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打老虎額)
錢芳被校尉們提了出來,只是令他不曾想到的是,他被提去的不是陰暗的刑訊房,也不是用大刑的公堂,而是帶上了一輛馬車,馬車竟是一下子出了城,沿著官道飛快奔馳,錢芳撩開簾子往外看,只見自己的馬車邊上,還有十幾個騎士,都是校尉的打扮,顯然是押著他去某個地方。
錢芳本就萬念俱焚,倒也不喜不怒,手撐在雙膝上,瞇著眼養神。
在他看來,對方無論如何玩什么花招,他已懷著必死的心思,倒也沒什么可怕的。
半個時辰之后,馬車穩穩的在一處莊子口停下,這莊子占地不小,而且四周又有了許多新的建筑,莊子的門牌上,掛著聚寶商行的旗蟠,這旗蟠很有意思,黑色的底色,帶著幾分莊肅,旗蟠的中央,則是一個交叉的符號,一柄鋒利的長劍與一支百合花相互交叉在一起。
百合,象征著闔目,所謂百年好合,便是這個寓意。
而長劍則代表了武力和野蠻,劍鋒所指,血流漂櫓,戰火燎原,伏尸萬里。
這旗幟的標志,乃是太子親自去請皇帝擬準之后才張掛出來的,其實說是太子的主意,真正的慫恿者卻是柳乘風,百合是友誼,長劍是暴力,若是友誼不能解決問題,那么就用暴力來做生意,這就是柳乘風對聚寶商行的理解,通俗一點的意思就是,你丫的若是給臉不要臉,就煽你丫的。
當然,做生意講究的是以和為貴,大多數時候,暴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所以旗蟠中的百合,比之長劍顯得更顯然了一些。
看到這旗蟠,錢芳一頭霧水,這是什么?這商行倒是聽說過,聚寶商行,在大同那邊,據說不少晉商們也在討論這商行,只是口氣嘛,少不得有些陰陽怪氣,陰陽怪氣的口氣的來由錢芳卻是知道一些,想想看,蒙古人的生意一向是晉商壟斷的,可以說,晉商與蒙人密不可分,大家都指著蒙古人發財,可是現在聚寶商行橫空出現,得了朝廷的認可,背后甚至有宮中支持,與各國通商,這不是擺明著搶晉商們的飯碗?
所謂晉商,其實也不是所有的晉人商賈,而是一些專門從事與蒙古人打交道的商人,現在聚寶商行雖然還在籌備,可是這些商賈們已經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在這種情況之下,惡語相向都還算是輕的,往重里說,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這梁子早就結大了。()
原來這就是聚寶商行。
錢芳一下子出了神,心里想,這些人,將自己送到這聚寶商行的地頭做什么?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馬車穩穩的停在一處空地上,這莊子里頭很是寬大,外頭雖然只是用竹籬笆圍起,看上去簡陋,可是里頭卻蓋了不少新的屋子,似乎為了節約空間的緣故,這些屋子兵沒有太多的美感,更顯不出太多的大氣磅礴,反而顯得局促了一些。
由校尉們領著往里走,居然還從屋舍里傳出郎朗的讀書人,那整齊劃一帶著幾分迂腐口吻的聲音一齊在念什么:“明律:戶律三卷,曰《田宅》,言:田畝交割,需上呈官府,里長、亭長丈量……”
再往前走,其中一個屋舍中居然傳出噼啪的打算盤的聲音,錢芳做游擊將軍的時候,下頭的軍需官人等倒是需要算數,因此他也略有涉及一些這方面的知識,這里頭噼啪的聲音,如同有數百人一起撥打算盤,而且手速極快,猶如練兵演武的鼓聲一般,震得錢芳心都隨著這噼啪聲跳躍起來。
隨即,到了一處花廳,這花廳里早已有不少人在這里坐等多時了,有十幾個人,大家或坐或是焦灼的來回踱步,見到錢芳進來,竟有不少人與錢芳是認得的,這些人中,錢芳確實認識幾個,其中有兩個更是他的老兄弟,不成想今日會在這里與他們會面,不過邊上有校尉在,他倒是故意說什么,只是覺得今日所見所聞,都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氛,這時候,當然還是謹慎一些的好。
大家的眼睛只是對視一眼,隨即錢芳便尋了個椅子坐下,校尉們居然對他們還算客套,忙不迭去斟茶去了,其余幾個校尉,似乎也沒有看守他們的意思,借機出了這花廳,等校尉們走了個干凈,整個花廳里的人就都不由振奮起來。
從在邊鎮被捉拿的那一刻起,他們這一路有擔心受怕,有心灰意冷,更有不少,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誰知現在居然發現,事情并不像他們方才想象中的那么簡單。
現在終于拜托了監視,大家都是邊鎮出來的,就算不認識,多少也有些面熟,便紛紛議論起來,錢芳為人謹慎,倒是沒有說什么,只是在一邊聽,可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了。
“我在薊鎮的時候,就曾聽說過這聚寶商行了不得,據說不但有錦衣衛支持,還有太子和皇上,更有人說,這聚寶商行多半是皇上辦的。”
“可是為何卻把我們押來這里,他們污蔑我們是貪贓不法,我吳某人自認是摳過一些銀子,可是比起其他人卻還算好的了,不拿別人卻專來拿我等,這是什么道理?莫非……”
“莫非什么”
“莫非是宣府巡撫左大人……”
不少人面面相覷,連那錢芳心里也咯噔一下,在座的人都是老將,這老將倒不是說他們年紀有多老,只不過他們都曾是王越王撫臺大人時期的老資格,這左巡撫上任之后,為了消除王越的影響,確實對這些人多有排擠,可是偏偏,王越在的時候,宣府一線的邊軍可謂戰功赫赫,跟在王越身邊的人哪個不是軍功卓著的,那左巡撫一時不能下口,說不準,還真是這姓左的借機報復也是未必。
原來錢芳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可是這念頭也只是一轉即逝而已,畢竟左巡撫和他的關系雖然不和睦,可是又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敵,又何必要置自己與死地,可是現在想來,還真是這么一回事兒。
他正亂七八糟的想著,這時候,一個穿著欽賜飛魚服的少年按著腰間的寶劍進來,少年的臉上如沐春風,步伐輕快,腳步還未跨入門檻的時候,就發出了笑聲。
少年一笑,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所有人都停止了議論,警惕的看著這少年。
少年便是柳乘風,柳乘風自從從廉州回來之后,已是精神大好,歇了好一段日子,臉色更顯紅潤,面對這些尸山血海爬出來的丘八,他非但沒有生出什么畏色,反而淡定從容,步履輕快。
柳乘風先是走到一個武官跟前,打量了他一眼:“你叫劉茂,薊縣人,世襲百戶出身,十七歲亡父,接了亡父的差事,成化二十一年的時候,曾調任西南平叛,屢立戰功,此后因功升了千戶,調去了宣府,弘治三年,蒙古人犯邊,你親自帶著一隊軍馬,奇襲蒙人右大營,殺敵九十余人從容而去,劉千戶,柳某人有禮。”
柳乘風一邊將這叫劉茂的武官底細都說了出來,隨后深深作揖,畢恭畢敬的樣子。
大家都不知道柳乘風什么來頭,都被震懾了一下,不過柳乘風將這劉茂光輝的往事說出來,讓劉茂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手忙腳亂的道:“敢問……”
柳乘風直接道:“鄙人世襲廉州侯,錦衣衛現職千戶,柳乘風是也。”
廉州侯,還是錦衣衛千戶,或許在這京城里,一個錦衣衛千戶不是很值錢,可是在宣府那邊,一個錦衣衛千戶的身份就完全不同了,甚至是宣府巡撫議事的時候,那錦衣衛千戶也只是陪在末坐的,在宣府的排名,也不過是巡撫、監軍之后而已。
再加上柳乘風又是侯爵,在丘八們眼里,這就很了不起了。
更何況人家還只是個少年,小小年紀,就已經身居要職,誰敢小視?
柳乘風一一走到武官們面前,說出他們的底細,隨即躬身行禮,最后走到錢芳跟前時,柳乘風深深的看了錢芳一眼,道:“錢芳,山東人,少讀書,后投筆從戎,深得王赴臺信重,命其掌神機營,常對左右說,錢將軍能文能武,有大才,錢游擊駐守邊關二十年,二十年來,這大大小小的功勞柳某人就不贅言了,真要說,只怕不知要耽誤多少時候,錢游擊,柳某人有禮。”
柳乘風作揖的時候,錢芳把身子微微側了側,一副當不得柳乘風大禮的樣子。
這些個丘八脾氣其實都一樣,別人若是對他惡語相向,只怕這些人血充到腦門,什么事也做得出。可是要對他們言辭客氣一些,他們反而覺得有些慚愧。柳乘風微微一笑,道:“諸位將軍皆是我大明棟梁,皇上不久前還曾說過,有諸位將軍在,大明才能相安無事,天下承平,莫看這京師里歌舞升平,可是這歌舞升平,都是諸位用血肉之軀,在宣府在邊鎮一刀一槍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