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著能隔了林嫂把香料帶進后院,穆婉秋猛聽了這話,不覺怔住,瞪著眼眼看了鎖子半晌兒,才想起來問,“……我騙人了?”
“……我剛剛明明看著你咳嗽的厲害,你讓我跟娘說你好了?”鎖子眼睛瞪得圓鼓鼓的。
“我真好了……”抱起他舉了舉,“你看,又能舉動鎖子了……”
“……那你臉還這么紅?”鎖子還沒忘,那天她躺在大街上,臉色就是這樣紅彤彤熱滾滾的,嚇得他直哭。
“我這是涂了胭脂……”
“……是真的?”鎖子放下點心,拿小手蹭了兩下,五個小手指立刻變的紅紅的,“我差點就讓娘去找馬大夫算賬了……”把手往身上蹭了蹭,他嘿嘿地笑。
掙脫了穆婉秋蹦道地上,又伸手去抓點心。
被穆婉秋一把攔住,拿毛巾給他擦手,“我這是為了騙林嫂,她若我病好了,就得讓我干活……”又捏了捏鎖子的小鼻子,“鎖子可要給我保密,不許說去啊。”
“我了,娘讓我干活,我也常裝肚子疼”終于有了一份共同的秘密,鎖子豪情萬丈地拍拍胸脯,“阿秋姐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把點心放到嘴里,想起,又道,“對了,那我就告訴娘早點讓東家送香料來?”
“我還沒想好能瞞過林嫂……”穆婉秋緊皺著眉。
別說她在養病,就是沒病,林嫂也不會讓她私下里給李記切料。
瞪著黑糊糊的大眼緊瞅著穆婉秋,鎖子使勁地吞著嘴里的點心,好半天,才咽了下去,剛透出一口氣,就迫不及待地說,“我早想好了,就從后面的狗洞送進來……”
穆婉秋搖搖頭,“太小了……”
“沒事兒……”鎖子挺挺胸,“我剛才都看了,你們林記的狗洞比老馬家的那個大多了,他家的狗洞才小……”用手比了一個小圈,“我每次爬都刮衣服,被娘訓,林記的就沒事……”在地上轉了一圈,“衣服沒破吧?無不少字”
“嗯……”穆婉秋點點頭,給他撲打著后背上的土。
“我讓娘把香料裝成一小袋小袋的,到時阿秋姐在里面接就行……”
這倒是個好辦法
穆婉秋眼睛閃閃地亮起來,她使勁點點頭,“好”
整整花了兩個時辰,穆婉秋才把李記送來的二十斤香料切完。
“……兩文錢到手了”擦擦額頭的汗,穆婉秋欣慰的笑起來。
不用去前院干活,她有大把的練習切工。
翻弄了一下剛切好的料,大小厚薄都很均勻,穆婉秋滿意地點點頭,“……慢功出細活,不著急,只要手法對了,我總有一天會快起來。”
拿過三個小袋,把切好的香料分裝了,拎著看看,大小和那個狗洞差不多,柔一柔就能遞出去,穆婉秋這才把袋口扎好,站起來放到南墻角的泥缸上面。
又彎腰把案板刀具等物收好,正拿笤帚掃地,一陣敲門聲傳來,穆婉秋一驚,“……誰?”
“……是我,阿秋的病樣了?”劉師傅尖細的聲音傳來。
她正抄著手站在門口,今兒臘月二十八,都七八天了,她不穆婉秋的病還沒好。
窮人家的孩子,哪有那么嬌氣?
一般人染了風寒,三兩天就能下地干活了,她懷疑穆婉秋是在裝病不干活。
站了有半柱香的功夫,穆婉秋才晃晃悠悠地打開門,看見她裹得嚴嚴實實的,劉師傅就皺皺眉,“……在屋里你把裹的那么嚴干?”
“……我怕傳染師傅。”穆婉秋眨眨眼,隔著頭巾甕聲甕氣地說。
劉師傅也聽不出她嗓子到底有沒有毛病。
“……這么多天還沒見強?”側著身子,劉師傅伸過手來試她的額頭。
“快好了,師傅要有事,我現在就可以去前面幫忙……”穆婉秋向后躲了躲,一轉身,“師傅別在風口站在,快進屋……”抬腿進屋,見劉師傅還在門口站在,又回過頭,“……我都把嘴捂嚴實了,不會傳染師傅的。”
看著她蠢笨的背影,劉師傅胸口一陣氣悶,很想扭頭就走,后腰傳來的一陣陣疼痛,讓她猶豫起來,片刻,毅然邁步進了屋。
“……味兒?”一腳踏過門檻,一股濃烈沉悶的氣味撲鼻而來,嗆的劉師傅一趔趄,她一個高跳到外面。
這是茉莉加了苦橙等調治的,茉莉太濃烈又不透發時,就變成了雞屎味,讓劉師傅等了半柱香的,她就是為了制造這氣味來熏她。
一把抓下頭巾,露出一張紅中泛紫的臉和蒼白的一雙唇,穆婉秋使勁地吸著鼻子,“……沒有啊?味也沒有啊”又扭頭看著劉師傅,“師傅你再進來聞聞,哪有味兒?”上前拉住劉師傅,穆婉秋左手小指不經意劃過鼻端,“啊……啊……啊嚏……”她猛朝劉師傅打了一個噴嚏。
像受了驚的烈馬,劉師傅使勁掙脫穆婉秋,一個高蹦去半丈遠,慌亂地伸手擦臉上的唾沫。
嘴角劃過一絲笑意,穆婉秋扭過頭惶恐地看著劉師傅,“……師傅您沒事吧,我……我……”她聲音怯怯的朝劉師傅走來,“我不是有意的。”
穆婉秋一步一步走著,臉色紅彤彤的嘴唇白寥寥的,看上去像個艷鬼。
“站住,你別……”劉師傅連連向后退。
穆婉秋強憋著一肚子的笑意,“師傅……”
“你就站在那兒,別……千萬別……”劉師傅連連沖她擺手,“記得,你就在屋里好好養著,千萬別去前院,聽到沒?”剛要轉身,又回過頭叮囑道,“初一你也不用拜年,我會讓人把紅包給你送……”
看著穆婉秋愕地點點頭,劉師傅被鬼攆般一溜小跑地往回走。
跑出兩三丈,她才放慢腳步,暗道,“直到現在她還都聞不到,看來是病的不輕,這風寒最傷鼻子了,就受幾天累吧,我千萬不能被她傳染了……”一面想著,劉師傅下意識地摸了摸保貴的鼻子,她,穆婉秋小屋里的那股氣味,任誰也受不了。
除非是沒鼻子的人。
望著劉師傅消失的背影,穆婉秋摘下頭巾,吃吃地笑起來。
在一陣嘰嘰喳喳的鳥叫聲中,穆婉秋睜開眼睛,一絲曙光隔著窗簾映了進來,她使勁眨眨眼,“我好像才閉上眼睛,天就亮了,真困……”翻了個身又躺了下去,片刻,又一骨碌爬起,“不行,我不能睡懶覺……”
爬到窗前一把推開南窗,一股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真好。”穆婉秋忘情地閉上眼,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睜開眼,看著窗外東方泛起的一片紅云,“……又是一個艷陽天,柳葉都發芽了,真快,我來這兒竟也快半年了……”看著窗外柳枝上的一片新綠,聽著嘰嘰喳喳的鳥鳴,穆婉秋感慨萬千。
回手抓過鎖子娘給做的夾襖,利落地穿好,穆婉秋來到外屋,伸手翻弄著昨晚切好的香料。
三個月功夫,她的切工早已練成,原本兩個多時辰才能切十斤香料,她現在只需一刻鐘就切完了,其實穆婉秋不知,魏氏刀工手法從運腕、發力、落刀時機、起落循環距離、運刀速度等細節設計上都比李記的孫快手高上一籌,穆婉秋現在的切工雖沒臻極境,但她的切速已經遠遠超過了孫快手,此時此刻,如果孫快手看到那細薄的香片從她手底雪片般飛出的情景,怕是也要瞠目了。
盡管如此,穆婉秋卻并不急著多切料掙錢,她每天只固定切一個時辰,攥個七八文錢就收工,剩下的都用來繼續學習聞香、辯香、炮制和背誦那本“魏氏天書”,她,就是再多切上幾個時辰,她也不過多掙幾文錢,可一旦過了三極調香師,哪怕只是掛上名,她的工錢也將是現在的幾倍。
那絕不是幾文錢的事兒了。
把切好的香料分袋裝了,穆婉秋又拿木碳在墻上劃了一筆,瞇著眼看了好半天,滿意地點點頭,“這個月才過了十八天,我就已經額外賺了一百五十文錢了……”
看見窗前的漏壺還不到卯時,穆婉秋手握門把猶豫起來,片刻,她猛關上門,回屋認真地看起書來。
這個時候林嫂和劉師傅都還沒起來,她沒必要那么積極地出去掃院子,卯時四刻去處就行。
打水掃了院子,穆婉秋打開大門用木棍撐好,一回頭,一個三四十歲滿臉雀斑的婆子正探頭探腦地往院兒里瞅。
“……你找誰?”穆婉秋回身把招牌搬出來掛好。
“這是林記……”婆子一把抓住她。
“是啊……”五個指頭像鉗子,捏得穆婉秋的胳膊生疼生疼的,她一把甩開婆子,指著招牌,“……這不寫著嗎,你不識字?”
“不認識……”掃了招牌一眼,婆子理直氣壯地搖搖頭,“要識字還用問你?”高挺著胸堂,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還真問準了
穆婉秋差點咬了舌頭,她扭頭就往院里走。
“哎……哎……你走,我話還沒說完呢……”婆子小跑著攆上她,“……你這可有個劉師傅?”見穆婉秋沒回頭,“她是我家大姑奶奶……”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