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嫡秀_聽潮閣
太陽將韓瑯文的本就欣長的身影拉得越發瘦長,跟在他身后的謝朝華并非故意地,踩著他的影子,一步一步默默走著。
她知道自己與他從來都不是一路人,兩個人就算站得再近,也沒有任何一條路可以讓彼此通達到對方面前。
她忽然想到,這個韓瑯文從來都是不容易接近的……
甩甩頭,隨著對韓瑯文的前世記憶被想起,總是帶著一種不敢深思的恐懼……
以后,再不要想起了。
在城里晃悠許久,卻是沒有得到半分有用的消息。而府衙被陌生的士兵所阻無法進入,而謝朝華有些顧慮,十分謹慎地并未說出自己的身份。
郗道函的莫名失蹤,讓她心中一直覺得十分不安。
謝朝華突然感到有些無力,也有幾分自嘲,當初拼命想脫離謝家,可真離了謝家,在這時候卻又有些舉步維艱。
“為何不去郗家看看?”韓瑯文他突然停住腳步,轉身看著謝朝華問,卻不等謝朝華回答,又接著道,語氣中帶著絲難以察覺的固執,“我知道如今特殊時期,我也明白適才那情形若是大哥在也定會阻攔我這么做。可是,讓我裝作不見,我做不到。”他的語氣還算平靜,可緊緊握拳的雙手顯示了他內心的澎湃。
她知道。
他的年輕率性一直是她所羨慕的,她也不想任何事情都考慮再三,唯唯諾諾的,上輩子如此,這輩子也是,但她從來沒敢如此做過。
上輩子可以說她一直是謝家循規蹈矩的乖女兒,一輩子為了謝家,總是謝家需要她怎樣怎樣,她一直認為自己除了讓母親回謝家之外就沒有別的渴望的。
可是,錯了,她有的。只是她從來不肯縱容自己去想,覺得那些都毫無意義,啊……原來她也是有過的啊,謝朝華猛地將自己神游的思緒拉回,不期然地與韓瑯文四目相對,她心一驚,別開眼,低首不語。
“為何不去郗家?”謝朝華機械地重復著韓瑯文適才的問話,“為何要去?”她反問。她不信韓瑯文會不知為何不去郗家。
郗家不會有任何消息,郗家眾人此刻都已經在書院里,若是會有郗道函的消息,又怎么算得上莫名失蹤呢?
韓瑯文愣了愣,別過臉,臉上有抹可疑的紅云。
他難道是故意沒話找話。
兩人到底一無所獲回到了山上,自然免不了被眾人一頓訓斥。可聽他們說起山下城中情況,憂色也不免浮上眉間。
“只能等等子恒那邊的消息了。”溫彥看著郗茂嫻道,“先生定會無事的,你放心。”
謝朝華轉首望向母親,只見她輕輕點頭,對溫彥擠出一絲笑容。
溫彥嘆了口氣,語氣有些無奈,“在我面前,你何必強作笑顏。”話中隱隱透著憐惜。
有些不對,謝朝華敏感地察覺母親與溫彥之間的相處與往日又了明顯的不同,只是眼下她無暇細究,不過心中到底有些寬慰,有溫彥相陪,母親不至于太過傷懷了。
輾轉一夜,天還未亮,謝朝華就醒了,心中有事再睡不著,穿上衣又偷偷下了山。
這回她直接去了西門大街。
離目的地越近,她的步履越沉重,心幾乎好像吊到了嗓子眼處。
終于來到了昨日遇見災民的地方。
雖然早有準備,當謝朝華看見那一大一小兩具尸體時,心還是無以復加抽搐地生疼。只見她們母子臉上布滿塵土泥沙倒在路旁,一看就是被許多人圍搶踐踏過的樣子,那婦人到死還緊緊抱著懷里的嬰兒。
此刻剛剛天亮不久,街上沒什么人,一旁其余的災民蜷縮著,好似還在沉睡,偶然路過的人對此情景也恍若不見。
謝朝華沒想到自己還是忍不住吐了,可是空腹的她,吐出來的除了酸水依然還是酸水,滿嘴酸澀……
她來到謝園,讓全叔備了輛車,又帶上兩個下人將那對母子拉到荒僻之處挖坑埋了,母子兩人一處新墳,她站在墳前的無字木碑前,喃喃低語:“你們也莫要怨,就算沒有天災還有人禍……”
她看著眼前這堆新土,前世她也曾出手相救過這樣顛沛流離的人,那時她一時的好意,換來如今眼下一樣的結果。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時空,不同的人,卻是相同的命運,她什么都無力改變。
“對不起,幫不了你們……”謝朝華低聲自語,眼睛望著無字木碑,“我唯一可做的,就是安葬你們,不讓你們做孤魂野鬼,好早日投胎,只是下輩子不如不要投胎做人的好。”
這世上窮人有窮人的難,如她這般的人也不是如意的,這世上做人本就是最苦的。
烈日升起,謝朝華彎腰摘下還帶著露水的野花,插在木碑前的土上,難得一陣風起,那一朵朵小小黃花在風中輕輕地微顫,像謝朝華的心……
四周安靜極了,謝府的人都被謝朝華打發回去,此刻陪著她只有路邊被燒得只剩一半的枯樹紋絲不動的樹影,冷不防“噼啪”一聲,樹枝斷裂的聲音響起,驚得謝朝華一戰,抬頭朝四下看了看,只見一個身影緩緩從一排樹木中走出來。
韓瑯文的臉色略有些灰白,目光定定地看著謝朝華,她一震,隨即低下頭,她有些承受不住他那刀子一樣的眼神。
“原來如此。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韓瑯文微微蹙起眉,慢慢地點了點頭,瞧著簇新的墳頭,良久不語。
許久,一滴水滴落到了被烈日烤得有些干裂的土地之上,很快就被吸收干凈,只留下一點陰暗,卻也轉瞬蒸發不見蹤跡。
“原來我以為救了人,沒想倒卻反而將她們害死了。”
謝朝華抬頭,語氣有些冷,“無論你出不出手,他們總是免不了一死,普天下多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難道他們餓死凍死都是你的緣故?”
此刻無風,謝朝華寬大的衣袖卻輕輕拂動。
“可是……”
本以為早已麻木了,然而不知怎地,謝朝華此刻心底卻是一陣發酸。
那雙一向清澈堅毅的眼眸,此刻卻顯出了意外的脆弱。
謝朝華要緊牙關,冷冷地丟下一句話,“害死他們的不是你,不是我,不是天道,也不是人道……”
那是什么?天道,人道,還有就只有王道。
韓瑯文低低苦笑,他想幫助的,不是一個,而是所有,可是他終究是無能為力。
不知是不是早起受涼的緣故,謝朝華回到山上就發起了高燒。
她燒得了幾日,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眼前人走馬燈似地在眼前一個個過去,分不清楚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只覺得自己一會兒好似在烈火上烤著,一會兒又如跌進了萬年不化的冰窟中。
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謝朝華終于退燒了。
睜開眼就看見母親郗茂嫻溫柔如水的眼神,帶著幾絲血絲,神情卻是欣喜的,“你終于醒了。”
“讓母親擔心了。”謝朝華低低地說道,“母親一直未曾休息吧,如今我真的好多了,母親快去歇息。”她雖然一直迷糊,可也感覺的到,身邊時刻有一雙柔軟溫暖的手輕輕撫摸著自己,讓她可以在難受的時候也沉沉睡去。
“不了,不睡了。”郗茂嫻搖頭道。
這一刻,謝朝華突然發現母親的表情很奇怪。唇邊一直有的溫和的笑意沒有了,取而代之,是一種說不清的、模糊的憂傷。
或許睡得太久,燒得感官都有些失常,以至于感覺都不準確了吧?不少字
“母親,我真的好了,你快去歇息,不然你累垮了怎么辦。你不放心,讓翠兒小紅她們來伺候也是一樣的。”謝朝華勸道,說到這,想起來問,“對了,這兩個丫頭呢?莫不是又偷懶?”
郗茂嫻搖搖頭。
“韓瑯文這幾日怎么樣?”謝朝華忍不住問,那日一路上他臉上的神情讓她有些掛心。
“瑯文他……”郗茂嫻欲言又止。
母親的樣子真的很奇怪,謝朝華看看她,有些擔心的問,“怎么了?”
郗茂嫻沒有回應,過了好久,才緩緩開口:“王良他,去了。”
“去了?”謝朝華有些聽不懂,母親大概太累了,有些辭不達意吧,“是不是王良他來了,韓瑯文跟著他大哥走了?”
郗茂嫻看了看謝朝華,又重復了一遍,“王良,去了。”
謝朝華愣了愣,失神地看著郗茂嫻,那一刻,她在母親的眼中讀到了哀傷,然后她終于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她踉蹌著起身,將箱子打開,一件件衣服被翻了出來,最后那件被洗干凈,疊得整整齊齊的貼身小衣出現在眼前,她雙手一抓,衣服頓時皺褶叢生,入手一片冰涼,炎炎夏日不覺一絲炎熱,一陣寒意從頭到腳,頭皮冷得發麻。
這一刻,她突然記起了一些被遺忘的事情。
“臣的大哥早些年故去了,家里就我一個兒子,婚姻大事,微臣還是要問問家中長輩的意思。請皇后娘娘代為轉告。”
她渾身顫抖,竟然都忘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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