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宮花紅

第七十五章 長近尊前

第七十五章長近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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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n'門口的宮女打起了簾子,太子從外頭邁進來,他換了萬字不到頭的玄色常服,外面罩了件醬紅的巴圖魯背心,腳上是福壽雙全粉底皂靴,因著還在生悶氣,腳步使了勁的踩在金磚上,啪啪的作響。

皇后抬眼看他,身量遇上了天子,那五官長相簡直和天子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皇后長嘆了一口吻,他大了,聽說整治宗人府皇戚攬權手段很老成,連太傅都起勁夸獎他。這孩子難堪就在率真上,朝臣眼前再立威,到了母親這里就是個任性的孩子,不像二皇子東齊,小小年歲就兩副面目,皇父跟前仁孝有加,背過身去就是個霸王,攪得他母親章貴妃宮里雞飛狗走的。

太子踏前幾步打千兒行禮,“兒子恭請母后萬福金安。”搜索盡在zhui小shuo

皇后抬了抬手,“太子起來。”指著邊上坐墊兒道,“到我身邊來坐。”

太子梗著脖子道,“兒子站著回話就成了。母后今兒來是接著訓斥兒子嗎?”

皇后怔了怔道,“你是這么和我說話的?我在坤寧宮里等了你三天,盼著你來瞧瞧我,你呢?來了嗎?把我撂著,只當沒我這個母親!”

太子垂手冷冷道,“兒子不敢,兒子這兩天接各處奏報,實在是不得閑,原想今兒晌午來給母親請安的,不想母親惦念兒子,倒先過來了。”

皇后岑寂臉想,真是個孝順兒子!和錦書說笑有空,來給母親晨昏定省卻不得空,這還沒娶媳婦呢,眼里就沒了母親,往后不定還要怎么忤逆呢!皇后委屈得想哭,硬是咬牙忍住了,吁道,“爺們兒家是要以國是為重,只是我心里想著你,幾天不見牽腸掛肚的。”

太子扭頭問皇后的貼身嬤嬤,“娘娘這幾天睡得好欠好?進得香不香?”

嬤嬤道,“回太子爺的話,主子這兩天夜夜到子時才安置,趕著給您繡百子被,熬得兩只眼睛都壞了,仆從們勸她也不聽,說早些預備著,臨著事兒就不忙了。進餐進得也不香,頓頓只吃素,小半碗米飯就打了。”

太子一聽心里不落忍了,好言道,“什么百子被,何須您親自繡呢,交造辦處就是了,認真熬壞了眼睛,叫兒子于心何安吶。”

皇后朝他伸出了手,太子乖乖靠了已往,皇后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我的哥兒,等你為了人父就知道了,天底下沒有不敬重自己孩子的怙恃,我是這樣,你父親也是這樣。”

提起父親,太子心里擰成了麻花,他要是疼愛兒子,何至于鐵了心的和他爭?通常里千般好,萬般好,到了這關頭還不是只顧著自己!

皇后知道他的心思,他們爺倆落進同一個陷阱里尤不自覺,還齜著牙對咬,錦書那小蹄子八成暗里興奮得了不起。唉,這又是個壞疽不能碰,要顧全天子和太子的父子情,也得顧全天家的臉面,揭開瘡疤容易,要愈合只怕得費大周章,暫時只有悶在肚子里。

這只是一方面,再者說,她也著實畏懼。天子端著架子起勁的要保住尊嚴,各人裝聾作啞的尚且天下太平,可要是這層窗戶紙給捅破了,天子橫下一條心豁出去要翻錦書的牌子,到時候怎么辦?誰又能阻止得了?

皇后不能單刀直入的和太子就這件事來講原理,只好娓娓道,“你什么都能懷疑,唯獨不能懷疑你皇父疼你的心,你們兄弟之中,他在你身上用的心力最多。你打小身子骨就弱,六歲那年差點就欠好了,那時候你皇父才御極,那樣多的家國大事等著他去摒擋,可他下了朝就進壽藥房給你研藥煉丹,奏章來不及批閱,夜里只睡兩個時辰,靠喝釅茶提神處置懲罰政務,十天里瘦得臉都尖了,還要隔一個時辰來給你診一次脈。你那時病得昏昏沉沉,肯定是記不得了,我卻是知道的。”皇后看著他,捋了捋他的鬢角,“我那時沒了主意,是他一小我私家扛下來的。他沒日沒夜的守著你,他是個有繼續的人,其時他不外二十歲而已。”

太子的鼻子隱隱酸,他雖然記得皇父的好,他一門心思的栽培他,處置懲罰諸事都把他帶在身邊。父子倆在布庫場上換了衣裳交手,天子那樣嚴謹的人,常說為父不嚴,則子難成大事。論理該絕不留情才對,可許多時候照舊拘著的,怕傷著他,不作角力,只作陪練。兩小我私家摔斗得大汗滂沱,仰天躺在氈子上喘息,父子間朋儕樣的同等親密,這些影象他都像寶物似的珍藏著,可如今怎么就成了這樣?皇父一向以社稷為重,從來都不貪戀女色,為什么眼下要費經心血的和他搶錦書呢?

“母親怎么說起這這些個了?”太子勉力笑了笑,“眼看著要傳膳了,兒子今兒陪您一道用吧!”

皇后極興奮,頷首道,“咱們母子良久沒有同桌用飯了。”遂付托邊上宮女道,“傳旨給壽膳房,今兒排膳在景仁宮里,叫他們不必大鋪張,挑太子喜歡的上十來樣就成了。”

太子在炕桌邊盤腿坐著,日光照在那張年輕俊秀的臉上,皇后一審察,才現他唇上生出了柔軟細密的絨毛,心里登時既感傷又歡喜。兒子長成人了,怪道和母親/日漸疏遠,真到了該婚配的年歲了,可越是疼愛他,越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皇后用力攥緊了拳頭,誰人錦書絕對不行,她會拖垮了自己千辛萬苦帶大的兒子,她命里帶煞,是個媚惑子,掃把星!她亡了國、亡了家,把晦氣帶到太子身上怎么好!擎等著下回吧,一有時機就遠遠把她打出去,叫她再不能禍殃天子和太子。

日影徐徐移過來,母子倆靜坐著也不說話,難堪有這樣安享天倫的時候,皇后命人回去取工具,自己慢吞吞的撥香爐里燃盡的塔子,太子捧著一本《齊民要術》認真的讀,這滿世界的春景,更是叫皇后心滿足足了。

不多時外頭有人喊太子,皇后推開檻窗看,只見馮祿那兔崽子嬉皮笑臉的提溜個竹編鳥籠子站在廊子下,就蹙眉問,“干什么?”

馮祿望見皇后嚇了一跳,忙擱下了鳥兒跪地叩頭,“仆從不知道皇后娘娘在呢,仆從給皇后主子請安啦。”

太子探出頭去,“你雞貓子鬼叫什么?叫人掐了嗓子啦?”往他右手邊一瞧,問,“那是個什么鳥?”

馮祿笑道,“太子爺付托叫仆從辦的事兒倒忘了,甭管怎么,橫豎是個好鳥。”說著進殿里打千兒,托高了鳥籠道,“您瞧瞧,這是只北鳥,學名叫胡伯勞。南鳥就愛漂亮,北鳥愛干活,叫得圓潤又清脆。咱們祁人大爺們尋常干什么?就是嚼蟹、放鷹、溜狗,斗雞、斗草、斗促織,不管他揉胡桃、放鷂子,照舊嗑西瓜籽、生兒子、睡大覺,沒有一樣及這養鳥高尚。太子爺上回賭錢贏了信公爺,讓仆從上他府里把他的命脈淘騰來,仆從想信公爺的三房姨太太您肯定不感興趣,照舊這胡伯勞好,清潔,唱得也好,就給討回來了,臨走還讓信公爺心疼得直掉金豆子呢!”

太子笑起來,蹦下炕圍著鳥籠子轉圈兒。那鳥灰頭灰翅,是個叫音的三色兒胡伯勞,太子問,“不是說是個蘋果青嗎?怎么又換成了三色兒?”

馮祿嘿嘿笑著說,“信公爺家的蘋果青被敏郡王借去交尾兒去了,我怕蘋果青到了敏郡王貴寓的百靈堆子里臟了口,回來叫岔了聲兒,爽性就單請了三色兒回來。”

皇后在邊上聽得一頭霧水,她對養鳥不在行,也不喜歡那些所謂的大爺愛干的破事兒,就對馮祿道,“猴崽子,你別攛掇你們爺學那些不上臺面的工具,要讓我知道了,仔細你的狗皮!”

馮祿縮了縮脖子,賠笑道,“仆從怎么敢呢!仆從是心疼咱們爺,叫太子爺好有點樂子。宗親里的小爺們和太子爺同歲的,這會兒都在上虞處拿彈弓打鴉虎子呢,哪像咱能太子爺,肩上擔子沉,整宿整宿的看折子,要是養個鳥,乏了也好解解悶兒。”

皇后一想也是,太子素日里有課業,有政務,下片晌還要聽進講,是怪難為他的,他要有喜歡的玩意兒也就不追究,由得他去了。

太子是面面俱到的性子,鳥來了,有了籠子鳥架,又張羅蓋布籠罩、食罐水罐。他付托馮祿道,“這鳥吃軟食,你打人備上好的桃花雪洞罐來,一對一堂,名堂要相同,轉頭拿來我瞧了再往里安置。”

馮祿允許一聲,麻利兒就去辦了。

這時候派到坤寧宮的宮女取了工具來復命,手里捧著個捏絲戧金五彩匣子,呵著腰往皇后眼前一敬獻,又低眉順眼的退到屏風前侍立著了。

皇后把匣子遞給太子,太子抻了蓋子看,原來正是那只富貴玉堂春。他心里歡喜,對皇后躬身道,“謝謝母親把它賞還給兒子,兒子正想使了人往內務府問去呢!”

皇后道,“我知道你肯定記掛著,往返派人尋摸忒貧困,倒不如我給你送來,還省些事。”

太子謝了恩,心里想著得了時機再給錦書送已往,面上只不敢叫皇后看出異狀來,沒想到皇后掭了掭衣角,臉色帶著八分和氣,對太子說,“既然鐲子是你賞她的,轉頭還讓人給她送去,沒的叫人說咱們爺們兒小氣,賞出去的工具還討回來。”

太子頗感意外,困惑地瞧了皇后一眼,低頭應了個“嗻”。

皇后動了啟航子,他趕忙上前攙扶,皇后邁下踏腳往那鳥籠跟前去,左右細審察了,對門口候著的掌事太監說,“掛起來吧!北鳥不是愛叫喚嗎?讓它曬著太陽亮開嗓子叫。咱們與其低著頭瞧,不如仰著脖子聽,是不是埋汰貨,一耳朵就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