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揚回頭看了一眼第二臺車,是輛新款桑塔納,掛的也果然是警車牌。他順著往后擠了兩步,到了那桑塔納車窗邊,車窗是開著的,就直接對司機說道:“同志,請問你是縣交警隊的嗎?”
那司機看上去三十來歲,剃著個平頭,手里夾著支香煙,聞言皺眉往陳揚身上瞧了一眼,斯斯文文的,看不出什么來頭,點頭回道:“嗯,有什么事?”
“噢,是交警隊的那正好了。”陳揚朝右側路口指了指,“你讓他們把車都往前面開開,別把道路整個堵上了,你沒瞧見我們跟在后面的車都走不動道了嗎?”
司機一聽陳揚是叫他們讓路的,語氣還挺生硬,立刻就不耐煩起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們不會等等嘛,沒看到今兒個這里正辦喜事嗎?誤了吉時難道你負責?”
“辦喜事你們也不能把路都堵上了啊。”陳揚聲音低下來了不少。
司機彈掉煙頭,手往左前方一指,“喏,看到沒,那里有一條岔路,你要是急趕著投胎就只管往那走。”
“你怎么說話呢?”
“不愛聽拉倒,去去去,滾一邊去。”司機說著,還從車里伸出手推了一把陳揚。
陳揚往后踉蹌退了好幾步,瞧見司機這一臉的跋扈樣,連吃了兩癟的他不怒反笑了起來。也是,他在京城大院里見過的紈绔多了去了,真沒想到這小縣城碰到的人看上去比那些公子哥還牛叉,真是奇了怪了。他理了理衣服,走回去笑道:“同志,你們交警隊的電話是多少?”
“他+媽+的,你煩不煩啊!還要打電話報警是不?”司機火了,大罵了一聲,咣的開了車門。
陳揚嘴角一勾,站在原地沒動,把手機掏了出來,撥通了縣委辦公室的電話。
電話那頭很快就傳來了一個挺甜的女聲:“喂,你好,這里是縣委辦公室,請問找哪位?”
只是因為現場太鬧了,陳揚聽著半清不楚的,邊往外擠邊回道:“幫我找一下你們覃主任。”
“請問你是?”
“我是陳......”
啪!
陳揚沒想到這司機說動手就動手,一個沒注意,手機就被拍飛到了地上。
“今兒個我哥們辦喜事,別他媽在這找抽啊!”司機指著陳揚罵道。
說話間,頭車上也下來了四五個小青年,圍住在了陳揚身后,而一旁的群眾也紛紛如避瘟疫般的躲遠了些。
陳揚一見這架勢,頓時蹙起眉頭,自己剛上任就碰到這些個不入流的小混混,瞧周圍的群眾好像還挺害怕這幫混混的,尤其是動手那司機,身為一名執法人員,眼里頭還有沒有警隊紀律?
如果換做以往,他也就算了,回去再慢慢收拾這幫小混混也不遲,可今天不行,今天一大幫群眾都在看著呢,先不管別人認不認識他這個剛上任的縣委書記,這個時候他要是退縮了,群眾們將來會怎么看?
想到這,陳揚也顧不上對方人多了,快步上前兩步,冷冷的盯著那平頭司機,沉聲斥道:“做為一個人民警察,你知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行為是什么性質嗎?”
陳揚的聲音鏗鏘有力,不少群眾都紛紛叫起好來。當然,也有一部分群眾退得更遠了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剛才圍坐在樹下閑侃的樊老頭等人這時候也圍上來瞧熱鬧了,見此情形,樊老頭不禁搖頭嘆道:“唉,這年輕人怕是過路的外地人吧?”
他話音一落,旁邊立刻有人應和起來:“可不是嗎,沒事去惹那幾個王八犢子干啥,不是白白找罪受嘛。”
群眾們的悄悄話顯然把平頭司機激得更惱了,他捏著拳頭沖陳揚喝道:“操,唧唧歪歪的,老子用得著你來教嗎!識相的就快滾,別礙了哥們的事。”
“好,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沒有人能教你了!”陳揚眼神一冷,轉過身彎腰拾起了手機,嘀嘀嘀的撥了110。
“操+你+媽的,還真來了個找事的唄!”前邊那留長發的小青年咋呼了一聲,朝陳揚背后猛撲了過來。
蓬!
陳揚被撞了一下后背,手一松,大哥大再次遭了殃,人也差點摔倒在了地上。
啪!
又是一聲脆響。
幾乎就在同時,兩個小混混從左右兩側很有套路的夾住了陳揚。
這兩個小混混看來是學過的,站位很巧妙,陳揚要沖出去勢必得動手。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說服教育還行,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真要是跟這幾個小混混動了手,傳出去他這書記的臉可就丟大發了。
正左右為難之際,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很快便有一人率先擠了進來。
陳揚一看,卻是項瑾跑了過來。
項瑾第一眼就瞧見了陳揚正捂住背部的難受模樣,登時“啊”的驚呼了一聲,三兩步沖了過來,推開那兩個小混混,扶著陳揚的胳膊問道:“陳揚,你怎么了,你沒事吧?”
“喲喂,這娘們挺俊的唄。”那平頭司機死死的盯著項瑾那漂亮的臉蛋,調侃了一句。
啪!
項瑾怒不可遏的甩手就是一巴掌。
平頭司機一愣,緊接著手一揚,就要找回場子,嘴里同時大罵道:“你他娘的找......”
“孟縣長來了!”
恰在這時,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然后圍觀的人群就跟“狼來了”似地,驚起了一陣騷亂,群眾們很自動的讓了一條道出來,而那平頭司機也是倏地一驚,堪堪的把手收了回來。
很快,陳揚就看到眼前有一大幫人走了進來,男男女女十好幾個。
為首的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個子不高但步伐邁得很穩健,戴著一副寬邊眼鏡,后腦還稍微有點禿,看來他就是群眾口中的孟縣長了。雖然他早就聽上級介紹過陳揚的情況,知道這回來的是個年輕干部,但此刻真見著了人,他還是愣了一下,鏡片后兩只精明的眼珠子明顯遲滯了片刻,嘀咕道,這也太年輕了吧?
收起了心里的疑惑,孟縣長爽朗一笑,快步走到陳揚跟前,伸出手道:“你好,陳揚同志。我們可總算把你給盼來了。”不知為何,他并沒有直接稱呼陳揚為陳書記。
盼我來么?陳揚微微一笑,緊握住了孟縣長的手:“你好,孟縣長。”
兩人松手后,緊跟著又走上來一人,一臉堆笑的主動把手伸到了陳揚面前,“陳書記,你好。”
陳揚腦子飛快的轉了轉,這人塊頭倒是挺大,可肚子圓鼓鼓的,應該是縣黨委副書記呂方學了。笑著應了一聲,也跟他握了手。
接下來,孟縣長身后這十多個干部每個人都依次上來跟陳揚握了手,陳揚暗自數了一下,這縣委縣政府兩套班子的人怕是全都到齊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微覺詫異,根據組織部的安排,自己要下周一才會正式到任,自己在電話里也是這么通知縣委準備的,難不成這幫干部一個個都成了精不成?
不過,陳揚這么一圈握手下來,外邊圍觀的群眾們卻都驚呆住了,紛紛想到,原來傳說是真的,他們真的迎來了一個年輕得可怕的新書記。雖說這個年輕書記剛才被那幾個小混混推搡得有些狼狽,大哥大兩次被人打掉,但他那不畏惡勢力的良好形象還是在群眾中初步建立了起來。
而一旁的平頭司機以及長發小青年等人則如同被噎著了一般,集體被點了定身穴,每個人臉上都陣青陣白的,心中也早已經如翻江倒海般的難受得不行了,腦子里只剩下了唯一一個念頭,我操,這小白臉竟然是新來的書記?這回慘了!
是的,他們的猜測十分準確。
因為很快就有一個中年男子從干部堆里走了出來,對平頭司機喝道:“黃勇,我問你,你眼里還有沒有紀律,你的思想覺悟到哪去了,你平時都學習些什么!”
平頭司機被罵得低下了頭,嘴里訥訥道:“蕭書記,我,我......”
陳揚微笑看著這一幕,從前面兩人的眼神交流中,他已經瞧出來這蕭書記跟平頭司機間八成有點貓膩。于是,他也沒說話,而是等著一會這蕭書記上來幫忙求情。
果然,蕭書記罵了兩句就收了話頭,轉過來一臉凝重的對陳揚說道:“陳書記,今天出了這個事,都是我的責任,回去后我一定會向您做深刻檢討。”
陳揚擺擺手道:“不,蕭書記,這事不是你的責任。我初來乍到,還不是很熟悉情況,但是,”頓了一下,陳揚話鋒一轉,“我有一個原則,這種害群之馬必須清理出警察隊伍。”
陳揚話音一落,周圍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群眾們是自發的,而那些干部們則有點被迫的感覺。至于孟縣長,他倒是沒跟著起哄,眼皮輕跳了兩下。蕭書記臉色陰沉的退了回去。
這時候,停了好一會的鞭炮聲驟然間響起,貌似迎親車隊進廠里接親的吉時到了。
陳揚掃了一眼面前這十多個精神抖擻西裝禮服的干部,孟縣長等少數幾人胸口上還別著禮花,很顯然,他們穿得這么隆重不大像是來迎接自己的。更何況今天是星期五,現在還沒到下班時間吶。
“好吧,擇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跟大家提前見了面,待會兒咱們就直接回縣委開個常委會吧,我也好認識一下大家。”邊說著,陳揚抬腕看了看時間,“現在是十點過一刻,我給大家二十分鐘時間準備。另外,我想先告訴大家,我這個人一向來很討厭別人遲到,尤其是在開會的時候。”
說完,陳揚也不等下面人答應,對身邊的項瑾招呼一聲,轉身就先從人堆中離開了。
群眾自發的讓開了一條大道,好幾個膽子大的還朝陳揚喊了幾聲“陳書記,你好。”,陳揚一一點頭微笑示意了一下。項瑾有些飄飄然的跟在陳揚身旁,手心里似乎都滲出了幾滴汗水來。
直到陳揚背影消失后,現場才恢復到了之前的熱鬧,人人議論紛紛。
“樊老師,這個新來的年輕書記好像挺牛逼哈。”那馬臉漢子嘖嘖有聲道。
“就是就是!”好幾個人附和道。
“你們懂啥玩意,別在這里瞎說!”樊老頭呵斥了大伙一聲,轉過頭望著陳揚離開的方向,眼神中現出了一抹濃濃的憂色來。
場中央,干部們沒誰敢先挪腳的,個個都看著孟縣長,兩個年輕女干部則低著頭竊竊私語著。
其中一個女干部略帶夸張的哇了一聲,說:“原來咱們縣新來的書記這么年輕有為啊,樣子長得倒還挺好看的,就是他笑起來我都覺得老害怕了。”
另一個則沒好氣的輕掐了一把這個花癡女干部,“你害怕啥,人家陳書記又不會看上你,你剛才沒瞧見么?人陳書記身邊站著的那個女人多俊啊,那身段那模樣就跟戲臺上的美女似的。”
花癡女干部沒理這茬,繼續發表看法:“小燕姐,我覺得這陳書記好像挺有錢的哦,他身上那件皮夾克我好像在省城的工貿大廈見到過,標價要五六千塊吶。”
“切,那夾克算啥,你瞧見他手上戴的那只表沒?進口梅花牌的,我在報紙上見過,一只就要四五萬塊錢呢。”
“嘖嘖,媽啊,真嚇人,這陳書記該不會是個大貪官吧。”花癡女干部咂舌不已。
兩人聊天的當口,一個秘書模樣的男青年湊近到孟縣長跟前,小心翼翼的低聲問道:“孟縣長,您看我們這......”
孟縣長手一揮,轉過身對其余干部道:“大家還愣著干啥,都回縣委開會去吧。”
干部們如釋重負,趕緊離開了現場。
這時,前面那蕭書記走到孟縣長身側,語氣陰不陰陽不陽的說道:“老孟,你說咱們縣這新下來的書記什么來頭?年紀輕輕的,脾氣倒挺橫的啊!”
孟縣長嗤笑一聲,“能有什么來頭,前段時間你沒看報紙嗎?他不就是那個把江州鬧得雞犬不寧的龍門縣文化局副書記嘍。”
“哦,難怪上面會派他下來。”蕭書記恍然大悟,“聽說上次那啥選美比賽他好像幫龍門賺了不少錢哩,前兩天我到市里開會時還聽廖書記說起,龍門那老譚明年很有機會調到市里呢。”蕭書記的語氣有些酸不溜秋的。
“呵呵,老蕭,你就別眼紅人老譚了。”頓了頓,孟縣長的目光瞟向了陳揚離開的方向,自語道,“這兒可不是龍門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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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瑾駕駛著捷達歡快的行駛在大馬路上,不過她的臉色卻沒有捷達那么飛揚,有些不解的問道:“陳揚,你才剛來東山,根基太淺,剛才那么做會不會太......”
“項瑾,我知道你的意思。”陳揚笑著打斷了項瑾。
“唉,我總覺得,這官場上萬事還是留一線比較好吧。”項瑾憂色未減。
“呵呵,留一線么?”陳揚嗤笑一聲,“其實我已經留了很多線給他們了,你剛才沒看到么?”
項瑾不解的看了一眼陳揚。
陳揚攤了攤手,沉聲說道:“我只是想告訴他們,雖然我很年輕,但是我到東山來,絕不是來學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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