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她們說的話,若是讓這個婆子聽了,只怕沒幾日就會傳遍小半個葉家。黃橘板著臉,對這個沒眼力見的婆子道:“哪里用的著你侍候,去外面守著院門,不許任何人靠近。”
婆子聞言訕訕然松開了手,霍怡婧失去支撐,跌倒在地上。婆子任由其倒地,自己一邊彎腰與芷嫀陪笑,“是是,老奴這就出去守著,保準沒人打擾姑娘說話。”說著,倒著身退出去。
黃橘看清楚她走向院門口,絕對遠的聽不到她們說話,才去關門,回身后牢牢盯著地上的霍怡婧,只待她有異動就要上前制止。
芷嫀走到上首透雕荷花太師椅上端端正正坐下。看著霍怡婧,片刻,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問道:“妹妹,我才一進門,你就五體投地、大禮參拜,又不住口的求我。我想問一句,妹妹你要求我什么?”
霍怡婧頭發凌亂,發髻還是昨天芷嫀看到的側髻,看著倒像是昨日就沒有拆過,今日更沒有重新梳過。她的眼睛流露出惶恐又害怕的神色,跪行兩步,流著淚道:“姐姐,求求你放我回薛家吧,我不要待在這里。”
芷嫀聞言,微微一挑眉,“家中祖母重病,薛大人親自吩咐讓你回來侍疾,這還不到兩天呢,你就待不住要回去了?”她諷刺的一笑,道,“可惜祖母沒福分聽見這話,她若是早聽了,晚年倒是省心很多。也不用一大把年紀還要耗盡心血,千方百計的害這個害那個,踩著別人把你捧上去。”
霍怡婧面上閃過一絲羞愧之色。
但她如今自顧不暇,若是就此被扣留在葉家,將來還有什么前途,只有回到薛家,還有一絲作為。咬著牙,她對芷嫀磕了個頭,“姐姐,諸般錯已經造成,求求你,放妹妹一條生路吧。”
芷嫀“哈”的冷笑一聲,淡漠的眸子盯著地上霍怡婧,道:“你嘴里說的話是在求我呢,還是在逼我。放你一條生路,是我要打殺你,還是我們葉家要怎么樣你。不要對我耍嘴皮子,我不耐煩聽這些話。”
霍怡婧咬著唇,臉兒煞白的問她,“你到底要怎么樣,如今已經這樣了,我心甘情愿認你做姐姐,一輩子侍候你,永遠不跟你爭還不行么?”
芷嫀盯著她,盯得霍怡婧神色開始閃爍不定,眼睛避了開去,她才微微一笑,道:“你的場面話不用說,你心里想的,跟你說的對不上。我一點都不想聽。而且不怕告訴你,薛家的二奶奶,你的姐姐……我通通不稀罕做。”
話音剛落,芷嫀就捕捉到霍怡婧面上閃過的一絲絲狂喜。只見她迅速匍匐的爬上來幾步,仰首緊緊盯著芷嫀,眸子發出璀璨的亮光,聲音顫抖,“姐姐此話當真?”
霍怡婧以前是如何整治她的,芷嫀想。在她清晨前去請安時,總是穿著正室夫人才可以用的絳紅名貴料子做的華麗衣裙,端坐上首,似笑非笑的看著其他妾室聯合起來擠兌她。
偶爾看不下去來一句勸阻的話,可那不帶任何煙火氣息的明白告訴大家,她不生氣。那些女人本就恨她得寵,知道可以借此出氣又討好主母,下一回便更加變本加厲的當面譏諷奚落,背后使絆子。好幾次,她忍著一口氣回屋,夜間咳嗽起來痰中便見了血。
這樣貓捉老鼠,故意戲弄的把戲,她今日禮尚往來還給霍怡婧,讓她也嘗一嘗這滋味。“當真,我已經和父親說了,不做薛家二奶奶。”
霍怡婧忍不住露出興奮至極的笑容,她極力想要壓抑住,張開口喘了幾口氣,看著芷嫀道:“姐姐的大恩大德,來世我為犬馬相報,姐姐我給你磕頭了。”說著對著她就磕起頭來。
芷嫀笑看著她磕頭,等聽著“咚咚”聲響過三回,才收了笑容。她蹙起眉頭,換了一副疑惑的神情問道,“我不做薛家二奶奶,與你有什么恩德?”
霍怡婧神色一愣,“姐姐你……”
芷嫀淡笑,打斷她的話,“難道妹妹以為,我不做薛二奶奶,妹妹就可以做么?”她的眼神漸寒,“妹妹,葉三姑娘不做薛家婦,自然是和離歸家,和妹妹半點關系也沒有。”
霍怡婧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她。半晌,她顫抖的道:“你既然都不愿意要那個位子,為什么不能給我……”她漸漸有些咬牙切齒起來,“你就是故意阻攔不想我過好日子。”
芷嫀搖搖頭,不贊同道:“妹妹說的什么胡話,你若是能做薛家二奶奶,可使薛家光明正大來提親,把霍姑娘娶進門,我阻攔你什么,又怎么阻攔你了。”說著,芷嫀有些恍然大悟,稍一停頓,她居高臨下看著霍怡婧譏諷的笑,“難道妹妹覺得,我合該欠你的,你用我的名義嫁入薛家,我便不能和離做回自己,就是走了還要把身份留給你用是么?”
霍怡婧怒視她。那重重磕疼的額頭提醒著她,方才她是如何在芷嫀面前卑微懇求的,原來她只是耍她。猛的站起身來,霍怡婧手指著芷嫀道:“你明明知道,我與二爺夫妻情深,你為什么要這樣拆散我們……你是嫉恨!”
黃橘擋在霍怡婧側前方,“表姑娘,你再走進一步,奴婢只能放肆了。”
霍怡婧胸口重重起伏,又恨又怒,只怨當日為什么不下狠手讓芷嫀死在女庵中,或者死在后花園的小院子里。有許多機會,隨便傷心過度,感染風寒,還是失足掉入水池淹死,都可以解決她。那么今日她就不會面臨這樣的困境,不會看著葉芷嫀在她面前耀武揚威,而束手無策。
芷嫀輕笑,“妹妹,誰說我要拆散你們夫妻……啊,錯了,你跟薛二爺可稱不上夫妻,瞧我說的什么話。”無視霍怡婧氣的發顫的身體,她繼續道,“等和離了,薛家再找個日子請媒人上門來,要知道納妾不麻煩,文書一寫,簡單一頂轎子從后門抬進去……”
芷嫀站了起來,看著霍怡婧失了血色的臉,緩緩接著道:“……不就好了,進門后你照樣能長長久久廝守著薛二爺。所以,別亂說話,我可沒有誠心要拆散你們。”
她腳步輕移,走到門口,突然停了下來,道:“呀,忘了告訴妹妹你,”芷嫀面容帶了愁,關懷的看著霍怡婧,道:“姐姐是不想拆散妹妹你和薛二爺的緣分,可架不住老太太不樂意妹妹你給薛二爺做妾。這不,給你定了一位‘人口俱佳,溫厚老實’的佳婿,一應禮節都全,婚書都寫好,只差妹妹過門。”
芷嫀笑著,偏頭打量霍怡婧還反應不過來的表情,道:“你說老太太動作快不快,這般心急,還真是對妹妹太關心了些。”
“未來的表妹婿姓呂,行五,想必妹妹應該聽說過。”說完這句,芷嫀翩翩然走出屋子。
跟在后頭的黃橘臨走前,忍不住回頭丟下一句,“表姑娘,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今日正是你往日所行惡事的報應。”說罷急匆匆追上去。
看門婆子送走二人,手里拿著黃橘給的一個大賞封掂量兩下,頓時樂的合不攏嘴。嘴里念叨有詞,小心翼翼藏好賞錢,然后才屁顛屁顛跑進院子去。她走進抬眼一看,只見霍怡婧背對著她站在屋子正中發呆,啐了一口,婆子趕緊把門鎖好。
才離開幾步,門內忽然傳來女子瘋了一般的尖叫,隨后那鎖著的門就被“砰砰砰”的敲了起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見二爺……讓我見二爺……”凄厲的哭喊聲,響徹整個院子。
遠遠走出去的芷嫀,仿佛有所感應,回頭去看。
黃橘道:“要不,我去和婆子說說……”
芷嫀搖頭,“讓她喊,喊累了自然消停。”
黃橘跟在芷嫀后面,一路上好幾次想開口問,又不敢問的憋著。快到院子時,黃橘總算鼓起勇氣問,“姑娘,表姑娘真的要嫁給那個呂五郎?”
芷嫀瞥了她一眼,站住腳步,看著路邊的一棵樹,嘆了口氣道:“她做的孽,受罪的只怕是她身邊的人。”
說完這句,芷嫀搖搖頭,不多解釋走進院子。那里,胡媽媽正笑容滿面的迎上來。
“姑娘,二太太使人來問您,中午可愿意陪她一起用飯。”胡媽媽給芷嫀脫了大氅,又遞上一個小暖爐,笑著問。
芷嫀有些疲乏的靠在榻上,道:“著人跟嬸嬸說,這會兒有些累,晚上再過去給她請安用飯。”
胡媽媽點頭,出去找小丫鬟傳話不提。
黃橘倒了茶來,芷嫀捧住喝了一口,身體慢慢暖了起來。她閉目養神片刻,睜開眼招來黃橘,吩咐:“你去老爺院子外守著,若是見老爺屋子里出來的是誠伯,或小史管事,就請過來,說我有事問他們。”
黃橘怔了怔,不明白芷嫀這一吩咐有何緣由。但見芷嫀又閉上眼睛,不敢多問。她匆匆出去,叫了另一個小丫鬟進屋侍候,就去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