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清晨的帝國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一百四十六章廢而不歇
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一百四十六章廢而不歇
葉蘇問道:“依憑外物,能在修行路上走到最后嗎?”
二師兄說道:“道門講究道法自然,這本就是錯的。”
葉蘇微微一怔,請教道:“為何這般說?”
“什么是外物?如果說你我一之余皆是外物,那么盔甲是外物,劍是外物,天地之間的氣息都是外物,然則誰都在用。”
二師兄說道:“借車船行千里,憑刀火始耕種,人之異于禽獸者幾希,唯善假于物也,這便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怎么能稱之為外物?”
很簡單的幾句話,讓葉蘇思考了很長時間,感慨說道:“我本以為你方正守禮,古板嚴謹,不識圓融,今才知原來你才是真正的通達。”
二師兄說道:“禮者理也,經過審慎思考,確定某個規則有道理,那么就算千萬人在前,也能夠不退一步,這就是守禮。”
“聽聞當年軻先生曾經說過一句話,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正是這個意思。”
葉蘇看著他認真問道:“書院始終在做讓自已高興的事,那自然是因為你們堅信這些事是對的,然而真理來源于昊天,道理經由人的判斷,不同的立場會帶來不同的是非。你們怎么判斷這件事是不是有道理?”
“你說的不錯,不同的立場自然會帶來不同的是非,但如果你選定了立場,自然是非也就可以確定,也就是所謂道理。”
二師兄說道:“書院的立場就是人的立場,我們對天地沒有本發的憎,對人有好處的我們便去,比如稻田,對人沒有好處的,我們便去憎,比如災害,規則同樣如此,有好處的便要去遵守,沒好處的便要廢棄。”
葉蘇問道:“書院的道理來自于利弊?”
二師兄說道:“不錯。”
葉蘇聲音微澀道:“未免太現實了些。”
二師兄說道:“人類所有的憎本就起于現實。”
葉蘇自嘲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塊手巾,擦拭著唇角淌出的血水,血水很濃很稠,就像是在葡萄酒桶最下方沉淀的那層。
二師兄知道此人現在況很不好,見他靜思,想著先前他的生死觀與道,本想說如果有事,不妨去書院暫避。
但他知道葉蘇的驕傲,所以只說了聲:“珍重。”
葉蘇聞言大笑,神很是開懷,說道:“周游諸國修道多年,最終破廢之秋,能得君隕道聲珍重,也算沒有辜負自已。”
說完這句話,他轉離開青峽。
二師兄看著那個有些落寞的背影,手中的鐵劍緩緩插進畔的原野里。
隨著這個動作,他的盔甲上出現了無數道裂縫,然后片片崩落,焦黑色的金屬碎片,看上去就像是長安城常見的碎瓦。
片刻之后,二師兄的腳旁堆滿了盔甲的碎片,衣裳早已被鮮血浸透。
原野北方是青山青峽,南方是連綿十余里的軍營。
葉蘇沒有往北走,也沒有往南走,而是往東走,順著青山不停行走,便會來到大澤畔,乘船過大澤,便能來到宋國,再過去便是大海。
他不知道自已為什么要往那個方向行走,只是隱約覺得東海處或者說宋國方向,有什么事或者人在吸引自已。
在原野某處,葉蘇被攔住了去路。
攔住他的是一朵血花。
墨紅色的裁決神袍靜靜飄落,葉紅魚問道:“你要去哪里?”
葉蘇看著她,微笑說道:“我輸了,所以去散散心。”
葉紅魚說道:“你應該清楚受了重傷,如果不趕緊醫治,會很麻煩,知守觀在南,神在南,你為何要往東去?”
葉蘇雖然沒有看到,但也猜到裁決神袍里的那兩雙手已經握成了拳頭,感覺到了她此時心里的憤怒,因此而覺得溫暖。
他笑著說道:“已然成了廢人,哪里還治的好?”
葉紅魚的雙拳確實已經握緊,她確實很憤怒,聽到這句話后,她更加憤怒,甚至憤怒的體都顫抖起來,血色神袍在秋風中輕顫。
他是她的兄長,是她這一生最敬的人,是她的偶像,是她從童年到現在一直苦苦追趕的目標,她永遠望著他的背影,想追卻始終無法追上,哪怕她已經成了裁決大神官,卻還是那個跟在兄長后哭喊的小姑娘……
然而,此時他卻說自已是個廢人……
你怎么能是個廢人!
你怎么能如此輕描淡寫、平靜地承認自已是個廢人!
“你就算不能修行,從此平凡,但你依然不凡,心灰意冷這種緒,怎么能出現在你的上,你的驕傲與自信都去了哪里?”
葉紅魚臉上沒有一絲緒,聲音卻在顫抖。
葉蘇靜靜看著她,說道:“我不是寧缺,也不是隆慶,我與冥王沒有關系,昊天也不會賜福于我,我只是那個勤奮修行、平靜度的葉蘇,所以廢了就是廢了,雪山氣海皆毀的我,現在就是一個普通人。”
“我知道你為什么憤怒。”
他微笑著繼續說道,神變得非常溫和:“當初在燕北湖畔,我阻止你殺隆慶,你開始懷疑,又因為我的沒有勇氣而生氣。”
“你是我的妹妹,我的勇氣居然還在你之下,這確實是件很值得生氣的事,然而我必須提醒你,我其實很早便開始懷疑,然而便迎來了今天的失敗,我這時候總忍不住在想,這是不是昊天對我的懲罰。”
葉紅魚神微變。
葉蘇忽然大笑起來,說道:“都到了這種時刻,還想這些沒有意義的事做什么?一戰我打的很是快活,便足夠了。”
葉紅魚說道:“只有勝利,才能讓我感到快樂。”
“那是你和寧缺,不是我們這些人。”
葉蘇微笑說道:“像我和君隕這種人終究還是有些老派。”
葉紅魚不知該說些什么,她和寧缺大概這輩子都很難理解,這場青峽之戰,為什么最終會演變成現在這種局面。
葉蘇望向不遠處的青山,平靜說道:“我少年時曾經好名,卻幸運的不曾得享大名,故而一生盡在劍上,單以劍論,我能在世間排進前三只是有些不巧的是,我們三個人都在這片原野間。”
“失敗并不可怕,這些年來,我也不只敗過這一次,只不過今天的失敗最為徹底,但我并不認為這很令人悲傷,反而我覺得這是好事。
葉蘇收回眼光看著葉紅魚微笑說道:“書院本質上還是入世之道,所以書院之道在于現實,我雖然輸了,卻隱約明白了一些東西。
“柳白馬上就要出手了,你應該去青峽觀戰,因為這一戰對你來說很有意義。”
“你呢?”
“從今天開始我就將是個普通人,劍這個字終于從我的生命里離開,對我再沒有任何意義,我將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別的事。”
葉蘇說道:“繼續追求劍道吧,總有一天你會超越我,事實上這些年我一直等著你來超過我,只不過很遺憾的是我現在自已落了下來關于這件事,我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原諒。”
說完這句話,他笑著仲出手去,摘下葉紅魚的神冕然后把她的滿頭黑發揉的像鳥窩一樣亂,顯得很孩子氣。
葉紅魚的體驟然緊繃,她非常不適應這個動作。
這么多年,葉蘇從來沒有對她做過這般憐的動作。
她很緊張又覺得很溫暖,很滿足。
于是她順從地低下頭來。
葉蘇離開了。
直到過了很長時間葉紅魚才抬起頭來,依然眷戀著先前的感受。
她看著漸漸消失的背影,眼眸深處的傷感一現即隱。
十余名西陵神裁決司執事和數名西陵神衛,出現在她周。
“保護好他。”
她面無表說道,然后轉向青峽處走去。
她并不憤怒,因為這是一場公平的戰斗,兄長得償所愿,堪稱快意,而且正如葉蘇離開前所說,這時候柳白該出手了。
因為剛剛戰勝葉蘇的君隕,毫無疑問是最強大的君隕。
二師兄坐在篷下,靜靜看著原野方向。
殘留在他上的盔甲碎片,被木柚細心地揀了出來。然后她解下頭盔,開始替他重新梳頭,只是動作明顯有些生疏。
王持左手提著一罐藥,右手拿著一紙包白砂糖,在旁說道:“這藥勁兒太大,所以特別苦,師兄你如果喝不下去,就著糖生咽。”
二師兄看著他手中的白砂糖,不悅道:“生死不論,何況苦藥?”
說完這句話,他接過王持手中早已晾至最佳溫度的藥汁,如壯士飲酒一般吞入腹中,神不見異樣,雙眉卻有些微顫。
能讓他無法控制表,可以想見這碗黑漆漆的藥,該是多么難喝。
王持苦著臉把紙包遞了過去。
二師兄吃完了糖,發髻也已經梳她。
木柚拿著鏡子在他面前晃了晃,便把鏡子收了起來,替他把高冠系好。
鐵劍在爐上不停被敲擊,六師兄揮汗如寸。
木柚問道:“要不要歇一歇?”
二師兄站起來,在她幫助下穿上書院院服,說道:“歇不得。”
歇不得,是不能歇,因為歇便泄氣。
歇不得,是歇而不得,因為對手不會讓你歇。
一輛馬車從南而來,直向青峽。
馬車很安靜,沒有車夫。
人在車廂里。
(搞的太晚,今天就一章了,現在欠七千字,明天三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