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尾火炮局的右側是一大片連綿的平房,門口一隊保安團在一名船政學堂學員的帶領下,正在來回巡視,這一大片保安嚴密的區域,根本沒掛任何的標志,不過船政內部的人員都知道,這里是督辦秦大人創辦的研究所所在,據說是船政最機密的地方。
在執掌船政后,秦鎧立刻拍發電報約見了德國領事馮·施萊爾,對于中國秦的邀請,馮·施萊爾那是絕對的愉快,前面兩次的合作,德意志帝國付出了區區125萬兩白銀,便得到了帝國最大競爭對手的機密資料,而且獲得了一項領先的磨床技術專利使用權。
這些資料都被伏爾鏗造船廠、克虜伯公司的專業人士所肯定,尤其的那款機械磨床,使得克虜伯火炮的質量得到了不小的提升,而且能應用于新式蒸汽機的生產,為此,俾斯麥首相特地簽發了嘉獎令,這讓他儼然成為德國外交官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秦鎧在研究所里會見了施萊爾領事,秦鎧先是抱怨了一通德國未能提供魚雷相關設備,這本來就在他意料之中,拿出來嘮叨,那是為之后的討價還價做些個鋪墊。
施萊爾領事對于秦鎧的嘮叨顯然也是做過準備的,第一批交易的成果中,唯一未能成交的就是刷次考甫魚雷廠設備的購置,不過他還是做了一些補償的,在秦鎧要求的至少100名德國技術工人的交易中,他非常大方的給提高到了200人,而且其中的100人已經隨船來到了馬尾。
“施萊爾先生,我需要的是專業的技術人員,而不是想法國人給我們找的歐洲木匠、鐵匠之類的人員?”這本來就是交易,秦鎧自然大談條件。
“尊敬秦大人,這點你務必放心,在看到您這提供的磨床專利后,伏爾鏗造船廠、西門子公司、克虜伯公司、刷次考甫魚雷廠、毛瑟槍廠都非常愿意與您進行技術方面的交流!這當中,有您特別需要的魚雷和蔡司光學鏡片的技師,”施萊爾這句話倒是大實話。
前些時候,德國公使施耐德在了解到天津軍演火炮的來歷后,立刻第一時間指示施萊爾,務必達成與秦鎧的技術交流協議,一個有技術研發能力的東方第一的船只建造機構,那孕育著多大的潛能!而且對方已經顯露的冰山一角已經足夠的震撼了。
施萊爾的表態多少讓秦鎧很滿意而且多少有些意外,細想之下,立刻明白了對方的念頭,看中咱的研發能力嘛!不過這批德國技術人員的到來徹底解決了研究所內的一些師資問題,還有就是可以讓工人們通過與德國技工之間的交流,學習德國人的嚴謹作風,希望能快速提升船政工人的素質和工藝。
“施萊爾先生,非常感謝你的誠意,為了你我之間的友誼,也為了德意志帝國在戰艦制造工藝上進一步提高,我們這里很快就會投入研制一種新型號的戰艦復合裝甲,到時候這項技術將非常樂意與你共享!”
秦鎧再一次笑嘻嘻的拋出了誘餌,1876年之前的鐵甲艦所用的護甲都是鑄鐵護甲,防護能力一般,而且特別厚重,之后由法國開始掀起了鋼甲的大變革,采用含碳0.45的高硬度鋼甲制作護甲,鋼甲的防護能力不錯,不過受到重炮轟擊后,容易橫向斷裂。
而英國在英弗萊息白鐵甲艦上用的已經是新型的鋼鐵復合甲,這是一種外表為高碳硬鋼、夾層為“別西邁”鋼質的低碳鍛鐵,具有很強的韌性,鋼板合成后,以重型機器予以碾壓、整平,使之融為一體,后世稱之為“復式鐵甲”或者“鋼鐵混合甲”。
施萊爾對于戰艦裝甲自然是外行,不過聽秦鎧介紹復合裝甲,聽起來也是非常具有誘惑力的,而且這種復合裝甲的效能要超過德國最先進鍛造鐵甲時,施萊爾哪能不心動,這可又是一項大政績。
秦鎧現在對于技術并不缺乏,他缺乏的是將技術轉化成為產品的工藝,馬尾船政的這一大批技術工人無疑是這時代中國最優秀的一批人才,不過相比這時代已經開始第一次工業革命幾十年的老牌帝國主義,這之間的差距也是很明顯的。
他能想到的,就是通過德國技術的交流和培訓,期望可以大幅度的提高馬尾船政工人的基本技術素質,這其中的投入絕對是物超所值的,當然,秦鎧不會讓這些德國人參與到自己的科技研發中去,一切的技術研發團隊,都必須由中國人自己來完成。
施萊爾得到了自己此行最想得到的東西,這才拿出了他最后的壓箱底貨色,“秦大人,你前些時候向我催要的鐵甲艦,在我的強力爭取下,伏爾鏗造船廠一個多月前已趕工完成,現在已在來馬尾的途中,我特別要求船廠安排了十名技術工程師協助您完成后續甲板武器的安裝。”
“是按照我的要求的嘛?”
“完完全全符合您的要求,尊敬的秦!”施萊爾非常紳士的以他的信譽作為保證。
秦鎧打開施萊爾帶來作為禮品的德國的丹菲爾紅酒,舉杯向自己這位利益同盟舉杯致意,“親愛的馮·施萊爾領事,對于你的友誼,會得到誠實善良的中國人民的衷心感謝的!”
“秦大人,那就請你盡快開始復合鋼甲的試驗吧,第二批德國技術工人,將會很快送到馬尾來!”施萊爾笑瞇瞇的盯著秦鎧,對面這個年輕的中國官員,完全不同于他以往見過的任何一個,不過他確信的一點,只要確保與秦鎧的合作,自己家族的榮譽很快會在自己身上得意實現。
“那接下來,我們談點私人之間的友誼吧!”秦鎧狐貍般的微笑著。
很快雙方就達成了秘密約定,施萊爾會將他掌握的德意志主要敵人之一——法國的一切消息轉交一份給秦鎧,順便幫助秦鎧繼續在德國招收高技術人才,當然,他獲得了秦鎧授權的牙膏專利的德國注冊權,想到雙方合作的未來前景和錢途,兩人都笑得非常愉快。
8月的天氣的炎熱的,尤其的福州府,空氣中充斥的悶熱、潮濕的元素。數日后,正在秦鎧忙著接受第一批100名德國技師的時候,孫復來找他了,廣州傳來消息,馬尾船政奠基者、第一任船政大臣、林則徐大人的女婿沈葆楨大人病逝。
秦鎧來到這時代,這位近代科技倡導者、憂國憂民的名臣已經因病休養了,不過聽到這個消息,他也多少有些感慨。孫復帶來的消息寥寥數語,不過秦鎧卻知道這位因病歸養的老人,時時卻還在關心這這個國家的海疆和他一手創立的水師。
這位老人在他臨終之時,還口述遺疏,上呈那個垂簾聽政的葉赫那拉氏,“臣所每飯不忘者,在購買鐵甲船一事,至今無及矣。而懇懇之愚,總以為鐵甲船不可不辦,倭人萬不可輕視”!這時代不乏睜眼看世界的名臣,卻無奈這一個昏庸到極致的滿清王朝。
三天后,秦鎧心中暗暗復述這老人的遺愿,看著眼前一艘巨大的船只正緩緩的駛進馬尾造船廠后方剛剛建造完成的一個深水碼頭,而在這艘巨大戰船的附近,正在開工建設的一個龐大船塢。
“沈大人,你的遺愿本待四年后由仲虎兄替你完成!不過既然我來到這個時代,這鐵甲艦的愿望已經替你達成了,而你創辦的馬尾船政必定會如你所愿,創造出東方最輝煌的成就!”
巡撫衙門里,丁日昌一臉古怪的神情,一旁坐著的孫復則是欲言又止,倒是下面坐著的秦鎧依舊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因為他剛才把新購置鐵甲艦的消息稟告給了丁老頭。
丁日昌足足琢磨了五分鐘,他也聽到了沈葆楨上奏朝廷購置鐵甲艦的消息,還正在琢磨著是不是也為老友這事跟風一把,畢竟這可是關系國運的大事,沒想到奏章還沒打好腹稿呢,這邊秦鎧跑來說,已經為馬尾訓練艦隊買了條鐵甲訓練艦。
這是訓練艦嗎?朝廷撥了上千萬兩銀子養著的北洋、南洋水師最先進的不過是木殼鐵脅的戰船!這秦烈風還真是能搞銀子啊,這得花多少銀子?
這光有銀子還不行,李中堂不是沒想過買鐵甲艦,英國人兩條老式二等鐵甲艦價格一路從130萬兩漲到200萬兩,讓海關總稅務司赫德去打聽過多回了,英國人還不大愿意賣!中堂大人也對這個一路飆升的價碼頭痛得很。
“烈風,你這出手也太大了點,我知道你秦烈風賺錢的本事可不比做機器差,不過這事若是傳了出去,多少有些不妥當!”丁日昌一時間腦子有些短路,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來批評下自己這個愛將。
“大人,這能有什么事情啊,船馬上要進船塢進行整體拆卸和研究,我是希望通過對這艘船的整體設計上和工藝上的學習,讓我們馬尾能盡快提高造船能力,這木殼船在如今的大炮之下,實在是完全沒有生存能力啊!”
一旁的孫復總算找到話頭了,“大人,烈風有這心也是為國為民啊,丁大人遺愿可不就是讓我大清水師盡快裝備鐵甲艦嘛,有了這第一艘,咱馬尾船政以后才能造出第二艘、第三艘嘛,那可比買英國人的船有用的多啊。”
“你們兩個……”丁日昌拍拍桌子,心中暗暗好笑,這秦烈風志向不小啊,不過自己總算是沒看錯這個接班人,日后馬尾船政在他手上一定能發揚光大,“好了好了,反正這訓練營我是交給你了,你好好給辦起來吧,一早一日,若能證明老夫今日所謂,老頭子我也就安心羅!”
“大人,不去看看嘛?”
“看啊!當然要去看啦!現在就走!”丁日昌也當起了甩手掌柜,興致勃勃的立刻驅車直奔船廠。
雖然早有思想準備,不過看到這艘全長78米、整體船身都覆蓋這厚厚的鍛造鐵甲的新式戰艦,丁日昌不禁還是被深深的打動了,自己造過洋槍、洋炮,仿制過格林炮,在江南局那時候就造過蒸汽機船,不過面對這全副武裝的鐵甲艦,他才發現,自己的洋務夢想其實不過剛剛開始。
丁日昌登上戰艦,幾乎把整條船走了個遍,這興奮勁讓秦鎧都有些咋舌,等回到岸上,第一句話就是:“烈風,要多久才能仿制出這鐵甲艦?”
這問題著實難住了秦鎧,這船舶工程說難也并非想象中那么困難,馬尾船政的造船技術在這時代,想比維新不過十余載日本只高不低,而日本在正常歷史發展下,到了十余年后,已經能仿制戰列艦。
但是這工業發展很難說有沒有捷徑,他雖然具有跨時代的技術,但是在實際中碰到的問題,很多都是由于產品工藝方面的原因引起的,比如,他即便有二十世紀航空母艦的圖紙,以這時代的工藝,那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秦鎧也不好澆滅丁老頭的熱情,想了想便說道:“大人,這事急不得,我需要在這艘船上試驗火炮系統,學習研究德國人的艦體設計,等到工匠們技術學到位了,這仿制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丁老頭拍拍秦鎧,“烈風,本來我老頭子這輩子的夙愿都了了,這些時日,你說的那個牙膏產業我倒是日日關心的很,這玩意還真有用,衙門里登記的大小作坊快有100多家了,就連福寧府、泉州那邊都有百姓過來,做東西做出來,還真能賺錢。”
秦鎧聽丁老頭不念叨鐵甲艦而去念叨牙膏了,倒是有些郁悶,他還想趁著時機說說從南洋那邊調人的事情呢,不過現在只能看著丁老頭。
“烈風,這事我明白的很,如果不造這鐵甲艦,西洋人、倭人還得生事,你盡力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銀子,老頭子我沒有,那玩意是你強項,要人,我已經給過你文書了,劉統領那邊我也打過招呼了,你要去的時候,讓孫師爺陪你去!”
丁老頭今天還真有些嘮叨,秦鎧只好小心翼翼陪了一路,送上馬車后,他還在那里發愣。馬車之上,丁日昌一臉笑意,對面的孫復倒是瞅出些意思來了。
“大人,您今天怎么盡跟秦烈風說些不搭邊的事情?”
“孫復,我能說什么啊,這秦烈風事事考慮得都周全,不光會賺錢,還有識人之能,不過還是對官場里的事情到底還是嫩了點,這回金伍的事情,總督府費了不少銀子才保下一條命,文總督可不是個好想與的人物,你和烈風說說,鋒芒太露可是要吃大虧的!”
不過顯然丁日昌的擔憂有些多余,自從鐵甲艦到了船廠后,秦鎧就徹底銷聲匿跡了,除了和孫復去南洋水師招訓練營人馬的時候,搞出了一點點動靜。
水師統領劉深對于秦鎧要來招人的事情自然是十分反對,也不知道頂頭上司丁日昌哪根筋搭住了,竟然同意讓水師出些人幫著搞什么水師訓練營,不過聽到不會從他手下調走兵船后,劉深倒也放下了心。
這些兵船那可都是他的財路,現在南洋水師都是蒸汽機的兵船,這馬力足,速度快,從馬尾出發到廣州、上海也不過兩三日的海程,這些兵船反正都要輪流出去訓練,跑近不如跑遠,捎上點私活,來回跑上一圈,那可就是至少幾百兩的好處進賬。
所以秦鎧來調人的時候,劉深也就露了露面,拿著秦鎧給的名單掃了一眼,第一個就是那向來不怎么聽話的呂翰,這種憨貨早該給調走了,接下來還有兩個管帶之類的人物,都是些平日里不怎么好相處的角色,至于其他一些名單,劉深竟然都沒啥印象。
這水師小兩千號人,少七八十號劉深根本不在意,只是在人給調走后,劉深才隱隱約約聽說調走的都是些兵船上的好手,不過……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在劉深看來,聽話的船員遠比什么好手、能人有用的多。
而秦鎧把這訓練營的第一波人馬召集起來后,以陳桐浦為代表的從事技術工作的人員迅速被配置到馬尾研究所里,而呂翰這些水師的干將們,秦鎧把他們都召集起來,這些都是周瑞東、章奎帶著一幫子學生上一階段在馬尾水師中挖掘的軍事人才。
這些顯然都是合格的軍人,這會兒一個個都是筆筆挺的坐在屋子,這里面有秦鎧熟悉的呂翰,大多數人他都是第一次見面。
臺下這些武官雖然默不作聲,卻也對自己這次被調到南洋水師訓練營多少有些莫名其妙,不過看到前面站著默不作聲的這位,正是馬尾船政里赫赫有名的人物,幾個月內就升任五品頂戴兼任馬尾船政督辦的秦大人,人人眼中多少有些好奇。
秦鎧站的筆直,盯著下面這些水師的武官看著,挑剔的目光來回掃射的在場的每個人,看的這些武官渾身都不自在,這可跟他往日的作風大不一樣,眾人都是筆直坐好,目不斜視。
“各位,大多數兄弟都是第一次見面,我就是馬尾船政督辦秦鎧,奉丁大人命令,籌建南洋水師訓練營!”他這會兒說話的口氣淡淡的,并沒有剛才站著那般凌厲的氣勢。
“但……是……”突然間又如秦鎧的音量提高了幾倍,幾個剛剛松口氣的武官給嚇了一跳。
“現在水師是個什么樣子!現在當兵的是個什么德行!現在的武官整天又都在干些什么屁事!你們肯定個比我清楚!”這些雷人的字眼幾乎是秦鎧一個一個字的喊出來的,聽得下面的武官各個臉色激變,上面這位可是著五品的頂戴的朝廷命官,眾人都不敢想象,這些話怎么就敢這么大鳴大放的說出來!
不過想到水師中的實際情況,眾人的呼吸不免急促起來,這可是直指人心啊,在場的多少都是些勤勉的武官,官職有大有小,大多數都在原地踏步的好多年,什么原因,心里自然明白的很,沒有人是傻子……
“丁大人為什么同意搞這么個訓練艦隊?”秦鎧冷冷的眼光掃視了一圈,接著說道:“進了訓練營,保不了你們升官,保不了你們發財,保不了你們過舒心日子,但是!我能保證,你們將有機會去練出一支全新的水師,我傾整個馬尾船政的能力,來支持你們去走一條跟那外面完全不同的水師之路!那天若是再有強敵來襲,大炮、鐵甲艦指著咱國家,你們才能毫不猶豫去把他們干翻在大海里!”
秦鎧說道這里,多少有些咬牙切齒,這些直指人心的話,他都琢磨了多久啦。
下面幾十號人愣愣的看著這位秦督辦,這是讓人加入訓練營的歡迎儀式嘛?怎么聽怎么都像在折騰人嘛!啥都不保證,唯一給大伙兒的保證,就是帶大伙兒走一條不同的水師之路!訓練營能有多少實力,這不管不顧的,還折騰訓練營去送死!
“好了,話就說這么多,愿意到訓練營里干的,站起來!”秦鎧一個一個字的大聲吼出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