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他說拆就拆,他媽到底是什么人!”
徐記酒樓后院附樓的辦公室里,傳出給人磨刀石一般感覺的沙啞咆哮聲,那咆哮聲里蘊藏的憤怒,幾乎是要將屋頂掀翻掉。
幾名工作人員站在辦公室外,膽顫心驚。
都知道徐總年紀輕,脾氣大,一個不好,說不定就拿起玻璃杯就砸得誰頭破血流,但是徐建中在他老子面前這么大聲咆哮,酒店的工作人員還是第一次聽見。
陳燕背靠門而站,看著徐建中兩眼赤紅,仿佛籠子里的困獸,頗能理解他為什么會在徐福林面前發作。
在別人眼里,二十八歲的徐建中賺下數百萬家,即使說有他老子的因素,但跟他敢做敢闖、出手大方、有經營頭腦有很大關系。
這兩年的成功,也叫徐建中在霞浦縣名聲鵲起,叫他父子二人在霞浦縣有“大小徐”之稱,這給他帶來極大虛榮的同時,也帶給他極大的滿足。
如今,他一磚一瓦看著砌起來、灌注他多年心血的徐記酒樓,就要作為違章建筑給拆除,所得的賠償不過是兩總價值七八萬的安置房,這叫徐建中怎么能控制心里的憤怒不發作?
陳燕默然的看著坐在辦公桌后的徐福林,她原以為徐福林會在縣政府常務會議上抗爭一下,沒想到他會轉過頭來做他兒子的工作。
“為什么,他就是天生老子,一句話都得罪不得?”徐建中憤恨的質問,四月初那次相見,他在言語上是有不周,但是他沒有想到沈淮下手會這么狠,為他一次無意的言語得罪,就要將徐記酒樓當成違章建筑拆掉,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暴躁的有著抑不住砸出去的沖動!
“你有沒有鬧夠?”徐福林著臉,盯著建中拿起茶杯的手,壓著嗓子喝問,“你當你是地頭蛇,人家就不敢壓你?現在擺在我面前,就兩條選擇,一是徐記酒樓保不住,一是徐記酒樓跟副縣長位子同時都保不住,你要我選擇哪個?你有臉跟我發什么脾氣?”
在縣政府常務會議上,徐福林不能吭聲,但不意味著他在家里也要給人翻了天,眼睛銳利的盯著兒子徐建中的手,看著他敢把杯子摔出去。
“縣處級干部的任命權在市委,在市委組織部——爸,你都說新來的市委書記跟市委組織部長跟沈淮不是一伙的,為什么還要這么怕那雜碎?”徐建中不敢將手里的杯子放泄的摔出去,但心里依舊不甘。
“你以為霞浦的天就是全天下的天?你以為你老子小小的副縣長,就抵得上國家\主席?”徐福林手撐著額頭,苦口婆心的勸告,他不想在這件事上再節外開枝什么了。
他原以為新浦鋼廠這么大規模的項目,怎么也要籌備一年半載的時間,才有可能見到眉目,誰能想到沈淮的動作會這么迅速,好幾個投資幾千萬甚至上億的配工程,這一兩月之間都要集中上馬。
不要說投資四十億的新浦鋼廠、投資十二億的新浦電廠等超大型項目,就是這樣幾千萬、上億的配工程,隨便拿一個出來作為籌碼,將他這個沒有什么根基的副縣長擠走,都沒有一點問題。
徐福林當然不愿意看到徐記酒樓給推平,但是沈淮明著就要把徐記酒樓豎起來當靶子打,以此揭開霞浦大拆遷搞建設的序幕,他有什么籌碼去抗爭?
縣長葛永秋跟沈淮不是一路的,市委組織部長虞成震、新市委書記陳寶齊都據說跟沈淮不是一路的,但是管什么用?
新浦鋼廠項目以及東華綜合樞紐港建設是省里定調要重點推進的大工程,是事關全省大格局發展的橋頭堡工程,誰橫在這條路充當阻力,唯一的下場只可能是粉碎骨。
幾個大型配工程同時上馬,縣里幾家建材、建筑企業就已經受益了。
霞浦縣這些年,也就建筑業稍成氣候,但多在外地攬活、攬工程,在霞浦當地搞建設的少,霞浦這幾年也沒有什么像樣的工程在做。現在好幾家建筑企業聽著風聲都轉回來,到處招兵買馬,準備參與縣里將要掀起來的更大規模的建設。
這時候誰要想橫在前面,徐福林估計都不用沈淮出面,背后想要捅他徐家刀子的人,有的是。
徐福林在官場混跡了這些年,他有這個眼力,但是他怕建中年輕氣盛,經不起這個挫折;怨只怨,建中當初搞餐飲,沒有搞建材或者建筑什么的。
徐福林還想苦口婆心的勸說些什么,這時候辦公室的門給推開,酒樓一名工作人員喘著氣走進來,跟徐建中匯報:“拆遷隊過來刷墻了,好像是縣政府辦杜主任帶隊……”
沒等徐福林開口問詳細,徐建中“蹭”的火起,嘴里罵道:“杜狗欺人太甚,他也白吃過老子的,今天不叫他吐出來,老子就不信徐!”甩手就先走了出去,要去找杜建算賬;徐福林在后面連喊幾聲,都當沒聽見。
陳燕忙跟徐福林追下樓去,只見杜建帶著四五個縣里的工作人員,提著石灰桶站在前樓臨北山路的西墻邊,杜建親自拿起掃帚似的東西,醮著石灰水,在精致粉刷的西墻上,寫出比人還高的半個“拆”字。
“杜建,你個雜碎,你他媽敢再寫一筆,老子砸死你。”徐建中沖下樓,怒火攻心,拿起院墻角一只花盆就要沖去砸杜建,叫徐福林從后面一把抱住。
“你們都吃了狗屎,給我抓住這畜生。”徐福林見兒子失去理智,他抱不住動,沖著圍觀的工作人員破口大罵,叫他們一起過來,將人揪住不得動彈。
“爸,杜狗的都要騎到你頭上來拉屎了。”徐建中掙扎著大吼,他不敢對沈淮搞什么事,但杜建狗仗人勢,竟然這樣、步步緊的踩到他徐家頭上來,他受不住。
“徐副縣長也在啊,還是徐副縣長你深明大義,”杜建半輩子見過太多的風雨,在基層跟農民拿鋤頭對打得頭破血流的事,也不是沒干過,自然不會怕徐建中手里的小小花盆,笑著說道,“縣政府常務會議做出決議后,針對徐記酒樓的拆遷補償款,很快也計算出來。沈書記要我們把工作做細,所以事先把公告貼出來。”從工作人員手里接過一張公告,遞給陳燕:“小陳也在這里做徐總的工作啊,那真好,這布告你來幫我貼一下。”
陳燕心虛的招呼了一聲:“杜主任……”但看著杜建手里的公告,給杜建擠兌在那里進退不得,平時腦子靈光的她是一時嘴拙,轉頭無意的看到路邊停著一輛桑塔那,沈淮正坐在車里看著這邊所發生的一幕,心驚跳的轉頭看向徐福林……
沈淮推開車門,大步朝這邊走過來,指著徐建中的臉,劈頭喝斥:“你有種砸給我看看。辱罵、威脅國家工作人員,誰給你的膽子?我現在明明確確的告訴你,就是我沈淮要拆你家的樓。我再不妨告訴你,你得不得罪我不要緊,但大家眼睛都看著,誰敢吃相太難看,我就收拾誰。這棟樓,你是怎么建起來的,你心里有數,有什么臉站出來喊委屈?”
沈淮回頭對杜建說道:“你明天就拿拆遷補償協議過來,另外通知挖機到場。誰阻攔,誰不簽字,這案子就從根子上給我挖下去,不管牽涉到誰,一律上報縣委處理……”
徐福林站在一旁臉色灰暗,雖然給很多人盯著看,卻沒敢說什么,他怕稍有些不慎,刺激得沈蠻子專揪住他打——這幾年來沈蠻子在東華的行事風格,大家都有耳聞,看他到霞浦縣后這些天脾氣沉了許多,還以為他轉了,誰曉得沈淮骨子的蠻橫壓根就沒有改變過。
沈淮叉腰盯著現場的人看了幾秒鐘,見一個個鴉雀無聲、噤若寒蟬的樣子,甩手就要走里離開這邊。
沈淮轉時,驀然看到熊黛妮站在路口,穿著長T恤,牛仔褲,肩頭背著一只黃色的小挎包——見熊黛妮這時候出現在這里,沈淮眉頭蹙起來,沒有說什么,轉頭鉆進車里。
熊黛妮看著沈淮眉頭蹙起來,似乎對她的出現很不滿,她忙走去,拉開車門坐上車解釋:“我過來不是說要替徐建中求。聽陳燕電話說,徐建中的抵觸緒很大,我怕鬧出什么大事來,對你在霞浦開展工作會不好,也沒有多想什么,就過來了……”
沈淮點點頭,說道:“嗯,我知道。”
他也怕杜建鎮不住場面,才將車停在路盯著看。
雖然徐建中真動了杜建,將事鬧大了,他能將徐福林牽進來打下去,但是,打壓甚至拿下一個副縣長,都不是沈淮此時想做的事,他更擔心事經陳寶齊傳到省里,有可能會變味。
他現在還不能讓省里對他有控制不住場面的想法,很多事,他都需要把握好寸度:沒力度不行,太過火也不行。
熊黛妮的心思跟他是不謀而合的。
熊黛妮看著后視鏡里沈淮的臉還是有些繃,有些忐忑,小聲的說道:“你剛才脾氣好大。”還是擔心冒冒失失的過來,會叫沈淮心里不高興,現在想想,她真不該冒冒失失的過來,她當然不是為了徐建中,但是沈淮的事,需要她來關心嗎?
沈淮回頭沖著熊黛妮一笑,問道:“嚇著你了?我都好久沒發脾氣了,再不發發脾氣,怕好些人誤會我沒有脾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