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七月初是西伯利亞地區一整年中最好的時節,長達八個月的冬季此時已經結束近兩月了,辛勞的農人們正眼巴巴的瞅著冬小麥茁壯成長,忙碌的冒險商們也大膽的脫離城市深入原始叢林從土著手中尋找可供來年運回西部本土的皮毛和金砂。
由于去年俄軍在色楞格斯克的失敗,整個冬天都在提心吊膽的伊爾庫茨克轄省的大小權貴們在熬過了最艱難的前兩個后,也開始恢復了生氣——潛往貝加爾湖以東地區的間諜成功發回夏軍撤出部分軍隊的消息,導致普列寧安德羅波耶夫奧爾斯克伯爵以下都心神大定,一致以為夏軍方面已經放棄進攻勢態轉入防守階段,就算西部援軍要晚些時日才趕到,伊爾庫茨克附近也不至于遭到攻擊。
有了這樣的明悟,放松下來的俄國東部高層開始重新尋歡作樂起來。當然,對于西歐各國眼中不過是半開化的俄國權貴來說,到郊外吃吃喝喝順便洗個蒸氣浴已經是頂級的娛樂活動了,那些富麗堂皇的大型宴會、香風撲鼻的社交舞會、三教九流齊聚的高級沙龍之類,就連在莫斯科和彼得堡這兩個俄國首都中都絕少看到,就不必在東部的鄉下城市提及了。
好在,蠻荒之地自然也有蠻荒之地的特色,伐木比賽便成了少數雅俗共賞的大眾活動。
貴族、官吏跟農奴、自由民一樣掄起斧頭賣力氣,這似乎是一種不可想象的畫面,但對于苦寒的西伯利亞地區來說,砍伐下來作為燃料的木頭對于越冬有格外重要的意義,再加上出一身臭汗后再洗上一個熱氣騰騰的澡,那可就是莫大的享受了。
“今天的伐木比賽,參與者有磨坊的大廖沙、鐵匠鋪的齊科夫、甜菜莊園的希姆斯吉、酒坊的莫里奇以及稅務官米沙耶維奇老爺。”這是一場小作坊主、小莊園主以及下級官員參加的比賽。“獎品是一頭豬。”伴隨著豬叫的是圍觀者的哄笑聲。“好了,現在開始!”
伐木比賽當然不是真正讓這些小園主、小官吏們到森林去砍一棵或幾棵樹回來,事實上,樹木早已經由農奴們砍回來了,這些參與者只要將其砍成一塊塊可以方便燃燒的木材就行。換而言之,這其實是劈柴比賽,只是名字比較難聽,才改成伐木二字。
看著此起彼伏的劈柴聲,看著揮汗如雨的參賽者,邊上旁觀者也開始緊張起來,在這種氣氛下,小園主們的熟人們也開始為自己的朋友吶喊助威起來:“大廖沙,加快速度,你現在比莫里奇少一棵樹了,拿不到豬,回去你老婆踢你屁股”
古里古怪的加油聲,讓圍觀者樂得前俯后仰的,連獎品的供給方,本地的大莊園主阿爾莫夫老爺也樂不可支的跟身邊的步兵隊長沃耶夫說道:“上尉,這種樂子可是不多見吧。”
沃耶夫喝了一口土豆伏特加,矜持的說道:“的確是很有意思,前些日子大家都挺緊張的,是該找個樂子笑一笑,松快兩天的。”
“是啊,那位自以為是的將軍可把我們害苦了。”阿爾莫夫也嘆息一聲。“好在,中國人放棄了進一步的行動,這樣的話,只要國內的援軍開到了,我們就徹底安穩了。”
“安穩?”沃耶夫左右看看,發現所有人的注意力依舊在伐木比賽現場,這才推心置腹的說到。“我們是老朋友了,我也瞞你,國內的援軍開到了對你這樣的大地主來說并不是什么好事。”阿爾莫夫一臉的不解,就聽沃耶夫解釋道。“如果援軍駐扎在伊爾庫茨克附近的話,糧餉怎么解決?還不是要從你們頭上出。”
阿爾莫夫表情頓時凝重起來,想了半天之后才用不確定的語氣問道:“如果本地的地主一致要求軍隊過湖收復下貝加爾督軍區呢?”
“那就更糟糕了。”沃耶夫回答道。“進攻比防守需要更多的物資,這些物資不可能從西部運來,那樣花費太大,也不能指望進入下貝加爾之后能從中國人手中獲得,因此最終只能從本地征收,你是知道的,朝廷在這上面絕對是準備花最少的錢得到最多的補給品的。”
“那怎么辦?”阿爾莫夫緊張起來。“這樣我們豈不是要損失一大筆錢了。”
“如果你能從總督閣下那里獲得幫助的話,不但不會虧錢,還可能大賺一筆,相反,若是你在轄省沒有關系的話。”沃耶夫冷笑一聲。“我勸你現在就把東西藏好了,然后帶著仆人躲到新西伯利亞或鄂木斯克去。”
“如何才能得到總督閣下的幫助呢?”阿爾莫夫直截了當的問道。“要花多少錢?”
“恐怕至少需要一千盧布。”沃耶夫報了一個數。“這個數字只怕對你來說也不是一個小數目,不過你可以試著聯絡其他人,一起湊這邊錢。”
“總督閣下虧空很大嘛?”阿爾莫夫皺著眉頭問道。“一千盧布,在彼得堡都可以買一個男爵的爵位了。”即便是辛苦往來本土和西伯利亞的皮毛商人,也很難一下拿出一千盧布來,更不要這些還沒有進入商品化,只是自給自足的莊園主了。“至少要說服二十個地主共同出這筆錢,難道也太大了吧。”
“轄省財政上的確有個大窟窿。”對于阿爾莫夫的猜測,沃耶夫給了一個明確的答案。“但這也是基里延科將軍帶來的麻煩,本來是影響不到總督閣下的,只是沙皇現在也缺錢,不可能給予伊爾庫茨克任何彌補,因此只能由總督自己解決。至于總督閣下嘛,你也是知道的,伯爵向來只有往口袋里收錢的時候,絕沒有拿錢出來的時候。所以,如果不想損失的話,要么買通了伯爵,要么就避開。”
“避開,這不可能。”阿爾莫夫苦惱的說道。“和中國人的戰爭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解決。是的,中國人眼下是撤走了一部分部隊,但如果因為失敗導致他們重新增兵的話,那么,這場戰爭持續下去的可能非常大。”
“沒錯,俄國與瑞典的戰爭已經持續十年了,和奧斯曼土耳其的戰爭持續時間更長,我們應該考慮到中國人比韃靼人更強大的對手,所以戰爭長期化是不可避免的。”沃耶夫說到這,看向阿爾莫夫。“老朋友,看來你只有買通總督一條路可走了,其實,你不必擔心付出后沒有回報,如果戰爭如我們所料持續的話,或許你將因此發財并成為貴族。”
“如果真的可以主導軍需品的采購,花這筆錢的確是值得的。”阿爾莫夫舉起了手中的酒杯。“請轉告那位尊貴的先生,我會盡力說服本地地主們的。”
阿爾莫夫直接點出了沃耶夫身后的那個人,對此沃耶夫并不感到奇怪,事實上正是因為他知道阿爾莫夫足夠聰明敢于賭博,這才會請纓來說服對方的:“很好,我的老朋友,那么我預祝你一切順利,成了貴族之后不要忘記了”
沃耶夫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間阿爾莫夫的一個仆人帶著兩個衣著華貴但氣色倉皇的蒙古貴族匆匆走了過來,沃耶夫到嘴的話也變成了嘲笑:“我親愛的朋友,是不是你今年的稅收的太多了,那些骯臟的土著臉都發白了。”
承包附近四個蒙古部落稅收的阿爾莫夫卻一臉的古怪:“我還沒有通知這些蒙古人提高今年的稅收數字呢,他們倒是自己找上門來了。”
正說著,兩個蒙古貴族走了過來,用萬分緊張的語氣磕磕巴巴的說著俄文:“俄國老爺,還有這位將軍,大事不好了,中、中國人打過來了。”
“中國人打過來了?”阿爾莫夫轉身向沃耶夫問道。“貝加爾斯克要塞有送來警報嗎?”
貝加爾斯克位于貝加爾湖南端頂點,名曰要塞實際是一個主要負責封堵走私者的小型哨所,因為扼守著一條關鍵的湖邊山崖小道,雖然不利于大隊行軍,但也是除了湖上交通外聯系上下貝加爾地區最方便的途徑,如今更是成了俄軍間諜潛入下貝加爾地區的前哨陣地,如果夏軍要攻打上貝加爾地區的話,那么首當其沖的就是貝加爾斯克了。
“我離開城堡的時候并沒有獲得類似的消息。”沃耶夫用懷疑的眼光看了看兩名忐忑不安的蒙古人。“貝加爾分艦隊也沒有報告中國人有越湖的跡象。”所謂貝加爾分艦隊,不過是幾艘小型的雙桅內河運輸船,但在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情況下,也足以稱霸整個貝加爾湖了。“所以說,這些人要么是在撒謊,要么就是其他的圖謀。”
“不,俄國老爺,我們沒有說謊啊。”兩個蒙古人當即叫屈起來。“我們一向是忠于俄國皇上的,中國人真的來了,足足有幾千騎兵”
“幾千中國騎兵?”沃耶夫冷笑的問道。“他們難道是從天上飛過來的?”
“中國人是從薩彥嶺的南面翻過來了。”兩個蒙古人忙不迭的告之道。“烏梁海人給他們做的向導,如今被我們拖在部族里休整,最遲明天就可能發動進攻了。”
阿爾莫夫頓時緊張起來:“這是真的?”
“我們敢向佛祖發誓。”兩個蒙古人言辭鑿鑿的保證道。“俄國老爺,你們再不想辦法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