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張寧在漢王大上能說的三寸不爛之舌今晚好像突然口拙了,不知該如何說起,只好直接告訴張小妹南京家中的悲劇。重逢的喜悅氣氛立刻然無存。
張寧以為小妹在悲傷中會變得更加依賴自己、或許會在自己的懷里痛哭,但是她卻背過坐到了邊上一言不發。
看著她的背影和顫抖的肩膀,張寧忽然感覺小妹好像在遠離自己,哪怕現在相距只有幾步之遙。他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方泠,方泠忙走到邊,手臂摟著小妹的肩膀小聲安慰。但小妹仍然沉默不語,也聽不見她的哭聲;或許落了淚,卻背對著也不讓張寧看見。
他也無從解釋和為自己開脫責任,本想描述一下自己為張家人做出過努力,先是派桃花仙子去接應,后來想等漢王攻占南京后解救……但結果都沒湊效,就算說出來也是蒼白無力,他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
小妹平時不太管外面的事,但她也不是傻的,肯定知道這一切都是張寧在外面干的事犯了罪才牽連伯父一家。姚姬等人匆匆忙忙地避到這深山里就說明了事的嚴重。
究竟誰才是張小妹最親的人?大伯張九金家雖然隔了一層,但從血緣上卻是她最近的,而且父母相繼去世后她一直是跟著大伯家過活的。張寧想著自己,是張家養子也就罷了,從那次昏迷之后其實已經換了個人,那些兄妹感對他來說只不過腦海里的一段回憶而已。
張寧感覺自己對不住張家人的,包括張小妹。想想當初張九金以長輩的份罵自己光惹事,好像并沒有罵錯……現在連累這家人連命都丟了。
“對不起……”張寧總算開口說了句話。方泠聞聲回頭看著他的臉,他此刻的歉意卻是沒有摻假。
小妹也終于出聲,她哽咽道:“小丫呢,她也被殺死了么?”
張寧心想她說的應該是小侄女,這個時代的女孩一般沒有名字,在家里隨便叫個小名了事。他便愣愣道:“據說都死了,我也沒親眼看見。”
“怎么……死的?”小妹的語調更加悲傷了。
張寧的臉微微抽搐,說道:“凌遲處死。”他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態,也許應該騙她好讓她好受一點,不過他一時間想著這事是沒法瞞太久,索讓她一次傷心夠算了。
過了許久,小妹才哭道:“既然話都說完了,你還在這里干什么?”
張寧轉頭看向方泠,做個了手勢,意思讓她陪著,然后就轉走了出來。走出房門,外頭下涼的空氣讓他頭腦一冷,恍惚中好像在做夢。
供奉天神的神一側的幾間屋子,門口掛著的“兵器局”木板是幾個月前釘上去的,至今還掛著。張寧坐在一張大案后面的椅子上,等著姚二郎找的人陸續進來。
先來的有范老四和韋斌,他們坐在大案前面的椅子上等著。張寧打了聲招呼就沒再理他們,猶自翻看著面前的卷宗,他的眼圈發黑,精神也有點萎靡。
過得一會兒,兩個總旗、負責兵器作坊的馬大鵬,加上姚二郎,老徐和文君也進來了。客廳里一共九個人,大伙也不知道張寧為甚臉色不好,多半以為他剛過來沒休息好,便相互作禮見面,一陣鬧。
“都坐吧。”張寧揮了揮手,示意眾人無須再客,“我先說兩件事。”
眾人聽罷紛紛入座,轉頭目視聽著。張寧用手指磕了一下面前的卷宗道:“第一件,從今起,名冊上已登記造冊的軍官士卒重新開始發放軍餉,兵器局管事的以及工匠重新發放酬勞。還是像以前那樣,范老四管好賬目,讓賬房使用錢物分類記賬和四柱清算法進行管理財務和物資,每旬我會派人撥付錢款和查賬監管。第二件,上頭已經議定想辦法去石門縣營救被抓的侯壇主,咱們來辦這事,我準備用鳳霞山百戶隊攻打石門縣,占領這座縣城后營救侯壇主。戰死者家屬撫恤銀三十兩,受傷殘疾的得銀十兩,并繼續領兵餉,另行安置。諸位有何想法?”
國字臉韋斌立刻就正色說道:“幾門子母炮每門重達四百多斤,從鳳霞山到石門縣數百里崎嶇山路,沒法運出去。就算有炮,如果官府把城門堵死了,這種炮也難以轟開城門,城墻更是炸不開。咱們這點人強攻城池似乎不夠。”
張寧道:“我從石門縣那邊過來,大致看了城防,沒有火器,墻上輕重炮一門也無,沒法遠程壓制我們,只要我們用火槍壓制城樓,就可以靠近城下,很多方法可以破城。常德府的垛集兵更是毫無戰斗力可言,衛所指揮使連馬都上不去,我親眼所見。”
顯然這事是經過姚和尚同意的,韋斌說了兩句便不再言語。
張寧又說:“武庫的火炮運不出去,未防將來落入他人之手,這幾天就融了化鐵,這次出戰不用火炮。官軍并不可怕,常德府的軍戶一年也訓練不了一回,咱們鳳霞山的武裝每天早上都要練習,不說有火器壓制,就是搏硬拼,也比官軍強。都是爹生媽養的,不能軍戶們掛上官軍的名頭就莫名變勇猛了吧?”
兩個總旗聽罷笑起來,其中一個搓著手好像搖搖試的模樣。
那搓手的大腦袋漢子忍不住開口道:“咱們打下縣城除了救人,搶他的一回?縣衙庫里的銀子,還有那些大戶,不搶白不搶,不動老百姓便是。要是許兄弟們這么干,到時候打起來鐵定猛不可擋。”
“我們不是土匪。”張寧道。
漢子悻悻道:“下勿怪,俺就是說說而已。”
張寧道:“縣里公庫里的東西肯定是我們的,全縣也要收稅,特別是那些有錢有糧的更要收,到時候槍架在官吏們的腦袋上,讓他們幫著收。但是所有東西都要充公,兄弟們的賞銀按功勞分。不然咱們兵器局又要出錢造武器又要發餉,還要行賞,哪來的錢?”
“這不還是搶么?”漢子笑道,“您是讀書人,用的法子就是不一樣。”
這漢子姓羅,是左總旗(六十人)的頭目,叫什么名字張寧記不得了;另外那個右總旗是個精瘦的中年漢子,因為姓張,印象深一些,名字叫張承宗。
張寧的目光從倆人的臉上掃過,感覺張承宗要穩重一些,便道:“出發前咱們要做一些準備工作,張總旗,你派出一隊人馬百姓打扮,先到石門縣把城防、沿路地形等打探清楚。”
“屬下得令。”張承宗站起來抱拳應命。張寧見狀十分滿意,平時他都隨和的,這張總旗還能執禮恭敬,確是一個穩重知分寸的人。
張寧又看向范老四和馬大鵬:“你們把炮融了;檢查武庫的火槍,不能使用的修好;盡量多準備顆粒火藥。”
二人也領命。鳳霞山使用的自制火藥也經過改良,用硝、硫、炭按照比例混合后加水攪拌,曬干后拿兩種疏密不同的竹篩子篩出顆粒,這種顆粒火藥比粉末狀的要好用一些,至少有風的時候裝彈不會吹得到處都是。
安排了事兒,張寧便下令解散各忙各的活。他自己則和老徐二人到處晃悠,先去了村東的兵器作坊,里面已經停工,只有幾個人守著,范老四正在派人把工匠們召集過來。
山東漢子馬大鵬見張寧過來了,便做出很趕工的樣子,先來的人就安排他們干些簡單的活:拿竹筒裝彈藥。定裝彈藥這種事張寧當然知道,以前就安排兵器局干過了。把定量的火藥和鉛彈一起裝在一個細竹筒里,然后拿油紙堵上,再把這些竹筒用繩子系在一起;引藥倒不必如此麻煩。士兵們上戰場前,一般都要在上掛一長串竹筒,如果戰斗時間長耗完了彈藥,士卒們也可以自己重新把空竹筒裝滿。
離開作坊,張寧又去村外的草場上看韋斌和姚二郎訓練士卒。全隊將士一百二十四人,另有十多個雜兵。因為人少,戰兵人手都有火繩槍。其實鳳霞山幾個村莊加起來有七八百戶人家,此時沒有計劃生育一說一般人家都不只一個男丁,真要動員起來,組織一支千人的軍隊并非難事。不過以前這地方自然不需要那么多武裝,注重的還是種地,組織起來一百多號人習武作為保衛村莊的力量足夠了;不過這一百多人長期習武,算得上是精兵。
眾將士見張寧走過來,便紛紛抱拳彎腰拜見。張寧見狀呼啦啦一片彎腰抱拳很沒氣勢的樣子,腦門一便說:“以后咱們不要這樣行禮,另立個規矩。”
大伙站在那里不知該怎么辦。張寧想起現代敬禮的手勢,感覺一幫古代人用那種手勢很奇怪,可話已經說出來了,臨時總得想個辦法,他忽然想起電影里納粹軍的敬禮很有特色,直覺里納粹們好像很有組織力,當下沒多想便舉起左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