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笑語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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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n'宮里睡覺是有時候的，平時交亥時就該安置了，大年三十晚上差異，是可以晚睡的，各人在一起辭歲，交子時給太皇太后叩頭，祝老佛爺福壽綿延，長壽百歲。
大年月朔一早，錦書和苓子就妝扮上了，宮里三百六十四天都要守規則，尋常不許涂脂抹粉，只今天是可以破例的，宮女們適當穿得鮮亮一些，臉上嘴上擦些胭脂，只要不外份，都是被允許的。
錦書換上了紫紅色的春綢絲棉的襖子，青緞子沿的邊，領子高高的豎到耳垂底下，領口圍著灰鼠毛出鋒，蝴蝶式的青絨紐絆，綴著鏤刻的銅紐扣，看著喜幸又應景兒。搜索盡在zhui小shuo
苓子湊過來，拿玉搔頭沾了口脂給她涂唇，宮里的女子涂口脂上下只有黃豆大的兩點，這叫櫻桃口，錦書在菱花鏡里照，瞧著那兩點可笑，偷偷用指頭把它點蘸著推開，淡淡的一層，襯著雪白的臉，甚是悅目。
梳洗完畢沿著夾道往慈寧宮去，雪下了一夜，積得厚厚的，到了辰時基本停了，只零星下些雪沫子，苓子挎著小肩負在路口和她分了道，苓子的家里人今天來探親，她要上神武門去，路口早早就有小太監候著，給她打個千，道聲“姑姑好”，一個在前開道，一個在后隨著，上了筆直的西二條街。
錦書送走了苓子拐進徽音門，慈寧宮里掛著成排的琉璃風燈，粗使的宮女正一盞一盞挑下來吹滅，見了她點頷首，錦書抿嘴笑了笑，打起灑金簾子跨進西偏殿的門，太皇太后正坐在羅漢床上逗那只扁嘴扁臉的貓，錦書整了整大背心，上前請雙安，“老祖宗祥瑞，仆從給您賀年了。”
太皇太后臉上透著興奮，抬了抬手道，“起來吧，女人也新禧！今兒晚宴上體和殿，你和春榮，尚有苓子，你們三個隨侍，隨著我一道去。”
錦書忙跪下謝恩，這是莫大的尊榮，能在天地人大宴上露臉的都是主子最貼身的人，原本她這個位置該是入畫的才對，她一來倒把她替換下來了，也不知入畫會不會怪她……
太皇太后又溫暖道，“你說的法子真是好使，今兒腿不疼了，多虧了你。”
錦書躬身道，“這是仆從應當應份的，老祖宗大安了就是玉成了仆從。”
太皇太后見她容貌好，人又溫順，說話踏實謙恭，心里倒也喜歡，便對塔嬤嬤道，“把我匣子里的那根金絳子賞她吧！”對錦書道，“我昨兒還說你辮梢憨蠢來著，你拿那根金絳子綁頭，這烏油油的大辮子配上彩金，那才漂亮。”
錦書高舉起手接過，那根絳子二尺來長，鉤著五彩的寶相花，間或摻著福壽紋，兩頭各有兩顆翡翠珠子，水頭足，綠油油的，拿來綁辮子最合適，不由淺笑攥著絳子叩頭，“多謝老祖宗賞！”
太皇太后讓她起來，又道，“你上西配殿吃春盤子去吧，她們都在那兒呢。”
錦書應個是，卻行退出偏殿。
西配殿里熱鬧得很，各人正在吃炸年糕，桌上還擺著砂仁，焙杏核，桌子正中間放了個大盒子，這種盒子是年月朔才有得吃的，叫春盤，也叫盒子菜，里頭放十六個琺瑯小盤子，盤子里碼著切好的細絲醬菜，青醬肉，五香小肚，熏雞絲等，靠墻的案上有個鍋子，燒得熱氣騰騰的，內里的貢米粥咕咚咕咚翻騰，她走已往把炭撥暗了些，月牙桌邊的幾小我私家招呼她已往吃年糕，入畫也在，臉上沒有不痛快，錦書不知道怎么說才好，到她眼前欲言又止了半天，入畫笑道，“不用以為對我不住，我這幾年啊，年年隨著太皇太后上大宴，難堪有一年讓我在慈寧宮里過，我也得閑兒偷個懶，還得多謝你呢！”
錦書低頭道，“我照舊怪欠盛情思的，才來了幾天，就把你給替了。”
入畫不以為然，“沒事兒，等苓子放出去了，咱們倆得天天在一塊兒，分什么你我！再說了……”她招手道，“俯耳過來。”
錦書不解的湊已往，“怎么了？”
入畫竊竊道，“誰人大宴時候長，要到近子時才完，兩個時辰筆直的站著，動都不能動，別提多災受了！我照舊樂意在慈寧宮里呆著，老佛爺和總管嬤嬤們都出去了，就剩咱們幾個，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沒有差使可當，就坐著嗑瓜子，閑聊，多好！”
錦書聽了直笑，“你跟苓子似的，這可是露臉的活兒，還怕苦？”
入畫嘆了一聲，“我啊，不是愛攀高枝的人，穩穩當當把差當好，到了年歲就出去，這輩子就這樣了，還稀圖什么？人生苦短，攏共就幾十年，花那么多心思，就為了自己給自己裝體面，何苦來！”
這入畫也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想說什么就出口，嚇得錦書趕忙捂住了她的嘴，啐道，“仔細禍發齒牙！轉頭叫太監拉到廊子下一五一十的挨板子，大年月朔，沒得招不自在。”
入畫回過味來，吐了吐舌頭，拉她到桌邊上坐定，叫她徒弟裝了盤年糕，上頭倒了砂糖端給錦書，幾小我私家邊吃邊聽銅茶炊上的張太監胡吹海侃。
宮女出不去，要知道宮外的事，就得聽外宿的太監說，張太監是輪班倒的差事，平時常能出去，各人圍著他，他慢悠悠喝著茶水，不急不躁就說開了，“照理說，這大過年的不應聊這些個，可我忍不住啊，我們家離頤和園不遠，頤和園外墳圈子多，人都說‘城西一帶土饅頭，城里盡是饅頭餡’，我原不信這個，可昨兒下了值回去，路上就遇著真的了。”
年輕的女孩兒就愛聽些神神怪怪的工具，各人看他話說到一半就頓住了，都急著催他快說，張太監放下茶盞道，“海淀有座蘇州橋，我只要回去就得經由那里，昨兒天沒擦黑，雪下得大，我就趕著排子車回去，車沿上吊了個羊角燈照道兒，等走到蘇州橋頭時，遠遠望見兩小我私家坐在橋欄桿上，都穿一身的黑，也不知在聊什么，連說帶比劃的，我想這么大的雪，怎么連把傘都不打，想必是家里出了急事，顧不上，就趕著車往前，車上有把傘，等到了跟前好給他們，也算年前辦了樁好事，可越往前越差池勁兒，雪大迷眼，真跑近了看，把我嚇得夠嗆！那兩個孫子肩上光禿禿的，沒扛腦殼，難怪要比劃，沒嘴怎么說話呢！我其時都傻了，想起來菜市口前兩天斬過兩個亂黨，沒人收尸，衙門里打了人拉到亂葬崗埋了，說是埋得不深，第二天人沒了，腦殼卻還在，也不知道是被野狗刨出來拖走了照舊怎么的，好家伙，原來跑蘇州橋上談天來了！”
司浴的綠蕪顫著聲問，“那您怎么辦？趕忙調頭跑吧！”
張太監道，“不能跑，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你要是一跑就著了他們的道了，肯定得追你啊，我咬了咬牙，全當沒望見他們，念著不動明王咒，在騾子屁股上打了一鞭子就闖已往，等已往了再轉頭一看，人沒了，想是陰魂沖散了。”
這時春榮下了差進來歇腳，一聽他們在聊這個，便笑道，“大過年的說鬼，也不怕晦氣！”
入畫道，“張大叔見著的都不怕，咱們才活了幾年，有什么恐怖的！”
張和全擔憂春榮隱諱，忙道，“榮女人說得對，不說了，不說了。”
錦書歪著頭琢磨，排子車已往了人就不見了，張大叔又看不見車后頭，那兩個無頭鬼不會是扒在他車上跟他回去了吧！想到這兒自己也嚇了一跳，栗栗地打了個寒戰。
大梅放下砂仁兒撲了撲手，湊趣兒道，“您回去沒打盆清水照一照？要是有小鬼纏，也好消消災不是？”
張太監道，“沒事兒，回去照了，還給白衣大士燒了香，厥后想想，或許是這兩個亂黨沒人祭拜，顯了形出來嚇唬我，是為了要點盤纏好上路吧！我囑咐家里人到雪地里燒了兩串高錢，今早再經由那里平平安安的。”
入畫吁了口吻，“也算有驚無險。”又推了窗屜子往宮門上看，奇道，“今兒怎么沒見順子？我才剛還想叫他進來吃春盤呢，一大早就沒見著人。”
張和全笑道，“順子是屎克螂變知了，飛上天啦！三十晚上當了個好差，萬歲爺夸了一句，老佛爺知道了就把他撥到養心殿伺候萬歲爺去了，我瞧今年交夏往熱河避暑也有他的份子。”
眾人聽了都夸順子有福氣，錦書手上擺弄著衣襟上掛的如意結，心想伴君如伴虎，說錯一句話，小命就沒了，不外人前風物而已，天子的性子難琢磨，馬背上打天下的主，拽起文來只怕也不是輕易的，昨兒她只和他說了幾句話，就以為這人欠好搪塞，順子上他跟前當差？苦差使！
大梅嘖嘖道，“咱們老佛爺心疼萬歲爺，御前的好幾小我私家都是慈寧宮出去的。”
入畫打哈哈，“就是！不知道下一個是誰呢！”
春榮半闔著眼前仰后合的打瞌睡，錦書讓了位置，低聲對她道，“這會子不能睡，你先趴著打個盹吧！”
春榮嗯了聲，圈著手臂伏在炕桌上，錦書取了條氈子給她搭上，剛收拾好，門外一個小太監探頭進來，大梅一望見他就笑嘻嘻的問，“喲，小祿公公，什么風把您給吹來啦？”
馮祿在人堆里搜尋，一面應道，“我陪著太子爺來給太皇太后叩頭……”走到錦書跟前拱了拱手，笑道，“女人新禧，太子爺讓我來問女人祥瑞呢！太子爺今兒在老祖宗這兒用膳，這會子在東偏殿念書，咱們來的時候沒帶人伺候，勞女人駕已往端個茶遞個水什么的，轉頭太子爺有賞。”
眾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沒人打趣，紛紛悶頭喝粥吃春盤，錦書無奈應了，只得垂著手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