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個官囚!
除姚闌外,眾人俱看向云初,包括董國公都投來一束悚異的目光,這媳婦向來知書達禮,怎么會突然做出這么荒唐的事兒?
云初的衣服就沾到了后背上。
早知道這事是包不住的,沒打算隱瞞,她只想拖一拖,讓她的計劃來得及實施。
姚闌昨晚就會知道此事,也在意料之中,依她的精明,這種砸鍋底的事自然要找個墊背的,所以她會等太太用過飯后,讓赫管家來揭鍋,她只瞧熱鬧便是,不想沁園昨夜死了人,姚闌一早就把這事捅出來,事態的發展,已完全出乎了云初的意料,脫離了她的掌控。
看著面沉似水的太太,云初的心撲通撲通地亂跳,只臉上神色沒變,硬著頭皮裝做沒事兒人似的看著太太:
“噢,姨媽不提,媳婦也忘了,倒是真有這么回事兒,那丫頭叫什么雪,媳婦看她身強體壯,做起粗活一個頂倆,李媽又說便宜,赫總管也說那丫頭的父親所犯之罪并非“奸盜”之類,家世還算清白,媳婦就買下了……”
難道云初因為失憶,真的不懂這些了?
緊盯著云初的眼,姚闌目光閃了閃,自太太提起這事兒,到面對眾人驚悚的目光,云初一直沉靜如水,那雙眼中就沒流露出一絲異樣,心中不由也打起了鼓,難道她又猜錯了?
買了那個黎國官囚,她根本就沒有別的目的?
這么大個國公府,還差那幾兩銀子了!
這云初做事越來越荒唐了,秀兒的燒埋銀子就是一出,這又來一出,不是有這先例,董仁也不會一大早就鬧成那樣,云初避重就輕的幾句話,太太險些暈過去,嘴唇哆嗦,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喜菊就跪了下去,回過氣來,太太一肚子火就發在了她身上:
“四奶奶失憶忘了規矩,我才讓你和喜蘭跟著,好處處提醒些,你們倒好,四奶奶失憶了,你們也失憶了,都死人啊!不知勸著些……”
尖利的聲音劃破了一室的沉寂,越發顯得刻薄,太太臉色已是鐵青,喜蘭也瑟瑟地跪了下去,小雞啄米般磕起頭來,喜梅就悄悄拽了拽姚闌。
姚闌起身親自倒了杯熱茶,遞到太太手上:
“太太您也別生氣,喜菊喜蘭總是個奴才,做不了主的,這事兒都怨媳婦沒安排好,甩手交給了赫管家,不想妹妹年輕,不懂這些,他竟也是個不頂事的……”
接過茶喝了一口,氣順了些,瞄了眼哆哆嗦嗦的喜菊喜蘭,太太也知委屈了她們,便沒再訓,轉臉看向云初:
“云初,我說喜菊幾句,你也別覺得委屈,昨兒買的那個官囚,雖不違反規矩,終是有傷體面,聽說那個官囚已經被送過不知多少家,欒城大戶就沒人敢挑她,一旦傳出去,說是因為你圖便宜落在我們府,老爺還怎么在人前抬頭,今兒我就替你做回主,剛剛已經吩咐喜竹去傳話,讓管家把那個官囚給退了,云初記得下次不許再做這么魯莽的事兒了。”
云初一震,難怪剛才在門口,喜竹的眼神那么古怪呢,原來是去傳話。這時候就去找李華退貨,那她的一番心血豈不都白費了!
“姨媽,不過是個官囚,哪有那么嚴重了,媳婦都買回來了,再退了,媳婦……多沒面子……”嬌顛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哀求,云初臉色微紅地向太太示弱,“再說,媳婦已囑咐李媽昨兒就換了官契,怕是也退不了了,不如就算了,就當您疼媳婦了……”
太太就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不少:
“但凡差不多,我也就依了你,這事兒不比別個,那個官囚是烙了印的,又是黎國人,我們府里是堅決容不下的,換了官契也沒事,欒律有規定,立券之后,有舊病者,三日內聽悔,李媽跟市司熟悉,我們多給些銀子,讓她去通融一下,按有舊病論,把那個官囚的賣身官契給退了……”
太太說著,心下暗嘆,這哪是省銀子,里外里多花了幾倍的銀子不說,還賠上一張老臉,倒是便宜了李華。
不死心的云初,見太太態度堅決,知道硬的不行,索性撒起嬌來,拉長了聲音叫道:
“姨……媽……”
“母親,您就答應她吧,四嫂一定是因為聽說那個官囚是黎國人,才變著法地買下來,準備送給江公子報答他的救命之恩呢,都在一個府住著,說不定江公子感激涕零,會處處憐惜四嫂呢!”
聽說程清雪是黎國人,董書早紅了眼,云初剛叫了聲姨媽,哀求的話還沒說出口,便嘲諷起來,尤其最后一句的“憐惜”兩字,說的脆生生的,讓人浮想聯翩。
眾人不覺都怔在了那兒,連太太也驚得說不出話來,她還真沒想過這一層,疑惑地看向云初。
你看上了那個花心蘿卜,就全天下的人都喜歡他!
沒料到董書會因程清雪黎國人的身份而受刺激,竟嫉妒起來,云初一時傻在了那兒,哀求太太留下程清雪的話,硬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
正僵持間,只聽“砰”的一聲,董國公重重地將茶杯墩到桌子上。
董國公怒了,廳里人人投栗變色,連原本瞧熱鬧的三位小爺,都坐直了身子,戰戰兢兢不敢出聲,他們對這位威嚴的父親,可是怕的很,偌大的廳里只聽見董國公粗重的呼吸聲。
良久,才聽到董國公明顯壓著怒氣的聲音:
“一大清早的,沒一件叫人省心的事,書兒,這話也是一個姑娘家該說的嗎?也不怕人恥笑,平日那些規矩禮法,都學哪去了!”又轉向云初,“再有,那個官囚立即退了,這事兒以后誰都不許再提!”
董國公一錘定音,震得云初的心陣陣發顫,耳朵嗡嗡直響,為留住程清雪,枉費她從昨夜開始,就辛苦布局,結果仍是一招棋錯,滿盤皆輸。
身子晃了晃,頹然地依在椅背上,云初但覺胸口熱浪翻滾,氣悶難當。
董書眼淚也簌簌地落了下來,委屈地說道:
“女兒不過說句實話罷了,四嫂就是這樣熱心的人,昨兒為陸公子,還勸母親說服您……”
見董書又要提陸軒籌糧之事,異常煩躁的云初,騰的站了起來,犀利的目光緊緊地盯著董書。
從沒見過云初這樣,董書下意識的閉了嘴,張著大眼和她對視著。
“云初,書兒不過隨便說說,你這是做什么?”
見姑嫂間空氣緊繃,怕董國公再發火,太太適時開了口。
一句話,云初也冷靜下來,見眾人眼光都聚在身上,深吸了口氣,強壓下一腔怒火,從袖籠中取出帕子,她緩緩來到董書身邊:
“書妹妹馬上就大喜了,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讓妹妹流淚總是嫂子不好,來,嫂子給你擦擦。”
下意識的,董書伸手去擋,云初趁勢捉住她的胳膊,狠狠地掐了下去,董書疼的一呲牙,張嘴要喊,親密地貼近她的耳邊,云初低聲說道:
“不想你肚子里的孩子讓太太知道,你最好閉嘴!”
驚恐地看著云初,董書臉色瞬間變的慘白,胳膊被掐的生疼,卻沒敢喊出來,良久,強擠出一絲笑意,說道:
“都是我不好,剛剛只是瞎說,父親已經訓斥了,我也知道錯了,還求嫂子原諒。”
見她告饒,云初這才松開她,緩緩回到座上。
悄悄地揉著胳膊,董書再不敢多話。
見云初瞬間便收服了董書,姚闌臉色變了變,隨即也笑著打起圓場,一場風波消于無形,太太也露出一絲欣慰。
用過飯后,董國公便出了門,太太又把眾人留下,商量起董書的嫁妝,正說著,潘敏過來了。
見她坐好,太太淡淡地問道:
“仁兒還在鬧?”
“回太太,江公子答應出銀子,三爺已經不鬧了,跟著出了府。”
一聽又是江賢,太太臉色一黑,厭惡地說道:
“又是他!這府里多少事兒,都是他生出來的,哪個院他都想摻一腳!”
潘敏更是咬牙,不是江賢,沁園哪能左一個右一個進來這么多女人,見太太皺眉,立時附和道:
“就是,媳婦聽說他要出銀子給那個狐貍精辦喪事,本想堵著門口罵他一頓的,偏他像猜到了似的,竟只打發了個小廝來接人,他自己在大門那兒等著……”
就你那點心思,除了白癡,是人都能猜到,猜不到才是稀罕事!聽了這話,眾人都忍不住笑,見太太陰著臉,只用力繃著。
一直靜坐的晁雪意外開了腔:
“這江公子雖說沒氣節,倒是很仁義,聽二爺說,府里的幕僚但凡求他,他都肯相助,花銀子也大方,而且沒他辦不成的事兒,只是不知他哪來的銀子,花起來跟流水似的,既然這么有銀子,為何偏偏在我們府做幕僚?也不知老爺看中了他啥?”
這也正是云初的疑惑,她看得出太太對江賢的極度厭惡,只是,為什么不索性攆了?也省的好好的董書被糟蹋了。
“我聽父親說,這江公子不僅精通文韜武略,也擅長經商之道,和黎國皇帝反目之前,便和黎國的許多巨商都有交情,反出黎國后,那層關系從明處轉到暗處,卻是一直聯系著……”
“他是個逆臣,又有萬歲的圣旨”董畫驚訝地看著姚闌,“那些商人還敢和他來往?”
“商人重利,那管什么國仇家恨,這江公子能弄到他們想要又弄不到的東西,自然都狗皮膏藥般貼上去……”見董畫問,姚闌就笑笑,臉上一副高深莫測,“江公子寄居在我們府上,還不是看中了老爺既有勢,又不像文官那樣清高,能容下他,聽說這兩年他可是從老爺手中拿走了大宗的私鹽買賣,那黎國的商人能不搶著巴結嗎?老爺大概也是看中了他能弄到黎國的東珠、人參,甚至皇家控制的礦產,才留著他……”
太太點點頭,剛要張口,忽然想起董書的話,心里一陣反感,轉而說道:
“什么仁義不仁義的,不過是仗著老爺寬厚仁慈,手里有幾個銀子,取巧罷了,就沒見有他這么好色淫蕩的,好好的三爺,都是被他帶壞的,還有那個什么倩云,不是他……”
察覺失言,太太的聲音戛然而止。潘敏就附和道:
“太太說的是,國公府里有他,沁園就沒個好,太太不如就讓老爺將他攆了,那些東珠、人參什么的,媳婦的父親也能弄到!”
看了潘敏一眼,太太沒理她,看著眾人道:
“我今兒說了,你們也仔細聽著,這府里府外的,再不許議論他,見了他,都避的遠遠的,尤其那個落雁湖,離星宿院最近,你們沒事了在屋里多做做女紅,少去那兒招惹!”
見太太的聲音突然變的嚴厲,眾人都一頭霧水,以前沒事兒閑聊,也常提起江賢,太太不過罵幾句罷了,不想今日竟大動干戈,有那機靈的,想起董書和云初拌嘴的事兒,似有所悟,就偷瞄向云初,其他人也隨著瞄了過去。
樹林中驚心的一幕,讓云初記憶猶新,太太不說,她也會躲那個煞星遠遠的。原本沒什么,但見眾人的目光都聚過來,云初就知是董書的話在太太心里生了根,不僅太太,眾人也起了別樣心思,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董書一哆嗦,慌亂地低下了頭。
看看董書,又看看云初,姚闌目光閃了閃,卻沒言語。
空氣就沉寂下來。
不約而同,眾人都低頭喝起了茶。
見自己的話起到了威懾,太太嘴角就彎了彎,轉而說道:
“書兒的嫁妝清單,老爺昨晚看了,只說旬公子喜武厭文,讓把府里珍藏的那幾柄寶劍找出來,揀兩把喜歡的填上,那些墨寶硯臺的,再掂量著減下來幾樣,大體就這樣吧……”
話音一落,董書就尖叫起來:
“母親,女兒的嫁狀,管旬公子喜不喜歡,那墨寶硯臺都是女兒喜歡的,女兒不!”
眼看著董書,太太就嘆了口氣:
“老爺這也是為你好,你婆家是大家族,你進了們,旬公子不給你撐腰,怕是各房都會欺負你,這才變著法地在嫁妝上打主意。”
說完,見董書要插話,太太忙又道:
“左右沒幾個銀子,既然你喜歡,墨寶硯臺就不減了,單把那兩把劍補上就是……”
府里珍藏的那幾柄寶劍都是價值連城,三爺討過多少次,董國公都沒賞過一柄,如今不過嫁個女兒,一出手就是兩柄,聽了這話,潘敏的嘴就嘟了起來,生出滿臉的醋意。
“那幾柄寶劍是老爺的,他喜歡給誰,是他的事兒……”瞧見潘敏神色不對,太太就正色道:“這些你們誰也別攀比,指不定哪天你們誰討老爺歡心,老爺也會賞了你們……”
正說著,就有小丫頭慌慌張張進來回道:“……李媽和赫管家求見。”
“芝麻大的事兒也鬧到這兒來!”太太臉色一沉,“……讓他們直接去露院把人領走就是。”
“回太太,李媽……不同意退人”瞄了眼云初,小丫鬟支支吾吾,“……她拽著赫管家不撒手,說什么也要找您理論,就在廳外候著。”
見太太緊縮眉頭,姚闌厲聲說道:
“你去告訴管家,李媽要多少銀子,只管給就是!”
小丫鬟一哆嗦,古怪地看了眼云初,戰戰兢兢地說道:
“奴婢聽李媽說……說那程清雪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