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從客棧醒來,主仆二人梳洗完畢然后準備打扮,因為今天要去各部堂跑手續,拿到書院入院試的準試憑證,所以想要打理的精神一些。寧缺坐在窗前,迎著初升晨光,拿著卷書似看非看,瞇著眼睛準備享受身后桑桑梳頭,卻沒料到頭發被扯的一陣生痛,他轉過頭來,無奈看著小丫頭說道:“梳個頭有這么難嗎?”
“要不然少爺你自己梳一下試試,往年在渭城都是隨意梳攏個髻就好,你今天卻要學那些書生,我可沒學過。”桑桑把握著梳子的手縮到身后,沒好氣說道。
“瞧瞧你這態度,你也知道叫我少爺啊!”寧缺惱火說道:“到底誰是少爺誰是丫頭,說你兩句,居然叫我自己去梳!你要明白,少爺我馬上就要進書院,那就是正經的讀書人了,你不會就去學嘛,以后天天都要梳那樣式兒的!”
從昨天在朱雀大街雨中看著那繪像之后,主仆二人的情緒便一直有些問題,只不過他們根本無法理解當時的感受,更無法確定當時的感受是不是真的,再加上一些很隱晦的理由,所以并未就此事交流過。
寧缺看著桑桑比原本更黑的小臉,笑著說道:“好了好了,辦完正事兒了我帶你去陳錦記。”
聽到這句話,桑桑抬起小臉笑了笑,轉身從包裹里取出一把刀遞了過去。寧缺接過刀走進客棧后方的小庭院,開始伴著晨光練刀,動作精準看上去剽悍強勁,只是那亂糟糟蓬松的頭發也隨著動作一抖一抖,看上去不免有些滑稽。
大唐帝國是整個天下的中心,長安城是受萬國敬仰崇拜的地方,而書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則是大唐帝國的中心,是深受萬民敬仰崇拜的地方,甚至有時候竟隱隱超出了皇室的影響力。
從小時候知道書院這個地方開始,寧缺那顆被庸俗陰謀論洗過的腦袋,就一直沒有想明白為什么大唐帝國,或者說皇室會允許這種地方存在,所謂人的頭頂只有一片天,天上只有一個太陽,那么一個帝國怎么能有兩個聲音?
無論他在今后的歲月里能不能想明白,至少這一整天的經歷,終于讓他切實感受到了書院在大唐帝國的崇高地位,也體會到了朝廷對于書院的尊敬甚至是敬畏。僅僅只是一個簡單的書院入院試資格憑證,居然就需要六部當中的三部蓋章確認,而且只有郎中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進行此項工作。
軍部吏部禮部,寧缺這一天見到的五品以上高官比他前十六年加起來見的還要多,如果不是軍籍尚未轉為民籍,他甚至還需要去戶部衙門跑一趟,春日雖然溫暖宜人,可在長安北城這般一通周折,也是累出了他滿頭大汗,忍不住暗自想道,就算是朝廷要對南晉出兵,只怕也不會需要這么麻煩吧?
帝國部衙那是何等樣階層森嚴之所在,寧缺只是一個毫無背景的邊城小兵,他本以為自己會遇到無數輕蔑冷待,沒有想到那些官員看到他的名字后,雖然沒有特殊的表示,卻也沒有做任何馬士驤將軍警告過的刁難,輕輕揮手便放他過去。
寧缺仔細一想知道應該是公主府派人來打過招呼。公主自草原歸來,途中又遇到刺殺,回到長安后想必是百官齊賀,宮中大宴,又要暗中嚴加調查,依然記得他的事情,若換成旁人想必會感激不已。但他卻不會這般想,因為這是先前就和那位殿下說好的事情,雖然說的時候是在火堆旁邊,殿下還不是很像個殿下。
在禮部蓋完最后一個章,天上太陽已經開始西斜欲落,好在大唐帝國官僚機構并不是太官僚,效率頗高,負責發放書院入院試資格憑證的衙門距離禮部不遠,而且到了這個時間還開著門,門口圍著三兩名剛剛拿到憑證的年輕人在小聲議論。
“老住在客棧也不是個事兒,沒辦法和同窗們多多親近。”
“提前搬去書院住倒是不錯,說不定還能認識一些師兄師姐。”
“書院住著可不便宜,比長安城最好的悅來客棧獨院都要貴些,說起來還是太祖皇帝那時候好,那時候書院可是食宿全免。”
“何至于省這些小錢,依我看能提前一天去書院也是好的,多熟悉一下環境,通過入院試的機率也大些,我可聽說軍部這次發了瘋,推薦了七十幾個準考生……”
寧缺正準備往里面走,忽然停下腳步,看著那名年輕書生揖手一禮,問道:“這位兄臺,您剛才的意思是說……現在書院不包食宿了?”
那三人像看白癡一樣看著寧缺,大概是想說連這都不知道,你還考書院做甚?
寧缺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背著人當著桑桑興高采烈嘲笑他人是白癡,這時候被人當面表示你是白癡,自然無法接受,轉身進了大門。
待再次他出來時,大門口那幾名年輕書生早已不見,不然看到少年微白的臉色,肯定會好生嘲弄一番。
桑桑一直等在門外,她舉著大黑傘擋著夕曬以免自己的臉變得更黑,正瞇著眼睛高興于這主意不錯時,忽然看到寧缺的模樣,頓時緊張了起來,小跑到他身前,顫著聲音問道:“怎么了?書院不準學生帶侍女?你有沒有和里面的大人說,我可以給書院做幫工,只要有個住的地方就行。”
“不是這個問題。”寧缺嘴唇有些發干,看著她聲音微啞說道:“我剛才問清楚了,原來書院根本就不包食宿,也就是說我如果考上了,每個月都要出三十兩銀子。”
“三十兩?”桑桑下意識提高音量,尖聲喊道:“那還讀什么讀!”
這句話說出口,她便知道沒有任何意義,蹙著眉頭愁苦看著寧缺說道:“少爺,我們這些年存了七十六兩三錢四分銀子,這一路上跟著公主走一個銅板都沒有花過,加上賣掉馬車的錢,將軍的資助還有最后收的賭債,攏共加起來也不到二百兩銀子,這到長安后又住了兩天客棧,吃了五頓飯……”
寧缺阻止了小侍女的碎碎念,不安說道:“入院試一個月后舉行,看來我們還要住一個月的客棧,你得把這筆開銷算進去。”
桑桑這時候如果能夠看到自己的臉色,想來她的心情能稍微愉悅些,因為那張微仰著的小黑臉因為震驚和不安變得白了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