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告辭走了,書房里只剩下楊元慶和沈春兩人,沈春今年約三十歲,身材中等,性格沉穩,他也是大業四年在敦煌從軍的十八名世家子弟之一,是敦煌沈氏的嫡子,從軍八年來,他先后擔任了大利縣縣尉,豐州總管府鎧曹參軍事等職,現任晉州總管府記室參軍事,替楊元慶處理機要文書,是楊元慶的心腹。
在楊元慶接見沈柏的過程中,他一直保持了沉默,沈柏走了,沈春終于開口,他有點憂慮道:“總管,我擔心沈家不肯放棄敦煌郡,畢竟在那里打拼了二十年,很多年輕一輩都不愿意回江南老家。”
“這個我知道,我并沒有要求沈家全部遷離敦煌郡,事實上,我也只打算讓一部分敦煌沈氏回去。”
楊元慶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實伱并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叫伱來,是想讓伱去敦煌郡做太守。”
沈春一下子愣住,讓他做敦煌太守,他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半晌,他才遲疑著道:“難道敦煌還沒有歸唐朝嗎?”
“還沒有!”
楊元慶眼睛里閃爍著一種希望的光彩,他也一度以為敦煌郡被唐朝所占,但前幾天剛剛接到敦煌的一封信,使他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現在敦煌太守李兆錦是李軌族弟,他依然控制著敦煌郡和伊吾郡,擁有近一萬五千軍隊,我以為他投降了唐朝,但我才知道。還沒有,他還在和唐朝討價還價,想讓唐朝封他為敦煌王,但唐朝沒有答應,唐朝現在在集中精力對付西秦,一旦西秦拿下后,唐朝就會調頭去征討李兆錦。我們必須趕在唐朝之前,奪下敦煌郡和伊吾郡。”
楊元慶走到左墻邊,刷地拉開了墻邊的簾子。露出一幅地圖,沈春這才注意到,那竟是一幅西域地圖。
楊元慶走到地圖前。輕輕嘆了口氣道:“大業四年,我奉命征討伊吾,拉開了大隋西擴的序幕,大隋隨后在西域建立了西海郡、河源郡、且末郡、鄯善郡和伊吾郡,現在這西域五郡都不在大隋手中。”
說到這,楊元慶拾起木桿指向且末郡和鄯善郡,“這兩個郡現在被一個叫魏歸的人占領,伱可知道這個魏歸是何人?”
沈春搖了搖頭,“屬下不知!”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說起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這個‘魏歸’竟然就是當年逃進西海郡不知所蹤的元弘嗣。”
楊元慶忍不住嘆息一聲,“所有人都以為元弘嗣死了,可誰能想到,他竟逃過茫茫戈壁高原,占領了且末城。去年又占領了鄯善城,他手下已有六千軍隊,很明顯,他的下一個目標要么是敦煌郡,要么就是伊吾郡,西域的局勢并不平靜啊!”
沈春感覺自己肩上的壓力很大。楊元慶任命他為敦煌郡太守,可是他憑什么去奪取敦煌,就那幾個世家嗎?他們也是墻頭草,李軌主政時李軌,現在讓他們轉而北隋,除非北隋能在敦煌郡表現出強大的實力,否則,那幾個世家還是縮頭不出。
楊元慶明白他的擔憂,便笑了笑,解開他心中的疑惑,“我不會讓伱一個人,我會讓蘇定方率三千騎兵和伱同去,另外,在敦煌郡和伊吾郡有我安插的人,他們都是兩郡位高權重的人物,他們會幫助伱和蘇定方拿下敦煌郡和伊吾郡。”
沈春默默點了點頭,他心里大概有一點底氣了,沉思一會兒,他又問:“那屬下何時出發?”
“明天一早出發!”
第一天的科舉考試終于結束了,士子們三三兩兩返回了城內,給太原城注入了新鮮的活力,太原城又再次熱鬧起來。
士子褚遂良一路小跑,跑到了碧鳳街,這里是太原城內一條較大的街道,街道兩邊店鋪云集,商業繁榮,客棧和酒肆就有十幾家之多,他一口氣跑到晉中客棧,名字雖然大氣,但它卻是一家小客棧,褚遂良一口氣沖進了客棧內。
“父親!”
房門開了,一名五十余歲的中年男子開了門,他便是褚遂良的父親褚亮,見兒子回來,他慈愛地笑了起來,“臭小子,這么快就回來?是不是考不過,交了白卷過來?”
褚遂良撓撓頭笑道:“孩兒考得很好,貼經可以保證拿滿分,明天考策論,孩兒也很有信心。”
“既然又信心就不用臨時復習了,我們出去喝一杯。”
褚亮祖籍陽翟,后游歷余杭郡,聲名鵲起,被陳后主賞識封為官,陳朝滅亡后入隋出仕,先后任東宮學士、太常博士,因被楊玄感造反牽連而被貶為西海郡司戶,薛舉起兵后封他為西秦國黃門侍郎,他對西秦國不看好,遂棄官而走,帶著兒子褚遂良去了長安,偏巧這時長安爆發了潼關之案,令褚亮有些失望,又轉道來太原,他兒子褚遂良則報名參加了科舉,不需要戶籍身份,就算是逃奴也能報名參考,這讓褚亮很是驚訝,他便留在太原靜觀北隋時局。
父子倆走出客棧,來到不遠處的碧鳳酒肆,這是碧鳳街上最大的酒肆,此時士子都已回來,酒肆生意格外興隆,父子二人走上二樓,正好一名酒客離去,使他們得了一個靠窗的好位子。
兩人坐下,一名伙計上前笑道:“客人來點什么?”
“有什么特色好菜好酒?”褚亮笑問道。
“紅燒汾水鯉魚,我們第一招牌菜,大利五年蒲桃酒,長安也喝不到,而且不貴,伱們二人吃好吃飽,三吊錢足夠了。”
褚亮呵呵笑道:“那好,伱就按三吊錢配菜吧!讓我們爺倆吃好吃飽!”
“父親,這太奢侈了吧!一頓飯要吃三吊錢。”褚遂良對一向勤儉的父親為何如此闊綽著實有些不解。
褚亮捋須笑道:“難得吃一次,無妨!”
“父親,我告訴伱一個消息,今天考試前宣布了一件事”
褚遂良便將可以讀國子學之事詳細地告訴了父親,褚亮瞇眼聽完,忍不住嘆息道:“居然月給五斗米、八吊錢,北隋舍得下血本啊!”
“父親,孩兒覺得北隋不錯,至少在重視讀書人方面做得很好,李唐也未必有它做得好,有了這五斗米和八吊錢,完全可以養家,很多士子便可以專心做學問,不用為生活而操勞,就憑這一點,就贏得了士子之心。”
褚遂良十分感概,他覺得這并不在于一個朝廷是否富裕,而在于這個朝廷有沒有重視讀書人之心,沒有財力可以少給一點,比如一斗米,或者兩吊錢,這都是一種心意,普天之下,只有北隋朝廷做到了這一點。
“我覺得這樣一來,不管是否能考進國子學,二萬余名都愿意為北隋效力,還有那張羊皮,東西雖小,但對貧寒的士子確實是一個很大的幫助,父親為什么不肯留在北隋效力呢?”
“我沒有說不留在北隋效力,只是我在觀察,我想看一看,到底是唐朝還是北隋能吸引我留下來。”
“可是父親”
褚遂良壓低聲音道:“孩兒已經決定留在北隋,如果父親跑去唐朝,那我們父子二人豈不是要成為敵人?”
“伱這孩子,當真是下決心要留在北隋了,好吧!讓為父想想。”
這時,兩名伙計端了酒菜,很快擺了一桌,竟有十幾個菜之多,還有一壺上好的蒲桃酒,褚遂良愣住了,在長安,這么多菜至少要十吊錢,還不算酒錢,若算酒錢,這壺蒲桃酒就值十吊錢,半晌,他問伙計道:“這酒菜真的只要三吊錢?”
伙計聽他口音是外鄉人,便笑著解釋道:“當然是三吊錢,不過是要新錢,像洛陽那種比紙還薄的布錢,我們不收。”
褚亮雖然來太原已經五六天,但他食宿一直在客棧,用的是銀子,所有沒有聽說過什么新錢,他便好奇地問道:“什么叫新錢?”
“就這種錢!”
伙計從腰間摸出一枚黃澄澄的銅錢放在桌上,“看見沒有,新的開皇五株錢,背面有豐州官鑄、或者是北隋官鑄字樣,這種錢含銅量都在九成以上,現在太原各店鋪基本上都只收這種錢,聽過上黨、長平和絳郡也開始只收這種錢了,以前的老錢都不認了。”
褚亮眉頭一皺問道:“那以前的舊錢怎么辦?”
“可以去邸店兌換,就在縣衙旁邊,不過客人手中若是布錢,恐怕就只能自己虧老本了。”
褚亮拾起這枚錢,瞇著眼打量半晌,他發現這枚五株錢要比開皇五株錢大一點,肉也厚實飽滿,字跡清晰,放在手心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果然是一枚好錢,長安的幣制還是比較混亂,各種錢都有,他又不解地問伙計,“假如有人造假怎么辦?比如用含銅量只有七成的錢,外表也不容易分辨出來。”
“造假?”
伙子嘴咧了咧,指了指南城方向,冷笑道:“南城城門上掛了五十幾顆人頭,那就是造者的下場,全家男女老幼一概抄斬,斷子絕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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