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從手術臺上走了下來,走出手術室,步履矯健優雅,玉樹臨風,走向醫師休息室。等在手術室外的病人家屬看見一位雙目深長,面目清秀的年青醫生從他們面前走過,這個醫生好俊,氣質超然,大家都多看了他兩眼,但轉瞬他就消失了,留給觀看者一陣淡淡的惋惜。這個一流醫院里,除了醫術高明,醫價昂貴之外,總是能看到醫護人員之中有很多優美漂亮人物。
在這個觀看者中就有一個美少女,陪著母親來做子宮切除手術的春顏。她沒有像其他不動聲色的病人家屬一樣在這個場合保持著肅靜與合宜的悲傷情調,只是用眼光戀戀地目送王英離去。春顏穿著昂貴而漂亮活潑的“蘿莉”牌日本少女裝,兩條修長的腿,一雙大大的長睫毛眼睛,粉白色的小臉上雕琢著嬌艷的紅唇秀鼻。春顏帶著動人的欣快的表情笑著追逐王英而去。
“王大夫,王大夫。”春顏雙腿小跑著跟在王英身后,嬌聲啼喚。
王英沒有注意到這個聲音,或者是他不想注意這個聲音,進了休息室。護士小佳與助理醫師柳葉忙上來給他擦去額頭的汗,給他脫去白大褂,笑吟吟地從微波爐里給他端出一碗面條。
今天他一連做了15臺手術,連飯都沒有好好吃一口,只是在手術間歇的時候喝了一杯牛奶與兩杯咖啡。他習慣于這個職業了,也習慣于這個勞動強度,更習慣于他婦科權威專家的責任與專業要求。
但是明天他就要休假了。
王英低頭吃著面條的時候,雖然全身疲倦,但他仍然舒緩地微笑著。小佳與柳葉立在他身邊,看著他吃面條。
小佳說:“主任哪,你準備上哪里去度婚假?”
柳葉埋怨地說:“新娘什么樣子啊?你也帶一本影集來給我們看看哪。你這婚結得多突然哪。”
小佳也說:“是啊,我們都希望你永遠不結婚。”
王英吃完了面條,回答他的兩個手下說:“去澳大利亞,黃金海岸。我去之后,會給你們發照片的。”
這時門輕輕被推開了,一張漂亮的少女的臉歡天喜地的伸了進來。
春顏輕聲可愛地問:“王大夫,我可以進來嗎?”
小佳與柳葉顯然已經非常熟悉這個常來騷擾的美少女了。
兩人立即走到門邊對她說:“又是你啊。你媽做完手術了,一會兒你上住院部去吧。這里沒你的事。”
兩人冰冷的關上門。春顏只得離開。但她仍然不沮喪,因為剛剛一個小時前,她通過她的乖巧機靈從另一位大夫那里得到了王英的手機號。
春顏掏出自己的手機,手指翻飛。
一會兒,王英的手機響起了動人的音樂聲音。這時他已經走到車庫,他看到一個陌生號碼來的彩信,便沒有理會。
他的未婚妻MARY正在公寓里等著他呢,還有一堆事情要整理。明天上午他們就要結婚,明天中午就要乘飛機前往澳大利亞度婚假了。
哦,MARY,我馬上就到了。王英邊開車邊給MARY發短信。
可那個陌生的號碼又來了好幾次彩信,王英一直沒有理會。這個資訊時代,王英很少接觸他自己專業之外的資訊,他不看電視,不上網看新聞,也不接收陌生號碼的任何資訊。人生的光陰有限,人的注意力也非常有限。除了自己的專業與自己個人生活之外,王英心不旁騖。他那個科學世界,就足夠他幾輩子時間鉆研的了,他還有其他時間來浪費嗎?
所以對于醫學科學家王英來說,即使是戀愛也是一種時間的巨大浪費。他是到四十歲那一年才開始談戀愛的。在這一年他的學術論文在國際上也得到了承認,他成為了這個領域的權威。他本來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戀愛,他一生都將奉獻給婦女醫科的。
但是在見到MARY的第一眼,王英就決定結束單身生活。
他和MARY是在家長有意安排的相親飯局上見到的。
在去赴飯局之前,王英的父親說:“如果見了MARY,你還是不想結婚,那我們將不再干涉你的個人生活,你就自由了。”
王英的父親是醫院的退休院長,退休后讀了一個老年大學,開始琴棋書畫的古典生活。他在老年大學里碰到了他幼兒園時期的女朋友,知道她還有個閨女未嫁。于是這對幼兒時期的舊情侶決定為他們大齡的兒女做紅娘。
在飯局上,MARY遲遲未現身。MARY的母親一直在打電話,勸說她的愛女:“貝貝,你得來啊。你不來,媽媽怎么回家啊”
邊給閨女打電話,MARY的母親甚至抽泣了起來。王英的父親立刻像哄小孩一樣,輕拍她的背安慰這個風韻猶存的戲劇女演員。
王英在旁邊規矩地坐著,想著真是好事,既然相親對象不出現,那也少了他很多拒絕的麻煩。雖然如何拒絕女人而又不傷害女人,王英已經非常熟練。
王英一直在拒絕女性的愛情中度過。有他的同事,他的同學,他的病人,他的病人家屬,甚至他吃飯的飯館里年輕女經理,飛機上遇到的鄰座,當然還有親朋給介紹的相親對象。
因為他那么漂亮而優秀,優雅而禮貌,沒有人會尊重他不談戀愛的主張與他的單身宣言。包括他的父親,經常把他當作一個禮物介紹給朋友的女兒。可不,這下子,父親又把他介紹給了他幼年女朋友的女兒。
看到MARY的母親,王英就可以猜到MARY是一個美麗姑娘,不過這年頭,在北京,美麗姑娘老大不嫁的理由可是有萬萬千千的。王英沒興趣去追究,他只是希望這個飯局能一如往常平靜地無聲無息地結束。現在女主角竟然不出現,這可能是一個最快捷的結束方式了。
王英也勸MARY抽泣的母親說:“阿姨,您先吃一點菜。沒關系,你把MARY的電話給我,我下次還可以約她,好嗎?”
王英當然不會去約MARY。
但是,MARY的母親停止了哭泣。
但是,這個時候,MARY出現在包間門口。
她是那么美,怪不得MARY的母親說只要你來就好。
是的,只要她來,只要她降臨,沒有一個男人會無動于衷的。
MARY美得驚人,王英這個心如止水的年青醫學專家被驚呆了。
在見到MARY的那一眼,王英明白,他自己終究是個凡人,只是個平凡的男人,他向往與這個女人,只是因為她驚人的美貌,他向往與這個女人發生愛情,結婚,共度一生。
這樣也很好。愛上一個女人,結婚,也未嘗不好。不過他得明白她的意向。他真的希望她沒有與他結合的意向,這樣他的人生會簡單很多,這樣她幫助他克服了無法抑止的愛情浴望。
MARY有一頭柔美的長長的黑發,自然地繞過腦后垂到左側胸前,她皮膚潔白如白瓷帶一點淡青的光澤,雙眸炯炯如天上的星辰。常年習舞,使她身材像一枝柔曼的弧線藝術品。簡直就是人間尤物。這個世界在她的美貌面前,真是如此卑微。
像所有自信的美人一樣,她眼光大方而平靜地看著王英,對他微微點頭。那一個小型的飯局,是王英有生以來最美的飯局。食色,性也。如果相聚可以如此美,王英真覺得不虛人間此行。
王英心底那對待男女情意堅硬的冰山轉瞬間消逝。難道人間真的有叫MAKE愛情的那種力量?那么愛情的力量難道是來自于美色?
王英的父親首先驚嘆于MARY的美麗,并毫不吝嗇地表達了他的驚嘆與贊美:“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哪。我算領會了,女孩子可以美到什么程度。”
MARY的母親用小手拍打了一下王英父親說:“不許這么看我女兒,我要吃醋的。”
MARY婉然一笑說:“媽媽,你也會吃醋啊。你不服老不行吧。”
MARY的母親有點慘然的一笑說:“是啊,老了,孤獨了,送花的人都走了。我只希望你早日結婚,我也可以有個孫子孫女的,我一生只有這一點小愿望了。我這天仙一樣的閨女,卻不出嫁,媽的人生沒有成就啊。”
MARY馬上溫柔地對她母親說:“會的會的,媽媽別操心。一定給你生一個漂亮的小寶寶。”
MARY終于從她母親身上轉過頭來對王英微笑:“我聽媽媽說了你是個科學家。我從小數學不好,甚至考零分,是個科學盲,爸爸對我很失望,還好會跳舞,總算這輩子能有事情做。”
王英說:“術業有專攻。跳舞很好,生動活潑。我的工作,略顯枯燥。”
一桌子人都快樂地笑了起來。一對雖不是如花歲月但尚年輕的璧人,一對年歲衰老但突然快樂童稚起來的童年舊友,這個相親飯局是這樣美好溫馨。
從醫院開往公寓的路上,王英又回憶起這初見的第一面,有點幸福地獨自笑了起來。終于他要把他的幸福抓到了手里,明天他就要跟MARY結婚了。
那次飯局后一想到這一見鐘情的場合,王英經常慚愧而懷疑自己對待MARY的愛到底是愛情還是色心?于是他很堅定地希望與MARY結婚,結婚也許就是讓自己的色心進入了圣殿。
MARY是那樣溫婉而柔美的女人,王英不知道她愛不愛他,當他們在第十三次見面的時候,王英向她求婚,她垂下了眼簾,現出一絲憂郁的神色,王英想難道她不愿意。
當她抬起眼的時候,憂郁的色彩仍然沒有淡去,但那種因憂郁而增添的美麗動人的風姿,讓王英脫口而出:“你不用著急回答我,我可以等你,等你到任何時候。”
MARY眼中閃過一絲光澤,問:“真的可以等待嗎?”
王英說:“可以。真的可以。”
王英等了一年,這一年里,MARY與他若近若遠地交往。他很很忙,她似乎也有她自己的樂趣所在,他們并不時常在一起。每一次見面的時候,王英看著這位美人,總是有一種不安定感,想也許下一次就再也見不著她了。
王英找了一位分析心理學的大學同學診斷自己的約會心理,最后得出的結論是:王英愛上了MARY,但王英并不真正地愛上MARY。
哦,那到底是愛還是不愛呢?
哦,愛情原來就是這種趣味的事情。
哦,這樣也挺好。
哦,這樣的愛情會如何終局呢?
哦,快別這樣想了。
王英的閑暇的縫隙,多了一些無聊卻不能自禁的小情思。
小佳和柳葉,有時會疑惑的觀察在桌前出神的王英:“王主任,什么狀況啊?”
一年后,MARY的母親打電話給王英,說MARY同意結婚。那一刻,王英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一種夢想實現的感動。王英的一生中,一直在學校、研究所、醫院里成長,他一路就是奔著一位醫生,一位科學家的道路走來的,從來失敗過,也就從來沒有過意外的成就感。
結婚的事宜馬上開始準備。裝修房屋,購置家具,制定結婚的計劃。MARY搬到了王英的公寓,像一個家庭女主人一樣籌劃新家事務。MARY長得是天生尤物,可是對于居家事務卻是好手,當然也有非常好的時尚感。
MARY甚至知道如何指揮裝修工作改裝公寓的電路與水道。她不是科學盲嗎?王英驚嘆,女人,即便是美女,其聰明才智也不是男人可以忽視的。雖然來到婦科診室的那些女患者,經常是愚蠢至極,甚至分不清自己的生理結構而又不知自珍自愛而得病的女人。
與MARY的婚姻,是王英人生中唯一的一個意外成就。
手機的音樂又響了起來,又是那個陌生的號碼給他發彩信。他仍然不去理會。
春顏一連給王英發了十三條彩信,王英一條也沒回。
春顏坐在母親的病床旁有點不快地想:“真是有代溝。該如何跟這個漂亮的醫生哥哥溝通呢?”
春顏是個人見人愛的美少女,她走到哪里都要交朋友,而且她只交往漂亮的朋友。可是在這個醫院里,她追著這個英俊的男醫生快一星期了,這個男醫生卻勿勿忙忙地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
媽媽手術完了,再過一周就要出院了。她一定得換個辦法與這個男醫生成為朋友。甚至成為男朋友也未嘗不可。
她為什么要成為他的朋友呢?她不知道。春顏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去為自己的每次行動思考過理由。她只是知道她對王英有喜歡的情緒,那么她一定得接近他。而王英越是無法接近,她就越是有一種好奇的親近的沖動。
對,她喜歡他,喜歡他的漂亮與匆忙,她喜歡他那專注而專業的科學家眼神,那么她就一定得追到他。也許是因為在這家醫院里他是最帥的男人,而她實在無法在照顧她的母親之外就一無所事。在任何時間任何事件中尋找趣味與激情是春顏的天性。他那漂亮精致的雙唇會吻她嗎?他修長的拿手術刀的十指會拂過她的長發嗎?想到這里春顏心中又有了無比的樂趣與動力?
她突然心生一計。對了,明天,她可以掛個專家號,去當他的病人,那么他一定就會詳細地打量她,她就至少有十五分鐘的時間可以與他說話了。
可是春顏不知道,這位英俊的醫生哥哥明天已經開始歇婚假了。而且她意圖假作病人與他說話的這一招,好像并不新鮮哦。
王英開著車,中途又在一定花店停下,取了早先訂下的一大束玫瑰花。王英抱了大束的玫瑰,打開公寓的門。
他知道那張美麗絕倫的臉上會因為玫瑰花而放出溫柔的色彩。MARY像所有的藝術從業者一樣,是個非常喜歡鮮花的姑娘。但王英很少送她鮮花,他不希望自己淪落為用一切無聊技巧討女朋友歡心的男人,他只會在她生日以及今天這樣的日子按禮節需求為她訂一束玫瑰。
玫瑰花印得王英自己的臉也多了幸福的紅韻。玫瑰真的是一種魔法植物,它讓人們的理性變得輕浮。
“MARY,”王英抱著鮮紅的玫瑰站在客廳里叫喚一聲。
若在平日,MARY一定已經輕悄的走了過來,帶著一個準妻子的微笑。
“MARY”王英輕輕地走向臥室,臥室里面只有整齊而嶄新的布置,空無一人。
公寓里靜灑著淡淡的燈光。在設計燈光的時候,MARY說,應該設計成五色燈光,以淡黃光為主,拋棄慘白的日光燈,讓家里充滿溫暖的四季色彩。
現在黃、綠、紫三嶄燈靜靜地傾泄下來三塊扇形,王英像一個舞臺上的孤獨謝幕演員一樣陷入沉寂。
難道MARY真的不見了嗎?
這么夜深了,她會出去散步嗎?
王英拿出手機,但MARY號碼已經撥不通。
王英又看了看手機,一共十三條彩信全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難道這個號碼是MARY的臨時號碼?
他小心的打開彩信,一幕幕快樂相愛的兩個卡通小人在屏幕上跳舞,擁抱,接吻,他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
“ILOVEYOU!”最后一條彩信是一個全屏的煙花中間寫著這條愛語。
難道真的是MARY?
王英小心地撥動那個陌生的號碼:“是MARY嗎?”
一個快樂的聲音傳了過來:“對,我是MARY。”
王英聽清楚了那個女聲顯然不是MARY。
他低聲道歉:“對不起,打錯了。”
那個女聲又激動地回應道:“沒打錯,我就是MARY,我知道你是王英。”
王英掛下了電話。
他又給MARY的母親家打電話,他想也許MARY在那里。
可是MARY母親驚奇地在電話那邊反問:“MARY不在家?你們不是明天就出國旅游了嗎,你們出什么事了?”
王英說:“媽,沒事,您休息吧。MARY可能出門去散步了,我一急就給你打電話了。”
MARY是不是出門去散步了?
王英走到陽臺上,看著小區的花園小路,仔細地尋找MARY的身影。這時他看見陽臺上掛著一粉紅色的娃娃,娃娃手里拿著一張紙條輕輕搖曳。
王英扯下紙條,紙條上寫著:“王英,請原諒我不告而別,你也不用找我,擔心我,我很好。我找不到結婚的理由,但我也找不到不結婚的理由。如果有等待,那你就等我找到答案的那一天。如果不能等待,那請重新出發,尋找你的愛情。”
王英又自言自語地回復他對MARY說過的那句話:“我可以等你,到任何時候。”
不過,說完這話,王英就對自己搖了搖頭。等待,是女人應該做的事,不是一個男人應該做的事。
臥室里,大幅的婚紗照掛著,那么美的MARY,那么完美的兩人溫情,怎么就突然消失了?
她為什么要離開?她去了哪里?她會回來嗎?
王英的腦子打著轉,確實結婚與不結婚的理由是不能去思考的問題。
他和她為什么要結婚?為什么不結婚?為什么要相愛?為什么不能不相愛?
這是不能去思考,只能去執行的問題。
王英的腦袋越想越沉重。一天15臺手術體力透支后的疲倦感終于擊倒了他,他在那張MARY挑選的舒適的婚床上沉沉地睡著了。只有睡眠才能躲避這個準新娘消失的荒唐場景給他的精神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