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油燈如豆。
元好同賈夫人坐在一起,握著賈夫人的手勸她:“夫人,我們一起走吧,明日那大周質子一離開,周兵馬上就會攻城的。”
賈夫人微微的嘆了口氣,然后慈祥的拍了拍元好的手背,卻又轉臉看著正在屋子里走來走去的賈士謙,顯然,老夫妻倆,夫唱婦隨,賈夫人一切要聽賈先生的。
“我不走。”這時,賈老先先也坐了下來,一手拍著桌面,算是決定了。
“先生。”元好提高了聲音,正要繼續勸說。那賈先生卻沖著元好一擺手,阻止元好繼續說下去,然后他抿了口冷水道:“你聽我說,此番南楚是在劫難逃了,但不管如何,我賈士謙都是南楚之臣,老夫要學田橫那五百壯士,要于國于君上共存亡,值此亡國之刻,老夫斷沒有逃生之理。”
賈士謙一臉堅決,這番話說的鏗鏘有力。
“先生,這樣的昏君他不值得啊。”元好哽咽著,有些恨恨的道,沈家滅門的一幕一幕又在腦海里顯現。
爹,大哥,三哥被斬首,二哥在軍中被賜毒酒,奶奶撞死金階,大嫂一條白綾,再到兩年前,二嫂口吐鮮血死亡,這一幕一幕,每每想起,就讓她腦中充滿了恨意,兩年來,跟著賈先生學習,一些東西她看得比過去清楚,雖然這一切表面上是尹隨的誣陷造成,但焉知不是昏君的本心,自八年前,沈家軍力挽狂瀾,皇上一方面對沈家褒獎有加,另一方面卻暗中提防起沈家了,再加上父兄軍人出身,做事難免不拘小節,世人都說什么功高震主,但實則不過是皇上鳥盡弓藏的借口罷了。
看著元好的表情,賈士謙自然知道她想什么,便嘆了口氣道:“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他是君上,他可以負臣,臣不能負他,我想,就算你爹他們能活著,也會做這樣的決定,我為這樣的君上悲哀心痛,但我依然要為南楚去死。”
元好一時無言,以父兄的秉性,怕是正如賈先生所說。
賈士謙說完那番話,又伸出手緊緊的握住賈夫人:“夫人,你跟好兒一起離開吧,我這一生,唯對你愧疚萬分,我這脾氣,總是不合時宜,又一生甘守清貧,兩個兒子,死的死,活著的慶宇我又不認了,到老了,連承歡膝下的人都沒有,夫人,其實慶宇的才學和眼光都很厲害,當年,他就說過,南楚必亡,他說,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伺,他看好大周,如今,他在大周想來應該不錯,夫人,你就去找他吧。”賈士謙看著賈夫人勸解的道。
“老爺,你說的什么話,我是個婦道人家,什么君君臣臣的,弄不懂,但我們卻是拜了堂要相守一生的,我只知道,你去哪兒,我去哪兒,你要殉國,我便殉夫,奈何橋上,我們也相伴走過。”賈夫人也緊緊的握住賈士謙的手道,神情有些激動,但那話卻讓元好心漲滿著一種感動,夫妻當如是。
“唉,夫人,是我說錯了。”賈士謙也反握著賈夫人的手,頭連連點著,花白的頭發擅抖著。那賈夫人卻笑著伸手摸平賈士謙額上的亂發,整理的整整齊齊的。
兩人默默相望,元好站在一邊,不發一語,心里卻明白,不論如何,賈先生和賈夫人是不會隨著她一起離開了。
賈氏夫婦相視了好一會兒,才又相互扶持著坐下。
這時,那賈士謙似乎想起什么,走到床邊,從枕頭下拿出一把折扇,遞到元好面前:“好兒,這把扇交給你,它是年初時,我那二小子賈慶宇托人帶來給我的,你拿著這把扇子去大周找他,我想他會照顧你的,另外,你再跟他說我跟他娘走了,讓他刻兩塊牌子,晨昏時上上香,這樣,他還是我賈士謙的兒子。”
“老爺,你又認他了?”一邊的賈夫人聽到賈士謙的話,激動的含淚道。
“他是我的兒子,我哪能真的不認他,當年,他一心去大周謀前程,可我是南楚官員,又是最忠直的死硬派,倔老頭,他若還是我的兒子,大周哪個皇子敢用他,所以,我才公開跟他絕裂父子關系的。”賈士謙嘆口道。
“老爺,原來你清楚自己倔啊,我還當你真那么狠心呢。”賈夫人微笑的輕嗔了賈士謙一眼。
老夫老妻的,兩人的話里沒有太多的情愫,但卻格外的溫馨和默契。
“好了,好兒,你趕緊帶著小魚走吧,好好的將小魚撫養長大。”這時,賈士謙又轉過臉對元好道。
外面更聲陣陣,已是三更天了,這時候,怕是二婆已經在質子府的后院等著了,時間不能再拖。
想到這里,元好接過賈士謙遞過來的扇子,然后撲通一聲跪下:“先生,夫人,好兒一定會把你們的話帶給賈二公子。”
“好了,走吧,要是天亮了,你二婆的布置就白費了,來,我幫你把小魚背在背上。”賈夫人說著,就抱過小魚,又拿了長長的背帶,將小魚放在元好的背上,然后扎緊背帶。
“先生,夫人,保重。”背上小魚,元好轉過臉看著賈先生和賈夫人道。
“唉……你也要保重。”說著,賈夫人紅了眼,又重重的親了小魚一口。
元好咬了咬牙,背著小魚扭身出門,賈夫人扶著賈先生站在門口,看著元好身影融進夜色里。
“這兩孩子都是苦命的。”賈夫人揉了揉眼睛。
“唉,一個是弱質女流,那小魚又是個弱智兒,今后的路難走啊,不過,她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其心智也不簡單,我想,她能走下去。”賈士謙道,這兩年來,他將自己一身所學傾心相授,也是希望萬一有一天她獲得自由能用得上,如今看來,一片苦心總算沒有白費。
“好兒,好兒。”質子府后院的暗道出處,二婆低低的叫著。
“二婆,我來了。”元好從暗道出來,一切都還順利。
“我的四小姐,你怎么才來,這天眼看著都快亮了。”二婆急著跺腳道。
“一點事耽擱了,事情還順利吧?”元好回道。
“唉,出狀況了,今天,接到消息,質子府車隊提早出發,午時之前就要出發了,如今馬車那邊,下人們正在裝貨,到了明天白天,馬車邊上肯定不脫人,你怎么藏到馬車底下去啊?”二婆語氣滿是焦灼。
“二婆別急,先帶我過去看看。”元好壓低著聲音。
“嗯。”二婆點點頭,然后帶站元好消消的往西院的馬車房那邊去。兩人躲在花叢里,遠遠的,那一處燈火通明,質子府的侍衛正往馬車上裝東西,另外幾輛馬車已經裝好,上面蓋著雨篷。
“好兒,那停在左手樹下兩輛已經裝好東西的馬車底下,我都偷偷的裝了兩道橫杠,對了,我這里還制了個網兜,之前,貨沒裝好,我怕人發現,便沒綁上去,現在貨已裝好,那雨篷連著擋板正好擋住馬車的兩邊,看不到底下,找個機會,你悄悄的鉆到馬車底下,先將這網兜系在橫杠,這樣,你躲在下面,有些網兜承一下力,也會舒服些。”二婆說著,從一邊的大石下拿出一團物品,顯然正是她說的網兜。
元好看著網兜,二婆想的很細,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只是,現在可怎么辦哪,這出發提前了,裝貨也就提前,這次,為了拉攏這大周質子,朝庭,還有許多官員都送了東西,貨不少,一時半會兒也裝不完,怕是要弄到明天午時起程。”二婆底底的在元好耳邊道。
元好自然明白二婆的話,也就是說,從現在到明天起程,這里都會有許多的人,那么也就預示著她沒機會藏到馬車下去。
“這樣,二婆……”元好想了想,低低的在二婆耳邊說了幾句,二婆連連點頭:“這個方法行,我去辦。”二婆說著,便悄悄的離開。
等二婆離開后,元好解下背上的小魚,又將他兜在身前,此刻,小魚睜著黑漆漆的眼睛,歪著頭,嘟著小嘴兒,就靜靜的看著元好,不聲不響的,給人感覺特別的乖。
元好伸著手指輕輕點了點小魚的鼻尖,小魚的小鼻頭輕輕的皺了皺了,仍是靜靜的看著元好,只是那小臉卻貼了上來,貼著元好的脖子。
元好知道,一般的情況,小魚很少哭鬧,只是這次混出城去,卻是兇險萬分,任何導致功虧一簣的可能都要考慮到。
本來,元好最早的想法是先到質子府,然后等質子一行離開,這質子府的侍衛必然撤去,到那時,她再離開質子府就行,可后來一計較,發現這計劃雖然看似安全,但卻最不保險,首先,質子一行撤離,侍衛并不會馬上撤走,這之間有一個過程,可她一但離開罪奴宮,那么,明天一早,她的失蹤便會被人發現,到那時,就會進行搜索,而跟罪奴宮相鄰的質子府怕是也跑不掉,所以,她只有跟著質子一行出城才最安全。
只是躲在馬車之下,一點響動就會被發現,想到這里,元好咬了咬牙,從懷里拿出事先備好的安眠香,這是她用月亮草制成的,當初還給小仇兒用過,這會兒,使不得也要用一用,想著,她便用火石點著了安眠香,元好將安眠香湊到小魚的鼻前,不一會兒,小魚便閉上眼睛,沉沉的睡去。
這時,元好才熄了好眠香,然后把小魚抱緊靜靜的等待著二婆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