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章千夫所指
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錦衣衛都算不得好人,或者這句話反過來說,好人當不得錦衣衛,能進錦衣衛的必須有一副鐵石心腸,縱然做不到大義滅親,至少也得心黑手辣。(文學館ww.)
當然,大明歷代錦衣衛指揮使里的好人就更少了,沒練會一身殺親爹賣朋友的過硬本事,這個指揮使的位置還真坐不穩。
秦堪這位錦衣衛指揮使便溫和許多了,把他和那么多惡貫滿盈的前輩們放在一起,相比之下秦堪身上散發出來的人性光輝簡直耀眼奪目,除了偶爾坑一下岳父殺幾個東廠番子以外,基本沒什么太大的缺點。
指揮使里好人太少,而真正能將家國天下放在心里,把國富民強當成志向并且一絲不茍朝著這個志向努力的指揮使,大明歷史上聞所未聞。
然而這樣一個好人,卻偏偏不能被朝堂所容,竟被天下人冠以“奸佞”之名,只有秦堪身邊親近的人才知道,這位國公爺是怎樣的忍辱負重。
秦堪的猜測并沒錯,第二天的朝會上,文官們終于開始了進攻。
仍舊是兵部給事中王僚打頭陣。
首先倒霉的仍是造作局的官員,事態發展到這一步,證據和青紅皂白已不重要,出了事必須有人出來當替罪羊,秦堪這只羊太肥太兇,于是文官們先拿小羊羔開刀。
造作局官員很想死,昨日他們躺著中了一回槍。今日換了個姿勢,誰知趴著也中槍。
大家都清楚王僚參劾造作局是怎么回事,可偏偏這事跟茶壺里的餃子似的,心里有數倒不出來。
對造作局官員的處置還沒定論,王僚緊接著又掏出一道奏疏,今日他顯然是有備而來,這次他參劾的卻是御馬監掌印太監苗逵,王僚告苗逵私自調動兵馬,與造作局一同謀取四百門火炮。
整件事如同走階梯似的,一步一級。每一步都牽扯出一些人和事。階梯的終點正是寧國公秦堪。
朱厚照坐在龍椅上,臉色越來越白,額頭上汗珠滾滾,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嚇的。
太像了。跟當年內外廷聯手誅八虎時的情景太像了。殿下每一個人的眼神都是那么的兇光畢露。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那么的咄咄逼人,每一張面孔都是那么的猙獰可怖……
前面參劾造作局猶可,然而當王僚開始參劾御馬監掌印苗逵的時候。許多御史終于站出來了,他們當然不會為苗逵辯護,而是落井下石。
苗逵的履歷被人挖了出來,像光天化日下被一群流氓剝干凈的良家婦女,從宣府監軍到被調回京師后的所作所為,一樁樁一件件暴曬在陽光下一覽無遺。
宣府克扣將士糧餉,與宣府總兵不合并暗中送密奏至京師污蔑構陷,與蒙古韃子交戰時因自大而延誤戰機,就連苗逵親自抄刀沖鋒陷陣的正面事跡,到了御史們嘴里也完全變了味道,說是有勇無謀,只能逞匹夫之勇的表現……
心驚膽戰的苗公公躲在金殿外的回廊下淚如雨下痛不欲生……
繼造作局官員趴著中槍后,苗公公也躺著中槍了,姿勢不同但一樣的痛。
秦堪雙目半闔,仍舊淡定地站在朝班中,面無表情地聽著王僚唱作俱佳的表演。
他知道事情不會太快結束,王僚和御史們做了這么多的鋪墊,最后的矛頭必然是他。
四百門火炮不過是個由頭,其性質大概跟幾百年后日軍借口士兵失蹤而要求進宛平縣搜查一樣,縱然沒有這四百門火炮的事,他們還會有其他的借口。
果然,參劾完御馬監后,王僚一邊抹著激憤的眼淚,一邊從懷里又掏出了一道奏疏和兩本薄薄的書。
秦堪終于睜開了眼睛,饒有興致地盯著王僚的官袍。
這家伙真神奇,看著干干瘦瘦的一個人,穿著官袍也是一根瘦竹竿兒,可他卻跟機器貓似的,懷里卻總能掏出各種體積各種形狀的東西,目前為止已掏了三道奏疏和兩本書,身材居然完全沒變樣,這些東西他從哪里變出來的?
“臣,兵部給事中王僚,再參寧國公錦衣衛指揮使秦堪目無王法,私自造船貿易藩邦,列裝火炮意圖不軌!”
王僚的字字句句如綻春雷,盡管殿內文武大臣已然心中有數,卻還是被他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殿內頓時一陣騷動。
王僚跪在金殿中央聲淚俱下,不僅搬出了《大明律》和《皇明祖訓》,就連洪武年間太祖親自處置的跟出海貿易有關的幾道圣旨也被他從不知哪個犄角旮旯里搬了出來,這還不夠,永樂年間鄭和七下西洋的弊端也被當成了反面教材,由此證明出海貿易是何等的勞民傷財禍國殃民。
王僚打過頭陣后,馬上有十幾名監察御史出班同聲附和,歷數大明自立國以后對私自出海的懲罰是何等的嚴厲,而寧國公知法犯法,冒天下之大不韙造船,甚至列裝四百門佛朗機火炮,這已不僅是私自出海那么單純,四百門火炮簡直可以被稱為意圖不軌,最后十幾名御史跪地同聲懇請朱厚照將秦堪罷官究辦。
關于如何控制輿論風向,這種事文官們干了一百多年,可謂駕輕就熟的祖傳手藝,隨著十幾名御史帶頭參劾,金殿仿佛一只被點燃了引線的火藥桶,頓時全爆了。
文官集團從來不是一個團結的整體,這群人平時互相勾心斗角,各有派系,無數次朝堂爭斗傾軋,大浪淘沙之下勝者風光,敗者引退。然而一旦涉及到整個文官集團的利益,平日里斗得你死我活的文官們現在卻抱成了團,不論政敵還是盟友,各種派系皆將矛頭指向了秦堪。
金殿內沸反盈天,朱厚照坐在龍椅上一臉焦急和怒意,秦堪站在朝班里面無表情,仍舊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
他很清楚自己被千夫所指的原因,原因不止一個。
因為他秦堪是公認的讀書人里的敗類,因為他的價值觀與文官從來沒有一致過,因為他觸到了文官們最敏感的利益底線,也因為他破壞了傳延百年的游戲規則……
正義與邪惡只是文官們掛在嘴上的托詞,利益才是他們不可觸碰的逆鱗,秦堪不僅碰到了,而且不小心把他們的鱗片刮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