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鎧來了之后,何勇先介紹起那位廣州買辦李老爺,“秦大人,這是我外甥李東來,在上海做洋買辦的,這次是老爺子特地讓他回來辦這件事的!”
這李東來四十來歲年紀,倒是一表人才,但是不知什么原因,總有讓秦鎧多少有些不舒服的感覺,到底是為什么,他也說不清楚,他拱拱手笑著說道:“李兄,多謝!”
李東來拱手回禮,遞上一大疊東西,“這是和沈唱和、金伍幾次會面和協商的底稿,其中幾份都有他們的簽押,里面還有多張他們給的貨物驗收報告,還有就是金伍轉給我貨款的憑證,這其中的差價就是他們拿去的好處費!”
秦鎧翻了翻這些證據,可謂鐵證如山,這李東來做事滴水不漏,看得出是個厲害角色。有這些證據在手,在生些個事情出來,這沈唱和還真是死的莫名啊。
“李兄,這之后官府那邊免不得找你的麻煩啊,你可想好了應對之策?”這既然設了套子,那自然要處處嚴密,否則一不小心,非但沒套住人,反而把自己給套了,那可就是愚蠢之極的事情了。
李東來站起身來,“秦大人,此時盡可放心,我李某此番早已打定主意進衙門走一圈了,一定把這事兒辦妥貼了!”
秦鎧又和何勇、李東來商議了一番,他們兩個先告辭而去,周瑞東則把船廠那邊的事情匯報了一番,經過近兩個月的縝密調查,金胖子那邊克扣工人薪水的伎倆都一一被查清楚了,這不外乎官銀變雜色銀兩、虛報人數吃虧空、藝圃生半薪算一薪、碎煤算精煤價……整個報告倒是洋洋灑灑數千字。
對于這份挖人隱私的工作,周瑞東完成得實在是超出秦鎧的預料,他正想說點什么表揚鼓勵的話,周瑞東伸手悄悄指了指一邊正在若無其事喝茶的章奎……原來這篇大作是章奎出手的!
秦鎧掉轉頭,章奎先接上話了,咧著嘴露出一副苦瓜臉,“教官,你別表揚我,也別鼓勵我,這活我干一次就夠了,嘿嘿!”
“章奎你小子,有一套啊,行!那你不要表揚,你想要啥?”
“教官,若是你那天帶兵打仗了,你給我一次機會,第一個帶上我,”章奎哈哈大笑道,“我要在這事上贏瑞東一回!”
“隨你……”周瑞東滿不在乎的笑著,已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這廝一個月還就難得笑上幾次。
“帶兵!”秦鎧有些驚訝,自己藏在心底的這些事情,這兩個學生倒是猜的真準,他哈哈一笑,意味深長的看了看兩個學生,拿起那沓子契約和調查報告,“這幾日事情多了去,章奎,你想干事,到時候可別又說教官派的活太多羅!你現在就去整一個計劃,我要船廠在一周后就開始停工!”
三個在一起一直商議了兩個多時辰,然后周瑞東、章奎才匆匆離去。
兩日后,在馬尾港南洋水師的專用泊位,丁日昌親自指揮眾人把那門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重炮吊上了招商輪船局“東山”號大貨輪,南洋水師派出了兩艘兵船“泰安”、“登瀛洲”隨行押運,丁日昌則在“東山”號上親自壓陣。
秦鎧沒有選擇呆在噸位較大的貨輪上,這次隨行的只有黃興和孫翔,此番遠赴天津衛那只是一場計劃中的作秀,對此,他并沒有太多興趣,他感興趣的是此番可能碰到的一些人,還有就是這支背負著不屈和失敗的南洋水師。
兩艘兵船都是1200多噸的中型木殼蒸汽動力戰船,這兩個名字秦鎧都很陌生,正當他帶這黃興、孫翔站在碼頭上決定上那條船的時候,忽然發現兵船上冒出許多腦袋,竟然還沖著自己指指點點。
“孫翔,你看這么多人迎接老師呢!”黃興個大嘴巴開始嘀咕起來了。
秦鎧回頭狠狠瞪了這傻子一眼,這是迎接嘛?整一個看猴戲啊!正在考慮是不是讓丁老頭叫個人來領路的時候,“泰山”號兵船上一側的踏板咕嚕嚕的放了下來,一名相貌堂堂、身材魁梧的年輕武官帶著三四個穿著五云服的士兵大踏步的下來了。
來人走到秦鎧前面不遠處,聲如洪鐘般大聲問道:“可是船政學堂的秦教官?”
看來自己還是有些薄名,秦鎧挺直了身體,這些日子以身作則的拉練效果確實不錯,他完全抄襲與后世鐵軍的“三大步”訓練,這么一站倒是有了幾分軍人風范。
他拱拱手,面前這武官應該級別不高,不過做到一艦的管帶,至少是七品武官了,笑著問道:“正是秦某,將軍貴姓?”
來人見秦鎧施禮,忙躬身回禮,“秦大人見笑了,在下是南洋水師泰山兵船管帶呂翰!”說罷又介紹起身后幾位穿五云服水手服的士兵,“這幾位都是馬尾船政學堂早一年的學員,早聽說秦教官的大名,所以今日特來拜見!”
呂翰!這名字秦鎧那是知曉的,在他所知的歷史中,這位后世評價生性沉穩果斷,練兵勤勉的武官在與法國人的炮戰中死戰不退,全艦官兵更是拼死殺敵,只可惜空有一腔熱血,卻無奈艦、炮遠不如敵,最終以身報國。
他微微一笑,一個可造之材啊,既然我來到了這個時代,那就看我逆天改命,讓這一腔英雄之血不再空灑碧波……
“呂翰……呂賡堂!將軍善兵之名,我也常聽人提起,”秦鎧開始嫻熟的應用起手中的信息資源拉扯起關系來了。
呂翰見秦大人竟然知道自己的表字,卻也十分驚訝,不過也有幾分驚喜。他不過是七品武職,若是說有些名氣,那也僅限于南洋水師內部,他練兵勤勉,不過這在水師里卻未必是什么好性格。
他這管帶,還是早年沈葆楨大人管轄南洋水師只是提拔的,這一做就是三四年,現任南洋水師統領劉深就不怎么喜歡他,平日里戰船出海訓練,劉統領多讓挾帶些私貨,而呂翰對此十分反感,多次當面拒絕,兩人間的關系實在是談不上好,這官職自然也就原地踏步了。
“秦大人,我輩才疏學淺,大人真是見笑了!請秦教官上船,我們在慢慢請教吧!”呂翰大手一揮,非常熱情的把秦鎧迎上了兵船,又讓人特別備下一間獨間的船艙供他休息。
到了船上,秦鎧到也沒了看風景或者休息的念頭,他的思維里,凡是都需主動,立刻帶著兩學生到這艘兵船上四處轉悠起來。
這泰安號戰船其實就是一艘中型運兵船,并沒有安裝太強的火力,在船尾,秦鎧看到兩門阿姆斯特朗101mm的前膛火炮,只是裸裝在后甲板的射擊臺上,另外兩側船舷各裝一門格林快炮(美制加特林轉管機槍),而船首僅有一門阿姆斯特朗127MM的前膛火炮,火力實在是很糟糕。
隨著“東山號”一聲長笛,船隊緩緩駛離馬尾港,秦鎧站在船舷格林炮旁邊,回眼望著身后地形險要的馬尾港口,兩岸設立的大大小小十來座炮臺將整個港口看似護得嚴嚴實實,不過再強大的炮臺也擋不住滿清政府的愚昧和白癡,歷史上在其后的馬尾海戰中,竟然縱敵入港,終致大敗。
“秦教官,馬尾港這防守可謂嚴整吧!”身后有人開口問話,這豪爽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呂翰來了。
“確實不錯,賡堂兄對此有何評價?”秦鎧無意評價這些炮臺,這都是沈葆楨、丁日昌多年的謀劃,可謂深謀遠慮,然而到最后竟然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呂翰左右看了看,嘆了口氣,“火炮老舊,軍心不振,空有其表而已!”
秦鎧想起日后史書上記載的馬尾海戰的片段,這南洋水師和福建水師那也算浴血奮戰過的,南洋水師僅有一艘戰船臨陣脫逃,而福建水師作為這時代的地方水軍,盡管只有帆船,也是在法國人的巨艦大炮下不畏死的突進攻擊,不過這結果與他們的英勇反差就太大了。
“賡堂兄,我看南洋水師軍容不錯,”秦鎧指了指前面船首炮位上,一些士兵正在拿著藥包和練習炮彈進行發射訓練,倒是各個龍精虎猛的模樣。
呂翰抬眼看到正在指揮訓練的幾個親兵,看到滿頭大汗正在訓練的士兵,一絲自信的笑容浮現在他堅毅的臉龐上,忽然,他指著其中一個矮矮胖胖的年輕男子,“秦教官,那位是船上的管駕,大人對此人有何評價?”
“噢……若非賡堂兄告訴我這位仁兄是船上的管駕,我定然以為這位或許是船上的大廚噢!”秦鎧微微一笑開起了玩笑,不過神色一肅,很肯定的說道:“既然能入得了賡堂兄法眼,必然有其過人之處吧!”
“大人,陳桐浦是同治十一(1872年)李中堂大人送往美利堅的留美學童之一,他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就讀,拿到了輪機和化學兩門學科的證書……秦大人,秦大人,是不是海上風大有些不舒服了?!”呂翰正介紹著矮胖子的時候,卻發現旁邊這位秦大人眼神有些不對勁,忙調轉話頭。
秦鎧給一下子從思緒中驚醒了,嘿嘿一笑,剛才咱多少有些受驚了嘛,麻省理工啊,后世也是數得上的好地方,沒想到這南洋水師里還真是藏著寶貨啊,這等人才跑來開船,真是太……太……太浪費了,對了還學過化學專業,這可真是太專業對口了!
“賡堂,我沒事沒事!我只是想起一些個雜事,你繼續說吧!”秦鎧打著哈哈,眼睛開始在周圍的船員和士兵身上掃描起來,只是似乎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隱藏人物。
“陳桐浦回來后,一直想去造船廠,不過上面不知道如何考慮的,給塞到后學堂跟英國人學開船,然后給派到我這里來了……”
“浪費啊……”秦鎧忍不住一拍船欄桿,這陳桐浦留美五年,回來還要到馬尾后堂跟那些英國人學上兩年,和這胖子一樣遭遇的,倒是確有其人,后世頗受關注的鐵路工程專家詹天佑也是一般的經歷!對啦,這為詹天佑呢,貌似馬尾學堂里沒看到這么號人嘛!
呂翰這會兒有些抓狂,這位秦教官可是名聲在外啊,自從那本《工業興國論》的小冊子流入水師之后,這些馬尾學堂出身的軍官、士兵都是爭相閱讀,看到自己就讀的學堂有如此的新氣象,呂翰和一些有想法的青年武官都是頗為感慨。
對他促動最大的,當然是秦鎧在書中提及的那些全新理念,海權論、巨艦大炮學說……這無疑把海軍的地位更是提高到一個影響國運的地步,所以呂翰在得知秦鎧隨丁日昌巡撫去天津衛時,第一個想法就是要見見這位秦教官,不過這會兒秦教官顯然心事重重,他可不知道秦鎧這會兒正在琢磨著這位矮胖子陳桐浦未來的某位校友。
“秦教官,我正要請教幾個問題,”呂翰從懷里掏出一本《工業興國論》,這下倒是把秦鎧的思緒拉了回來,對于宣揚自己的工業興國論,秦鎧那也是大有興趣和不遺余力滴,兩人匆匆轉回屋內,而呂翰也順便把留美胖管駕給叫了進來。
秦鎧樂呵呵的看著胖胖的陳桐浦,心中暗笑,先掂掂斤兩,是人才的話那就毫不客氣的拿下羅,這可是為了胖子你好!
這陳桐浦實在是太應驗那句人不可貌相的古語了,不愧是這時代麻省理工的畢業生,比起從國內科舉出身的士子,那視野和思路大有區別,從他的口里已經不是蹦出“民主”、“科學”這等字眼,當然這是以英語詞匯的方式出現的。
因為在中國還沒有能與之對應的翻譯,這時代中文中“民主”的意思乃是“萬民的主宰”,這無疑與后世民主的意思南轅北轍,而所謂“科學”,那卻是指的“科舉之學”,以秦鎧這個穿越人的眼光看看待這兩個詞語意義的變化,其中未免太過諷刺了。
而呂翰、陳桐浦第一回聽到秦鎧侃侃而談當今時局,真是有一種發聾振聵的感覺,看過評書,多智的諸葛孔明在隆中便知天下大勢,沒想到在馬尾船政學堂,竟然也有一位能對天南海北、泰西諸國都了如指掌的人物。
這兩位都是學習過新學的年輕人,對于泰西諸國自然知曉一些信息,但是像秦鎧這樣能把西方列強歷史和現狀都分析得頭頭是道的,在他們看來,即便是那些西方來的學者和教師,也完全沒有這種能力,就是馬尾船政學堂資歷最深、法國上校出身的日意格,也與秦教官相去甚遠。
秦鎧自然不放過這個顯示能力的機會,這兩人無疑是可用之才,對南洋水師的籠絡,這一直是他計劃中的事情,不過這南洋水師成立已經十余年了,其中自然關系復雜,而軍官也是良莠不齊,他需要一個切入點,而接觸到呂翰這位有著猛士之風的漢子,無疑正是一個最好的契機。
幾天的交流下來,呂翰和陳桐浦都有相見恨晚的感覺,不過顯然現在的情況下,他們只能朋輩相交,畢竟隨意插手軍中,這可是犯了大忌的事情。
而陳桐浦在聽到秦鎧介紹火炮局的一些成績和未來粗淺的設想時,已經迫不及待提出,是不是讓秦大人找丁巡撫說說,讓他轉行到火炮局做些研究方面的工作,畢竟那是他在麻省理工學習了五年的專業。
對于胖子的主動投靠,秦鎧自然樂見其成,而呂翰顯然看到共事多年的陳桐浦終于有一個好歸屬也是十分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