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武對魏征的脾性都甚為了解,他肯定不會無生有,而張亮為人有明察之能,抑豪強而恤貧弱,頗有政聲。
兩個清正之人杠上了……
右邊武將個個如神像一般,斂目凝神,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反正臣掐得要死要活的,跟他們武將半點關系也沒有。
蕭頌身材比張亮和魏征魁梧許多,他斂目站在他們身后一步的距離,將的存在感降至最低,這是他身為副職的福利,平時做牛做馬,在殿上有就得上司給扛著。
魏征橫眉冷對,“你敢說并無此事?”他也不欲與張亮爭辯,轉向李世民道,“圣上,受害人家都已尋到臣的府上去求臣做主。”
張亮萬般委屈的向劉世民躬身道,“圣上,眾所周知京畿重案向來都是大理寺負責,刑部一般只管徒、流這樣的案子,既然此案是發生在京畿之地,又是截殺案,自然是大理寺負責,魏侍彈劾臣瀆職治罪,臣不服”
笑話,魏征可能連哪個部門辦的案子都沒搞清楚就來彈劾聽聞張亮如此一說,立刻從袖取出一卷,雙手遞呈,“臣手上這份是案宗,此案最初刑部審理,后移交大理寺審,由于本案并未有人死亡,因此大理寺又將案件送返刑部。”
寺人飛快的取走魏征手上的卷宗,呈遞到李世民面前。
緊接著魏征又道,“臣認為,不僅刑部,大理寺亦有責任,而御史臺監察不利,亦是瀆職。”
這下更不得了,三司都扯了進去。李世民周身的氣場的都沉了幾分,伸手取過卷宗,打開粗略的看了一遍。
這一起案件死了一個賤藉的侍婢,重傷一人,失蹤四人,至今沒有確定兇手,只是懷疑是遭匪徒洗劫,正在緝捕。說起來這個案子并不算太重大,只是普通的遇襲而已,但刑部和大理寺把案件互相推來推去,而御史臺居然也視而不見,這就很值得探究了。
李世民將卷宗丟在幾上,沉聲道,“刑部、大理寺、御史臺三司玩忽職守,互相推諉責任,罰半年月俸,以十日為限,著三司全力徹查此案,不得有誤。”
一直如老僧入定的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連忙起身,到殿去領罰。
見魏征還想再諫,李世民立刻道,“魏侍,具體事宜等案破之后再議不遲。”
不管樣,案子被踢來踢去,遲遲無人處理,罪名都是跑不了的,至于細節,還要等他私下了解之后才能再做定奪。現在就把他們都給處置了,誰來查案?
魏征也知曉其利害,應了聲是,退回席上。
這件事情的發生,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唐律》不夠明晰,各司之間不能清楚的劃分案件的歸屬,李世民心記下了一筆,看來得重修《唐律》了。
殿上靜默片刻,左側又有一人出列,“臣,侍御史柳范彈安州都督吳王恪。”
當下,連武將那邊都微微有些騷動,心想這幫臣今兒是了,一個個都像喝了雞血似的,一個更比一個生猛,這回連皇子都彈劾上了。
一直像是睡著的長孫無忌稍稍抬眼,卻只是一瞬,又垂著眼睛。房玄齡更是從始至終連眼皮都不曾抬一抬。
李世民眉頭微微皺起,沉聲問道,“何事?”
“安州都督吳王恪數出畋獵,頗損居人。”柳范將寫好的奏雙手呈上。
當著滿朝武的面奏彈他的,就相當于在天下人面前掀他李氏家丑一樣,李世民眼色一沉,頓時覺得顏面大失,威壓的氣場陡然間覆蓋全殿,道行稍微低一些的官員,不禁兩股戰戰。
李世民接過奏折,仔細看了一遍,折子上寫的是李恪多次出獵,對當地的居民頗有損害,將其詳細罪狀一一列了出來。
殿落針可聞,半晌,李世民猛然將奏折摔在幾上,只聽“啪”的一聲響徹大殿,“長史權萬紀,侍我兒左右,不能匡正,其罪當死”
權萬紀身為李恪府的長史,理應對李恪的言行進行匡正,讓李恪德行有失,其罪該死李世民說這話,多半也是給找回場子——我犯了誤,不是他不好,都是他左右的人沒有對其勸諫。
柳范剛直的性子與魏征不相上下,當下反駁道,“房玄齡事陛下,猶不能止畋獵,豈得獨罪萬紀”
他的意思是,房玄齡是天子侍臣,尚且還不能阻止您狩獵,能獨獨治權萬紀的罪
被點名指姓的房玄齡依舊一副淡淡然的模樣,雷打不動。
李世民本想是找回場子,沒想到這下更丟臉,當下霍的起身,一抬腿狠狠將面前的幾踢翻,伴隨著轟的一聲,滔天的怒火剎那間席卷大殿,之后滿殿只聽見一片碎瓷和滿幾奏本掉落的聲音。滿殿的奴婢被嚇得伏倒一片。
李世民冷哼一聲,甩袖而去。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侍女一路小跑也跟不上,那珠簾被他撞的嘩啦啦作響。
大殿一片沉默,寺人伏在地上半晌,才反應,緩了緩情緒,用尖細的聲音含道,“退朝”
而后從長孫無忌等人開始依次退出大殿。
一群官員三三兩兩做一堆,一邊議論紛紛,一邊下殿前的階梯。今日早朝真可謂風云變幻,震撼人心……
長孫無忌和房玄齡這些閣老級的人物,下了階梯,便不約而同的轉往紫宸殿。紫宸殿左右建有閣樓,是皇帝與重臣議事的地方,所以唐朝一般將位遷高官稱作“入閣”,而這些人也被尊稱為閣老。
“魏侍不愧是魏侍,五月才寫了洋洋灑灑一篇勸誡諫太宗十思疏,今日又一舉得罪了三司……”
正聚在一起小聲議論的官員,看見三司的人滿頭烏云、氣勢洶洶的從旁邊路過,忽然噤聲。
三司哪一個好惹的?刑部和大理寺暫且不說,若是被御史臺的人抓住把柄參上一本,可不是鬧著玩的。
出了前殿,百官紛紛壓制住各自八卦的心,匆匆往的官署去。
蕭頌見到張亮,微微頷首行禮,兩人話都沒有說,一并踏著雪,從小道走向刑部官署。
直到了一個四下無人的空曠處,張亮才開口道,“這次的事情辦的俊。”
“張尚書過獎。”蕭頌笑道。
張亮看了他一眼,也松了表情,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與宋國公的性子還真是南轅北轍。”
蕭瑀處事嚴厲刻板,剛直不阿,上朝言事言詞簡括直率,屢次逆忤圣意。而蕭頌則恰好相反。
對此,蕭頌只是笑而不語。
這個案件,刑部早就接手了,經手的人正是蕭頌。然而隨著一步步深入下去,蕭頌這個案子牽連甚廣,便索性將案子踢到大理寺,又“不慎”對御史臺那邊透露了其的利害關系。別看御史臺那些人成日參這個一本參那個一本,真正涉及到厲害關系,也有放水的時候。
就這樣,兩司之間推來推去,但案子不能懸著,若是找不到失蹤之人,受害人家屬早晚會再次上告,蕭頌就索性略施小計,逼的旁人將事情鬧到魏征那里去。
這事情由魏征捅出來最好不過,正好趁機多拉一些人下水,到時候案件告破,有人要報復的時候,也不會刑部一家扛著。
整件事情由蕭頌一手策劃實施,而張亮適時的在殿上把大理寺和御史臺拖下水。
過了午時,天空又開始飄起雪來。
冉府,正在幫冉云生收拾行李,他們已經決定讓他去蕭頌府借住兩日。早上送的信,剛剛過午,劉青松便接人了。
“阿嚏”劉青松用帕子掩著口鼻,一副霜打過的茄子般,蔫巴巴的坐在廳。
冉平裕擔憂的道,“真是勞煩劉醫生,身體抱恙還親自前來接我兒,劉醫生沒有大礙吧?無不少字”
冉云生自然是找的見蕭頌的府邸,但貿貿然自行帶了行禮上門,總有些尷尬,所以劉青松便親自接人。
“昨兒晚上受了點風寒……雖然這么說有點失禮……”劉青松抽著鼻涕道,“在下乃是坊間人稱藥圣劉神醫,區區風寒,不在話下。”
果然夠失禮冉平裕在他這副模樣上可找不到一點符合此話的霸氣,卻還是拱手附和道,“某見識淺薄,還請劉醫生見諒。”
劉青松懶懶的擺手示意無礙,又轉而道,“還有一句話,雖然有點失禮……”
冉平裕眼皮一跳,看著他隨意懶散的模樣,心想,您不曾有禮過啊,“劉醫生不必客氣,請講。”
“十郎一個人去蕭府會不會孤單了點,聽說您家里頭還有三位娘子,不如一同去避避吧?無不少字”劉青松故作正經的道。
冉平裕雙拳緊握,強忍著拿鞋底扔他的沖動,肅然道,“女兒家多有不便,劉醫生說笑了。”
劉青松大方的笑道,“無妨無妨。”
他的意思是,即便拒絕了他的好意,他也會大度的一笑置之。
冉平裕自然也是理解了的,再好的忍耐力,也稍微有一些繃不住,面上笑容僵硬起來。
“阿耶,都收拾好了。”冉云生進門,打斷了片刻的冷場。
隨之,冉顏、冉美玉和冉韻也都到了,雖同在長安城,但也要相別數日。
冉美玉雖然羨慕冉云生能去蕭頌的府邸,卻也矜持為何物,自然不敢放肆,只與冉顏她們一樣,說了幾句告別的話。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