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碧成朱第六十五章娘倆私話
傍晚,大老爺從衙門放班回來,帶回揚州學子鬧事的進展,說是官家下詔修正蔭補法,由原來文武官員五品以上就可蔭補子弟入仕,改為四品以上官員方可,蔭補入仕也須得經過銓試與呈試。又規定蔭補官員只能擔任從八品及以下的地方監當官,蔭補官員不得擔任臺諫、兩制、外交使節等高級清要之職。
老夫人雖不通朝政,嫁入官宦世家這么多年,耳聞目染,也略懂一二。這回的修改,就是提高蔭補入仕的門檻,減少蔭補入仕的人數,降低蔭補官員的職位,同時限制蔭補官員的升遷。讓蔭補官員大量留在地方,不對科舉出身的官員造成實質性威脅。
不過她對朝政并不關心,只關心二老爺的前程,問:“那弢兒的事情有眉目沒?”
大老爺斟酌言詞,說:“那蔭補法一頒布,揚州學子心愿得遂,應該不會再緊盯著二弟不放。但是此時尚在風口浪尖,官家又惱怒二弟怠慢政務,多半會貶謫他到外地做官。聽說,是要降職為瀘州團練副使,再過幾日就應該有消息出來。”
老夫人不悅地皺眉,團練副使是未入品的官位,實在是太低微,對不住那一萬兩銀子和前朝名畫。再說,瀘州在川中,蜀山崎嶇,生活不易,這一走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回來。
大老爺察顏觀色,趕緊說:“娘不必擔心,二弟去蜀中,再多也就呆個一年半載。等事態平復,我再想辦法,把他調出來。”
老夫人知道他說的在理,但是這一萬兩銀子和前朝名畫,也明顯是打了水漂,心里十分不痛快,說:“這一萬銀子真是白花了,韓王分明就是訛了咱們。”
“也不算是白花,將來要調遷二弟還得他幫忙。”
調遷一事,指定還得再花銀子。老夫人搖頭說:“他胃口太大了,這往后有什么事不能再找他,咱們家境雖說不差,也禁不起一萬一萬地往外潑銀子。再說,他如今不過是朝廷養著的閑散王爺,就算結交了又有什么前途?”
大老爺沉吟,思忖著該不該跟老夫人說實話,不是不想找別人,實在無人可找。因為沈相大權在握,滿朝文武都不愿意跟阮府交往過深,這回二老爺出事,便是有銀子也沒有地方送。思忖良久,還是不敢說出口,說:“娘,你不知道韓王雖然不如從前風光,倒底先帝在時輔過政事,府里好些幕僚因此蔭補入仕,盤根錯節,也不可小覷。”
老夫人還是不以為然,說:“那是先帝在時,如今官家是他的侄子,隔著一層呢。再說,我雖不懂朝政,也知道歷朝歷代都是一代君王一代臣。官家即位才六年,咱們京城的世家名門已經是改天換地了。不說遠的,先說沈家,不就是因為當年支持官家繼位,所以沈趕才能升為左相。還有延平侯,原本也就是領著一份閑差,沒落的要賣田地度日。就因為女兒生下皇長子升了皇貴妃,頓時雞犬升天,連原來的梁王府都撥給他居住,要不是忌憚著趙家,只怕就要封為國公郡王了。再說東平侯,先帝在時何等風光,又是姻親又是重臣。結果官家即位后,一句貪墨成性、怠慢職守,割了他的官職,抹了他的差遣,如今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爵位,要不是他們家底厚,這一大家子吃喝都得成問題。前幾日,我見東平侯夫人,她還跟我說,想讓潘舜美跟晉王多親近親近,你看人家眼睛都雪亮的,你倒好,瞎了眼睛,把銀子送給一個過氣的閑散王爺。”
大老爺耐著性子說:“娘,朝堂之上,云譎波詭,一時一變。有些事也不是表面看著這么簡單,韓王雖不如從前,倒底還有些勢力。晉王雖然是官家胞弟,太后幼子,管著禁軍,地位尊貴,但是他不問朝政,便是結交他也不能幫到二弟。”
“若真是如此,那個賤東西為什么一下子從從七品升到正六品?”
“娘,那是他運氣好,救了官家。”
老夫人忍無可忍,指著大老爺,說:“你真是榆木疙瘩,我問你,若不是晉王安排他在殿前當差,他會有這種運氣嗎?可見晉王還是有能力的,只是他重兵在握,為了避嫌,不愿意過問政事而已。”
“娘,不是我不想結交,實在是結交無門,再說,他跟三弟關系好著呢。”
老夫人聽的厭煩,不高興地跺著腳說:“行了,你這個沒出息的,就知道找理由。”
大老爺深感委屈,垂頭喪氣地站著。官家即位后,雷厲風行,一心想收拾從前不支持他繼位的那些“亂臣賊子”,事事倚重沈相。先帝重臣人人自危,私下結成朋黨,反制沈相。朝堂之上,風云變化,這六年來,多少人朝戴烏紗暮為囚。自己能夠當這么多年的禮部侍郎,已經很不容易了。
老夫人見他沮喪,也知道自己說狠了,放柔口氣說:“弘兒,娘也知道你不容易,但是咱們這一大家子都指望著你呢。京西阮府可不能敗在咱們娘倆手里呀。”
大老爺頓時覺得背后壓著一座山,點點頭說:“娘,我知道。”
老夫人微微頷首,看天色已晚,說:“該用晚膳了,你也回去吧。”
“娘,我還有一樁事……”大老爺猶豫一會兒說,“四丫頭的親事,我覺得不妥,聽說盧家那位少爺屋里養著好些眉清目秀的小童。”
老夫人驚詫地圓睜眼睛,說:“有這回事?你媳婦可是叫人打聽過的。”
“不是什么好事兒,盧家也瞞的很緊,許是沒有打聽出來。”
“這可怎么著?都已經說好下個月下聘的。”
“娘,依我看,還是取消算了。您先前說想把五丫頭許給徐川陽,如今五丫頭既然跟定國公府議著親,還是把四丫頭許給徐川陽吧。”
老夫人瞪他一眼,說:“你倒是念念不忘這樁事。”
“娘,我應承過過四丫頭的娘。”
“不過是個姨娘,還管起姑娘家的婚事了,你呀你,就是太分不清楚輕重了。”老夫人說,“盧家跟咱們門底相當,堪以匹配。四丫頭不過是個庶的,盧少爺卻是個嫡子,父親又是密州太守,說起來還是四丫頭高攀他。就算有點小缺陷,也不是什么大事兒,這世間原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至于徐家,除了你過世的妹夫,沒有一個出仕的,跟盧家不可同日而語。再說,蘭兒連個孩子都沒有,留在他們家也不合適,她才三十五歲,我還是想把她接回來。”一旦接回阮蘭,跟徐家的親戚關系也就到此結束了。
大老爺著急地說:“可是娘……”
老夫人擺擺手說:“弘兒,我乏了,你下去吧。姑娘們的婚事,你就別管了,我自然會安排的妥妥當當。”
大老爺仁孝,聽她這么說,心里雖然不痛快,還是退了下去。
等他走后,老夫人沉下臉,叫小丫鬟去把大夫人找來,問:“老大媳婦,我問你,盧家那少爺可有什么缺陷?”
大夫人心里一跳,搖頭說:“我打探的一清二楚,沒有什么缺隱,四腳健全,能讀會寫。”
“到如今你還要糊弄我,我問你,他不是養著很多孌童?”
“原來是因為這事。”大夫人假裝恍然大悟,“母親,這事我確實沒有告訴您,一是因為少年天性貪玩,又成日里跟小廝們攪和在一起,嬉鬧調笑,難免會過了分寸,走上歪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兒。等他以后娶了媳婦,自然而然就會走回正途。二是因為這不是什么好事兒,怕污了您的耳目。”
“如此說來,你還是為我考慮?”老夫人冷眉冷眼地說,口氣卻并不嚴厲。四姑娘與盧家嫡少爺的婚事她還是樂見其成的,兒女親事本來就是結兩家之好。她生氣的只是大夫人又一次欺瞞了她。
大夫人做她媳婦二十多年,早就摸透她的性情,雙膝一曲跪到地上,說:“母親,您別生氣,是媳婦大逆不道,自作主張了。只是這樁事,我真心覺得母親不知道還好點。”
老夫人明白她的意思,若是自己不知道,將來萬一別人提及,還可以將責任推在大夫人身上。心里怒氣稍減,說:“你既然知道大逆不道、自作主張,以后可斷斷不能再如此了。”
大夫人連迭點頭,說:“媳婦謹遵母親教誨。”
“起來說話吧,后日五丫頭請定國公府靜宜縣主過府玩耍,你知道吧?”
大夫人起身,搖搖頭,說:“五丫頭還沒有跟我提過。”
“是我叫她寫信邀請的,她可能還沒有來得及跟你說。靜宜縣主要留下用午膳,你擬個菜單出來,再準備一份厚禮。上回惠文長公主賞賜五丫頭不少東西,咱們也該禮尚往來。”
大夫人知道她是有心促成阮碧跟顧小白的親事,想起生病的二姑娘,心里恨的牙癢癢的。面上卻依然平靜,說:“菜單沒有問題,就是禮物有點難辦了。惠文長公府賞的都是些外頭不常見的,咱們去哪里找這些稀罕東西?”
“你先找找吧,實在不行,只好舀上回我新得的那張白狐貍皮送給她了。”
“這如何使得?那張狐貍皮毛油亮,純白如雪,百年不遇。”大夫人連迭搖頭,忽然眼睛一亮,“對了,我聽二丫頭說,靜宜縣主喜歡春水鸀波這個品種的菊花。”
“這個品種不好培育,如今花期又近,更加不容易找了。”
“倒也不難,五丫頭屋里就有一盆。二丫頭說,上回在定國公府做客,靜宜縣主還向她討過,被她拒絕了。”
“五丫頭有一盆?”老夫人驚奇地問,“她從哪里得來的?”
“說是三弟送秀平,秀平轉送給她的。”
老夫人眉頭擰緊說:“我怎么聽著有點邪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