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吹動院中的枯樹,干枝晃動,發出嘩嘩啦啦的聲響,使人心煩。
陶謙猛地站起身,大聲對門外的侍從說道:“把門給我關上!”
門沒有關上,倒是隨著他這一聲厲喝,外頭進來了兩個人。
一個曹宏,一個曹豹。
見是自家的兩個親信來到,陶謙稍微放松了語調,原本嚴厲的面孔也松弛了一點,說道:“你兩個來了。”
曹宏、曹豹聽到了陶謙的那一聲大喝,此時來入室內,又見陶謙面色不豫,曹宏遂笑道:“哪個不開眼的惹怒了明公?明公給我說說,我去叫他來負荊請罪。”
陶謙勉強笑了一笑,回入席上坐下,叫他兩人也落座。
曹豹是個武人,性子上耿直急躁一點,坐到席上,開口說道:“還能是誰?徐州五郡,敢惹怒明公的,除了廣陵那一位,還能有誰?”
曹宏問道:“明公果是因此動怒么?”
陶謙嘆道:“卿二人皆我心腹,我之心思,卿二人豈會不知?”
曹豹說道:“明公,我與曹君正是為荀貞之而來。荀貞之在廣-陵調兵征糧,近日來,他的舉動越發頻繁,顯是將有異樣,敢問明公,不知對此可定下決策了?”
得悉荀貞調兵、征糧后,陶謙就與曹宏、曹豹密議了一回,當時討論的結果是分以兩策應對,一個是調泰山兵出瑯琊、入下邳,一個是調徐州的州兵集駐東海郡南。
泰山兵入下邳,當然是為了增強下邳的守備力量。徐州兵集駐東海郡南,則是為了能夠對廣陵造成逼壓,——如前文所述,下邳郡處在東海和廣陵間的郡土是東西狹窄的,從東海郡南到廣陵郡北,最短的直線距離只有八/九十里,徐州兵如屯駐在此,足以能夠對荀貞造成威脅。
陶謙和曹宏、曹豹商議出的這兩策,不可謂不積心處慮。
泰山兵、徐州兵都不是陶謙的嫡系,由這兩支人馬當頭陣,如能威嚇住荀貞,使他不敢妄動,自是最佳,如不能嚇住荀貞,也完全可以用這兩支人馬來消耗荀貞的實力,然后,再伺機遣丹陽兵進擊,如此,就算不能全勝,也定然不致落敗,而且還有一個好處,可以借機削弱已漸尾大不掉的泰山兵,和越來越有點不聽話的徐州兵,從而達到丹陽兵獨強州中的前景。
可惜,他們的這個算盤打得雖妙,泰山兵、徐州兵卻也不是傻子。
徐州兵倒也罷了,雖然因為荀貞的拉攏,他們中有些出身本州士族的軍官,對陶謙已生三心二意,可他們作為徐州的州兵,畢竟是不敢拒絕陶謙的調動的,最多偷懶耍滑,十分力里只出個五六分,——這已是他們“不合作”的最大限度。
臧霸卻不然,他是“客軍”的身份,原本軍餉、補給,都要仰仗陶謙,陶謙的命令他是非聽不可的,可這些年陶謙為得泰山兵的助力,以壓制本州士人和廣陵荀貞,對他是百般放任,而今他雖非郡守,卻儼然已是等同占有了瑯琊一郡,已經有了足夠的底氣不聽陶謙的調遣。
前幾天,陶謙召臧霸來見,叫他率兵去下邳。臧霸怎么回答的?叫苦連天,要糧要兵。——讓陶謙心煩意亂的幾件事中,這正是其一,而且是最重要的一個。
泰山兵調不動,徐州兵就算能調得動,又有何用?
荀貞帳下的部曲有主力、有二線部隊,陶謙也是一樣。
陶謙帳下的頭等主力是丹陽兵,甲械最精,糧錢最足,戰力也是最強,而且經過從去年到現在的不間斷擴充,兵員人數也得到了極大的提高,現今已有近兩萬之眾,真可謂是人強馬壯;其次則是泰山兵,兵卒亦銳,甲械也全,雖因客居徐州,離家日久,有不少兵士陸續私逃回了泰山,可臧霸卻也一直都在召兵,現仍約保持在萬人左右;至若徐州兵,因了陶謙一貫抑制的緣故,現而今只能算是二線甚至三線罷了,老弱病殘,戰力不強,裝備也差,斗志更低,又因陶謙為壯大丹陽兵,而數次減其餉糧、大加裁撤之故,現存的兵員人數也不是太多,只約有五六千人,沒有泰山兵在下邳呼應,只靠他們實在是難挑大梁,斷然是威脅不住荀貞的。
所以,臧霸不肯動,陶謙、曹宏、曹豹三人的“妙策”就無法得以施行。
聽曹豹問自己可有對策了沒有,頓時煩惱又上了陶謙心頭。
他心道:“當年我臨危受命,匹馬入徐,數月間掃蕩五郡,彈指盡平滅十萬黃巾,一州束手,名士盡伏,生民稱頌,萬眾傳美,是何等的暢快!卻怎么就落入了今日的困境?”
其實,陶謙一點沒有落入困境。
對比一下荀貞。
荀貞只有一郡,陶謙有三郡。
裁撤過部曲后,荀貞只留了一萬多兵馬,而陶謙只精銳的嫡系丹陽兵就有近兩萬人。
怎么看,勝面都在陶謙這邊。
陶謙唯一的問題是:他年紀大了,地盤多了,也就難免瞻前顧后,沒有了當年的果斷勇鷙。
陶謙如能還有著當年平定黃巾時的那種氣概,泰山兵不動、徐州兵不行,都沒有關系,便就干脆親率近兩萬的丹陽精銳,進軍屯兵,與荀貞決死一戰,只要稍獲勝面,泰山兵、徐州兵必就不敢再三心二意,到時一擁而上,三軍齊動,只有一個廣陵郡、缺乏足夠縱深、同時也缺乏足夠兵員、后勤補給的荀貞,如何能勝?
然而,陶謙卻沒有了昔日的勇氣,面對銳意進取的荀貞,他自就會覺得陷入了困境。
陶謙拈須半晌,不發一語。
曹宏進言說道:“宏有一策,或可解臧霸不從調動之困。”
“噢?卿有何良策,快快說來。”
曹宏先痛罵了臧霸幾句,罵道:“臧霸受明公大恩,卻與荀廣陵眉來眼去,心懷二意,不從調動,顯是存了坐山觀斗之念,實在可恨,只是現在沒工夫找他算賬,只能姑且先放他一回。”
陶謙沒工夫聽他罵臧霸,追著他“可解臧霸不從調動之困的一策”問道:“良策為何,卿速道來。”
“臧霸不從調令,明公可以彭城相代。”
“以彭城相代?”
“彭城產鐵,兵械素精,明公可遣一人往使,說動薛禮,叫他出兵下邳,助笮相守地,然后,再如前議,用徐州兵屯郡南,以脅廣陵。”
“此策固佳,奈何我與薛禮有隙,他未必肯聽我調動啊。”
“廣陵如興兵,必首取下邳,而下邳一旦為廣陵得,廣陵就會兵臨彭城門戶,到那時,東為明公,南為廣陵,西又是孫堅,彭城小國,處三大國間,自保難矣!我意薛禮必是不愿廣陵得下邳的。昔時小隙,如何能與今之身家性命相比?明公可許他婚姻,結以盟約,料他定從。”
“卿言之有理,……只是,許他婚姻?我二子皆已婚配,亦未嘗聞薛禮有女啊。”
“薛禮無女,可從其族中擇之;明公二子皆婚配,可娶小妻。”
當下之時,尚無后世的禮教森嚴,男女婚姻,有時并不重大妻、小妻之分,貴族名門家的女兒嫁給別人當個小妻,并非罕見之事。退一步說,即使薛禮對此介意,可他沒有女兒,只是從族中選個女子,嫁給“身為一地諸侯的陶謙”之子做小妻,實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陶謙沉吟了下,說道:“卿言甚是,薛禮還真是不太會愿意廣陵兵臨郡界,……好!就按卿計,我今日便遣使去彭城,與薛禮相約婚姻,使他兵助下邳。”
“除此之外,明公可遣一使,再去魯陽,問袁公路借兵。”
十天前,陶謙已遣了一使去魯陽見袁術了,可至今尚無回信。陶謙點頭應道:“便依卿言,我再遣人去魯陽見袁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