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陳薇跪在床頭的水泥地上,望著越來越模糊的王路的臉,愁腸百結。
有一個救王路的辦法。
但是,非常非常危險。
崖山下,沿著江邊公路,繞過鄞江鎮,走左側的快速道,前行300米,就是鎮衛生院。
在衛生院里,輕易就能找到用來縫合王路傷口的手術器具。
但是,那簡直就是孤身入虎口。
平時,聽著王路閑聊,吹噓自己在山下打喪尸的事,曾經提起過衛生院。
那個地方,連王路也不敢靠近。
生化病毒爆發時,肯定有大批病人前往衛生院求醫,現在衛生院絕對是喪尸密度最大的地方。
王路曾經遠遠的用望遠鏡觀察過衛生院,能隱約看到衛生院的門診大廳里,有影子在晃動。許多的影子!
只是奇怪的是,衛生院的大門雖然開著,里面的大量喪尸卻沒有跑出來,似乎有什么東西吸引著它們,不愿離去。
不出來就好。
你不犯我,我不犯你。
王路不但自己遠遠避開衛生院,也禁止陳薇和王比安不準接近――這是自然的,母子兩人除了偶然下山摘菜,基本不外出。
想救王路,就要去喪尸成堆的衛生院。
然而這對陳薇來說,和自殺沒什么區別。
先不說王路殺喪尸的大殺器獸夾不見了蹤影――陳薇不知道被王路遺落在鎮里了――就是學王路用栓了釣魚線的血石子“勾引”喪尸,再用弩箭射殺,陳薇也不知道,憑自己打小連彈弓也沒玩過的準頭,能不能殺得了喪尸,搞不好,自己反而成了喪尸的美食。
好吧,就算自己非常幸運,能照著王路說過的辦法,依樣畫葫蘆,把衛生院清理干凈――可那得花多長時間?!
一星期還是一個月?
反正王路是肯定等不住的了。
難道就眼睜睜看著王路死嗎?!
陳微打了個寒顫,從地上撐了起來。
緊緊握住雙手,深深呼吸了幾口氣。
冷靜,冷靜,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去衛生院,自己是九死一生,最可怕的是,一旦自己慘遭不幸,既救不了王路,又把王比安孤身一人扔在這個世界上。
王比安能活下來嗎?――陳薇想都不敢多想。
可不去衛生院,王路死了,自己母子兩人,又能在這末世支撐多久。――可是,可是,這畢竟給自己和王比安留下了一點希望,萬一,兩人真能活下來呢?!
為了自己和兒子渺茫的生存之路,就眼睜睜看著放任王路去死?!
放眼望去,兩條路,都是絕路。
陳薇的思緒陷入了死胡同,越想越迷惘,兩難的取舍像毒蛇一樣,嚙咬著她的心。
去衛生院!死就死吧,大不了,全家一起死!
放棄王路吧。讓王比安活下去!一定要讓孩子活下去!我們夫妻倆掙扎求活至今,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為了孩子嗎!
有一剎那,痛苦、絕望、自責、無助、悔恨一股腦兒涌上陳薇的心頭,她雙膝一軟,重重摔倒在地上,雙手摟住自己,全身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牙齒磕破了舌頭,嘴腔里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這時,一陣騰騰的腳步聲從屋外傳來。
是王比安!
陳薇立刻恢復了清醒,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飛速的抹了一把臉。
不能讓孩子看到自己無助的一面。
自己已經是孩子最后的希望。
王比安拎著弩探進身來,輕聲道:“媽媽,爸爸的傷怎么樣了?”
陳薇擠出一個笑臉,柔聲道:“你爸爸沒事,他――正睡著呢。”
王比安看了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王路,輕輕吁了口氣:“太好了。媽媽,我剛才一直守在山道上,沒看到有喪尸上來。你安心陪著爸爸好好了。”
陳薇走過去,揉了揉王比安的頭發:“自己小心……有危險,就叫媽媽。”
王比安一舉手中的弩:“沒事,媽媽你放心好了,我的弩比爸爸還射得準呢,上次乘爸爸不注意,我還偷拿他的弩去射過癩蛤蟆,一射一個準。”他吐了舌頭:“這事你可別告訴爸爸。”
陳薇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一把將王比安扯進自己的杯里,緊緊摟住,哽咽道:“你真是個好孩子,真是個好孩子,放心,爸爸媽媽永遠保護著你,永遠在你身邊。”
王比安有些發愣,想掙扎,又放棄了,在陳薇懷里悶悶道:“媽媽,我等會兒就回去守山道。家里有沒有吃的,我肚子餓了。”
陳薇這才想起,中午做了湯面,等王路帶客人回家一起吃。沒想到,出了一連串的事,全家到現在一口熱食都沒進肚。
陳薇放開王比安:“廚房灶上有湯面,你去自己撈一碗吃吧。”
王比安答應一聲,剛要出門,陳薇突然又叫住了他:“等等,給媽媽也撈一碗來,要大碗的。”
沒有大碗,王比安干脆用一個小不銹鋼鍋盛了鍋面條,給陳薇端來。
湯已經涼了,面卻還很筋道。
這是陳薇用王路從山下找來的高筋面粉,加上酵母,自己發的面。
不會拉面,做的是刀削面。
撒了蔥花,還加了一點點用肥臘肉熬的豬油。
陳薇呼啦啦把一大鍋面都吃了,根本沒留意面的味道。
要吃,還要吃飽。
凡有大事臨頭,能吃,能吃得飽的人,才有希望。
陳薇的父母都是普通的農民,小時候,經常在她耳邊念叨一句話:“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無論你遇到什么事情,就算天下塌下來了,也總要吃飯。
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去想事情,去做事情。
王比安已經吃完面條,又去守山道了。
陳微放下不銹鋼鍋,抹了抹嘴,無聲地打了個嗝。
她瞅了瞅床上,王路依然紋絲不動地躺著,很久,才能看到他的胸膛在微微起伏。
很好。陳薇站直了身。
老公,你還沒死。
我不會讓你死的!
什么兩條絕路?!屁!!老娘偏偏要走出一條生路來!
陳薇抬頭向屋頂,看著看不見的天空:“老天爺,你折騰我們一家夠久的了,很好玩是不是?好,老娘就陪你玩到底!想讓我們全家去死?!做夢吧你!”
陳薇深吸一口氣,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腹,瞇起眼睛,細細回憶著自己生王比安那一天的事。
陳薇原來是想自己生的,誰知臨生前一天,最后一次B超檢查,卻發現孩子居然臍帶繞頸。
這是可大可小的事,如果接生醫生技術高超,在孩子探頭出腹時,托著孩子的頭輕輕一轉,臍帶就能從孩子的脖子上脫落。
可要是運氣不好,這臍帶就會纏住孩子,窒住他幼嫩的呼吸,變成他的索命索。
把王路嚇得,原本一直取舍不定的名字,立刻靈機一動想了出來,就叫“比安”,咱不求別的,只求孩子安全。中國人的思維嘛,中庸之道,百分之百的安全是不存在的,咱只要比別人安全一點點就行。
陳薇卻很冷靜,淡然發話道:“那就剖腹。”
接下來,就有護士來細細解釋剖腹產需要注意的細節,以及有此可能引發的危險,結果把王路又嚇得一驚一乍的,敢情剖腹產和自己生一樣危險,各種各樣并發癥,都能要母子的命――
不,等等,自己要回憶的不是這些,是什么來著――陳薇撫摸著自己的小腹,隔著薄薄的衣料,手指能隱隱感覺到腹部上的一道豎著的長長的疤痕。
對,就是它。剖腹產留下的刀疤。
記那個護士曾經說過,剖腹產后刀口縫線,可以選擇兩種不同的線,用腸線,就不用拆線,腸線自己可以融合入身體,但腹部的疤痕就會比較明顯,而用另一種不會融合的線,需要5天后拆線,還要吃回小苦頭,但疤痕較小。
記得自己毫不猶疑選擇了后一種線,倒不是考慮什么疤痕小不小的問題――王路要是敢為了這嫌棄老娘,看老娘一腳把他從床上踹下去――只是想早早出院回家。
那個護士說,那后一種線叫什么來著――
陳薇眼睛突然一亮――絲線!那種線是絲線!
王路前段時間,從山下帶來過兩床被子,說天涼了好蓋――自己還好一通笑話他,蓋那被子,都要等年尾了。
那被子,是蠶絲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