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了碧園的茶間里,聽著唱腔不上心乍一聽就像靡靡之音一般。回想起在現代的地鐵或公交車上時,他也喜歡戴個耳機聽音樂,如今不同了是聽戲、真人唱的。偶然之間發現了一點兩者不同之處:歌曲聽久了,可以完全當作背景音樂一般不受影響地想別的事;但戲不同,很容易干擾人的注意力,因為戲音的穿透力太強,至少在碧園聽的戲是這樣。
唱戲的唱戲,品茶的品茶,偶爾有三兩客人從廳里進出,這里面的雅間相對高檔價格更貴,人不太多也不那么紛繁吵鬧。一切如常。不過張寧著實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感”,無論出于什么原因,不只一個人在重點關注著自己,這在前世很少體驗到。
記得十多歲的時候就是流行“三八線”那會兒,和一個鄰家女孩兒關系很好,便經常和她膩一塊兒,不想那些屁不懂的孩子經常起哄,那妹子的父母可能也提醒過她,然后她就不和自己一起了,說有閑言碎語。當時著實傷感了好一陣子,默默地關注著那妹子,卻被人忽視,毫無存在感。
站著的趙二娘沒敢坐,有些愧疚和擔憂地說:“當時莊子里一陣騷亂,有人大喊出事了,我以為是咱們的人開始動手,如果不想辦法脫身,我的嫌疑最大那彭天恒肯定叫我生不如死,就急著尋機逃跑……”
“詹燭離剛剛才拿著能調兵的公文從南京回來,我們還沒動身,怎么可能是我們的人動手了?”謝雋的臉色十分難看,眼看煮熟的功勞就這么飛了,他有火氣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你這么一跑,還直接回揚州來了,不是做賊心虛是什么?那姓彭的還會在莊子上坐以待斃?!當初把大事交給你,你是怎么說的?現在又怎么說?”
趙二娘道:“要不我現在回大樹坳村去,既然不是我們的人,彭天恒可能懷疑不到我頭上。上回我就跑過一次,再跑一次我能想到辦法化解。”
“不行!”張寧這時立刻斬釘截鐵地開口說了兩個字。
怎么回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時趙二娘再落進彭天恒手里,只有一個死字。
“張大人,您說現在該怎么辦?”謝雋皺眉道,想了想又說,“趙二娘雖是婦人,但同是咱們的細作拿的錢不比男人少,自然應該和其他人一樣一視同仁。”
趙二娘站直了身體:“大人讓我回去吧!”
可能正如謝雋說的規矩一樣,有賞就有罰的,壞事的人會受到懲罰,這大約是趙二娘愿意冒險的原因。但再張寧看來她不是去冒險,而是去送死……而她失敗的原因不是她做得不好,而因為張寧是“內賊”。他怎么能讓一個婦女來頂罪呢?有些事他實在過不了自己一關,干不出來的;何況趙二娘不一定能頂得了這個罪,張寧從來不把上頭那些動嘴皮子決策的人當草包。
張寧道:“事情太巧了點,你們不覺得咱們內部可能有亂黨的細作?咱們能派細作混進去,別人為什么不能?”惡人先告狀大約便是如此。
謝雋想了想道:“不容易啊,官府用的人,不是隨便查查家底就了事的,要查祖上三代。”
“那京里發生的御膳欽案又是怎么回事?皇上身邊的人比咱們這里嚴格吧?”張寧道。
又是欽案,又是到南京請調兵令,這件事不算小,失敗了不是隨口忽悠能過去的。張寧琢磨著,上奏的文章怎么寫?
“可是……”謝雋一臉不甘心和擔憂,辦事不力有可能撤職查辦或者調離現在的位置,苦心的經營的碧園……
張寧道:“趙二娘有功,事情泄露的罪責不在于她,該賞還得賞。其它的事我自有主張,若是上峰降罪,我不會把責任推卸到下屬身上。”
趙二娘頓時有些動容,久久關注著張寧那張年輕的臉。謝雋聽到那口話,也有點不好意思:“咱們揚州上下一體,責任也不是在張大人一人。”
張寧淡定地說道:“這里我的職務最大,凡事都是我在決斷,出了事我不扛著怎么行?”
降罪什么的他毫無壓力,只要不是屁股歪,還能殺頭不成?大不了降職罰俸什么的,身外之物看淡點就好。況且他還有一手,也許能反轉局面。
“這件事暫時偃旗息鼓,我想法子上奏善后。”張寧不容分說地道,“趙二娘以前的身份全部作廢,功勞降低一等給她賞錢,找個地方歇一陣避一下風頭。”
張寧把話說明白,謝雋如果腦子夠用就不會私自繼續搗鼓,否則出了事他就得扛著,而不是張寧了。
打法了趙二娘等人,謝雋又遞上來一個紙包。張寧正色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張大人您別誤會,時候是不怎么巧……”謝雋也很正經地說,好像說的是真心話一樣,“不過老早就想給你了,前陣子不是公務太緊么?天氣越來越熱,兄弟們的一點小意思,您買些冰塊防暑。”
“冰敬?”張寧故作驚詫道,“咱們這地方也時興這個?”
謝雋陪著笑臉道:“是有這么個規矩,只是大伙不會掛在嘴邊。”
“如此……那我倒不好獨立特行。”張寧一臉難為情的樣子又把銀子收了,然后放低聲音忽悠道,“謝老板盡管放心,萬一這事兒上峰要追究,我會把責任全扛下不會連累兄弟們……你先別說感激的話,實話給你說,我在上邊有人,還怕擔這點事?”
聽張寧說得這么直白,謝雋瞪眼之余,也急忙表了敬意:“在張大人手下辦差,實乃我等三生之幸!”
謝雋又要設宴招待,張寧心里本來掛著其它事,但一琢磨干脆答應赴宴。拿著人質交換東西的事,要聯系上亂黨那邊是有途徑的,方泠不是聯絡人?
不過他覺得穩住氣最好,主動去聯系他們,好像自己現在還沒主動權一樣……實際上局面全在老子這邊。不換也行,顯然那俘虜非等閑私鹽份子,完全存在可能我直接把人往上面交;之后才扯出桃花詩的把柄,作用就不大了;如果我和亂黨勾結,又怎么會把重要份子抓捕上去?到時候桃花詩的事兒再找借口解釋,被牽連就很好說話了。
當然這只是一種可能,張寧反制手段的可能性。實際上他不愿意這么干,立功事小,方泠那里不好交待,那俘虜認識方泠可能還有不小的關系。做人嘛還是要有點誠意,美女都那么有誠意的怎好做黑心人?
有時候很多不是那么重要的人無非是人生一個階段的過客,可人生難道不是一段一段的路組成的嗎?只求結果,結果是什么?無非是墳墓與塵埃,每個人的歸宿。
果然沒過多久方泠就派人遞信來了,約張寧見面。和一首桃花詩比起來,對方是比較在意那個人,張寧拿到信就不禁得意地笑了笑。
乘一段北城河的水路,穿一片已是茂盛成蔭的柳樹,來到了那幽幽的別院。這不是世外桃源,風景不錯說成是別墅可能恰當一些。
“你鬧騰那么多事兒,要的東西在桌子上。”方泠看著他柔柔地一笑,“桃花山莊不久才送來的,讓我想辦法用它換人。你要是想換呢就收了它或者燒了;不想換就別動它,不然我可不好交差,沒容身之地了。”
張寧與她四目相對,隨即也微笑了一下,走到桌子前拿起上面的紙細瞧了一下,是自己的親筆。字跡這東西模仿也許能仿個八九成像,但完全一樣是不可能的,就像世上沒有完全一樣的兩個人。何況是他自己寫的,辨認起來毫無難度。
他便將詩放在蠟燭旁點燃了,方泠沒有阻止。
“沒想到彭天恒如此爽快,那個人很重要?”張寧問道。
方泠溫柔地把茶杯放在他旁邊,湊過來悄悄說道:“鄭洽,你當著這官肯定聽說過。”
二十二遺臣之一,建文身邊的近臣,果然是條大魚。胡部堂辛辛苦苦近二十年,就只成功逮捕或擊斃了四個。
張寧淡定地握住她嫩滑的小手,說道:“我回去就放人,讓他過來找你……你和他有什么關系?”
方泠掩嘴輕笑:“叔伯輩的人,平安說能有什么關系?你呀,心眼還挺小的。只許你們男子花天酒地肆意放縱,咱們連見個人,是男的都要多心?”
張寧想了想,耐心地說道:“你覺得夫子公子們肆意放縱是好還是壞?”
“那還用說,視女子如玩物,只有夫子們才找得出歪理來,好像正大光明似的。”
張寧點頭道:“那便是了,既然不是好事,婦人們怨不公平、難道也想與男人一樣肆意放縱同流合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