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派的內常侍不僅給姚姬待回了她需要的人,還帶來了一個能給她幫助的消息,朱雀軍迅速攻占了武昌城。這是一徹沒開打就注定了結局的戰役,但實實在在地拿下來才更有說服力。
當時朱雀軍主攻最近的南門,官軍也毫無疑問地在南門重點設防。和以往的攻城戰一般光景,先是火炮持續炮擊,炮聲轟鳴整日不絕。不過朱雀軍主要裝備的普通臼炮和發射三四斤重實心彈的長管炮都不可能擊破武昌城這樣的城墻,威力更小的弗朗機騎炮更不提了。
連續幾天的炮擊摧毀城墻上的大部分防御器械,對原本士氣低落的官軍守軍也起到了極大的震懾作用。作用僅止于此,他們仍然沒法將火炮抵近城門;雖然官軍城墻上的火炮大多被毀,但城墻后面還有大量拋石砲,他們躲在高墻后面連朱雀軍的臼炮拋射也極難打中。城頭上有測距兵,指引城墻后面的拋石砲發射;要是火炮抵近進入射程,還要停下來架設無疑就是個固定的靶子。
但僵局沒持續多久,很快城內在遭受火炮拋射亂砸之后混亂激增,一部分官軍從最遠的北門打開城門欲逃。布置在側翼的馮友賢騎兵團抓住戰機迅速出擊,趁機奪取了北門。當時湖廣三司的大員親自上陣督戰,組織了幾次反擊意圖奪回北城;但混亂的官軍連駐守不動的騎兵也對付不了。馮友賢得以堅持到朱雀軍步軍一部從城外繞行好幾里地前來增援。步軍趕到后幾輪排槍過去,立刻就擊潰了反撲的官軍。
號稱數萬但組織混亂的武昌守軍連十天都沒守住,欲等神機營增援更成了無稽之談。
直到現在,姚姬才親眼看到張寧當初說要打下大大的疆土已經實現。武昌城不僅僅是一個城,它更重要的是湖廣三司治所所在;大明朝實行三司、府、縣三級行政統治制度,一省三司統籌各府縣的軍、政、司法大權,對于地方府縣、中央朝廷只不過是個象征和權力來源,直接的政令來自三司;武昌一丟,各地府縣無疑成了一盤散沙,整個湖廣廣袤的地盤和數百上千萬的人都脫離了大明王朝的直接統治,等待著新的王者接手。
常言道上馬打天下、下馬治天下,張寧是否能維持這塊地盤的統治,就不是僅靠槍炮和武力能辦到的。如何樹立威望和大義、如何得到人心歸附,古往今來無數的人著書立說出謀劃策,是一個極其復雜的工程;但張寧眼下有一個最簡單快捷的辦法,讓建文復辟
皇帝不是誰都可以當的,幾千年來神州大地早已形成了規則。要么是從夷狄政權里武力奪回江山,誰有本事誰就是得國最正的帝王,恢復漢家衣冠天下人都服你,太祖朱元璋的明證;要么是中央王朝自己崩了,大伙兒一起逐鹿中原分個高低,公平公正;但如果已經有一個比較正統的皇帝,誰再有野心就是謀反人人得而誅之,不然你有兵我也有兵,你當得皇帝、我為什么當不得服不了人,天下就亂了,五代十國往事歷歷在目。
如果能讓建文復辟,一切就能名正言順,最多是朱家內部的大統之爭而已。因為建文本來就當過皇帝,而且他是太祖的長孫、被太祖親自扶上皇位的人;他一旦再次有了有力支持者,又在戰場上取得了勝利,重新獲得人們的看好是極其正常的事。
……在常德的姚姬下令全城慶賀勝利,要大張旗鼓地宣揚一番,一時在官吏的督促下城里張燈結彩如同過節一般。王府里也在籌備一場宴會,盛請賓客為前方慶功。盛宴邀請了許多人,但前來赴宴的人中間鄭洽才是姚姬最重視的一個人。
按照此時流行的宴席安排,明朝地方上已不時興像隋唐或更早那般、一邊喝酒吃肉一邊欣賞歌舞,士林更喜歡清雅一些,吃飯就吃飯、看戲是看戲。賓客先上席按尊卑入座享受美食美酒,吃過了飯再到園子里喝茶用點心看戲。
王府里的人挑選了兩臺戲班子準備節目,除此之外,顧春寒也要親自登臺為貴賓們獻藝。在這個時代女子拋頭露面獻藝本不是什么好事,不過并非姚姬逼她的,是顧春寒自己要唱《牡丹亭》。她這種做法實屬正常,世間的士人學得一肚子學識也想要有用武之地;顧春寒精于技藝,偶爾總是想要在人前得到認可,人之常情罷了。加上她以前的經歷,以及在王府上沒有妃子名份,故姚姬并不反對。
午宴之后,她還親自去瞧正在梳妝妝扮的顧春寒,并讓自己的近侍小月去侍候梳妝,關切之意明顯自然。剛回常德城的桃花仙子也在旁邊饒有興致地看顧春寒精心打扮,各種用度精細非常。
桃花一臉羨慕地說道:“顧姐姐的打頭瞧著素雅,卻是這般講究,這才是真正的女子哩。”
顧春寒的左手正讓侍從在畫指甲,自己卻在銅鏡里瞧著涂唇紅,她聽得桃花仙子說話,便停下來回應道:“臺上一時功,臺下十年功,可不容易。”
姚姬也開口說話,顧春寒又想站起來聽,卻被姚姬制止了,讓她忙自己就行。“自家的男子在外流血拼殺,婦人才能在家里講究這些東西,不然哪里有這般條件你說是不是”
顧春寒急忙恭敬地答道:“是。”桃花仙子卻大膽一些,抿了抿嘴道:“我可不敢說他是自家的男子,怕沒那資格……”
姚姬聽罷并不生氣,桃花仙子那口氣如同賭氣撒嬌一般,要不是和自己親近她能這樣說話么姚姬便輕輕提到:“這事你放心罷,我說話算數的,平安也總得聽我的話。”
桃花仙子回過味來,臉上微微一紅:“我、不是那個意思。”
姚姬微微嘆了口氣,“平安本來并非領兵打仗的人,他性子溫和,飽讀詩書……”她說罷從衣袖里拿出一張信紙來,“桃花仙子看看他寫的信,一手好字,本就是那筆的手,而不是拿刀槍的。”
桃花仙子依言接過來看,自然就看到了張寧寫的關于托付姚姬聯絡建文帝的事。姚姬打量著桃花仙子的臉,輕輕說道:“要勸他的父皇出山,只有通過鄭洽才行,鄭洽應該是把你當成侄女一般的親戚,很信任吧平安從小沒見過他的父皇,如今又要自己負起重任,他心里一定是希望父子能夠團聚,有父母能夠依靠……”說到這里姚姬的聲音微微有些哽咽了。
“夫人,只要我能為王爺做到的事,您就盡管開口罷。”桃花仙子正色道。
姚姬當然明白自己是在演戲,有些戲她比“戲子”顧春寒還演得好,她自然也不會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說謊……說到什么團聚、什么依靠,至少姚姬是完全沒有真情實感的,當初建文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代表了權力財富地位的符號,后來她發現建文根本沒法依靠。哪怕建文給了她一個兒子,但她也沒有絲毫感情。在她眼里,只有張寧才是一家人,因為他是真誠的、靠得住的人。
或許馬皇后才是建文帝真正值得珍惜的人,哪怕姚姬從骨子痛恨厭惡馬皇后,但理智告訴她只有馬皇后才和建文至始至終在一條船上。而她姚姬,對建文來說本來只是一個宮女,她也沒想過對他絕對忠誠。
這邊交代完桃花仙子,園子里的戲班子也要開始表演了。賓客們已經入座,但姚姬并不露面到人堆里去,她只在戲臺對面的一座閣樓上設座觀看。然后派人去請今天最重要的貴賓鄭洽到樓上上座。
沒過多久,一身整潔士庶長袍的中年人鄭洽就上樓來了。鄭洽剛上樓時看到了姚姬一眼,姚姬今日見客是沒有任何遮掩的,她的美艷容貌叫鄭洽臉色都是一變,鄭洽急忙低下頭不敢再直視。這是建文皇帝的妃子,又是如今湖廣大軍閥湘王的母親,無論她多么風情萬種,鄭洽都不敢有絲毫非分之想的。
姚姬臉上帶著微笑,好似一眼就看透了鄭洽瞬間的矛盾心思。時至今日她才敢這樣堂而皇之,因為有了實力可以保護她;不然就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又有俗話言男不露財女不露奶,美貌不一定是好處……當年南京失陷后,她和一部分建文余黨逃出城來,隨行的御前侍衛竟然在生死關頭也心懷不軌,幸得有個姓曹的太監提前預防,才幫助她逃離魔掌。
“臣文華殿大學士(建文封)鄭洽拜見貴妃。”鄭洽彎腰拜道。因姚姬只是嬪妃,又不是皇帝,鄭洽這個建文身邊的大臣是無須下跪的。
姚姬坐得很端莊,不緊不緩地說:“鄭少保入座罷,下邊的戲都開始唱了。”
“臣謝恩。”鄭洽依言欠著身體輕輕坐在給他準備的椅子上,轉頭去看戲臺上的戲。不過此時他估計是完全不知道戲子們在唱什么的。他的目光也再也沒敢放在姚姬身上,怎么著也是自喻君子的人,非禮勿視。
這時姚姬又關切地問了鄭洽的近況好壞,言辭十分得體。鄭洽一時間忍不住想起了馬皇后常常刻薄的言語,心下當然就在私下對她們的為人方面有了高下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