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鷹在前頭與李氏不外乎說著一些請安問好的話,只是兀鷹來自匈奴,他的口音確實也十分怪異,引得躲在后頭的女孩子們一個個顧不上儀態教養,連連低聲嬌笑,議論紛紛。
站立在珠簾后的謝朝華看著一邊同李氏說話,一邊不時瞟向珠簾后的兀鷹,心道,這兀鷹原本開口求親不過是念著謝家的聲望地位,可這一次他在那頭,看著這邊珠簾抖動,軟語暗香陣陣拂過,說不得覺著這謝家女子還真是春色宜人,怕是這會兒心猿意馬真動了心了。
不經意間,謝朝華對上他掃過來如鷹隼般兇頑的目光,不由心中戰栗,背后滲出密密冷汗。
忽聽身旁謝朝容冷冷一哼,譏笑道:“得了濮陽郡公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說到底不過就一個降將罷了,即便封了王他也還是蠻子一個。想他在匈奴的時候殺了多少我天朝子民,如今竟然恬不知恥上門求親,也不自己好好掂掂分量,謝家這樣的高貴世家豈是他能妄求的!”
謝朝華掃了她一眼,這妹妹謝朝容雖說平日里因為其母是長公主,性子一貫驕奢蠻橫,在國家大義上倒也還是是非分明的。
兀鷹說完話便告退了,走之前還對著簾子抱了抱拳,惹得后面的女孩子們大氣都不敢出。他人走后,謝朝華同眾姊妹這才紛紛從內堂走出來,李氏淡淡一笑,道:“這濮陽郡公說話之間倒也很有禮數,進退得當,是個人才。”她說這話時,眼睛一直在謝朝華身上流連不去,謝朝華干脆別過臉同謝朝容隨意說話,裝作不知,李氏復又同小輩們說笑起來。
謝朝華不久借故脫身出來,看著眼前一家子老少樂融融的氣氛,她忽然有些待不下去。她一路上朝著喧嘩之聲相反的方向行去,漸漸周遭只剩下風吹樹葉沙沙的聲音。
忽然耳邊飄過斷斷續續的曲調,卻聽不真切是何樂器所奏,謝朝華是個喜歡擺弄樂器的,頓時升起好奇之心,尋著聲音一路走去。越走越發荒涼起來,想來平日里都沒有人來廢棄許久了。
眼前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池塘,渾濁的池水上安靜地躺著幾片浮萍,微風吹過,平靜池水上散出了大大小小的水紋,浮萍也隨著水泊浮動起來,適才死氣沉沉的池子才多了一絲生氣出來。
池塘邊上有一人低頭坐著,手里擺弄著的好像是一片葉子,春風頑皮地吹皺了他寬大的袍袖,謝朝華心中有些微微的驚訝,靜靜地看著眼前如詩如畫的男子,她沒想到會是肖旻。她正在猶豫是否要上前,此時肖旻也看見了她,對她微微一笑,招呼她過去。
謝朝華笑意盈盈,上前給肖旻行禮,“旻表哥好愜意啊,一個人跑這里逍遙來了。”照說這侯府后院外人是進不來的,不過肖旻身份特殊,加上跟謝家也算是沾親帶故,而今日又賓客如云,有些規矩便也沒往日那么嚴謹了。
肖旻挑眉一笑,這笑容里有幾分玩世不恭的味道,讓他原就英俊的容貌更多了吸引人的魅力來,謝朝華心中感嘆,這樣一位玉樹臨風翩翩佳公子,要不是他這尷尬的身份,怕上門求親的媒婆就能把王府的門檻給踩破了。
肖旻邊說邊照顧著謝朝華坐下,話語中懶洋洋地,“妹妹不也是一個人出來逍遙了,倒反過來說我。”他舉手投足間有著貴族的難掩的風流。
謝朝華笑而不語,她又怎么能說自己是看不慣眼前的虛情假意呢?肖旻也突然不再開口,兩個人就這么默默坐著,仿佛過了很久,才聽肖旻輕嘆了口氣,道:“記得瑤母妃曾說過,做謝家男人難,做謝家的女人更難。”謝朝華知道他口中的瑤母妃指的是自己的姑姑,而這話真真是觸動了她內心深處,她低首不語有些出神,手卻無意識撥著面前水中的浮萍,劃亂了一池春水。
“我聽見兀鷹今日來賀壽了?”肖旻突然話題一轉問道。
“嗯。”謝朝華輕輕應道。
“明日我讓媒婆上門向妹妹提親可好?”他抬起雙瞳,清冽的眸子里沒有一絲雜念,唇角帶著一絲淺笑。
謝朝華望著他溫柔的眼睛,心中溫暖而感動。
陽光此時直直地射在他的身上,他烏黑發髻下如珍珠般白晳的脖頸散發著詩意的光澤,以往看似懶散的他,此時卻似白楊樹一樣挺拔,仿佛蘊含著巨大堅韌的力量。他此話的意圖兩個人心中都十分明白,謝朝華并沒有因為他如此冒失的話語而生氣,肖旻也沒有覺得謝朝華此刻出奇的平靜有什么不妥。
“旻表哥,做謝家女子的確不易,可做的王爺也并不輕松。你我的婚事怕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謝朝華淡淡一笑,那笑容透出宿命般的寂寞。
想到眼前花樣年華的女子就要如同祭品一樣被放置在祭祀臺上一般,適才的肖旻的確是一時沖動了,而謝朝華的一番話讓他領悟,自己雖說是個王爺,可這王爺卻是半分都無法替自己做主,還談什么出手助人呢。
肖旻看向謝朝華的雙目中滿是悲憫之色,那種無法言語、幾乎讓他窒息的感覺纏繞不去,忽然一雙小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胳膊上,“旻表哥,謝謝。”淚不知不覺從她眼角落下,順著臉頰緩緩下滑,可臉上的笑容卻是那樣平靜而溫暖,前世今生,她從未感受過這樣的一份的關懷。
肖旻伸出手,輕輕拭去謝朝華臉上的淚,他們的舉動是如此不合時宜,可兩人沒覺得一絲一毫的不自在和窘迫,心中坦蕩十分自然。
若非知道不可能,謝朝華突然覺得其實此生嫁給旻表哥,做一對如兄妹般的夫妻也可謂是個選擇,她心中正胡思亂想著,丫鬟翠兒急沖沖地跑到跟前,急促地道:“姑娘!你讓我好找,族長夫人正在找你呢。”
謝朝華心中一動,想著該來的總是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