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白昭南他們如非被唐槿云逼到了絕路,無路可退,誰人又肯輕易自刎?看來,這護送秀女一職,真的來不得有半點馬虎。
唐槿云和亙云庭雙眸也不由得一愣,他們也沒有預料事情會突然變得這樣嚴峻;此時,只要唐槿云一個轉身,大街上恐怕就要滾滿了數百顆人頭,一時間,就可以殺了數百個捕快,這在世界特工史上恐怕也是一個奇跡。
但是,唐槿云不敢要這樣的奇跡發生。眼前這數百個捕快,一則跟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他們所履行的都只是他們的職責,其余的都對她非常客氣熱情;二則他們更不是什么壞人,她的死對頭,他們每人都可能為民辦過幾件有良心的案件,對著這樣的好人、陌生人,她握刀的手也第一次微微發抖,卻收得更緊,刀刃已經貼近了皮肉,印出了一道血痕,那人質雖然臉如土色,但卻也不肯吭一聲。
忽然,旁邊月娘和亙莊主以及小玉小音她們,雙腿一軟,一起朝她跪了下來,苦苦哀求地說:“不要這樣,你這樣會害了亙家一脈的。”
按照古代一人犯案,滿門抄斬,誅連九族的刑法律例,出于亙家的唐槿云,亙家自然免不了會受到這種下場。
唐槿云痛苦地瞟了亙云庭一眼。
“庭兒,你娘最疼你了,要是你們都犯了事,他們會把你娘的墳給挖出來,鞭尸三百天,曝曬一年,摔碑斷節,百世不得輪回的冤孽呀!”亙莊主也聲淚俱下地哀求亙云庭。
亙云庭聽見“你娘”兩個字,心中不由一痛,疚意頓生,須臾也“咚”地跪了下來。
“請小姐三思呀!”須臾間,其他的民眾都紛紛朝她跪了下來,慟哭地幫著飛紅雪他們求情。
一時間,包括那些弓箭手在內,全城慟哭,苦苦哀求著唐槿云,放過他們,放過這個隆城,因為,她可以在轉身之瞬,就能夠把他們的全部心血,甚至把整個隆城都給湮滅掉!
要么就是灰飛煙滅,要么就是相安無事,全都在唐槿云的一念之間!
而唐槿云的一念之間,主要來自亙哥哥的感受。剛才亙莊主的說話,唐槿云在一旁聽得分外清楚,而亙哥哥卻在乎娘親的名節,羞愧難當,收回了那句“不為瓦全為玉碎”,選擇了“不為瓦碎求玉全”。
唐槿云當初同意做特工,也本著守護國家正義而來;決不是為了雙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這么多年以來,她一直在用著自己的努力而成全了家人的幸福,哥哥的成家立業,只求他們從此不再生活在饑寒交迫之中,享受著她暗中替他們創造的和平世界,她便心滿意足了。
眼前這些人,又何嘗不正是懇求她再一次為他們帶來和平,而不是湮滅?
她瞥了一眼左手上的白翎,驀然想起,她早已經有了不得不上京的理由,那就是答應了上京替師父找回失蹤的香苗師姐,還有,要進皇宮一探那半部醫書的下落,了解自己身上中毒的情況;與其閃閃縮縮地流亡江湖,偷偷摸摸地進入皇宮盜書,還不如現在這樣,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進皇宮呢?
相下比較權衡,上京一途,還是有許多的好處,既能保全哥哥一家平安,還可以令師父開心,更方便自己查探。等一切都完成后,天下又有哪里能夠困得住她,那時候,她若然還有逃跑的念頭,皇宮也照樣視作市場,一樣可以逍遙自在,出入自如。
“好吧。”
想到這里,她表面無辜地嘆了一口氣,一把及時收回了柳葉軍刀,把那個人質捕快也給推還了出去,答應了他們的請求,還給他們一個和諧的社會;但同時也狠心地掐斷了和哥哥的這段朦朧的情誼,重新讓自己在異世繼續流浪的生活。
當下,頭也不回地飛身上了馬車,一彎腰便揭開篷簾,準備鉆了進去。
不料,就在此時,天空傳來一聲銳嘯,她的心驀地一顫,又鉆了出來,抬頭望向頭頂灰藍的蒼穹,一襲火把似的紅鸞正在天空中盤旋哀叫不已。
它是來為她送行的嗎?她忽然感動得又想要哭鼻子了,她想不到,在這段日子里,竟然一下子認識了這么多的朋友好人,而且這么多的朋友好人,都能夠前來送她一程,讓她這一次的離開,充滿了美好的回憶。
她用白翎朝它盡力地揮了揮,示意它不要跟著她;然后,黯然地鉆進了馬車。
“馬上起程!”飛紅雪不肯定這位奇女子的心思,這次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以死挾逼,但見終于換來了唐槿云的妥協,這才松了一口氣,馬上傳令下去。
“秀女出行,行人回避!”隨著一聲聲的吆喝,一行七十乘秀女的豪華馬車隊伍開始緩緩地向東而行,直奔城門,取道京師。
行人紛紛起身相送,一時間,有人惘然,有人慟哭,有人疾呼,百感交集,群情洶涌,卻又怎么奈得了天朝兩個字?
杜大娘上前扶起了月娘,月娘又扶起了亙莊主,兩人一起懷著感激的神情,一直目送著載有唐槿云的那輛馬車漸漸地淡出了視野。
亙云庭也由貼身丫鬟上前緩緩扶起,目光自從唐槿云頭也不回地轉身,到消失在蓬簾后,到她的馬車緩緩前行,一直也沒有離開過。
他真的也沒有想到,自己只是一句話,便把她激得又要潛逃流亡;更料想不到的是,數百的捕快和過千的民眾,會因為這樣而向她下跪求情;最后,她終于還是選擇了上京遴選,選擇了還給他們一個和平的隆城,留下他們一家平安無事地站在這里。
因此,她不僅救了他,還救了全城,救了亙家。
這樣勇敢而明智的少女,哪是什么貪生怕死之徒,怯懦退縮之人?自己身為男兒身,也無法保家衛國,不省自身,又何來資格貶損別人?
想到這里,他心中頓時釋然,自己口口聲聲說了解她,她是一個不貪圖富貴的女子,其實,她更不是貪生怕死的人,逞強和勇敢之間,她比誰都了解得透徹,看來,他是錯怪了這個小妹那種偉大的心思,對她了解的還是太少。
直至唐槿云的馬車完全被后面的馬車遮擋了又再遮擋,隔了一重又一重,他們才喟然一嘆,互相攙扶著轉身朝莊內走去。
月娘一直滿腹狐疑,當初不敢表露,此時卻問亙莊主,“皇上的名諱不是叫唐槿熙么?”
“噓……,低聲一點,”亙莊主聽了,臉色大變,連忙阻止她,以防隔墻有耳,檢舉他們冒犯名諱,惹來官非。
“你說,她叫唐槿云,他們會不會有什么關系?”月娘白了他一眼,自行低聲地推測著,驀然小手掩嘴,望著亙莊主吃吃一驚,“她會不會就是公主?”
“說什么公主?”后來趕上來的亙云庭聽見了她說“公主”,也不由得微微一怔,這月娘一山村粗婦,懂什么公主?
月娘便扭過頭,朝他嫣然一笑,說:“她的名字叫唐槿云,和皇……”
正想說下去,卻被亙莊主一把扯著跌跌撞撞地走,“你自己亂猜測就好了,不要四處傳播。”
“我哪有,只是說給他聽而已,他是那么八卦的人嗎?他可比我們聰明,一定會分得清是非,也一定會猜的出,是不是公主……”但月娘不依,一路上一連口沫飛濺地追問亙莊主,兩人就這樣抬起杠來。
剩下亙云庭仰望著那灰霾的天色,呆呆地不由又想起了唐槿云。
唐槿云嗎?她的真名叫唐槿云嗎?她也是這個朝代的人嗎?相處了這么久,我為什么就沒有問起她的名字,到現在還不知道她來自哪里了?
想到這里,他開始有點懊悔自己當初的沖動,原來抽身迷局之后,一切都仿佛輕風云淡,清澈可見。
我怎么就這么笨?二話不說就私放了人家?想到有關于自己良心的事,他也慢慢的釋懷,這于他本來就是很自然的事,當時他也掙扎了一整天,不做的話,就渾身的不舒服,做了反而一切都坦蕩磊落,死而無憾;再想起兩人逃亡“夕谷”,真的為他消除了多年來的纏身惡疾,這一切誰為了誰的恩怨纏綿,誰呵護了誰的癡情迷心,又怎么能夠一下子理得清。
她會是公主嗎?這個問題不僅月娘大吃一驚,就連他自己聯想到了,也感到不可思議,難以置信;這可是他們連作夢也沒有想過的事兒,怎么會突然降落在他們的頭上?這是唐國大朝,唐是國姓,她也姓唐,那么她不是公主恐怕也是郡主吧?從她突如其來,來去無蹤的情形,倒是有幾分落難鳳凰在民間的韻味,她無視強權卻又淡泊名利,倒跟那公主貴人滿不在乎的樣子很像。
這一次,她恐怕也是借由秀女之名,重返宮中吧?看來,像公主多一點了。想到這里,他的心又是一寬,如果是公主,皇上應該不會刁難她吧。
“我不管你是不是公主,我也一定會努力讀書,考取功名,為黎民百姓作主。”他仰天喟然一嘆,這種朦朧的兄妹關系,已經足夠他懷念一輩子,也不奢求廝守一生,重新又把心思放在讀書之上,似乎更好。
廳前,亙莊主牽過月娘,正想教訓,突然,長廊上匆匆跑來倒夜香的孫大媽,臉色如紙,熱汗冷汗從臉上直淌下來。
跑到跟前,喘息未定就說:“莊……莊主,小……小姐,不,不見,了……”
“什么?”大家聽得十分清楚,三人滿臉駭色,瞠目結舌地面面相覷,半晌也反應不過來,莊主及時大手一揮,下人們隨即關閉了莊門。
“到底是怎么回事?”亙莊主一把揪住孫大媽,緊張兮兮地問。
月娘卻在這時候,一溜煙似地撒開小腳,直朝后門奔去;亙云庭和一群丫鬟也連忙隨后跟了上去。
這假小姐才送走了,真小姐也不見了,一天之內不見了兩個小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下子,亙家上下又有得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