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市。
當心情郁卒的楊素接到李總的電話時,臉色變得愈發陰沉嚇人了。
“.....楊少,真是對不住,葉少那邊給我們施了壓力,寧海西郊的球場項目,我們真的不敢往里面摻和了,早知道那塊土地那么麻煩,我們是絕不會投一分錢進去的,楊少,希望你能理解……”
“葉歡威脅你們了?”楊素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不管是不是威脅,我們幾個都決定撤出球場項目了,楊少,真的很對不起。”
“你們怕葉歡,難道不怕我嗎?”感到絕望的楊素終于露出了猙獰的面目,言語也完全剝下了虛偽的外衣。
李總叫苦道:“楊少……你們神仙打架,別連累我這凡人遭殃呀,我們只是普通的商人,沒資格參與你們這些事情,寧海的這灘水太渾了,你和葉少兩位我們都惹不起,放過我們吧……六
“李總,你別忘了,我爸還是江南省委書記,你們如果還想在江南省做生意,最好考慮清楚,剛才的話,我可以當作沒聽到。”
“楊少,我跟你說實話吧,葉少說了,如今你也是泥菩薩過江,你被他拿住了把枷……”
楊素大笑:“我有把柄?我站得直,行得正,會有什么把柄被他拿住?簡直是笑話!”
“楊少,前年中江市一件滅門慘案,據說與你有關?那位唯一逃過一劫的富商,葉少說已被他秘密接回了國內……只
楊素只覺得腦中轟隆一聲巨響,兩眼不自覺的猛然睜大,俊秀的面孔刷的一下變得白如金紙,渾身冷汗如漿。
“過……這與我有什么關系?造謠,葉歡他在造謠!他在詆毀我的名聲……”
李總微微一嘆:“楊少,是不是造謠我們無法判斷,你……好自為之,此事過后,希望我們還有合作的機會。”
楊素現在心神俱震,也顧不得再計較球場項目的事了,因為現在有一樁事比球場更麻煩,球場項目沒了頂多只是損失一些金錢,而那樁事……卻足以要了他的命!
葉歡……真將那個人接回國內了么?
楊素感覺自己渾身都在顫抖,如果李總說的是真的,自己的末日即在眼前。
楊素畢竟只是三十出頭的衙內,他的一生沒受過挫折,像寄生蟲一般吸取著父親權勢的養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生太平順的人終究是脆弱的,這種人在逆境中尤為艱難。
靜靜坐在屋里半晌,楊素抖索著撥通了電話。
“查……幫我查一個人,他的入境記錄……”
一場衙內之間的生死較量漸漸拉開了序幕。
平穩的林肯房車里,周媚俏眼掃了一下葉歡,笑道:“跟那四位老總說什么滅門慘案,幸存的富商被你接回了國內,這話恐怕不是你說漏嘴的吧?你是故意的9”
葉歡點頭:“我要把這個信息傳出去,最好傳到楊素的耳朵里。”
“為什么?這樣不是打草驚蛇了么?”
“刀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我就不信楊素知道了這個消息他會沒有動作,只有等他先動,我才能抓住他的漏洞,給他致命一擊……只
葉歡笑著看了一眼周媚,道:“欲使敵人滅亡,必先使其瘋狂,這局殘棋下到現在,該他落子了。”
周媚睜大了眼睛,仿佛不認識葉歡一般。
呃……何時有了這般心計?深沉得令人害怕。
“周媚,我這輩子沒生過害人的心思,可是這個楊素……他必須死!”葉歡眼中流露出堅定:氣……江湖事,江湖了,可他卻喪心病狂,滅人滿門,妻兒婦孺何辜?這樣的畜生有何資格活在世上?”
“葉歡,楊清風是你父親刻意拉攏的對象,你對楊清風的兒子下殺手,恐怕后果……”周媚欲言又止。
“如果我那個父親為了爭奪權勢而罔顧楊素犯下的累累血案,這樣冷血無情的父親,不認也罷!”
周媚苦笑不語。
江南省恐怕又是一場巨變,巨變對整個江南省格局的沖擊是顯而易見的,沈總理如何決斷?
這時葉歡的電話響了。
劉子成打來的,他告訴葉歡,從省委副秘書長那里探來了消息,三天后,省委書記楊清風,省長劉亦連將一齊前往江洲市省老干所,慰問離退休老干部。
這是省委辦公廳年前便已定好的日程安排,每年年末或年初,省委省政府幾位大佬必然會去老干所慰問,舉行一次茶話會,與老同志們歡聚一堂,多年下來,這已成了省委省政府固定的習慣了。
“三天后……我們就定在三天后,跟楊素決一死刂戰!”葉歡眼中露出濃郁的殺機。
三天能做什么?
三天能安排一場浪漫的婚禮,也能磨快一把殺人的刀。
三天后的清晨,江洲市老干所內一間療養單間內聚集了葉歡,猴子,張三,劉子成等人,還有一名呆坐著,不時傻笑流口水的瘋子,這個瘋子便是曾被楊素逼得家破人亡,孤身遠走東南亞的富商,名叫陳貴。
四人在房里抽著煙,猴子蹲著,不時抬頭看一眼傻笑的陳貴,道:“歡哥,這招有用嗎?你怎么知道那四位老總會把滅門案的事情告訴楊素?”
葉歡深深吸了。煙,道:“大概有七成把握吧,他們若想自保,不被楊素報復,只能把這事抖出來,轉移楊素的注意力,所以楊素多半早已知道咱們手里捏著這張能要他命的王牌了。”
“就算他已知道陳貴在咱們手上,可你怎么知道楊素今天一定會來老干所呢?”
葉歡點了點猴子的腦袋,沒好氣道:“腦子啊,用點腦子行嗎?整個江南省,楊素最怕的人是誰?是他老爹,所以他現在最擔心的是陳貴突然被咱們帶到他老爹面前,三天來,他老爹唯一的出外活動便是今天的老干所慰問,他能不跟看來么?”
劉子成抽著煙,沉聲道:楊素這個人疑心病很重……疑心病有好處,也有壞處,我敢肯定,今天他必然栽在自己的疑心病上。”
葉歡拍著劉子成的肩,道:“好了,成敗在此一舉,劉兄,今天也是給你的小潔報仇的日子……”
劉子成深吸了。煙,沒說話,眼眶忽然紅了。
四今年輕人聚在小小的斗室內,策劃著掀起一場震驚江南官場的巨變。
上午八點整,安排在老干所外圍的保鏢通過對講機報告,有數名神色可疑的人在老干所外圍轉了一圈后,匆匆離去。
葉歡和劉子成互視一眼。
看來楊素果然犯了疑心,派了人提前打探虛實了。
九點整,一排掛著省委牌照的車陸續開來,后面跟著數部省臺的媒體采訪車,在警車的護送下,聲勢浩大的開進了省老干所。
穿著休閑裝的楊清風剛下車,相機的閃光燈便閃個不停,楊清風面帶微笑,緩緩朝記者們揮手致意。
接著下車的省長劉亦連也微笑著揮了揮手,腳步卻隱隱落后楊清風半步。
在老干所樓前的操場上,楊清風對記者們簡單的說了幾句話,大意無非是省委省政府對離退休老干部們的關懷,感謝老干部們曾經為江南省的經濟和精神文明建設做出的巨大貢獻等等……
喧鬧的人群里,楊素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跟著人群緩緩移動,眼睛卻四處掃視,目光透出極度的驚懼和絕望,一張臉慘白得如同死人。
仿佛有一種預感,今日是他的末日。
背后仿佛有一雙陰森的眼睛注視著他,猛然回頭,卻是一片喧嘩熱鬧,陰森隱于無形,卻更讓他毛骨悚然。
葉歡站在二樓的窗前,帶著幾分憐憫的看著樓下驚惶絕望的楊素,暗嘆不已。
劉子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這種人不值得同情。”
葉歡嘆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做人還是清白點好,白天站得直,晚上睡得著。”
葉歡的性格雖然有些混蛋,但他絕不是趕盡殺絕的人,做人做事永遠留一分余地,可是今天對這個楊素是例外。
他若原諒了楊素,恐怕他這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睡不著的人該是他了。
窗下的操場上,楊清風笑意盎然的結束了采訪,領著省委省政府的幾位領導緩緩走進老干所的老樓。
葉歡咬了咬牙,道:“時候到了,哥兒幾個準備動手吧。”
說著葉歡和劉子成便走了出去。
樓下人聲鼎沸,記者們簇擁著領導,慢慢跟隨著他捫一路慰問著離退休的老干部,楊清風微笑著不停與人握手,親切交談,不時哈哈大笑幾聲,非常的親和。
劉子成拉著葉歡擠進了人群,外圍守護的警衛認識劉子成,知道他是省長的公子,于是放行讓他們進去。
“爸。”劉子成拉著葉歡幾步走到劉亦連身前。
劉亦連五十多歲,雙鬢華發已生,面貌卻非常的威嚴。
老干所見到自己兒子,劉亦連有些意外:“你來這里干什么?”
劉子成嘿嘿笑道:“玩唄,我聽說老干所鴻賓樓的豆瓣魚做得挺地道,帶朋友過來嘗嘗。”
劉亦連用手指了指他,哼道:“你啊,你就是個吃貨,整天的不務正業。”
轉眼看到葉歡,劉亦連小小的吃了一驚。
送沈總理離開寧海的那天,他和楊清風在機場見過葉歡,對他印象很深,他怎么跟兒子湊一起了?
葉歡很有禮貌的朝劉亦連鞠了一躬,道:“劉省長您好,我是葉歡。”
聽到葉歡自報姓名,劉亦連愈發肯定了,臉上也露出了笑意:“你好,小葉同志一表人才,可比我家這混帳小子強多了。”
一旁與老同志親切交談的楊清風耳根一動,扭過頭來,望著葉歡笑道:“小葉,我知道你,呵呵,老劉說得不錯,果然是一表人才,沈家子弟一亮相,果然不同且響。”
楊悄風說著話,卻見葉歡和劉子成并排站在一起,想到他們和楊素之間的種種糾葛,不由暗嘆搖頭。
正說著話,身后傳來楊素略帶惶急的聲音:“爸。
楊清風轉身,接著笑了:“你們三個小輩敢情今天是約好了?怎么全都來了?”
楊素勉強擠出個微笑,望向葉歡時,眼神中帶著萬分的哀求乞憐,這個時候的他,哪有半分第一公子的風范?簡直像一條窮途末路的喪家之犬。
葉歡很明白他眼神中的含義,卻嘿嘿一笑,移開目光望向別處。
且不說楊素手上的累累血案,今日若放他一馬,將來自己和劉子成豈有活路?打蛇不死,反受其噬,這個淺顯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劉子成嘿嘿冷笑,望著楊素的目光就像看著一個牙」人,瘋狂和快意之中夾雜著幾分痛苦。
三人之間彌漫著的詭異氣氛,久經風浪的楊清風自然察覺出來了,他皺了皺眉,趁人不注意,疑惑的掃了楊素一眼。
“爸,能不能……能不能早點回家?我,我今天有點事跟您說。”楊素輕聲道。
楊清風皺眉道:“沒看到我有正事么?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說。”
“爸……”楊素的聲音充滿了絕望。
他知道,葉歡和劉子成今日出現在這里,必然手里掌握了他的證據。
太快了,楊素連基本的應對之策都來不及思考,他們便已一步一步把他推向了懸崖。
如同驗證他的想法似的,葉歡變戲法一般,從衣兜里忽然掏出一疊厚厚的,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的紙,遞給了楊清風,滿面笑容道:“楊伯伯,這來……”
楊素快瘋了!
他的雙眼通紅,死死盯著葉歡手上的那疊紙,剛準備上前搶奪,前方的人群驟然分開,猴子和張三一左一右攙扶著一名流著口水不停傻笑的中年人,一步一步的慢慢朝他們挪過來。
楊多一見之下,不由發出殺豬般的尖劉叫聲。
“啊……你,你真的來了!啊、”
凄厲的叫聲引來周圍人群的矚目。
楊清風不滿的瞪著他,怒道:“楊素,你搞什么名堂,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場合,大呼小叫,不成體統!”
楊素沒理會老爹的呵斥,一雙眼睛凸出,死死的盯著陳貴,那模樣就跟見了鬼似的。
所謂做賊心虛,陳貴的傻笑此刻落在楊素眼中,卻是那種帶著極度仇恨的獰笑,如同索命的無常一般。
陳貴一家四口人的冤魂仿佛在他身邊飛旋,縈繞,耳畔不斷傳來槍聲,慘叫聲,哭泣聲,眼中的景象早已化作一片血紅,那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差點讓楊素吐出來。
楊素崩潰了,雙眼已失去了焦點,手指著前方,凄厲大吼:“別過來!你別過來!我沒殺你,不是我動的手!殺你的人已經死了,冤有頭債有主,你去找他,一切與我無關……只
楊清風臉色已變得鐵青,知道事情不對勁,趕緊命警衛將所有的媒體記者詣出了室外,然后反鎖上門。
“楊素!你丟魂了?到底在說什么!”楊清風暴烈大喝道。
楊素渾身一激靈,赤紅著雙目,幾步奔到楊清風面前跪下,涕淚交加:“爸,爸!救我!我真的沒動手!”中江市的滅門案不是我做的。”
楊清風聞言心神俱震,魁梧的身軀不自禁的搖晃幾下。
“前年的中江市滅門唉……跟你有關?”楊清風的眼睛也漲得通紅,咬著牙問道。
“不,不是我做的!”楊素搖頭否認,接著看到葉歡手中的那疊紙,和站在他面前的幸存者陳貴,本待抵賴否認的他,此刻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人證物證俱在眼前,抵賴還有用嗎?
凱我,我請人做的,一百萬,可是爸,我真的沒有親自動手,爸,他們想害我!快救我啊!”
楊清風身軀搖搖欲墜,臉色變得比楊素還蒼白。
完了,一世清名,一生榮耀,一輩子奮斗至今的權仙……
全都完了!毀于一旦!
旁邊站著的劉亦連一臉震驚的看著楊素。
“楊素,這些年,你究竟在外面做了什么?事已至此,全都說了吧。”楊清風頭發凌亂,喘著粗氣道。
“爸,我真的沒做過什么了,你要相信我!”
楊清風死死盯著眼前這個從小在他面前聰明乖巧,伶俐懂事的兒子,此刻卻覺得他像一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藏在他乖巧伶俐的皮囊下的,究竟是怎樣一副可憎丑惡的靈魂啊……
這些年官場廝殺,政治博弈,幾番驚險,幾番煎熬,原以為自己是成功者,前途光明無限,沒想到,光明的前方等著他的,竟是萬丈懸崖!
楊清風從沒體會過如此挫敗,如此絕望的心境。
閉上眼,楊清風老淚橫流,泣不成聲。
“楊素,爸已救不了你了,命……自首去吧。”
楊素渾身巨震,雙眼睜得大大的,接著,他發出了震天的狂笑聲。
“救不了我?怎么可能?爸,你是省委書記!你是江南省的第一人,所有人都要看你的臉色,你怎么救不了我?只要你一句話,整個江南省誰敢抓我?”
“楊素,你瘋了!權力是人民給我的,只能用之于人民,你以為我是誰?江南省的土皇帝嗎?楊素,你的想法太可怕了,是什么人給你灌輸的這種思想?”
楊素哈哈大笑,笑聲肆無忌憚:“什么人?就是你下面的那些人,巴結不了你便來巴結我,從我讀書時開始,送表,送錢,送車,送女人,你的官當得越大,他們送得越多,十六歲時,他們送我一對十四歲的雙胞胎女人,還是處女,玩了她們整整一夜,結果他們只要求我出面給國稅局的局長引見一下,我一個電話能解決的事情,他們卻花了那么多的心思來討好,權力這東西有如此魔力,我怎能不用?我為什么不用?”
楊清風一顆心越來越沉,仿佛墜入了深淵。
“你當官能當多久?你已五十多歲了,還能風光多久?權力是有保質期的,我若不趁現在多撈點多賺點,將來你退下來了,我拿什么養活自己?官場上人走茶涼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嗎?做點惡事又怎樣?殺幾個人算什么?權力是萬能的,它能給我呼風喚雨的魔力,也能幫我掩蓋一切罪惡,我擦干了手上的血跡,仍舊是江南省的第一公子,風度翩翩,溫潤儒雅的第一公子!”
楊素說著話,雙眼卻已滿是赤紅血色,嘴角漸漸流出了白沫兒,眼神渙散無光,顯然已徹底陷入了瘋魔。
多年的心虛,多日的壓力,在葉歡巧妙的推動下,他終于徹底崩潰了。
楊清風癱坐在椅子上,無力的朝警衛擺了擺手,楊素被警衛押走。
楊清風栽倒在地,狠狠摔了一跤。
一瞬間,他的面容仿佛蒼老了幾十歲。
官場幾番勝出,終于卻敗在了家庭上。
他到底是勝利者還是失敗者?
葉歡不懂,他越來越看不懂這混沌的世界了。
楊清風被警衛攙扶著離開。
葉歡眾人久立不動,無語。
“歡哥,你拿給楊書記的那疊紙到底是什么?真是楊素的犯罪證據嗎?”
葉歡苦笑:“陳貴已瘋,哪有證據給我?這是我從小到大闖了禍以后老院長讓我寫的檢討書,我拿來嚇唬楊素的。”
猴子和張三倒抽一口涼氣。
劉子成嘆息道:“他果然上當了。”
第二天傳來消息,楊素在醫院徹底瘋掉,一直胡言亂語,晚上趁看守不備,從醫院的七樓跳下來,當場死」亡。
又過了幾天,省電視臺,諸家報紙新聞頭條刊載著同一個頭版消息。
江南省委書記楊清風因病辭去省委書記一職,由省長劉亦連代理省委書記。
楊清風辭職的當天,沒有與省委領導們話別,夫妻二人帶著楊素的骨灰,安靜的離開了江洲市,回了鄉下。
也許,他會用所剩不多的余生來反省自己的一生。
江南省官場因楊清風的辭職而動蕩起來。
葉歡和劉子成聽到這個消息,相約出來喝了一回酒。
那一夜,他們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