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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果然……”
趙破軍喃喃自語了一句,想到章家父子提到養在張家的女兒,滿臉的驕傲之外,也是滿心的擔憂;想到舊日自己和章晟一塊爬樹掏鳥窩爬墻偷狗恣意妄為的時候,每每在章家門前看到那個倚門而立的小丫頭,打架第一把好手的章晟總是說不出的心虛,害得他也老是躲遠遠的;想到她給自己起了大名,隨后又起了表字,陰差陽錯了,自己也是因為這名字讓趙王記住了···…兒時的記憶繚繞在心頭,最后他不由得深深嘆了一口氣。
“要是當初,你沒和張家人扯上關系就好了!”說完這話,他立時收起了那些悵惘和懷舊,淡淡地說道,“你不用擔心,我這次回來帶上了和我一塊出生入死的幾個弟兄,都是咱們歸德府人。借著讓他們回鄉,順便探一探我家里人的由頭,我吩咐了他們去打聽你母親和弟弟的情形,那支鳳釵我也讓他們帶回去了!”
聽到這個消息,章晗簡直比當初得到父兄的確切訊息時更加狂喜,整個人輕松下來的同時,這些天殫精竭慮應付無數艱難險阻之后的脫力感也隨之而來,一時間竟是覺得人搖搖欲墜。就在一只堅實臂膀伸過來的時候,她卻勉強往后退了兩步,卻是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要再回顧家了!”趙破軍見章晗竟是本能地拒絕了自己的扶助,忍不住喝了這么一句,隨即又沉聲說道·“武寧侯雖說逃過了眼前這一關,可你爹和哥哥如今都已經不在他麾下,只要你娘和弟弟能夠平安脫困,顧家能挾制你的東西已經沒了!”
“倘若爹和大哥隨你一同回來,興許我還能試一試立時離開顧家·可如今身在京城的就只有趙大哥你,我不能冒這個險。況且,顧家能夠在這種時候化險為夷,足可見圣眷,你一個小小百戶,怎能和顧家相抗,又用什么名義和顧家相抗?”
“我就說你爹已經把你許配給我了,我是你的未婚夫!”
對于趙破軍這脫口而出的一句話·章晗一下子愣住了。緊跟著·她便笑了起來·輕輕把耳畔的一縷亂發輕輕刮到了耳后,她這才抬起頭說道:“謝謝你,趙大哥!就算趙王殿下賞識你,可誰知道他是否更想籠絡武寧侯?你也好,我也罷,咱們都遠遠不到可以抗衡顧家的地步,與其把你一塊拖下水,還不如你留在暗處幫一幫我。”
“可是……”
“沒什么可是。”章晗使勁搖了搖頭,眼睛已經有些紅了′“我還忘了告訴你,之前我去福生金銀鋪的時候,出來的時候,曾經撞見了趙王世子從隔壁書齋出來,應該就是你所說去買過名家字畫的那一家。”
“竟有此事?等等,我記得世子讓我買的,是亡在前朝手中的武朝開國皇帝的幾幅真跡,其中一幅群臣賞春圖便是幾萬銀子······這些畫應該不是尋常人家能藏著的,也不會隨便賣到那種地方去·聽那書齋東主的話,世子仿佛是常客,可他并不知道世子身份。”
章晗又苦笑道:“外頭人都說趙王世子書呆子氣,但他應該是個心細如發的人。那一回錦衣衛圍了六安侯府的時候,他護了六安侯太夫人及其幼子,之后臨走的時候,又對我說了些聽著莫名其妙-,實則意味深長的話。興許你之前在隆福寺通風報信的事,他已經都知道了。今天我來找你,十有八九也瞞不過他,所以,今天我來求你的事,還有我剛剛告訴你的話,你就對他實話實說吧。”
見趙破軍一下子就愣住了,章晗就鄭重其事地說道:“你如今正受趙王信賴,此前在隆福寺的那些事若是含糊過去,對你實在很不利。
倘若連這些都和盤托出,至少可以挽回些。況且,倘若趙王世子真的是一個精明的人,既然那時候在那種地方遇到我,只要存心,怎么也能弄明白我究竟去干了什么。既然藏不住,便讓趙大哥你立個功也好。”
這樣縝密的思量,這么周全的考慮,趙破軍聽著聽著,卻只覺得一顆心越來越往下沉。要是怎樣險惡的環境,才能把這么個比自己還小六七歲的姑娘家養成這樣?他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大聲問道:“那你呢,你怎么辦?”
“沒事,趙大哥你越是為趙王和趙王世子這些貴人信賴,我就越安穩。”章晗故作輕松地一笑,想要掙脫趙破軍的手,可卻沒能成功,只得淡淡地說道,“倘若趙王打算借此對顧家發難,我的父母兄弟都已經脫離,顧家要追究也就我一個人;倘若趙王打算借此籠絡顧家,捏著顧家這么個做事的把柄,我不但可報無虞,興許還能離開顧家和家人團聚。總而言之,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賭了很多次,運氣一直都很好,只希望這一次老天爺也一樣垂青于我。”
說到這里,章晗抬頭看了看天色,隨即終于趁著趙破軍一愣的功夫抽出了手來,往后連退幾步,這才襝衽施禮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趙大哥你多保重!”
眼見章晗頭也不地往外走去,趙破軍開口想叫住人,可話到嘴邊,卻是怎么都說不出來,竟眼睜睜地看著此前見過的那個丫頭扶著她,主仆二人須臾消失在了門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方才見自己留在外頭的那老蒼頭有些不安地進了門來,他便沉聲吩咐道:“你看好家門,我去一趟趙王府!”
盡管各家年長的皇子藩王都分封各地,但嫡長子封了世子之后,大多都被召入京城,日除卻在宮中讀書的時間之外,其余時間都住在京城早年興建的各家王府之中。趙王府位于皇城西邊的里仁街,雖不如趙王封地的王府占地規制大可依舊是整個京師之中僅次于秦王府的建筑。因當天子不喜歡假山小橋流水之類的園林,因而工部營建時都是四四方方的格局,可趙王世子陳善昭往日就一個人住,自然只占了東邊一座小跨院。
陳善昭十二歲入京,除去父母按例朝覲之外別的時候都只有他一個主人。
他也不是喜歡四處交接人的性子,多數時間都是沉迷于各處書鋪書齋之中,這東跨院的正房五間幾乎都是書房,就連西次間臥室之中亦是做了各種百寶格,上頭琳瑯滿目都是書。這會兒他一個人站在架子前翻找著上頭的書籍,好容易踮著腳取下一本,笑吟吟地到書案前坐下,還沒翻上兩頁外頭就傳來了一個書童的聲音。
“世子趙百戶求見。”
“哦?讓他進來!”
陳善昭頭也不抬地吩咐了一句卻是一面看書,一面眉飛色舞地用手指比劃著什么。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方才意猶未盡地舒了一口氣,一抬起頭卻發現趙破軍早就已經進了屋子,此時正恭恭敬敬略彎著腰站在那兒。
“一時看到興起,居然把你給忘了!”陳善昭笑著合上了書,隨即站起身說道,“《勵學篇中》說得好,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中粟,只是常有腐儒覺得,這些東西毀謗了圣人之學,殊不知書讀到深處,自然能有萬千景象在眼前,何止黃金美女錢糧?你是戰場勇將,但若有時間,不妨多看些書。”
“卑職多謝世子提點。”
趙破軍此次護送東安郡王陳善嘉到京師來一路上和這位性子大大咧咧脾氣豪爽的郡王相處得不錯,可站在文文弱弱的趙王世子陳善昭面前,他卻總有些縮手縮腳。此時規規矩矩應下了之后,他定了定神就開口說道:“今天卑職冒昧求見,是因為武寧侯府的那位章姑娘來見過卑職,求了卑職一件事。”
陳善嘉這才挑了挑眉:“什么事?”
“之前武寧侯被下了詔獄,她和干姐姐一塊搬了出來,原來卻是太夫人使的障眼法,想要她趁機送個信出去給都察院一位大佬。她知道此事艱難,卻是另辟蹊徑,從福生金銀鋪那邊動了些手腳,如今武寧侯總算是放了出來,所以她想把福生金銀鋪那邊的痕跡抹平了,所以來求了我。”
陳善嘉立時目光炯炯地盯著趙破軍道:“哦,她為顧家做事,卻來求你?”
面對那看似并不犀利,實則異常刺人的目光,趙破軍只是沉默片刻便單膝跪了下去:“世子,我到了京城之后,就曾經悄悄去隆福寺見她,那一次對世子和東安郡王回報秦王府二位郡王之事,便是因為正巧去見她沒見著人,卻得到了二位郡王封寺游玩的消息。卑職知道罪該萬死,不敢求世子寬宥,可我曾經受她爹和大哥的救命之恩,她父兄也托付我打探她的情形。當初顧家的二姑太太是以照顧她父兄為名這才讓她答應入了張家,她少小離家寄人籬下,此次之所以跟著上京,也是因為顧家女婿張昌邕扣了她的母親和弟弟為要挾!”
既然連最要緊的內情都說了出來,他便將自己和章家的過往原原本本都說了,連前次在安慶公主府時,章晗托付他半支鳳釵,他立即讓幾個心腹軍士回鄉打探都和盤托出。等到全都說完了,他方才屈下另一條腿磕了個頭道:“卑職都說完了,甘受處罰。”
陳善昭看著地下深深伏著的趙破軍,足足沉吟了好一陣子,他才莞爾笑道:“你奉命護送三弟上京,要請罪也該去向三弟請罪才是,我又憑什么處罰你?”
“世子……”
見趙破軍惶然抬頭,陳善昭這才擺了擺手道:“起來吧,頂多就是個自作主張,罪該萬死之類的話留著以后再說!既然人家來求了你,那金銀鋪的首尾你去收拾好,順便打探打探,她究竟在那里搗鼓了什么名堂?”
“是,卑職領命!”
等到趙破軍匆匆離去,陳善昭緩緩坐下身來,隨手拿起書看了幾行字,好一會兒卻喃喃自語道:“少小離家寄人籬下······倒是和我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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