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春來

7.尋匣記

幾場大雪一下來,眼看著就到了年關下,不管貧家富家,窮過奢過也總得準備過年。辦年貨自然少不得,便是各地今年收成不好,一到冬月里也照樣兒處處忙和熱鬧起來。

此時的福縣也是一樣,酒館掛起紅燈籠,家家戶戶門前貼起紅對聯兒,包括丫頭小子們都在等著穿新衣,擁擠的人群與各種色彩讓福縣有了年節氣氛。

正街兒往里,便是胡家,胡家今年新招得郎,自然與往年要不同。今年各色禮比任何一年都備得足些。

“娘,隔壁那家怎么好像有人住進來。”胡家隔壁原是空屋,主家早已經搬去別處安家,胡寶珠和何川上街采買回來,就見人來人往地往里搬東西,看架勢還不像是一般人家兒。

“可不是有人住進來,大年節底下還搬家,真是有錢愛折騰。聽說是哪里來的貴人,家里有人在朝中做官。大家伙兒都在說,現在貴人們都愛往野角落里鉆,就喜歡咱們這樣天不管地不管的地方。”胡家婆娘也是聽左鄰右舍談論,這才知道一些。

不過胡家婆娘不關心這個,她當然也想攀高枝,不過胡家婆娘有一個好,那就是攀不上的看都不看一眼,在外人看來這得叫“窮得有骨氣”,在胡家婆娘這兒無非只是“攀著沒好處”。沒好處的事還得熱臉貼冷板凳,胡家婆娘自然不干。

但是胡寶珠和她娘不一樣,生在山窩里、長在山窩里,眼看著還要在山窩里過上一輩子,胡寶珠并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所以她覺得自己必需要謀出路,而不是像她娘給她預定好的那樣生活下去,太過乏味而且太沒出息。

像她這樣被人追捧著長大的姑娘,心氣總是會高一些,嫁給何川她都覺得是種委屈,就算何川長相好又溫和體貼,還有著一身好手藝,胡寶珠也照樣委屈:“大川,過幾天爹要回來,你去重陽關接爹,年關底下車馬少,總不能讓爹走回來,那可得好幾天呢。”

“誒,寶珠你去歇著,走也走累了,我去給你倒水。”何川說完就轉身出去,留下母女倆在堂屋里坐著。

待何川一走,胡寶珠就跟她娘說道:“娘,明年讓大川和爹一塊兒去跑商,做木匠能掙幾個錢,還不如爹掙得多呢。”

“我替你們倆打算著,你爹這些年積下些銀錢,明年讓你爹和大川自己干,買些騾馬,大川是木匠,自己就能把車打好,這也省了錢。你爹這些年跑商,早跑出門道來了。你就放心吧,不會讓你跟娘似的過這苦日子。”胡家婆娘對自己女兒那真是沒話說,親娘嘛,跟做舅母當然不一樣。

胡家婆娘自然不知道,自己這女兒還另有打算。

到冬月二十五,家家戶戶開始準備,福縣有做年食兒的習俗。年食做好后要端去給左街坊鄰居,家家互換。各家都得先打聽別家做什么,這樣三十兒的團圓飯自家就只用隨便準備幾樣。

胡家今年做的是肉丸子,按說胡家婆娘沒這么大方,但是今年胡寶珠新婚,得討些好彩頭。肉丸子用肥瘦得宜的肉和上雞蛋、香菇、蝦仁、面粉,下油鍋炸得金黃香脆,年食兒做好后得趁熱送。

送年食的任務歸胡寶珠和何川,兩人一東一西去送年食,提著籃子到門口,胡寶珠一指西邊說:“大川,你去送西邊,東邊我去送。”

東邊……東邊就有那剛搬來的貴人!

只是讓胡寶珠頗為失望的是,那家的貴人怎么敲門都不應:“怎么連個應門的門倌兒都沒有,看來也不是什么大戶人家,劉財主家都有人守門呢。”

嘀咕完胡寶珠就轉身走人,在胡寶珠走后,門輕輕開出一條縫兒來,里邊的人探著腦袋左右看一眼后又縮回去。

片刻之后,門后便有了聲音:“是胡家的女兒。”

“打到這起都沒見到賀家那倆小孩,也不知道東西還在不在。”另一人說道。

“是啊,好不容易從曲九嘴里撬出話來,到地兒不見人。大哥,你說會不會是曲九騙了咱們。”

“不應該,知道這事的也只有曲九才不是什么情高義深之輩,余下的那些老鬼,一個個都拿著義薄云天的架子,死要面子活受罪。等咱們拿到東西,他們肯定搶得比誰都兇。”

“大哥,明天有廟會,我們正好趁機會去探探,看東西在不在這里。”

“嗯,看來也只好這樣了。”

次日廟會,胡家上下清早就出門了,而隔壁的“貴人”闖著空門大張旗鼓找東西。

這的自然不是別的東西,就是賀千里讓賀滄海放回來的匣子,那匣子按照賀千里和賀秋水想的,放一個既不起眼,又最光明正大的地方,主屋房梁上。

對于把匣子放會去,賀秋水想出來的主意讓賀千里覺得臉紅,她也看過不少推理偵探片兒,怎么就沒人這心眼兒呢。

賀秋水說:“一件東西久放會有塵土,新撒的和本身有的肯定會不一樣,所以哥哥看房梁上干凈不干凈,如果不干凈把房梁打掃一遍,打掃干凈后一兩個月就會有塵土。他們家剛辦完喜事,如果真有人去找,看到落的塵埃不多也不會多疑心。”

當時賀滄海就補了一句:“別留下手印腳印還有頭發絲兒,鞋底的泥沙和身上的東西也記住一點兒別落下,小東西最容易壞事。”

所以當那兩人找到匣子時,匣子上的塵埃和別處并沒有不同,而兩人還就真順勢往那仨小孩預計的方向去想。這匣子沒鑰匙打不開,兩人自然把匣子取走,然后還撒些塵土讓一切恢復原樣兒。只是這倆人的手法,還不如仨小孩兒想出來的縝密。

有第一批人來,就會有第二批,那倆找匣子的人前腳才離開,沒過多會兒就有人又找上門來,再仔細一看,卻正是那胡家招郎的那個何川。他借口回來,四下里一翻,最后看到了房梁上的腳印,以及原本放匣子的地方那些明顯與別處不同的塵土,而且塵土還很新。

“有人把匣子取走了!”何川一驚,趕忙出門,這時怎么可能看到人影。

“會是誰,曲九這個混帳到底告訴了多少人,老子回頭非找他算賬不可!要不是明里來會驚動那些老鬼,老子早把這一家子全剁了,哪里還會有這事,混帳!混帳!”何川罵完又忽然一樂,嘿然自語道:“老子總算還采著朵花兒,也不算太虧,至于匣子嘛,肯定會有風聲,有人替老子從這取走匣子,老子還得感謝他,省得被那群老鬼追殺。”

遠在碣石的兄妹倆自然不知道,眼下已經有人把匣子取走了,他們還匣子,其實多算是小孩兒心性。便是賀千里,也無非是推理偵探片兒看得多,非神神叨叨地要玩這么一出不可。

很多時候,人生就是這么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

因為取了匣子的人不敢聲張,年節底下自然不敢動手,倒是讓胡家過得個安穩年。

碣石那邊,賀千里也早早預備好一應年節物品,雖然三人都是小孩兒,但年也過得有聲有色。賀千里雖然什么也不會做,但她會花錢啊!

而且花起錢來非常算計,便是一個銅板兒也恨不能摳成幾份花,眼下他們的銀錢剛夠過粗茶淡飯的日子,如果不算計著,肯定是有上頓沒下頓。

“姐姐,你在門上貼的什么。”賀秋水指著賀千里貼在兩個茅屋門上貼的對聯問道。

“對聯啊!”賀千里答得理所應當,她自覺自己的毛筆字還能見人,賀滄海不寄望,至于賀秋水,年紀還小也不指望,所以她就自己上手寫。

卻只見賀秋水一聽是對聯就捂了眼睛,只留出手指縫來側臉看賀千里:“姐姐的字好難看,而且這什么對聯呀,平仄不對,對仗不工,還好俗氣呢。”

被一小屁孩兒鄙視,賀千里遂瞪著眼兒說:“怎么不好了!”

她懂什么對聯,無非就是現代常見的那些,什么“招財進寶、紫氣東來”之類,就是貼個意思。

小大人似的賀秋水背著手站在賀千里面前說:“上聲對上聲,去聲對去聲,入聲對入聲,姐姐你看……”

然后賀秋水就把對聯細細點評來,最后賀千里被說得直點頭,等她醒過味兒來時,狠拍一掌賀秋水的腦門兒說:“要覺得不好就自己寫去,反正我就這水平,別盡在這品頭論足!”

“品頭論足,這個辭兒真好,姐姐有時候還是很有文采的。”賀秋水說完就進屋,就著桌上的紅紙和筆墨刷刷寫出兩副對聯來。

沒對比還不覺得,一對比出來賀千里就臉紅心虛得很,默默地把自己寫的揭下來,讓賀秋水把對聯掛上。

眼下賀千里覺得自己越來越沒權威,除了還能教這倆練武和想些掙錢點子之外,其他方面一直被鄙視,從未被仰視!

掀桌,她現在覺賀秋水才是穿的,她是一小土著呢!瞧人,同是六歲左右,人要文采有文采,要天賦有天賦,要腦袋有腦袋,要相貌有相貌,說起話來都有條有理。

最最關鍵是的人還有失憶的橋段,她什么都沒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