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你想跟在為娘的身邊學管家?”胡夫人吃驚的看著女兒,仿佛不認識一般的用審視的眼光看著女兒,她不明白為何以前一向視管理庶務為畏途的女兒怎么會忽然之間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是!”唐婉在說這話之前就知道母親定然會吃驚,但這卻是她昨夜思索再三之后做的決定,前世的她只喜歡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對庶務不但半點不通,更帶了深深的厭惡,覺得和那些事情打交道簡直就是俗不可耐。父母兄長疼愛她,自然舍不得勉強她學那些不喜歡的事情,再加上她自幼聰穎,八九歲便會吟詩作對,及長更成了山陰有名的才女,通身都是清雅的書卷氣息,他們更舍不得讓自己沾染上了塵世的煙火氣息。
可是,她就嫁給陸游之后才明白,原來只知道詩詞歌賦,卻不通庶務對一個未嫁的姑娘而言不見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對為人妻的女子而言就是不得了的缺點。她的前婆婆唐夫人最痛恨的除了自己和陸游夫妻恩愛,認為是自己讓陸游沉湎溫柔鄉不思進取之外,未嘗沒有自己才華橫溢,卻只識經史子集,不通庶務的關系。
至于休書上所謂的“無出無子”的罪名……唐婉心里冷冷的一笑,唐夫人也不是一進陸家就有了身孕的,她當年生陸游的時候已經是三十四歲的高齡了,嫁給陸宰十多個年頭,雖然據說她在懷陸游之前有過身孕,不過因為種種原因沒有保住而已。可是,再怎么說,她這個三十多歲才為陸家傳宗接代的婆婆實在是沒有理由嫌棄進門一年無孕的媳婦,那不過是她一個光明正大休自己出門的理由而已!
當然,或許她是真的不能生育!唐婉最自己能否生兒育女沒有底氣,畢竟她前生到死都沒有懷過孩子,但是這件事情除了她又有誰知道呢?
“三娘,你怎么忽然……”胡夫人皺著眉看著唐婉,眼睛中除了疑惑之外更多了些探詢,她不明白女兒是受刺激太深還是像她昨天剛醒的時候說的,在生死之間忽然有了不一樣的明悟,可是她深知女兒的秉性,怎么都不敢相信女兒會在一夕之間完全變了一個人。
“娘一定很奇怪女兒會有這樣的念頭吧!”唐婉看著母親,她知道母親一定會很奇怪,會很詫異自己的改變,畢竟這樣的改變實在是太大了些,她淡淡的一笑,道:“其實女兒對庶務還是提不起什么興趣,但女兒想找一點事情來做,不讓自己整天閑著無事東想西想的,那樣太傷神。”
這也算是唐婉想要跟在胡夫人身邊學管家的初衷之一,她希望找一點事情做,讓自己處于忙碌的狀態之中,不讓自己有時間胡思亂想。
是這樣啊!這個理由胡夫人立刻信了,這也算是唐婉不為人知的小習慣之一,在思緒紛亂的時候,她會努力的給自己找事情做,讓自己忙碌起來,無暇去想那些讓自己不開心的事情。想到那些讓女兒借著跟自己學管事逃避的事情,胡夫人心里又是一陣黯然和傷心,她努力的笑著看著唐婉,道:“你不是最喜歡撫琴作畫打發時間嗎?每次撫琴作畫的時候,有再多的煩惱和傷心難過你都能夠拋之腦后,沒有必要非要委屈自己跟著為娘的學管家。”
“娘,女兒不想再將自己埋在琴棋書畫之中,別的什么都不學。”唐婉輕輕地搖搖頭,露出一個苦笑,道:“我記得唐夫人說過,女子無才便是德,像女兒這種除了詩琴書畫,風花雪月之外,什么都不同的女子,不是她不能忍受,而是沒有那個婆婆能夠忍受,除非女兒能夠交給那種母親早亡的,要不然終究逃不過被休棄的下場!”
“那個老虔婆說話一向尖酸刻薄,她的話也聽得?”胡夫人“呸”了一聲,罵道:“我家三娘是山陰數一數二的才女,她家陸務觀十二歲便有詩文流傳于世,我家三娘何嘗就差了?他陸家在求親之前便已經知道,怎么好意思那這個來說嘴!”
“女兒也知道那不過是她可以找來訓斥女兒的借口罷了,可女兒……”唐婉苦笑一聲,她當然知道那不過是唐夫人的借口,她也沒有把那些話真的放在心上,她今天特意提這個事情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她看著胡夫人,道:“娘,女兒以后不想再談什么琴棋書畫,經史子集了,女兒只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不會再寫什么詩詞。”
她以前鐘愛詩書,無法想象過沒有詩書相伴會是怎樣的孤寂,可是現在,再孤寂能像陰間那般么?再說,她現在對詩詞也有了一種生生的抵觸和厭惡。
那首寫在沈園墻上,讓山陰人看笑話,說自己和前夫余情未了,笑話子規無能,讓子規在父母面前無法交代的《釵頭鳳》,還有陸游年老回到山陰,一再去沈園憑吊自己,每次去都寫詩,一寫就無法收拾,字字血聲聲淚的傾訴著最自己的思念,對自己的忠貞不二詩句。
前者,上一世的時候覺得是他向自己表露心意,現在想來卻只覺得心寒。他陸游就那么見不得自己好嗎?明明知道自己是再嫁之身,明明知道再嫁的女子必然要受到某些有顏色的眼光注視,可是他居然還在沈園的墻上寫那首詞,他倒是可以一走了之,自己卻要面對人前人后的非議和有色眼光。前世的自己一面忍受著被人指指點點的難堪,一面又看不開情之一字,郁郁而死,也不知道是不是稱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愿。
后者,她只覺得惡心!她在望鄉臺上一甲子,陸游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離開山陰近四十年期間,和王氏舉案齊眉,生了六子一女的時候沒有想過自己,醇酒美人到被朝廷指責,說他“燕飲頹放”的時候沒有想起自己,六十多歲還買了個小娘子為妾的時候也沒有想起自己,等到老了,回到了山陰身邊每個知心的女人陪伴的時候才想起自己,還一副深情款款的情圣模樣,除了惡心她只有惡心。
昨夜,唐婉躺在床上想了一夜,確定自己需要改變了,學習庶務很有必要,不再悲春傷秋,不再沉湎詩詞歌賦更有必要!
唐婉垂下眼簾,她也沒有忘記自己死后,傳出的那首據說是自己所和的《釵頭鳳》,她可不希望在幾年后再見到他,而后他又不管不顧的亂寫什么詩詞來緬懷過去,然后再傳出什么據說是自己和應的詩詞,潑自己一身的臟水!
“你……”胡夫人嘆氣,這不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嗎?想到女兒現在的心情,她把這句話吞了下去,道:“既然你現在有這個心,想學就跟著娘學吧!要是不耐煩了,覺得繁瑣無趣,再后悔也不遲!”
在胡夫人看來,女兒能夠跟著自己學上個三五天定然會覺得無趣,她十二三歲的時候胡夫人也曾主動把她拘在身邊,想要她學些管家的事情,可是她實在是不喜歡,也沒有這方面的天分,學了十天半個月就放棄了。
“女兒聽娘的!”唐婉點點頭,她知道母親不相信自己能夠堅持下去,但是她卻認為自己一定能夠堅持到最后,畢竟她已經不是前世的她了。
“不過那都是過段時間的事情,你現在最要緊的是養好身子。”胡夫人關心的看著女兒,道:“你爹爹和哥哥們都很擔心你的身子,可是他們卻不大好過來看你,家里的人都以為是不過是傷了風……”
和上世一樣,母親還是用自己傷了風的借口掩飾了自己輕生的實事,不想讓自己成為他人眼中的笑話!唐婉心里清楚,也很能明白父母的苦心,她點點頭,道:“都聽娘的,娘怎么說,女兒就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