷里的半妖人。
泥石流繼續上升,已經湮沒了魯克的脖子。涂鳳淚流滿面,她不知從哪里來的力量,尖叫著把他們拔了出來。
暴雨像鞭子一樣沖刷著他們的身體。腳下是奔流不息的泥石流。
“真是個堅強地女人!”述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伸長手臂,攔腰接過魯克和盧真,星馳電掣般攀上了懸崖的頂端。
在懸崖的上方,有一個深邃的洞穴,他們擠在一起避雨,彼此盡可能保持距離,靜靜地等待天色轉亮。
危險終于過去了,盧真的神經松弛下來。沉沉睡了過去。
“你雖然救了我,但是我并不會感激你。”魯克沒頭沒腦說了一句。
述蕩的眼神透露出一絲溫柔,“這是我欠你的。”
涂鳳看看魯克,又看看述蕩,感到有些奇怪,但小盧子終于擺脫了危機。沒有什幺比這更重要了。她依偎在魯克身邊。握住他的手,緊張地情緒煙消云散。心中充滿了平安喜樂。
誰都沒有再說話,洞穴里一片沉寂。
大約三個多小時后,雨過天青,云開月現,清冷的月輝撒在河谷里,空氣里充滿了新鮮的氣味,四周顯得靜謐而安寧。
述蕩辨明了方向,帶領大家繼續踏上旅途。
他們穿過一片又一片茂密的森林,進入了蒼茫的石屏山區。
仿佛越過了分隔陰陽的界線,氣溫驟降,天空中陰霾密布,零星的雪花飄揚墜落盧真情不自禁裹緊了衣服,低聲問道:“我們這是在哪里?”
“石屏山區,天原國南部最雄偉的山脈,由西向東綿延數百里,連接著鳳凰山和牯牛山,是天然的屏障。”
“這里地氣溫一直都這幺低嗎?”
“不是,這半年來整個南方的氣候都很混亂,狂風暴雨,酷暑干旱,冰雹,暴風雪,就像小孩子的脾氣,說變就變。據說不僅僅是這里,整個禾洲大陸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惡劣天氣鐵沙國難道不是這樣嗎?”
盧真猶豫了一下,說:“我們國家要稍稍好一點,在北方出現了大面積的干旱,湖泊和河流都干涸了,這很不正常。”
“是的,很不正常。”魯克抬頭看看天,憂心忡忡地說,“我希望,我們能夠順利抵達目地地,千萬別再遇上什幺意外。”
“恐怕被你說中了!”阿爾弗雷德指著遠處地山崖說道,“那里有大片白色的積雪在移動,似乎是雪崩。”
“距離我們有多遠?”
“大約十多里,應該不會影響到這里咦,它們改變方向,朝我們奔來了!”阿爾弗雷德顯得異常吃驚,奔流而下地積雪怎幺會像有生命似的,擁有自己的意志?
述蕩瞇起眼睛觀察了一會,拍拍阿爾弗雷德的肩膀說:“你看走眼了,那不是雪崩,是數量驚人的雪狼群!”
“雪狼群?它們不是一直生活在石屏山北麓和大沼原之間的山區,怎幺跑到南麓來了?”
“誰知道!大家快爬到樹上去避一避,犯不著跟它們發生正面沖突。”
魯克隨口問道:“雪狼是什幺動物?”他雖然在沼南城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但還是第一次聽說雪狼的存在,烤肉市場興起地時候,半妖人捕獵松豬、麋鹿、野牛,甚至是人熊之類兇狠的大型猛獸,但從來沒有人獵殺過雪狼。這一定是有原因的。
涂鳳把盧真送到樹梢,解釋說:“雪狼是一種低級的妖獸,據說是妖怪和野獸雜交的后代,它們成群結隊行動。集體觀念很強,任何一只遭受襲擊,整個狼群都會群起圍攻,不把對手殺死決不罷休,非常瘋狂。由于雪狼地數量實在太多,我們總是盡量避免跟它們發生沖突。”
魯克爬到盧真身旁,舉目向阿爾弗雷德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片白色的狼群在山崖間迅速移動,乍一看,像白皚皚的積雪。鋪天蓋地,聲勢驚人。
片刻后,狼群來到他們身邊,猛地停住了腳步,一個個呲牙咧嘴,瞪著血紅地眼睛,焦躁不安地低吼著。
“它們……想干什幺?”盧真有些害怕,緊緊握住魯克的手,掌心滲出冷汗。
“看我們夠不夠它們飽餐一頓。”魯克輕松地說。“在它們眼里,我們是食物,是一堆新鮮的血肉!”
話音未落,狼群像潮水般向左右兩邊分開,一頭體形碩大的雄性雪狼昂首走到述蕩跟前,敬畏向他點了點頭。
述蕩打了個手勢,指指連綿起伏的山巒說道:“我們要到東邊去。”他吃不準這頭年輕的雪狼王能不能聽懂他的話。
沉默了片刻后,雪狼王轉身回到狼群里,低吼一聲。帶領它的族人繼續向西遷徙。
述蕩憂心忡忡,雪狼群是輕易不會離開它們賴以生存的棲息地的,可以肯定,石屏山地北麓一定出了意外。究竟是什幺意外呢?可惜這些低級的妖獸無法用語言交流,否則的話,他就能早作準備了。
狼群像潮水一樣經過。時不時用血紅的眼睛盯著樹梢的獵物。饞涎欲滴。一名性情暴躁的妖怪實在按捺不住了,飛快地跳下樹去。操起一頭年幼的雪狼,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咬開喉管,吮吸著溫熱的鮮血。
“笨蛋!”述蕩的心幾乎要停止跳動,倏地竄到他身后,狠狠給了他一巴掌,然后抓住后頸,扔到樹梢上。
這一巴掌力量是如此之大,那妖怪雙手抱住樹干,暈頭轉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幺。
整個雪狼群都騷動起來,母狼飛奔到幼崽身邊,拼命舔著尸體地臉頰,但它沒有任何反應,儼然是斷氣了。母狼傷心欲絕,抬頭惡狠狠盯著兇手,發出“嗷嗷”的狂叫。
頃刻間,所有的雪狼都圍攏上來,重重迭迭,把他們堵得密不透風。。。
“混蛋,你給我惹麻煩了!”述蕩憤怒地罵道。
那肇事的妖怪舔去嘴角的鮮血,畏縮地低下了頭。直到現在,他那簡單的腦子還沒弄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幺。事實上,作為最底層的妖怪,他并不比那些雜交的妖獸高明多少。
雪狼群發起了瘋狂的攻擊,它們踩在彼此地背上,高高躍起,張開腥臭的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嚎叫著撲向敵人。它們很快發現,這幺做是徒勞的,敵人躲在樹梢上,再怎幺努力也不可能夠到。
“嗥嗚嗚”
在狼王的指揮下,它們迅速改變了策略,用鋒利的牙齒拼命啃噬著樹干,就像電據一樣,合抱粗地大樹很快被啃出一道深邃地口子,用力猛撞幾下就轟然倒下。
魯克他們被迫在樹冠間不停轉移,就像一群可憐的小松鼠。
“夠了!”述蕩雙足一蹬,飛鳥般投入了狼群中,他地眼珠變成了青藍色,渾身散發出可怕的妖氣。“快離開這里,不然的話,你們的鮮血會染紅這片土地!”他發出了最后的警告。
狼群猛撲上來,卻被一道無形的墻壁擋住,述蕩伸出利爪,只輕輕一劃。三頭雪狼就四分五裂,內臟淌了一地。
面對妖怪族僅剩的強者,雪狼王毫不怯懦,它發出一連串強有力地吼叫,在它的帶領下。狼群陷入了亢奮中,張牙舞爪,奮不顧身撲上前去。
妖氣沖天而起,向四面八方擴散。接著又急速壓縮,狂暴的能量流在述蕩周圍縱橫穿插,像無數利刃,輕易就把方圓十米內的狼群盡數摧毀。半空中就像下了一場血雨,大大小小的尸塊散落一地,述蕩渾身鮮血淋漓,傲然挺立,仰天長嘯,有如浴血地阿修羅王。
但是狂暴的殺戮并不能嚇倒雪狼群,失去了王。它們反而變得更加瘋狂,前赴后繼,拼盡血肉之軀,一波又一波地撲向述蕩。
涂鳳和盧真都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不忍心看這慘烈的一幕。
“他堅持不了太久的。”阿爾弗雷德冷靜地注視著述蕩和雪狼群,“溺水流是他地絕技,足以跟神耆童的升龍訣,泰逢的石化術,酸雨的毒龍穿心釘相媲美。述蕩雖然強橫,但以他的妖氣,最多施展十三次,那已經是極限了。我們要早作打算,述蕩一旦敗下陣來,狼群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我們。”
魯克苦笑著說:“在這種地方,我們能跑到哪里去!”
“機會總還是有的,不過很冒險。”阿爾弗雷德指指北面的懸崖,低聲說。“那邊是一道堆滿積雪的山坡,山坡中間有一條深不見底的壕溝,寬處超過二十米,最窄地地方不到兩米,只要找準落腳點,應該可以跳過去。我們站在壕溝的另一端作誘餌。狼群撲上來。就像下餃子一樣全部跌下去,你覺得怎幺樣?”
魯克仔細思考了一遍。點點頭說:“可以試試看,不過你是怎幺知道的?”
阿爾弗雷德苦笑著說:“當年我翻過石屏山逃進大沼原,就是從那兒經過的,妖怪族的追兵,有一大半都跌進了那條天然的壕溝,恐怕到現在為止,他們的冤魂還在深淵里徘徊呢!”
說話間工夫,狼群又結束了另一波攻擊,述蕩穩穩站在原地,臉上透露出無法掩飾的疲倦。他抬起頭,沙啞著嗓子叫道:“你們自己想辦法逃命吧,我支撐不了太久的,這些雪狼地數量實在太多,簡直跟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差不多……”話還沒說完,悲涼的狼嗥聲響徹天地,它們再次蜂擁而上,剎那間把述蕩吞沒離開。
述蕩的頹勢落在眼里,妖怪族尊貴的強者為了保護他們,不惜以血肉之軀,對抗數以萬計的雪狼,那些始終匍匐在枝頭的妖怪終于爆發出血性,他們一個個挺直了腰桿,嗬嗬大叫,用力捶打著胸膛,舉起狙擊槍一通掃射,子彈耗盡后,紛紛跳進狼群,跟它們展開了貼身肉搏。
阿爾弗雷德回頭看了他們最后一眼,喃喃說道:“勇猛還是魯莽,到底該怎樣形容他們呢?”但無論怎樣,他還是對這些頭腦簡單的下層妖怪充滿了敬意,他們是整個地下王國的基石,正是他們用自己地脊梁支撐起妖怪族的上層建筑。
懸崖的北面是一道不算陡峭的斜坡,被皚皚白雪所覆蓋,一眼望去,就像平整的滑雪場。
“看到那塊突起的黑色巖石嗎?那里差不多就是壕溝地邊緣,千萬要小心,一旦跌下去,就算長了翅膀都飛不出來地!”
“你先示范一下。”魯克皺起了眉頭,他回頭看看盧真,擔心她是否能安全地跳過去。
阿爾弗雷德深深吸了口氣,曲起雙膝,循著一條彎曲的弧線緩緩向下滑去,速度漸漸加快,當他堪堪經過那塊黑色地巖石時,奮力向前一跳,穩穩地落在三米開外的雪地里,十指有如鋼爪,深深抓進雪地里,穩住了身形。他向魯克招招手,示意他快些下來。
戰斗接近尾聲,述蕩吼聲如雷,他已是強弩之末,離燈枯油盡不遠了。
魯克攔腰抱起盧真,叮囑道:“閉上眼睛,放松身體,別害怕。小鳳,跟在我后面。看清楚落腳點!”說著,他循著阿爾弗雷德留在雪地里的軌跡,快速向下滑去。
距離那塊黑色地巖石越來越近,魯克大喝一聲:“阿爾弗雷德,接住你的女王!”他雙臂奮力一振。把盧真遠遠拋了出去,緊接著和身躍起,越過了危機四伏的壕溝。
雙腳落在雪地里,一個打滑。魯克像雪球一樣身不由己沿著斜坡滾落。四周沒有任何著力點,難道他就這樣一直滾到山腳?正當他犯愁之際,一只溫暖有力的手托在了他的腋下,那是涂鳳,魯克心中一陣溫暖。
“謝謝你,沒有你,我真不知道會怎樣!”他誠摯地說。
涂鳳嫣然一笑。能夠以自己地力量幫助魯克,而不是躲在他身后乞求保護和憐惜,這種感覺非常好。
蒼白色的山巔,突然出現了一個血紅色的身影。搖搖晃晃向他們走來。
阿爾弗雷德高聲招呼道:“述蕩,到這邊來!”
“你們怎幺還沒……走遠……”他失去了控制,雙膝一軟,頹然摔倒在地,骨碌碌滾下山坡。16在他的身后,無數雪狼嚎叫著追上來,不把對手撕成碎片誓不罷休。
阿爾弗雷德估算了一下距離,沮喪地說道:“來不及了,他會被狼群趕上地!”
魯克退后幾步。飛奔上前,奮力跳過積雪掩埋的壕溝,潑開雙腿向述蕩跑去。
“笨蛋,你會被狼群撕碎的!”阿爾弗雷德大聲咒罵著,急忙追了上去,像風一樣掠過魯克,轉眼就來到述蕩身旁。
狼群像潮水一樣把他們圍住,接二連三撲了上來。
“我也是個笨蛋!”阿爾弗雷德喃喃自語,干枯的雙手結在一起。一分為四,使出了最擅長的分身術。但是在漫山遍野狼群的圍困下,分身術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呢?
“哈哈哈哈……”述蕩突然狂笑起來,他探出手臂,準確地抓住了阿爾弗雷德的真身,箭一般竄出狼群。攔腰抱起魯克。足不點地地向山坡下飛奔而去。
“小心,那里有一條深不見底的壕溝……”阿爾弗雷德急忙提醒他。
話音未落。述蕩騰空躍起,向大鳥一樣滑行了很長距離,穩穩落在了涂鳳和盧真的身邊。
雪狼群緊隨而至,掩蓋在壕溝上方的冰雪承受不起重壓,轟然裂開,雪狼收不住腳,哀嚎著跌進深淵,無一能夠幸免。
“到底是頭腦簡單地低級妖獸,竟不知道另尋出路!”望著眼前悲壯的一幕,述蕩唏噓感嘆,如此強橫的對手,竟然被這天然的陷阱屠殺殆盡,他釋放出全部妖氣,罄盡全力與之對抗,該有多幺的不明智!
“一切都結束了,石屏山北麓的霸主就這樣成為了歷史,真是令人傷感!”
“不過我們總算保全了性命,這是值得慶幸的。這一路走來,可真不容易啊!”
“沒有那條路是輕松簡單的,我們挑選的,是其中最艱難地一條。”述蕩彎腰挖了一團白雪,塞進嘴里咀嚼著咽下肚去,含含糊糊地說,“走吧,我們繼續上路,雪狼群只是一個小插曲,更大的挑戰,還在前面等著我們呢!”
一行人繼續踏上了旅程。
越往東,氣候就越寒冷,風雪迎面撲來,吹得眼睛都睜不開。整個山麓都光禿禿的,缺少樹木的掩蓋,他們被迫暴露在豪無遮掩的巖石間,艱難地跋涉。
經歷了種種非人的歷練,魯克和盧真都迅速適應了荒野的生活,他們比以往更強壯,即使在風雪中,也有足夠的胃口撕咬半生不熟的血肉,保持著充沛地體力。魯克甚至相信,即使離子風暴永遠都不停歇,他也能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上堅強地活下去。無論在生理上還是心理上,他都不再需要依靠機夔的力量。
在停滯了很長時間后,他終于開始再次成長。
三天以后,他們深入石屏山的腹地,突如其來的暴風雪把他們困在一個不知名的山坳里。他們徹底迷失了方向。
他們所面臨最嚴峻地危機是食物地匱乏。
雪狼群由北麓向南麓遷徙,像蝗蟲一樣。把沿途的獵物捕殺殆盡,乃至一只野兔,一只松雞都無法找到,他們唯一能做地就是在雪地里挖掘越冬的昆蟲或植物的塊莖,但即使是這些可以果腹地食物。也非常稀少。
時間一天天過去,暴風雪越來越猛烈,饑餓和寒冷反復折磨著他們,盧真瘦得皮包骨頭。整日整夜地昏睡,魯克的情況也沒好到哪里去,就連述蕩等妖怪也變得虛弱而疲乏。
“我剛剛做了個夢。”阿爾弗雷德夢魘一般喃喃說道,“在鐵沙國的星羅基地,我呆在瀛海大樓監控署的辦公室里,喝著冰鎮地伊格納緹伍茲酒,佐以雞腿和大片的烤肉,淋上一些檸檬汁,就像王室的盛宴一樣……”
“你呢?親愛的魯克,你做了些什幺夢?”
魯克痛苦地呻吟一聲。小心翼翼轉動身體,讓蜷縮的胃更舒服一些。他嘀咕道:“我討厭烤肉,如果有伊格納緹伍茲酒,我倒想喝兩口。”
述蕩瞥了一眼盧真瘦削的身體,慢悠悠說道:“我們都是妖怪,我們忍饑挨餓的能力比你強。魯克,你到底是怎幺了?半妖人強悍的身體怎幺會這樣虛弱?”
“是普林西拿,人類的陰謀……”魯克有些語無倫次了,他顛三倒四把傀儡鹽和普林西拿的關系說了一遍。夾雜著很多難懂地術語,述蕩和阿爾弗雷德面面相覷,不過他們總算了解到一件事,魯克,不,應該說是所有的半妖人都被人類剝奪了力量。
但了解魯克虛弱的原因并不是述蕩主要的目的。
“瞧,正如你所說,你的身體已經降到普通人類的程度,根本不可能捱過這場暴風雪。”述蕩耐心地勸說道。“你需要食物,但是這鬼地方除了冰雪,什幺都找不到。你必須吃些血肉才會活下去,我們這里一共有四個選擇,我,阿爾弗雷德。涂鳳。還有盧真,你選擇犧牲掉誰?還是寧可讓自己餓死。貢獻出尸體成為我們的食物?”
魯克沉默不語。
“讓我們換個思路吧,你覺得自己的生命跟別人相比,哪一個更重要?”
“我必須選擇嗎?”
“是地,必須選擇。”“……你有什幺好的建議嗎?”
“很簡單,吃了盧真。盡管她很瘦,但血肉加上內臟,還有骨骼,如果節省著吃,夠我們捱上很長一段時間,到那時,也許暴風雪就過去了。”
“要吃了她嗎……”
“她是最適合的對象,首先她是人類,其次她最虛弱。親愛的魯克,對于吃人,你有沒有心理障礙?”
“……我不知道。”
“如果這時候,外面來了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為了活下去,你會殺死他,把他吃掉嗎?”
“我想會的。”
“這就對了!”述蕩欣慰地說,“你從來沒把自己當成是人類中的一分子,你屬于半妖人,屬于妖怪族,人類本來就是我們的食物,不用對食物產生憐憫。你之所以舍不得盧真,只是因為她是個美麗的女人,你喜歡她,你對她有感情。”
“有感情?是這樣地嗎?”
“魯克,聽我的勸,涂鳳才是你的佳偶,忘記盧真吧,她必須奉獻出血肉,讓我們活下去。沒有什幺比生命更寶貴的,為了生存,我們不惜一切!”說著,述蕩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昏睡的盧真。
“慢著!”魯克突然睜大眼睛,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怎幺?”
“暴風雪停了!”魯克的眼中突然涌出大滴地淚水。不僅僅是暴風雪,離子風暴也突然離開了禾洲大陸,夔核在他體內有力地跳動著,無窮無盡地能量促使每一個細胞都獲得了新生。
他彎腰抱起盧真,大步走出山坳。
石屏山籠罩在一片白皚皚的積雪中,天空萬里無云,藍得耀眼,空氣新鮮得讓人無法呼吸。
述蕩張開雙臂,向著蒼天慢慢跪倒在地,虔誠地祈禱:“感謝上蒼。保佑我們平安度過最艱難地日子,妖怪族地一線生機,終于能夠延續下去……”
然而在一片可怕的寧靜中,卻蘊藏著某種危機。魯克覺得惶恐不安,他催促道:“我們快走吧。這地方很不正常,如果不能盡快找到棲身之所,恐怕我們會死無葬身之地!”
“你在說些什幺?有什幺不正常的?”述蕩愣了一下,腦筋沒能轉過彎來。
“沒有風。你不覺得奇怪嗎?在石屏山上,竟然沒有一絲風?”
述蕩這才意識到,氣氛的確變得很異樣,空氣如同凝固一般,沒有任何流動的跡象。
魯克極目眺望,他注意到在不遠處地山巒間,一縷灰黑色的煙柱冉冉升起,筆直地刺向天空,再仔細一看,竟然是一所四四方方的建筑。輪廓被積雪所覆蓋,要不是黑煙的指引,誰都不會注意到。“在那里!那就是妖怪族保護區!”
述蕩搓著雙手忖度道:“我們悄悄地潛過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來不及了!快,快躲進去!”不祥地預感越來越強烈,魯克潑開雙腿,向毒氣室飛奔而去。
阿爾弗雷德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說道:“他怎幺突然精力充沛,就像吃了興奮劑一樣?”
“我想離子風暴終于過去了。他重新成為一名機夔戰士,禾洲大陸上最強大的機夔戰士!”涂鳳的眼睛閃閃發光,她努力跟上魯克的腳步。她相信,魯克的判斷從來都沒有錯過。
“快,再快一些,千萬不要停下來!”魯克一個勁地催促著。他不知道正在發生什幺,但是他清楚,危機正以驚人的速度逼近,只要慢了半拍。他們就會永遠葬身在可怕的石屏山中。
此時此刻,寒氣流在幾萬米的高空凝聚,以雷霆萬鈞之勢撲向禾洲大陸,溫度驟降到零下一百二十多度,所有生命都凝固成為永恒的瞬間。
魯克奮力踢開沉重的鐵門,把盧真放在地上。再次撲了出去。攔腰抱起阿爾弗雷德和涂鳳,以驚人地速度沖進了毒氣室。述蕩心浮氣躁地掩上了鐵門。他驚異地發現,無數冰花像有生命的精靈,沿著墻角四處擴散,散發出氤氳寒氣。
“別接觸它們!我們需要熱量,快,躲到焚尸間去!”魯克熟門熟路,連續穿過幾道門戶,闖進了溫暖的焚尸間。
焚尸爐中燃燒著熊熊烈火,熱氣撲面而來,如同春天般愜意。四周擠滿了陌生的面孔,他們中有妖怪,也有人類,一個個臉色憔悴,吃驚地看著不請自來的闖入者。
“大人,小鳳姐,你們也來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激動地叫道。
涂鳳詫異地問道:“宋風,是你嗎?你怎幺也在這里?”
魯克在人群里認出了宋風,他長大了很多,臉上稚氣盡脫,洋溢著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欣喜。
“宋平和宋贊也在這里,他們都沒事!”
魯克漫不經心地點點頭,視線從他們的臉上掃過,尋找著熟悉的面孔。
一個高瘦地身影從人群里擠出來,用獨臂緊緊抱住魯克,欣喜地說:“你沒事,這真是太好了!”
那是蘇標,魯克能夠感應到冰封機夔正在他手臂里忠實地震蕩,向他的身體源源不斷提供能量。
魯克的神經松弛下來,他拍著對方的肩膀,笑著說:“彼此彼此,這些天我一直都很掛念你,怎幺,你不在沼南集中營呆著,怎幺跑這里來了。”
“一言難盡!”蘇標拉著魯克坐到焚尸爐邊,同時招呼述蕩等不要客氣,照顧好自己。
幸存的妖怪們感應到他們體內強盛的妖氣,本能地感到畏懼,他們忙不迭挪動位置,把最靠近焚尸爐的地段讓給他們。
“有吃的東西嗎?”魯克試探了一下盧真的脖子,心臟還在跳動,但極其微弱。她需要一碗濃濃地熱湯。
蘇標從焚尸爐旁里翻出一只熱乎乎的罐頭,用力撬開來,里面是土豆和牛肉,散發出濃郁的香味。魯克隨手把罐頭遞給涂鳳。讓她給盧真喂一些,看著她本能地吞咽汁水,這才放下心來。
“沼南集中營到底發生了什幺?”他舒展開身體,感受著焚尸爐地熱量。
蘇標向爐內丟了幾個固體高能燃料,沮喪地說:“遭透了。連續下了三天三夜的大暴雨,整個營地都浸沒在雨水里,缺少食物和燃料,根本沒辦法捱下去。那些軍人和看守頑固不化,說什幺都不肯讓我們離開,我們無路可投,只好聯合妖怪發起暴亂,死了很多人,總算控制了大局。”
“集中營是待不下去了,我們押著一個開車的司機,讓他帶路前往妖怪族保護區,才離開沒多久,突然刮起了暴風雪。溫度一下降到冰點,營地被凍在一個巨大地冰棺里,結結實實,沒能逃出來地全部丟了性命,就像琥珀里地昆蟲……”蘇標臉上流露出無奈地神情,他為那些無辜的生命感到悲哀。
“活著離開集中營的只有我們,大約五十來個,有妖怪,也有人類。但是當我們歷盡艱苦,終于抵達保護區時,剩下地不足三十名。我們滿心歡喜,以為找到了天堂,結果卻發現,所謂的保護區其實是毒氣彌漫的屠宰場!”
“軍隊已經全部撤離,留守在保護區的只有十多名看守,因為我們中間有妖怪,所以他們拒絕讓我們進入。氣候非常惡劣。風雪不斷,我們失去了耐心,一不做二不休,妖怪族打頭陣,人類在后面,一鼓作氣沖了進去。把他們全部殺死。這幺做是不是有些殘忍?”
魯克搖搖頭說:“為了生存。你們完全有理由這幺做,沒必要有心理負擔。換成是我,恐怕會采取更激烈的行動。”
聽了他的話,在場的妖怪和人類都不約而同露出輕松的神情,他們放下心來,新加入的強者是他們的同類,沒有比這讓人振奮地了。
“噼啪……噼啪……噼……”焚尸間里突然響起了一串古怪的聲響,魯克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年輕的人類正擺弄著一只破舊的收音機,發出刺耳的噪音。
蘇標揮揮手說:“把那玩意關掉吧,別浪費電池了!”
話音未落,從收音機里突然傳來了一陣模糊的聲音:“……禾洲大陸頻繁出現惡劣的氣候決不是偶然,那是高空寒氣流抵達前的征兆……禾洲大陸……禾洲大陸已經進入了第四紀冰川期,百分之八十以上地陸地被冰川覆蓋,對現存所有的物種來說……都是異常嚴峻的考驗……”
“噼啪……噼啪……噼……”除了不規則的噪音,收音機再也收不到任何信號。
“是第四紀冰川期嗎?”魯克喃喃說道。他的目光投向遙遠的北方,似乎想透過厚實的墻壁,穿越千萬里距離,看到高聳入云的巍峨冰川。
第三百六十五章尾聲
“是這里嗎?”
“嗯,不會有錯的。”
魯克單膝跪地,把手按在冰冷地冰川上,夔核頻頻震蕩,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冰川迅速消融,化作潺潺流水,露出堅硬的凍土層。
宋風、宋平和宋贊跳進坑內,用鐵鎬和鐵鏟挖開凍土層,掘出松軟的土壤。氤氳蒸汽從他們頭上冒出,被寒風一吹,轉眼凝結為冰霜。
“行了,你們停手吧!”
三人氣喘吁吁地爬出來,忙不迭裹上厚實的毛皮御寒。
魯克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扒開土壤,露出一具干癟的尸體,那幺熟悉,又讓人心碎。
“我需要一些血液,新鮮地血液。”他簡潔地說道。
盧真卷起衣袖,露出白生生地手臂,涂鳳用尖利的指甲劃開她地動脈,殷紅的鮮血一滴滴落下,濺在尸體的嘴唇上,像綻放的小紅花。
干枯的皮膚逐漸滋潤起來,嗜血機夔在魯克的操縱下開始震蕩,泵出暗紅色的血漿,內臟貪婪地吮吸著鮮血,心臟勃勃跳動,生機在吸血鬼身體中迅速復蘇。
“醒來吧,親愛的小文,新的生命就要展現在你眼前!”
血紅的眼珠,尖利的獠牙,蒼白如紙的肌膚,吸血鬼的特征逐一出現,又漸漸消退。曹靜文痛苦地呻吟了一聲,仿佛從一個遙遠的夢中蘇醒。
“我這是在哪里?”她伸出白皙的手臂,攬住他的后頸。
“有很多人正看著我們呢!”
曹靜文急忙松開手,不好意思地笑笑,慢慢從土坑里坐起來。極目眺望,到處都是潔白的冰川,整個世界仿佛被凝固在一塊透明的玻璃中,晶瑩剔透,閃爍著夢幻的光彩。
“真美啊!”她欣喜地嚷道。
魯克若有所思地說:“美是要付出代價的。”
“小盧子,有人過來了。”阿爾弗雷德警惕地提醒道。
“是半妖人,數量不多,正朝我們走來。”
蘇標瞇起眼睛認了半天,皺起眉頭說:“是黑寡婦和滅神他們!”
涂鳳補充道:“還有牒荼和亢明子……他們好象剛從地下巢穴里爬出來,看上去已經被疲倦和饑餓折磨得不成人形了。真是一群可憐的人!”
“你打算怎幺辦?”
“干掉黑寡婦和滅神,邀請剩下的半妖人加入我們。”
蘇標好奇地問道:“你會怎幺說服他們?”
魯克微微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平靜地說道:“我會告訴他們,半妖人本來就是妖怪族的一支,現在,是他們回到妖怪族懷抱的時候了……我們并肩對抗殘暴的不友好的人類,用力量和智能開創一個新的時代,讓我們的族人,還有所有不再仇視我們的人類和平相處,共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
他挺起胸,迎著凌厲的寒風大步走上前去。
(完)
(以下不算)文濤長嘆一口氣,在結局方面,也許這個結局不是大家所喜歡的。。。但起碼不是一個悲劇結局,戰爭都是殘酷的,文濤不是一個能將戰爭寫的很YY的作者,而接下來的劇情,寫下去也已經意義不大了,還不如留下空間讓大家想像下去。。
從吸血獠的強制結尾,到半妖魯克的身份立場,這本書撲街的理所當然。。。訂閱的數量還不及VIP推薦票榜上那些數字的零頭,也有朋友說文濤,半妖的宣傳太少,文濤不是專職作家,自身的工作就很忙,而上網時間少,也不太會宣傳,起點的編輯也給過一些推薦的機會,可是,效果不明顯,而封推,小封推之類的機會,在起點規定下,文濤的書根本達不到要求,自然也得不到。。
其實,還有朋友能記得文濤是誰,文濤就已經很感動了,按照文濤這種寫作速度和效率,是注定了被淘汰的,呵呵。
半妖結束了,但文濤的寫作不會結束,新書已經在構思了,雖然會比較慢,但還期待一下。。。
周文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