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歡

第二十章 李媽

“一聽說倩云的身事,三奶奶仿佛抓到了天大的把柄,昨兒趁三爺落水昏迷,便將她綁了,折磨得不成人樣,那倩云也知一旦承認了,三爺也救不了她,便咬牙硬扛著,最后三奶奶累了,把她關到柴房里,原想今兒繼續拷問的,不想趁她去請安,倩云買通了看守的婆子,三爺見了后立時就炸了,三奶奶請安一回來,便動手打了一頓,三奶奶本是個潑的,挨了打,哪能算了,不要命地嚷起來,說堂堂國公府的少爺娶一個千人騎,萬人上的妓子回來,算什么……”

說著,喜菊回頭朝沁園看看,“……正鬧著要回娘家,又要回太太,又要找族長的,不肯善罷甘休呢。”

“天,這下可真桶了馬蜂窩了!”

聽了這話,許媽驚嘆道,喜菊點點頭:

“見揭了倩云的身份,三爺也怕了,關了大門堵著,不敢讓三奶奶出來,正哄著呢,一面又派人去請大奶奶說和,這府里也就大奶奶能治得了她……見事兒不好,奴婢撒腿就走。”

這次怕是姚瀾也壓不住了,聽了這些原委,眾人俱搖頭嘆息。

想從良,找個平常人家嫁了,也能保一世平安溫飽,卻偏偏要貪慕這侯府的榮華,以為從此便可以飛上枝頭做鳳凰了,殊不知,這侯門一入深似海,外人眼里的榮華富貴,不過是一些薄命女子的墳墓罷了,聽了這些,云初暗嘆一聲可惜,卻也不多言,轉而問道:

“……你去送東西,三奶奶怎么說?”

一怔神,喜菊才想起她原是來送禮的,說了半天,竟忘了正事兒,不覺臉上微微發熱。

“奴婢來的時候,三奶奶正和三爺賭氣,不敢耽擱,奴婢就直接將您的話轉給她,她竟說,竟說……”

喜菊聲音低了下去,想是潘敏說的難聽,難以啟齒。

芙蓉一看就知不是什么好話,憤憤道:

“竟說什么!守著自己人,還藏著掖著的。”

“三奶奶竟說她也是這么想的,四奶奶命硬,不來沁園最好,免得沁園也左一個右一個地往外抬,又說她正準備吩咐人在門口守著,您若是不知趣來了,只把禮物留下就行,院子就不要進了,還好,您也是個識趣的……”

喜菊說著,偷偷瞄了眼云初的臉色,見她神色未動,才暗舒了口氣。

“……就說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看著喜菊,芙蓉氣的眼睛圓鼓鼓的,“……她說的這么難聽,你不轉身就走,還把藥材留下,白白便宜了她!”

“她是先收了藥材,才說了那些話的!”被搶白得臉色通紅,喜菊聲音也高了起來:“……畢竟是位奶奶,我怎么好再把東西要回來?”

難怪人人都說,潘敏的心思,一眼就能看穿,果然如此,愛財就是愛財,也不藏著掖著,說話該刻薄還是刻薄,倒還真保有幾分赤誠。

在這陰森森的大宅門中,她能活到現在也真不容易!

沒有眾人想象中的怒發沖冠,聽了這話,云初只微微笑笑:

“天不早了,我們走吧……”

“對了……”見她要走,喜菊忙問道:“好端端的,四奶奶去管事房做什么?”

“四奶奶要去挑丫鬟。”

芙蓉說著,已放下了轎簾。

“挑丫鬟?”喜菊一驚,“李媽把人送來了?”

“嗯……”芙蓉點頭,“一早就送來了……”

“四奶奶……”猶豫了片刻,喜菊挑起轎簾,嘻嘻笑著,“左右沒事,要不,奴婢隨您一起過去?”

一直不語,云初就是不打算讓她跟著,不想她竟笑嘻嘻地貼了上來。有心拒絕,喜菊回去和喜蘭一碰面,自己的心思就會昭然若揭,倒不怕兩個奴才怎樣,云初在意的是太太會對這件事不滿,讓她去吧,實在違背了自己的心意。

看著笑嘻嘻的一張臉,云初就想起那天在后院瞄見她和喜蘭眉來眼去的情景,心一動,就點點頭:

“嗯……也好,露院有喜蘭就夠了,你去正好幫我拿個主意……”

兩人同是太太的人,與其日防夜防,不如抬一個貶一個,讓她們首先鬧起內訌。

果然,喜菊眼睛就閃閃地亮起來,殷勤地為云初放下轎簾。

“等等……”

“四奶奶還有什么吩咐?”

喜菊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從這去管事房”云初看向張嬤嬤,“……還有別的路嗎?”

“……從這轉回去不遠有個岔路,也能過去”張嬤嬤指著后面,“……只是繞些。”

“嗯……”云初點點頭,“就繞回去吧。”

“四奶奶,這……”

“四奶奶,您”

這也太落威了,又沒做虧心事,憑什么就怕了?

見云初要繞道,芙蓉和喜菊一起叫起來,誰都希望跟著一個強勢的主子,走起路來身板也直。

“四奶奶,我們沒必要繞路……”

芙蓉臉漲得通紅。喜菊也在一邊附和:

“是啊,三奶奶會以為我們怕她了”

“不是怕了”身子向后一倚,云初已閉上了眼睛,“我是不想惹麻煩……”

潘敏心思簡單,董仁和她倒是天生的一對,竟然去請姚瀾,不出三天,這沁園就該辦喪事了……

這一次,潘敏是再賴不上她的!

……

管事房在國公府正北,前后三排房子,規劃出幾個小院落,各處有角門相連,雖是辦理日常雜事的地方,卻也修的假山怪石,花草掩映,正南面兩扇十多米寬的大門,平常不開,只一個小側門供人出入。

下了轎子,云初抬眼望去,迎面一個歇山頂二層朱紅小樓,門前一對石獸,四周種了些銀杏,黃楊,紫薇等樹木,間或幾個石桌石凳,中央一個橢圓形花圃,和小樓相輝映,別有一番景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休閑的去處。

赫管家早候在小樓門口,見云初下轎,忙帶著眾人上前見禮:

“四奶奶安……”

“這兒修的真別致……”云初四處打量著,“不是事先知道,我還真不相信這竟是理事的地方……”

“不光您,誰第一次來都這么說。”赫管家笑道:“原來這兒只是個光禿禿的院,大奶奶接管事務后,看著別扭,才重修了。”

“大嫂常來這兒理事?”

“……上面是個大議事廳,能容納二百多人”赫管家指著小樓介紹道,“大奶奶每三天來點一次卯,平日偶爾也來……”

“噢……”云初點點頭,“大嫂也夠辛苦。”

赫總管也隨聲附和,不著痕跡地夸贊了一番,最后指著一直垂手立在他身后的婦人說道:

“四奶奶,她便是李華,大家都叫她李媽,是牙行屬一屬二的人物,欒城有頭有臉的大戶買奴才都找她,她和我們府合作多年,對府里的規矩也熟,送來的人,不僅托底牢靠,而且都是事先教習好的,買回來直接就能用,不用再另請教習嬤嬤……”又轉向李華,“李媽,她就是四奶奶……”

事先教習?

輸送勞動力的同時免費提供培訓,古人也有這么超前的意識,這李華可是夠精明的,難怪能把個討人閑的行當經營的有聲有色,成為欒城屈指可數的牙婆,聽了介紹,云初上下打量了李華幾眼。

她三十左右,鵝蛋臉,杏核眼,一雙彎月眉修剪得極其精細,薄薄的雙唇,一看就是極會說的,人長得不出眾,但一張臉皮卻是極其的白皙,讓人一眼便能記住,穿一件水粉色散花錦繡羅衫,外罩一個墨綠色長褂,頭綰雙螺髻,插戴的珠光寶氣,異常艷麗

“……早聽說您的大名,我今兒算是飽了眼福,四奶奶不僅詩詞做的好,人也這樣標志,竟像是天上的仙女……”見云初看過來,李華滿面春風地迎上來,喋喋不休地夸贊起來,“……我前些日子去相爺府送女孩,趕巧大奶奶的小外甥過百日,正布置廳堂,搬出一個雙面秀屏風,一面是牡丹富貴,一面是山水人物,不僅花色不同,針法、色彩也不同,嘖嘖,那才叫真正的雙面三異秀,我初時還以為是宮里流出來的,一打聽,才知道竟是您的手藝,真是絕了……”

不止一次聽說曠世才女會女紅,但云初也沒往心里去,左右這些都有丫鬟做,今日聽李華說她的刺繡堪比宮廷御品,云初不覺倒吸了口冷氣。

曠世才女的技藝全失,讓云初每日活的戰戰兢兢,好在她現在寡居,太太不喜她舞文弄墨,不識字、不會詩詞還能應付過去。

女紅就不同了,這可是一個古代女子賢惠與否的全部體現,沒有一個婆婆喜歡橫不挑針,豎不拿線的媳婦,雖說有丫鬟代勞,但有些面子工程還是要親力親為的,這讓她如何藏拙?

如果以前女紅不好也就罷了,太太會讓她堪比宮廷御品的手藝埋沒嗎?

才怪!

云初的眉頭漸漸地擰成了一個疙瘩。

那李華也是個善于察言觀色的,見她皺眉,便住了嘴。

“李媽這次帶了多少人?”

“……共四十六人,都在小議事廳候著,您先挑挑看,如果沒稱心的,我明兒再帶一批進來。”

說著,眾人進了門,沿著一條走廊,有四五個門,赫管家一面走一面給云初介紹,丫鬟婆子們也紛紛貼著墻根見禮,腳步沒停,云初一直隨赫管家來到小議事廳。

轉過一道巨大的黃梨木金漆點翠屏風,只見堂下烏壓壓站了一地人,一見她們進來,立時挺直了胸。

前后四排,前三排都是十多歲的小姑娘,一色的鵝黃色碎花布襖,水藍色散花裙,最后一排是三四十歲的婆子,每人胸前都掛了一個橘紅色的小牌,寫著號碼,看著這類似現代選美的標記,云初就笑笑。

這李華不會也是個穿越人士吧?

“……一共三十個女孩,十六個婆子,都在這了”李華說完,轉向眾人,“……她就是四奶奶,我們欒城著名的才女,這次就是她要人,如能被看中,就是你們的造化……”又道,“大家都知道,這國公府的待遇是欒城少有的!”

“四奶奶萬安!”

四十幾人齊刷刷地屈膝見禮,動作聲音出奇的整齊一致,竟賽過現代的大型儀仗隊,受了禮,云初不由贊賞地看了李華一眼。

李華就討好地笑笑,胸挺得更直。

“四奶奶請坐……”赫管家朝眾人打了個安靜的手勢,“……您先喝杯茶水,歇口氣,再慢慢挑……”

看了眼堂上的座椅,云初并沒依言上前,默立在那兒,眼睛從眾人臉上一一掠過。

怎么感覺像掉狼窩里了?

恍然她是一只剛出爐的鮮美的烤全羊,正流著金黃的肥油,讓人垂涎欲滴,只要李華吆喝一聲,怕是立即就被拆解入肚了,立在那兒,對上一雙雙藍哇哇的眼睛,云初感覺背后都涼颼颼的,心不由撲撲跳了兩下。

第一次面試這么多人,她還真有些緊張。

“回四奶奶,大奶奶吩咐,您院里還缺一個大丫鬟,四個二等丫鬟,八個粗使丫鬟,六個婆子……”見云初不喝茶,赫管家適時說道:“……大奶奶還說,如果您覺得原來的奴才有順眼的,也可以少挑幾個。”

這話說的也是,她和芙蓉、喜蘭喜菊都是后到露院的,果真都換了,以后遇到個什么事兒,怕是連個知底的人都找不到,想到這兒,云初點點頭:

“嗯……錢嬤嬤經驗老道,人也厚實,就留下她吧,再有負責打理小廚房的陸嬤嬤也留下吧,這次只挑四個婆子就好。”

“是,奴才過后回大奶奶一聲。”

赫管家應了聲,退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