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季節,田野阡陌一片枯黃蕭索,一臺越野車,在莫平縣圳口鄉的鄉間公路上扭秧歌似的前行,吳輝緊緊握住方向盤,全神貫注。
雷鳴卻忍不住說道:“圳口這段路,他們到底要拖到什么時候才修啊?”
一只手緊緊抓住頭頂的握把,因為太用力的緣故,指節都有點發白了。
吳輝“哼”了一聲,說道:“誰知道啊?莫平的領導也真是的,對修路這么不重視。”
雷鳴就笑,說道:“小吳,你也不想想,縣長來我們云湖之前,石泉的路況還不是和莫平這邊差不多?好像有些路段更糟糕。”
“這倒是。”
吳輝點點頭,從后視鏡里看了坐在后排的范鴻宇一眼。
這位年輕的縣長,好像并未關注他們在談些什么,雙眉微蹙,顯然正在思考什么要緊問題。
吳輝便不說話了,更加專注地開車。
眼下已經到了年底,吳輝給范鴻宇開車也有七八個月了,對范鴻宇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范鴻宇年紀比吳輝還小著一點,那本事,卻大了去了,吳輝是土生土長的云湖人,云湖縣前前后后換了那么多縣長,還沒有哪一位像范鴻宇這樣能耐的。
區區七八個月時間,給縣里辦了那么多實事,尤其對公路交通網絡的改造升級,十分重視,好幾天縣道,已經在進行翻修拓寬了。尚未來得及翻修拓寬的縣道,都進行了一定的保養,原先那些凹凸不平的大坑,早就被填平了,車子跑起來輕快多了。
每到一地主政,必定大肆改善交通狀況,這是范鴻宇的習慣性動作。
交通狀況不佳。外邊物資進不來,里面的物資出不去,所謂經濟發展,就是一句空話。更談不上大規模的招商引資了。像令和繁與趙歌那樣,把天歌電子廠建到楓林鎮去的情況,畢竟不能無限復制。
可惜,圳口鄉這一段路。卻是莫平縣管的。
莫平縣和云湖縣交界,都屬于齊河市所管轄。圳口鄉與云湖縣北部的石泉區接壤,雙方的“領土”犬牙交錯,擰在一塊。
從云湖鎮趕到石泉區區公所駐在地石泉鎮。其中有一段道路,在圳口鄉境內,大約有四五公里的樣子。當然。也可以不經過圳口鄉。但那樣一來,就要繞個大圈子,多走十幾公里路。
這一回,范鴻宇是去石泉區檢查工作,前天到的石泉鎮,走了石泉鎮附近的兩個鄉,召集石泉區的負責干部們開過會。談了話。石泉鎮地處云湖的最北端,不沿湖,境內丘陵比較多,交通落后,工業基礎薄弱,農業也比較原始,屬于云湖縣最貧窮落后的區鎮之一,甚至比緊挨著的大方區的情況還要糟糕。
今年九月份,云湖縣委縣政府正式向全縣頒發了《云湖縣經濟發展三年規劃》,成立了縣農林漁副產品銷售管理公司,范鴻宇親自出任總經理兼公司黨委書記。全縣所有區鎮,聞風而動,紛紛根據縣里的總體規劃,制定出適合本區鎮實際情況的實施細則。
尤其和平區,早在《三年規劃》正式頒布之前,就已經在開始行動,區委書記黃偉杰和區長嚴小軍,向朝陽農場學習取經,朝陽農場的很多新舉措,和平區相繼跟進。甚至在縣里的農林漁副產品公司銷售管理公司尚未掛牌之前,和平區就搞了個類似的銷售管理辦公室,直接歸口區公所領導。
黃偉杰嚴小軍倒是態度鮮明得很,直接在額頭上端端正正貼了一個大大的“范”字。
黃偉杰是謝厚明的女婿,他這個動作,明明白白向外界傳遞一個信息,謝厚明已經捐棄前嫌,和范鴻宇握手言歡。
這可當真是好本事。
甩了謝厚明那么重的一個巴掌,謝厚明居然還向范鴻宇靠攏。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不打不相識”?或者是,打到你心服口服?
不懂!
云湖的干部們只能私下感嘆:能者無所不能!
而石泉,大方這幾個北部落后區鎮的經濟如何發展,成了范鴻宇最關注的問題。范鴻宇的思路與眾不同,雙眼并沒有死死盯住東南部那幾個沿湖的區鎮。一般來說,沿湖區鎮的先天條件比較好,領導者都會優先保障這幾個區鎮的發展,資金,政策予以傾斜。等沿湖區鎮發展起來,縣里財政收入大增長了,再考慮對北部區鎮投入。
凡事有先有后,講究個輕重緩急嘛。
國家還不是先開發東南沿海區域?
資金有限,財力有限,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這么做無可厚非。
而且很多干部群眾都認為范縣長的思維就應該是這樣的。然而范鴻宇不這么想,他不愿意看到北部的幾個區鎮,一開始就輸在起跑線上。
共同富裕,是我黨提出來的口號和宗旨。
范鴻宇不能讓這句口號成為一句空話,他要扎扎實實把這句口號落實下去。
這三個月來,范縣長幾乎每個月都要到石泉大方等區鎮跑一趟,待上幾天,深入基層,了解第一手資料,和區鎮干部們座談,開諸葛亮會,共商大計。
每次去北部區鎮,吳輝均會換上這臺底盤比較高的越野車。在圳口鄉這段路面上,尼桑車沒法跑,一不小心就會將底盤刮得稀爛。
天空下起了毛毛細雨。
時令早已進入隆冬,一般來說,這種天氣很少下雨的,然則一旦下雨,路面就會變得極其泥濘,比大雨傾盆還讓人難受。
吳輝禁不住輕輕嘀咕了一句粗話,不得不將本就很慢的車速再壓下來一點。
好在,前邊終于出現了一段整齊的路面。
即將開出圳口鄉,再次進入石泉區的轄地了。
吳輝舒了口氣。
兩段路,對比這么明顯,真不知道莫平縣的領導是干什么吃的,哪怕就算為了莫平的臉面,也該修修圳口鄉境內這幾公里的路面吧?
一個俊俏的大姑娘和個麻臉婆并排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別扭。
越野車開上整齊的砂石路面,吳輝還沒來得及真正加速,忽然又重重將剎車踩了下去。
“嘎吱”一聲,越野車猛地停了下來。
“怎么回事?”
正在沉思的范鴻宇驚醒過來,抬眼問道,語氣略有不悅。
“縣長,有情況……”
吳輝緊張地說道。
“嗯?”
范鴻宇朝前望去,只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正從與公路成“丁字形”對接的鄉間小路上疾跑過來,而她的身后,則有三四名男子緊緊追趕。
吳輝正是見情況有異,這才緊急制動,不然很有可能裝上那個女子。
說是遲那時快,女子奮力爬上公路,忽然間腳下一滑,撲面摔倒在地,還沒等她爬起來,轉眼之間,后面的四名男子就追了上去,其中一個男子,約莫三十歲上下,身穿西裝,伸出穿著皮鞋的大腳,朝著摔倒在地的女子就猛地踹了下去。
其他三名男子見狀,立即也抬起腳,朝著女子猛踹。
女子哪里抵擋得住,剛剛用雙肘支撐起身子,就被幾只大腳踹得滿地打滾。
“混賬!”
范鴻宇勃然大怒,猛地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吳輝和雷鳴也緊跟著下車,吳輝是軍人出身,反應遠比“先生出身”的雷鳴要快得多,順手從駕駛座下拿了一柄大號扳手,握在手里。
這幾個家伙要是敢對范縣長不利,吳輝便要毫不客氣地收拾他們。
“住手!”
范鴻宇大步走過去,一聲怒吼,面寒如水。
“你們干什么?”
這一聲怒吼,頓時將幾名行兇的男子鎮住了,一齊愕然扭頭,望了過來。
最前起腳踹人的那名三十余歲西裝男子,眼神只是在范鴻宇等人臉上一轉,便即向車牌號碼看去,頓時臉色一松,揮了揮手,說道:“沒事,他們是云湖的,不是我們莫平的……”
一聽西裝男子這話,其他三名男子的臉色頓時也顯得輕松起來,毫不在意。
“把這臭娘們拉回去,好好教訓一頓。”
西裝男子不再理睬范鴻宇等人,繼續一揮手,很豪氣地下達了命令。
“好嘞……”
其余三名男子就彎下腰去拉那個女子,那女子趴在泥濘之中,一動不動,似乎暈死過去了。
一名男子便伸手去探女子的鼻息,然后有點驚慌地抬起頭,說道:“裘鄉長,她,她沒氣了……”
“胡說,怎么可能?裝死的。別管她,抓回去!”
西裝男子裘鄉長毫不在意,冷笑著說道。
“媽媽,媽媽……”
便在這個時候,一個小女孩的哭喊聲從不遠處傳來。
順著哭喊聲望去,只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扎著兩支羊角辮,一邊哭喊,一邊伸手擦淚,深一腳淺一腳從小路上跑過來,腳步趔趄,細看之下,一只鞋子已經跑掉了,就這么穿著棉襪在泥水中奔跑。
“媽媽,媽媽,你們不要打我媽媽,嗚嗚嗚……”
小女孩手足并用,爬上公路,一眼就看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女子,頓時大聲驚叫,撲上去趴在了女子的身上,不住用小手推動媽媽的身軀,痛哭失聲。
小女孩稚嫩的哀哭,在這隆冬的曠野,聽起來格外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