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狼從洞里鉆了出來,受傷的腿上,包扎著白布,大白鵝搖搖晃晃從溪畔走了過來,老黃牛睜開眼睛,五師兄和八師兄回到了崖坪上。
余簾從袖里取出一把木梳,很仔細地把凌亂的頭發梳整齊,又整理了一下衣著,確認沒有什么問題,才把梳子收入袖中。
老黃牛微微低首,大白鵝與小白狼身軀前傾,五師兄和八師兄揖手為禮,余簾肅容回禮,秋風停,秋蟬靜,書院依然。
“師姐路上小心。”宋謙說道。
“書院就交給五師弟你了。”
余簾從山道畔拿起布裹著的物事,向書院外走去。
寧缺離開公主府,來到大街上,準備去書院。雖然說長安城里也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但他要去書院取陣眼杵,而且他很擔心書院的安危。
“不用去了。”
一名少女出現在他身前,伸手遞過來一個布包裹住的事物。
寧缺很是驚訝。因為他認得那塊布,那塊布是桑桑去東門市場買的便宜貨,被他用來包驚神陣的陣眼杵,那么這塊布里就是陣眼杵。
他接過陣眼杵,看著身前這名少女,眼神里流露出警惕的神情,然后變得迷惘起來,他確定自已沒有見過她,但總覺得在哪里見過她一般。
一雙烏黑的馬尾,清稚美麗的容顏,這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可以說是少女。也可以說是小姑娘,正在那個分界線上。
寧缺看著她的眼睛,看到了那抹淡然從容的神思,終于猜到了她是誰。不由震驚的無法言語,甚至險些把陣眼杵扔掉。
余簾用最簡潔的語言,最精楚地講述了一遍書院里發生的事情,尤其是與西陵神殿掌教的那一戰,她主要說的是對方長的很矮。
寧缺這才知道,億萬道門信徒眼中高大偉岸的光芒身影,竟然只是個幻像,掌教大人原來是個死矮子。
當初他在荒原上。用元十三箭連射五人時,無論天諭神座還是葉紅魚都接的非常吃力,那位掌教卻是躲都不躲,無動于衷。
當時的那幕畫面。給寧缺帶來了極大的壓力,心想不愧是道門的至強者,面對元十三箭也能如此輕松應對,高深莫測。
這時候他才明白,原來那是因為掌教大人生的非常矮小。自已瞄準的是身影,鐵箭從那人的頭頂射過,自然不需要躲。
“為什么讓他活著。”寧缺從震驚中漸漸平靜下來,問道。
“有些人活著。比死了更有用。”
余簾說道:“很多年前,熊初墨還年輕。隨道門長輩去荒原試煉,我還年幼。相遇自然便是一戰,我廢了他小腹里的雪山,令他不能人事,卻沒想到,他反而因禍得福,虔誠修道不輟,竟有了今天,不過畸余之人,終究心理有些問題,如今他已經廢了,你不用擔心,反而西陵神殿里的人會覺得頭疼。”
就像掌教和很多道門大人物的看法一樣,寧缺也從來不認為三師姐就僅僅是個洞玄境的修行者,所以先前得知書院在她保護之下依然如舊,并不覺得如何吃驚,直到此時他終于醒悟過來,慘敗在師姐手下的不是普通強者,而是西陵神殿的掌教大人,他才開始震驚地思考三師姐究竟是誰。
當今世間,有誰能完敗掌教大人?
知曉答案后的寧缺很震驚。
三師姐居然是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蟬!
書院二層樓的弟子里,他最早認識的便是三師姐余簾,甚至還要在與陳皮皮通信之前,登舊書樓的時候,便認識了。
這些年來,他與余簾說話不多,但每每在重要時刻,她都會出言點撥,而且這種情況,在他進入后山之前,還是普通學生的時候,便開始了。
所以寧缺一直很尊敬三師姐,甚至要比對大師兄二師兄更加尊敬。
行走在城墻狹長的樓梯上,有風從墻外拂來,寧缺走幾步,便忍不住看一眼余簾,看她稚嫩的臉,看她身后擺蕩的雙馬尾,很難適應看到的這一切。
“我臉上有花?”余簾問道。
寧缺笑著說道:“只是想多看兩眼,師姐可是大名人。”
余簾微微一笑。
寧缺說道:“難怪老師當初不肯收唐小棠為徒,原來是輩份問題……如此算來,我豈不是比唐要高了一輩?”
余簾說道:“如果要從明宗開派祖師算起,你已經比他高了幾十輩。”
寧缺又贊嘆說道:“二層樓的三師姐,可不就是二十三年蟬。”
余簾微微挑眉,說道:“巧合而已,老師哪里會在意這些小機巧。”
寧缺說道:“說不定老師就喜歡玩這些。”
說話間,師姐弟二人已經登上長安城頭。
寧缺想到一件事情,從腰帶里取出一塊腰牌。
腰牌非金非木非石,通體純白,上面用浮雕手法刻著一個黑色圖案,看邊緣的新鮮痕跡,似乎是剛刻出來不久的東西。
黑色圖案是座雕像,純白的外圍如同萬丈光明,雕像因為背對光明的緣故,面容和身軀都沉浸在深沉的陰影之中,顯得很是晦暗。
寧缺問道:“這塊腰牌是當年去荒原前師姐給我的,上面刻的是什么?”
余簾走到城墻畔,望著下方的長安城,說道:“冥君,或者說是昊天。”
寧缺走到她身邊,順著她的目光向下望去,說道:“這是什么腰牌?”
余簾說道:“明宗的宗主牌。”
“荒人不惜滅族,也要保護我和桑桑。我一直想不明白是為什么,如今看來,便是這塊腰牌的原因。在明宗山門里,蓮生最后一擊失效。現在想來,也是因為這塊腰牌,仔細算來,這塊腰牌救了我很多次,我卻一無所查,真是愚蠢。”
寧缺很自然地把腰牌重新放回腰帶里,沒有還給余簾的意思,然后對著她很認真地長揖及地。行了一個大禮,表示感謝。
他所不明白的是,當年自已帶領書院前院學生去荒原實修時,為什么三師姐會這么隨便地便把如此重要的明宗宗主牌給了自已。
“記得當年你準備參加開樓試時。我對你說的話嗎?”余簾問道。
當時寧缺是個普通的書院前院學生,書院二層樓開啟,他準備參加,精神壓力極大,在劍林里與余簾有過一番對話。
“記得。師姐說要介紹一個不弱于柳白的強者給我當老師。”
“不錯。”
“師姐當時準備介紹誰?”
“當然是我自已。”
余簾說道:“你當時的雪山氣海一塌糊涂,現在也一塌糊涂,而且符道上的天賦尚未顯現,根本不適合修道。但骨骼清奇,毅力驚人。正是修行我明宗功夫的良材美質,我一時心動。便想傳你衣缽。”
寧缺這時候才知道,當年自已錯過了什么。
余簾說道:“雖然你拒絕了我,但我總覺得你將來必然還是會走上這條道路,所以在你去荒原之前,我把這塊腰牌送給你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在山門里遇著蓮生,又學會了小師叔的浩然氣,依然還是入了魔。”
余簾看著他說道:“當年蓮生要傳我衣缽,我拒絕了他,我要傳你衣缽,你也拒絕了我,最終你還是繼承了他的衣缽,如此看來,倒也沒什么差別。”
寧缺想起那些往事,也不禁生出很多感慨,然后笑了起來,說道:“這樣也挺好,不然我豈不是要矮師姐一輩。”
然后他笑容漸斂,說道:“莫非真有命運的安排?”
“我曾經對你說過一句話:只需要從本心出發,便能輕松逾過。這指的不僅是登山途中的那些關口,也包括命運這種東西。”
余簾說道:“當年見到老師的第一天,他便這樣對我說,又說我做女孩更好看,應該接受,于是我當場實踐了這句話,一腳踩到他那件黑色罩衣的衣擺上。”
寧缺問道:“然后?”
余簾面無表情說道:“我沒有逾過去,但老師摔了個狗啃泥。”
寧缺覺得很刺激,問道:“感覺怎么樣?”
余簾想了想,說道:“感覺很好。”
寧缺說道:“老師沒有生氣?”
“既然是女孩子,自然有撒嬌發小脾氣的權利。”
余簾的臉上依然沒有什么表情,沉默片刻后,繼續說道:“后來自然明白,我當時心情非常低落郁悶,老師是故意摔那一跤,哄我開心。”
城墻之上,安靜了很長時間。
余簾看著下方的長安城,問道:“看出了什么問題?”
在當前緊張的局勢下,哪怕是再令人震驚感慨懷念的事情,都不可能讓寧缺和她浪費這么多時間來討論,他們是來看風景的。
余簾帶著他看長安城的風景。
寧缺看著比平常要顯得冷清些的長安城,看著那些寬闊安靜的街道,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長安城現在變得有些堵。”
余簾說道:“不錯,你現在要解決的問題,便是這個堵字。”
寧缺說道:“想解決這個堵字,應該很難。”
此時長安城街寬人少,更是很難看到幾輛馬車,交通極為便利寬松,既沒有馬車相撞引發的事故,也看不到前些天請愿的學生隊伍。
但余簾和寧缺師姐弟,都看出了長安城的堵。
他們的神情很凝重。
(一覺睡到近一點鐘才起來,不敢有任何怠慢,但發現,確實是頂不住了,腦殘眼花肩疼手抽筋,不過最后一天啊,要完滿啊,繼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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