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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黨委成員中,季建國已經隱隱猜出了彭遠征的態度。但他不相信,彭遠征會無視所有黨委成員的意見,堅持己見。
季建國輕輕一嘆,朗聲回答:“彭書記,程序沒有問題,甚至可以說,我們評審組對張瑩是有些嚴格對待的,但她領先太多。”
季建國說完就望著彭遠征。
彭遠征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然后不疾不徐的道:“同志們,我的意見是尊重競崗結果。”
他的話音一落,黨委成員幾乎炸了鍋。就連李雪燕都有些震驚地凝望著彭遠征,心道你今天是吃錯藥了嗎?這個張瑩明擺著就是一個刺頭,讓這樣的刺頭成功當上校長,鎮里的權威何在?
況且,還有區里領導和區教育局領導的面子在。
彭遠征掃了眾人一眼,淡淡又笑道,“云水中學校長崗位競爭上崗,這是鎮里推進的工作。程序沒有問題,沒有暗箱操作,結果真實公正,我們就應該尊重這個結果。尤其是這是群眾評議的結果,反映著群眾的意見,如果鎮里強力否決,會戕害民心,也會影響鎮黨委政府的形象。”
“毋庸諱言,張瑩之所以入選,原因并不復雜——這從一個側面說明,她的工作能力和群眾基礎足以勝任云水中學校長。”
“大家之所以反對,是因為張瑩是個刺頭、具有罷課上訪的前科。說實話,我也不太喜歡這個女人,甚至可以說有些厭惡。”
“但是個人的好惡并不是決定問題的關鍵因素,我們不能因為個人的好惡否決程序的正義。她或許是一個刺頭。但她或許會是一個很好的校長。”
“我認為,我們應該給予她這樣一個機會。尊重程序的結果,就是尊重群眾的呼聲。”
彭遠征的態度雖然很柔和,但是堅定明確。黃河和閔艷暗暗交換了一個狐疑的眼神,心道:彭書記一方面好不掩飾對張瑩的厭惡。一方面又力排眾議要扶這個張瑩上馬,莫非張瑩走了上層路線?上面給彭書記施加了壓力?
跟兩人產生同樣心態的還有黃河和賈亮等人。只有李雪燕不這么看。李雪燕太了解彭遠征的個性和風格了——如果真是上面有壓力,他一定會頂得住。
李雪燕不想讓步。因為她認為讓張瑩這樣一個刺頭當了云水中學校長,日后存在太大的“隱患”,一旦出現問題。事關教育和學校,傷害的是孩子們。況且,她本來就對彭遠征搞什么競爭上崗不以為然。
“彭書記,我堅決反對。校長不是業務能手,校長也不是僅僅會管理、懂教學就可以的,校長崗位考驗一個人的綜合素質,顧大局識大體的政治素質就是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至于說群眾基礎……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證明。這其中有違規操作,但客觀公正地說,這個結果是要扣除不少水分的。不信,鎮里可以再次搞一搞民主測評,看看結果會不會一致。”
李雪燕很少在正式會議場合上公開與彭遠征唱反調。哪怕她有不同意見。但這一次,她卻站了出來,這足以說明她心里也是有底線和原則的。
季建國眼前一亮,拍案叫絕道:“彭書記,就是,再搞一次民主測評。說不定結果就又變了。”
褚亮等人紛紛附和。
彭遠征苦笑:“同志們,競爭上崗選拔干部,這是很嚴肅的事情。怎么能跟菜市場買菜一樣可以討價還價?再搞一次民主測評,結果當然會有出入——因為這本身就是一種暗示和誤導!”
“中學校長的崗位至關重要,為了對孩子們負責,我建議還是讓侯引初留任校長,這個事兒可以暫緩。”李雪燕再次堅持道。
彭遠征暗暗皺了皺眉。他雖然可以動用書記的威權直接通過決定,但所有黨委成員都在反對。尤其是李雪燕這個鎮長也強烈反對,他一對多。多少有些尷尬。
彭遠征微微苦笑望著李雪燕,李雪燕正襟危坐面色肅然,無視了彭遠征復雜的眸光注視。
她認為在有些事情上,彭遠征的做法還是太理想化了。她今天跟他唱反調,不是跟他過不去,而是避免他決策失誤,將來因此受牽連。
就在這個時候,閔艷突然開口打破了沉悶的僵局:“彭書記,李鎮長,同志們,我倒是覺得,彭書記說得對。”
“既然鎮里搞了競爭上崗公開選拔,那么,結果出來了,我們就要尊重這個結果。可以讓張瑩干一段時間,如果不稱職可以再撤了嘛,這沒有什么。”
“至于刺頭……說實話,她當普通老師和當校長,身份不一樣了,自然心態也就變了。我不怎么相信,她在校長的崗位上,還敢動不動就煽動教師罷課上訪,除非她不想干了,除非她是傻子。”
“當然,為了保險起見,可以先在任命文件上明確給她一個試用期,試用期內如果出現問題,立即就地革職。同時,可以讓老季兼任云水中學的黨支部書記,代表鎮里坐鎮學校,暫時把學校的局面掌控起來。”
彭遠征眉梢一挑,“好,老閔的這個建議很不錯!老季,你分管教育,在這個特殊的時期,親自抓一抓云水中學,鎮鎮場面,也是可行的!”
季建國嘴角輕輕抽了一下,他點了點頭緩緩道,“好吧,我同意。”
李雪燕柳眉輕皺,“我保留意見。”
褚亮也隨后表態,“我也保留意見。”
黃河見氣氛有些緊張,不由笑著打圓場道,“可以讓她嘗試一下嘛,反正有老季在,她也翻不了天!”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彭遠征匆匆上樓。見他臉色不怎么好看,上下樓的鎮里普通干部都有些忐忑和緊張。
彭遠征沒有回辦公室,直入李雪燕的辦公室。
李雪燕也是剛到,正在泡茶,見彭遠征進來,剛要笑見他臉色陰沉,不由就心中一沉。
“雪燕,昨天黨委會上討論的事情,還沒有下達正式文件,怎么就傳了出去?”彭遠征有些憤怒地一屁股坐在李雪燕辦公室的沙發上,“真是胡扯淡!我再三強調,黨委會上討論的工作,任何人不得擅自在外散布,可還是有人在下面亂說一氣,真是豈有此理!”
李雪燕一驚,壓低聲音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先別生氣,慢點說。”
彭遠征凝視著李雪燕,淡然說著,目光越來越冷厲。
他昨天下午剛回到家,張瑩就帶著大包小包的禮物敲開了他的家門,被他轟了出去。張瑩被轟出去其實不算什么,彭遠征也不至于太放在心上,問題的關鍵在于——
是張瑩的那通諂媚道謝的話——她話里的意思很明顯,黨委會上其他領導都反對,唯有彭遠征“堅持己見”、堅定不移地支持她就任云水中學校長一職,她為之感激涕零云云。
而事實上,這也的確算是張瑩的心里話。她本來以為彭遠征會在她任職的事情上掄起大棒子,不成想彭遠征非但沒有,反而成為她唯一的“支持者”,這怎么能不讓張瑩狂喜和“內牛滿面”?
黨委會剛開完,消息就傳到了張瑩耳朵里——而且,黨委會上的“爭議”居然也傳了出來,這是讓彭遠征最生氣的地方——這說明黨委班子里有人不負責任,在背后泄了密。
黨委會上的事宜,不宜公開。結果可以公開,但過程不宜公開。這是組織原則,也是基本的官場規則。這也是彭遠征就任云水鎮黨委書記以來再三強調的事兒。
聽完彭遠征的話,李雪燕笑了笑,輕輕道,“遠征,其實這種事情也難以避免的。所謂人多嘴雜,不能保證每一個人都會嚴守秘密的——好在也不是什么重大事項,說出去就說出去吧,你也別太較真了。”
“這種事情當然沒什么好保密的。但是,這是一條原則,一道紅線!黨委會上的討論,不僅事關黨委成員個人的和態度,還代表著黨委會溝通和決策的過程!”
“就像我們提拔干部,如果沒有形成一致意見,消息就傳了出去,工作還怎么開展?”
“雪燕,你私下里召集幾個黨委委員說一說這個事兒,我就不參加了。你轉達一下我的話:我不希望日后再出現類似的事情!”
彭遠征揮了揮手,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望著他怒氣而去的背影,李雪燕忍不住幽幽一嘆。在和光同塵的官場上,彭遠征的個性和風格是如此的鮮明,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但有的時候,他卻又圓潤靈活熟稔各種潛規則,駕馭世情游刃有余。
比如現在吧,她心里清楚,彭遠征縱然是在盛怒之下,也還是給幾個副職留下了面子的余地——僅讓李雪燕私下里跟其他黨委成員溝通一下、敲打一下,而不是親自出面,開會痛批。
冰火兩重天——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呢?彭遠征!
李雪燕心頭蕩漾且茫然,眸光游離而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