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
聞喜縣主立刻搖頭,繼續把頭埋在兩個膝蓋中間,烏黑的發絲鋪滿嬌小的背,隨著她的動作滑落下來。
晚綠捧著一套衣物進來,放在榻上,看見聞喜縣主蹲著,屋內氣氛有些怪異,便笑道,“這位娘子醒了?昨兒奴婢還說,娘子與我家娘子真是有緣分,這相貌,若是不知情的,還以為是親呢”
晚綠的笑聲一向爽快,而且聲音很大,聞喜縣主嚇的一個哆嗦,臉色微微發白,她抬起頭來,看著晚綠的眼神從驚懼中隱帶好奇。她自小生活在宮中,那種爭斗兇狠、手段層出不窮的地方,她跟著一個謹小慎微的美人,身邊的女子便是連笑都不敢出聲的,哪里有晚綠這種長大嘴巴、毫不遮掩的笑模樣。
冉顏,聞喜縣主這種把戒備刻到骨子里的人,絕不可能輕易的對誰打開心扉,所以她不想在這里吃飯,冉顏也不逼她,于是道,“我們先出去,你把衣服穿好之后,我便送你回府。”
冉顏說罷,便領著晚綠到門外等候。
晚綠還不聞喜縣主真正的身份,見冉顏不讓旁人伺候她,滿心疑惑,不過卻不曾多問。
正在等候之時,邢娘步履匆匆的走了,“娘子,三說蕭府來信,蕭家太請三和你明日去蕭府做客,三正在廳里等你商量明日之事。”
冉顏心頭微微一緊,她兩輩子還是頭一回見家長啊但面上卻平靜的轉向晚綠道,“找人去請容姨多撥幾個護院,護送聞喜縣主回府。”
邢娘和晚綠同時露出驚色,晚綠是因為沒想到這位與自家娘子很像的娘子居然是縣主,而邢娘則是驚于聞喜縣主的背景。
這些日邢娘一直被容茜拉去幫忙,她聽說了昨日冉顏在街上撿來一個女乞丐,還以為是冉顏看中了,準備弄做侍婢,卻沒想到居然是聞喜縣主
“娘子”邢娘滿面急色的脫了屐鞋,走上廊,將她拉到一旁,小聲道,“這位縣主的出身您還不清楚如何能沾上她?如今蕭家和崔家的提婚之事正當頭,您可不能節外生枝”
冉顏一時也不好與邢娘解釋,若不是因為這個案子,若不是因為好奇聞喜縣主的人格分裂,她也不會刻意去接近聞喜縣主。因此,也只得答道,“我明白的。”
邢娘還想再說,卻被冉顏轉移話題道,“嬸娘在廳中等我?”
“是。”邢娘嘆了一口氣,衡量之下,還是這件事情更加迫在眉睫,別的事情以后慢慢再勸,便就沒有再說別的話。
冉顏又交代了晚綠幾句,才隨與邢娘一起到前廳。
羅氏剛剛用完早膳,正在漱口,她看見冉顏,滿面笑容的放下杯子,“快坐。”
冉顏在她手邊的席上跪坐下來,“嬸娘。”
“你也聽說了吧?無不少字蕭家倒是挺重視這門親的,不像崔氏,口頭上說了一兩句便沒了下文。”羅氏雖是說著怨怪的話,但語氣里卻盡是歡喜,她轉而笑道,“我也是覺得蕭氏更穩妥,蕭侍郎瞧上去就是個極重情義的郎君。阿顏嫁,可不是享福么”
冉顏從來沒有與人聊過這種家常的經驗,只得垂著腦袋,干巴巴的道,“嬸娘說的是。”
羅氏只顧著高興,見冉顏垂著頭,還以為是羞澀,接著道,“至于獨孤氏,蕭氏滿門都出身高貴,她難免會對此事不喜歡,不過也無需特別擔憂,明日見到蕭太,你若是能得她歡心,日后在蕭氏里的地位也不會比別的低。”
“多謝嬸娘提點。”冉顏倒是真心感謝,不管羅氏是出于原因如此熱情,到底也算是一片心意。
羅氏見冉顏領情,便越發來勁兒,仔仔細細的囑咐了許多,末了喝了一口茶,道,“禮節方面,讓邢娘再給補補,雖說你一向不差禮數,但士族到底與普通人家不同,這關系到終身的事,還是要上心些。”
“是。”冉顏乖乖應道。
事情說的差不多了,羅氏就把話題轉到了冉云生身上,“我挑了個好日子,準備把爾冬抬房,她好歹服侍十郎這么多年,人也本本分分,做個妾室算是極好……唉”
她重重的嘆了一聲,頗有些傷神的道,“也不知我教出的這個,非說要明媒正娶,難不成他打算一輩子就守著一個婦人過日子不成?就算如此,爾冬不過是買來的一個奴婢,即便脫了賤藉,出身也太差了”
羅氏溺愛,在她心目中,冉云生樣貌俊美無匹,才高八斗,琴棋書畫樣樣皆精,只有出身在商賈家這一點不好,她甚至為此整天勸冉平裕棄商從仕,以求讓更加完美。
冉顏對此頗有了解,她不羅氏對兒的要求有多高,但也在羅氏心里,爾冬的出身是絕對夠不上做冉云生的正室。
“再說,脫賤藉要花多大的代價當年為了茜娘脫賤藉整整花了五千貫,還外加兩間莊子……雖說我們家也不差這些錢,但我這心里總是堵得慌”羅氏蹙起黛眉,不斷的嘆著氣,“我們家十郎,便是娶個大族的娘子也未必不可能”
唐代的等級十分森嚴,冉顏明白羅氏這話是有些期望過高了。對于真正的權貴來說,幫一個奴婢脫離賤藉也就是三兩句話的事,而一般人家卻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所以對于絕大多數的侍婢來說,脫離賤藉簡直好比天方夜譚。
“阿顏,十郎對你一向最好,你可要幫我好好勸勸他。”羅氏拉著冉顏的手,終于說到了正題。
冉顏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可她本來就沒有階級觀念,會勸冉云生這些?
“事不宜遲,不如你現在就去勸他吧。你三叔的意思是,在過年前就把抬房的事情辦了,正好與過年一起喜慶,他如今還不知曉十郎的意思呢”羅氏催促道。
冉顏見她一臉殷切希望的看著,也只好應下來,“我盡力。”
商量著,羅氏便攜了她的手,往門外走去。
冉顏就當是去看看冉云生了,也未曾推脫耽擱。
到了冉云生門口,便瞧見房門緊閉,院子里沒有一個二等侍婢,只有淺雪一人守在門前。
“十七娘。”淺雪見著冉顏,連忙欠身行禮,聲音略有些高,像是故意提醒房內的人。
冉顏虛扶了她一把,“不必多禮,十哥呢?”
淺雪道,“在屋里呢,奴婢去通報一聲。”
她話音方落,房門便被打開了,爾冬眼睛紅紅的走了出來,向冉顏蹲身行禮。屋內緊接著傳來冉云生的聲音,“阿顏來了?”
冉顏應了一聲,走入屋內。
冉云生正跪坐在幾前喝茶,他比前些日更瘦了些,眉宇之間因為時常皺眉而留下了淺淺的痕跡,竟為他平添了幾分男人味。
冉顏歪頭仔細打量他,道,“十哥雖是輕減了些,卻比以前更好看了。”
冉云生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阿顏也會取笑人了?那你說說,究竟是十哥好看,還是蕭侍郎更好看?”
嚴格來說,兩人不相上下,可是冉顏私心里更偏好蕭頌那樣的長相,被冉云生這么一問,便只好老實答道,“都好看。”
“到我身邊來坐。”冉云生拍拍旁邊的席。
冉顏依言坐了,“你這幾日身子如何?”
“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莫要憂心。”冉云生笑容仿佛還如以前那樣耀眼,絢爛的如扶桑花般,然而冉顏在他眼中卻看不到以往那種活潑的感覺。
這樣的冉云生令冉顏覺得心疼。
是不是所有活著的人都要經歷磨難,把當初那份單純和執拗漸漸消磨掉?這個世上,有人隨波逐流,棱角逐漸被磨平,到最后得了滿心酸甜苦辣的回憶,有人不愿順流而下,固守,最后不能善終,然而即便是死,也還帶著那份最初的天真。
哪一種更值得?純真和生命,又是哪一個正加珍貴……
“十哥,你喜歡爾冬嗎?”無錯不跳字。冉顏問道。
冉云生頓了一下,道,“她服侍我很多年,我們之間情誼深厚。”
任誰對悉心照顧許多年的人,都不可能沒有感情,更何況是重情義的冉云生然而那種只是主仆之情,抑或之情,也或許是長的相處產生了親情,不是想相伴一生的戀情。
冉云生見冉顏想,便打斷她道,“阿顏喜歡蕭侍郎嗎?”無錯不跳字。
他是想說,她心中喜歡的另有其人,卻能夠嫁給蕭頌,他就娶不得爾冬?
“我十哥的意思。”冉顏微微一笑道,“但是……十哥,你猜了。我喜歡他,雖然我不是何時何處因何生出的這份喜歡,雖然這份喜歡并不深刻,但我能夠肯定,只要他不變,總有那么一天,我會深愛他。”
冉云生愕然,他從未聽過有人這樣理智的分析和預估感情,他盯著她,那雙黑眸里永遠都那樣寧靜,仿佛不會為任何事情失去分寸。
“因為有這份喜歡,因為我認為他值得我用一生去期待愛情,所以可以義無反顧,哪怕到最后不能如意,但努力過也算是一種圓滿。”冉顏滿上帶著靜靜的笑容,“如果十哥對爾冬亦是如此,阿顏不會勸你一句話。”
冉云生看她如此灑脫,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那蘇伏呢?他在你心里是怎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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